天命_顾禛【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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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致把目光转向他随手搁在桌上的那份日报,版头上的日期是一九八五年十月十四日,刊登的头条是十月九日在河西走廊出土了两万多枚汉简,考古学为之一振的消息。

  秦致回想了一下,从记忆里确认了这份报道的真实xing。

  坐在秦致身边的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及肩的黑发上别着一个小小的蓝色丝绒花的发卡。她穿着一条深棕色的格子长裙,长度直到脚踝,只能叫人看见裙摆下的黑色圆头皮鞋与白色袜子。裙子与鞋子的样式却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所流行的款式。

  秦致坐在火车窄小的座位上,伸出两指来按了按仍在隐隐作痛的眉间,有些无奈地想着自己是第几次中了这种时空轮回的圈套。

  这种经历显然并不愉快,比如不久之前的地府之行。老天爷和某些人似乎总是热衷于让他目睹或见证一些过去的事qíng,好像并不在意这种事qíng实际上非常危险而且无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旦进入这种时空轮回的圈套里,有些平日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小事就会跟蝴蝶效应一样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那牵扯进来的就远不止是这个参与者本身了。这道理秦致他自己懂过一回,也在越司常那里又明白了一回。可关键是秦致他虽然不是个君子,但是他的底线还不容许他对陌生人的卷入坐视不理。这也无怪他在看透自己的处境之后心qíng就变得有点儿微妙,他在这个时候真的绅士不起来。

  可是现实要求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把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理理清楚。保存在记忆末端里的除了那种似乎会让人上瘾的味道之外就是那个低沉的男音,秦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扣了扣,想起那个男声重复着的那几句话——“yīn阳路,走一走,断魂处,莫回头……”听上去倒很像是送葬时会说的话,表面似乎是在劝阻逝者莫要再贪恋人间凡尘,早日安稳上路的意思,可秦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么多年他也擅开过不少次yīn阳通路,最近的一次就是在秦瑶学校送走白婉的那一回。而在这之前的很多年里,一是因为他确有那个能力,二是因为多少也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找死心态,他在这种事上几乎就从没遵守过凡人天师道士在这件事上固守的礼法制度,一贯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好比原本能客客气气敲门谈妥的事qíng非得让他弄得跟bào力破门似的——他跟yīn曹地府跟阎罗殿君跟秦广王那些复杂的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恩怨的事qíng,说实话也是一本烂帐。

  秦致如今的这种感觉更多偏向于一种直觉。他们现在是在颜家的地盘上,换句话说就是在颜回生的地盘上,秦致听肖云鹤说过颜回生曾借道yīn阳,一次是在B市,他以沈恒的xing命相要挟从从容容地从肖云鹤眼前逃脱,另一次就是在自己和夜睿两败俱伤之后,颜回生同样以这种方式将夜睿带走。秦致考虑事qíng从来不吝于把事qíng往最糟的方向去想,这次当然也一样。

  不过他现在的感觉微妙就微妙在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颜回生动的手脚,但是又隐隐地觉得这件事应该也和颜回生或者颜家人脱不了gān系。一九八五年正好对应在那个扑朔迷离的三十年前的时段里,秦致可不觉得颜家人会那么好心的用这种方法给自己解惑。

  对面妇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忽然哭闹起来。

  那孩子刚喝完了奶,粉嫩嫩的嘴角边还沾着一圈淡淡的奶渍,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晴空万里心满意足的样子,此刻却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有股淡淡的臭气从包裹着孩子的小被褥里飘出来。

  那妇人掀开被褥看了看,轻声道:“啊呀……”

  坐在秦致身边的年轻女人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下垂的裙摆。

  那妇人有些不安地看向秦致,低声道:“先生……”

  秦致花了一点时间确认那妇人叫的是自己,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真实存在于这个时空中的。这个发现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因为他之前还有种自己应该是个旁观者的错觉,面对那妇人的呼唤,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能不能麻烦您……”她嗫嚅道,“帮我在那个红色的书包里拿一下孩子的尿布?”

  秦致抬头看了一眼行李架,的确在一个灰色的行李箱后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书包。

  那妇人手里抱着孩子,又是靠里的位置,本就不方便起身,再加上她的个子看上去颇矮,就算站起来也不一定够得到高高的行李架,而坐在她外侧的那个男人,就算起身恐怕也够不到行李箱背后那个偏向内侧的红书包,也难怪她要求助了。不过那男人似乎对这孩子并不关心,从那妇人发现孩子需要换尿布开始他就没正眼看过一次,就和一个陌生人一样,可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又分明是和那妇人认识的才对。

  拿个书包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秦致也没什么意见。他站起来从行李箱后把红色的书包取下,那妇人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费劲地拉开书包拉链扯出一块儿崭新的尿布。而后她将尿布塞进包裹着孩子的小褥子里,对那男人说:“我要出去。”

  那男人不qíng不愿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女人抱着孩子从桌椅间狭窄的fèng隙挤出去,朝车厢尽头的厕所去了。

  那男人打了个呵欠,嘟囔道:“麻烦。”

  秦致的目光扫到他方才随手放下的报纸,忽然道:“您这份报纸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男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哦”了一声后才说道:“请便。”

  秦致拿过报纸,发现这是一份在四川德阳编辑发行的日报,头版头条是十月九日在河西走廊出土两万多枚汉简的消息。

  秦致一目十行地扫过相关内容,如果没记错的话……

  有了。

  H大。

  H大参与了这次河西走廊出土文物的清理活动。

  可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

  有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车厢的另一端走过来,坐在秦致斜对面的那两个空位子上。

  他们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烟味道,看上去刚才的离开是为了去车厢的连接处过过烟瘾。

  不过秦致注意他们的理由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们的脸。

  坐在左侧的那个男人约么三十来岁,一头自来卷的头发,嘴唇左边大约一厘米的位置有颗很大的黑痣,上面还很滑稽地生长出一小截有些蜷曲的毛发。坐在右边的那个则穿着一件长袖的的确良衬衫,一支钢笔cha在左胸前的衬衣口袋里,右手中指的指节位置有块很明显的厚茧,在面容上同欧阳陵有几分相像。

  是卢令。

  还有欧阳周敬。

  他们的jiāo谈声低低地传过来,卢令道:“教授,您这次出来前不会又跟嫂子吵架了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闲话?”欧阳周敬不悦道,“我临走前还带小陵去吃了小笼包,你嫂子也跟着去了,葛茹和侯天他们可都看见了。”

  我说教授,你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看不出来,嫂子那是不乐意当着小陵的面儿跟你发脾气呢。”卢令道,“也不怨嫂子生气,你这一年到头都不在家里呆几天,我这单身汉也就罢了,可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女人最受不得这个,我劝你这次回去之前想着给嫂子带点儿小礼物什么的,女人心里都软,你说几句好话好好哄哄嫂子,这不皆大欢喜么。”

  “你都说了一路了。”欧阳周敬道,“这话是谁让你说的?倒跟我这儿做说客来了?”

  “天地良心,我这可都是心里话。”卢令道,“话说回来,咱们这回不是要去云南么,那地方民族特色的小玩意儿多,教授你可记得给嫂子和小陵买几件,东西不一定贵,可是心意在么,至少得要嫂子知道你并没冷落她们母女,嫂子一手把小陵拉扯那么大,可真是不容易……”

  欧阳周敬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岔开话题道:“老江的消息真那么说的?”

  “是啊。”卢令道,“可我觉得这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你肿么又穿越了呢=皿=~!

  今天出去吃的很开心所以我就不写恶心的东西啦XD

  在今天经历过只不过去个卫生间就把自己反锁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外事件之后,我决定再也不没事儿黑宿管大妈了_(:з」∠)_因为关键时刻小伙伴们都不给力只有她们能救我……(嗷

  ☆、第十九章

  “可我觉得这事儿……”

  卢令未说完的半句话被冲散在火车汽笛又一次扬起的“呜呜——”声里。

  秦致的眼前忽然被黑暗所笼罩,火车车轮摩擦着铁轨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火车驶入狭长的山间隧道,秦致眨了一下眼睛,在片刻后就适应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

  坐在对面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没有回来,那个鬓角发白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抠弄着拇指边缘突起的一块死皮。身旁的年轻女人弯下腰去调整了一下圆头皮鞋的扣带,直起身来的时候又用手扶了扶头发上的蓝色丝绒花发卡。乘务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色制服折返回来,目不斜视的从两排座位之间的空隙走过去。

  卢令和欧阳周敬仍在jiāo谈,只不过他们的声音在火车汽笛的轰鸣声中,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听得真切。

  “……我觉得……最多……传说而已……”卢令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可是记录……”欧阳周敬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民族的传承……”

  秦致辨别出他们对话中几个连不成句的音节,在捕捉到诸如“记录”、“民族”这些关键字的时候,神qíng微微动了动。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

  乘务员来回走动的声音,火车鸣笛声在山间震dàng出的悠远的回声,卢令与欧阳周敬的jiāo谈声,周围乘客百无聊赖的闲谈里偶尔爆发出的笑声,又或者是有人翻动书报杂志时带来的原本几乎轻不可闻的细微响动。

  在这些声音里,唯独一种声音奇怪的刺耳。

  滋滋——刺啦——

  尖锐的摩擦声响起的同时,秦致感到火车的车体似乎向左偏了偏。

  滋滋——滋滋——

  那种声音仍在继续着。

  火车轰鸣着驶出狭长的山间隧道,在重获光明的那一刻,秦致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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