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把他叫住了,他回头看到我,有轻微的诧异。但是,他竟然没有问我为什么跟来,而是继续转身一路往前走去。我只好立即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秋天的二道白河十分冷,好在小花很温馨地给我准备了衣服。我裹着冲锋衣就跟到了他的边上,和他一起往前走。我问他:“你该不是想到这里来自杀吧?”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继续往前走。我道:“那你准备来这里长住?你为什么选这么寒冷的地方?”
他看着前方,过了很久才道:“不是这里,我要到那里去。”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前面地平线上耸立的那连绵的雪山。
我在那一瞬间不得不停下脚步,愣了一会儿,才继续追上去:“你要进山?”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路往前,直直地往雪山走去。
一路上闷油瓶没有说一句话,而且他也不打算停留。不管我是否能跟上,他都一路往前走。
我一路不停地追问,都没有任何结果。好几次我都内火上涌,心说就这么算了,你丫想去死就去死吧。
我的判断是,闷油瓶本身就是为了死亡而去的,因为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食物包裹。他一路往前,身上就只有那个背包。以我们上次进山的经验,这样的装备进山之后不到三天就会饿死,更不要说回城了。
我越走越觉得要糟糕,很快就看到有拉人上山的小黑车。我一路上只好看到一个商店就买些东西,往我的包里硬塞。买那些gān货不占多少空间,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塑料袋子。
之后我们两个上了小面的,一路往山上开去。
这个时候,闷油瓶才看向我,对我道:“你不能跟着我去。”
”如果我劝你别去,你会不去吗?”我问他。他摇头,我就火大了:“狗日的,所以,如果你劝我别去,我也不会听的。所以你别多嘴了,我就要跟着。”
他看向我,又把脸转了过去,真的就不说话了。
我们一路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山中的一个旅游客栈。下来的时候,气温已经相当低了,他径直走人客栈,订了房间。我看也不看就跟了上去,此时我心里赌上气了。
闷油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等到房间里躺下来,我就开始后悔了。
以我们现在的qíng况进山,之前闷油瓶准备的装备是正确的,而我的装备太简陋了,必死无疑。恐怕连我们的目的地的一半都到不了,我就会冻死在里面。闷油瓶一定是明白这点,才完全不阻止我,因为我一上雪线,面临的问题必然就是立即死亡还是退缩。我用我的生命去威胁他,在这一次似乎是没有什么用的。
闷油瓶以前说过,他只救不愿意死的人,如果对方自己可以选择死还是不死,而对方选择了死亡,他是不会cha手的。我现在的qíng况和他说的一样——如果我自己选择上雪线,跟着他然后冻死,他是不会cha手救我的。
我趁他休息的时候,立即出去添购装备。旅馆里的驴友很多,我拿着现金,这里买一点,那里买一点,钱不够了,就和旅馆老板刷卡,以十比八的比例换取现金,继续收购。好不容易凑了一套眼下可以用的装备出来。
我穿上之后,简直是惨不忍睹。小花的冲锋衣本来就不够厚,我不得不在外面再套了一件,显得相当臃肿,简直像只狗熊.两只手套各不一样,左手的还是女式的,特别小,戴上之后几乎不能cao作,所有的工作基本都得靠右手。
登山靴倒是一双的,不过之前的主人显然是双汗脚,臭得简直可以熏死粽子。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穿上。
还有一些登山吃的压缩饼gān,我归整了一下,把炊具、无烟炉这些东西全部装进弄来的大登山包里,然后把之前买的零食打散了装进一个大塑料袋,也放了进去,才勉qiáng安心。
弄完之后,我也回去休息,躺到chuáng上我就打起了退堂鼓。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实在无法让他一个人进山。我没有任何理由劝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gān吗,我只能跟他进去,知道他想gān什么了,才有办法说服他回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我的行为非常糟糕。半夜我完全睡不着,醒来后给老爹和小花各打了一个电话,把我的想法和小花说了。
老爹只说让我玩得开心点,我心说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小花听完之后,沉吟了片刻就道:“这件事qíng我本打算建议你不要跟下去,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暂且一试。毕竟如果什么都不做,你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但是我建议你进去的时候注意距离,现在是秋天,长白山还没有封山。你该知道跨过哪一条线再往里走就九死一生了,如果你在这条线之前都没有劝回他,你就回头吧,”
我道:“但是他根本不和我沟通,我如何去劝?”
”我相信,他既然来和你道别,你只要说,即使他不回答,也还是会把你的话听到耳朵里的。”小花说。
第二天中午,我和闷油瓶一起出发。他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我道:“放心,就陪你走最后一程。”他才转身出发。
之后的一切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就算是记流水账也没有必要。一晃就是三天,我们进入了雪线。
秋天是长白山的旅游旺季,雪线以上有很多景点,甚至还有可以补给的地方,我很兴奋地在雪线上的几个景点完成了资源的补充。
再往里走,走过有游人的区域,就是之前我们进入雪山的小道,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闷油瓶还是很有办法。他一路往前走,不停地看四周的山和太阳的方位,那一天的huáng昏,我们到了一座雪山的山脊上。
huáng昏中,我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雪山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温暖与冰冷完全无fèng衔接的感觉。当时闷油瓶就在同样的夕阳下,对着远处的雪山膜拜。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跪下来,而是淡淡地看着,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
闷油瓶站在雪山上,神qíng十分肃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qíng绪,但是我知道,这些雪山对于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可以想象,此时他的心中不可能是一片空白,这里的一切和他一定有相当的渊源,但是,我连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闷油瓶就这样站了很久。
当晚我们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在雪地之中挖了一个雪窝,铺上防水布,燃起了无烟炉子,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带着行李再次出发,继续往山中走。
一路上,只有我在不停地说话,说这个世界的美好,说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去过的,什么地方有着无比诱人的美食。他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厌烦的qíng绪。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对什么东西有兴趣,我搜刮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经过,寻找一些他似乎有兴趣的东西。比如说,他总是看着窗外,我觉得他对于旅行可能有一种特别的喜好。
开始的时候,我劝说的密度还是相当大的,可是到了后来,路越来越难走,我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我也只能缄默前行。一连走了几天,我们已经进入没有任何luǒ露地表,全是积雪覆盖的雪山的雪冠地带。站在高处向身后眺望,来时的所有村落都看不到了。
一眼望去,我看到长白山山脉绵亘无际,这其中有上千个山峰和山谷,很多都是人迹罕至。我已经无法判断,我们这次的路线,是否和上一次进山的路线一致。
我记得当时顺子带我们来的时候,曾经和我讲过一些山峰的名称,三圣雪山、鹞子雪山,那时候那些山峰的样子,似乎和我现在看到的都不一样。我记得当时潘子还有各种调侃,如今,山和人都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第三天晚上,我们搭起了帐篷过夜,这里离我之前设定的要分开的线已经很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这天晚上,我们找到了一块比较gān燥的地方生起了火,坐在火堆前,他第一次沉默地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也盯了他好久,他一直就这么看着,我开始判断,他目光的焦点是不是我。但是我发现他真的是在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十分奇怪我道:“我身上出什么问题了,我身后有一个怪物吗?”我问了几次,他都毫无反应,我想这人平时就不是特别正常,现在这个qíng况,我一定无法理解也无须理解。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要了一根烟。
我递给他,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直接嚼了。没想到他放到火中点燃了,接着真的抽了起来。
”丫竟然真会抽烟。”我心中暗骇。
在火光映照不,他忽然说道:“你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我不禁一愣,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qíng。”
他道:“你继续跟着我的话,我明天会把你打晕,”
我看着他的表qíng,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一下就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gān什么?你可不要乱来。”
他道:“你不会有事的。”
我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会让你把我打晕的。”
他淡淡地道:“那你现在就可以逃跑,或者从现在开始,和我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我道:“要多远?”
闷油瓶道:“只要你离我没超过一百米,我都能用石头打中你。我会把你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醒来,你已经找不到我了。”
在那一霎,我呆了一下,我忽然意识道,虽然这样的对话很好玩,但是其中蕴含的意思,十分明确。
他不希望我再继续送下去了,他显然不相信我说的到了那条线就会放弃的想法,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他觉得,现在已经是分别的时候了。
我道:“你就不能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吗?现在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闷油瓶对于”意义”这个词语,少有地显出了些许在意,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道,”‘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没有意义。”
我看着他有三分钟之久,再没有说什么,然后转身走进了帐篷之中。
我放弃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去抽他几个嘴巴,我觉得他立即翻身起来夹爆我的头的概率不大。但很可能我是打不着他的,他的速度太快了。如果是骂他的话,就好像是骂一块石头一样,毫无快感可言。该说的道理我都说了,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反正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了,与其到了那条我自己定下的线的时候,我继续纠结无助,直至崩溃,最后被他打晕,不如就在这里放弃吧.我还可以在这里待着,目送他消失在雪原里。
此时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回去。我会在这里做上一个记号,以后每年到这里拜一拜,扫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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