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大,既然您说这是个宝贝,那俺们也不敢多说啥,要不这样,您让俺把珠子拿起来,看明白点儿。”一个穿着貂皮戴着毛帽的老汉慢慢站起身来,也不等店主点头,径自走到木盒旁,张开大手将珠子取了出来。
我坐的位置不太好,视野被厅中的柱子挡去了一半,不太能看清貂皮老汉是如何鉴别那颗宝珠的。只知道桑老头摇头晃脑地在太师椅上穷开心,看来是遇上知音了。内堂一片寂静,除了貂皮老汉不断地发出抽泣和叹息,其他人连个屁都不敢放。我搬起长凳想往中间靠一靠,仔细研究一下那颗珠子,没想到刚拾起屁股来,貂皮老汉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啊”的一声轰然倒地。我还在郁闷是不是自己动静太大,惊着老人家了。谁知貂皮老汉又接连发出几声慘叫,对着空气大声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周围的宾客都不明白他发的哪门子神经,纷纷往后退。貂皮老汉涨着一脸紫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发了疯一样抡起身边的木椅,到处乱砸,满屋的古董家具被他砸了个粉碎,那颗牛眼大的宝珠也被他摔在地上散发出碧绿的寒光,照得人脸都绿了,十分恐怖。
桑老爷子却像看戏一般,直等貂皮老汉出气多进气少瘫倒在地上,他才发话说散了。
他这句话一出,牛眼珠的光芒立刻暗淡了下去,屋中那股鬼魅的气氛随即散去。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侯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貂皮老汉为何忽然发癫,我心中想不出个所以然,隐约觉得那颗牛眼珠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个时候要是Shirley杨在,以她的冷静和博闻说不定能猜出个一二。现在单靠我的力量,实在很难参透其中的奧秘。
貂皮老汉一倒,其他人再不敢多话,一个个用见了鬼的表qíng盯着地上那颗宝珠。桑老头此刻十分得意,捻了一下银须,故作惋惜:“老夫归国这些日子,遇到的尽是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想不到内地人才如此不济。想找一两个懂行知理的内行人竟有如登天揽月一般。实在叫人心寒,你们几个也都退了吧!”
我对那颗珠子实在好奇,看到貂皮老汉在地上抽搐,不禁想起当年在jīng绝古城里遭尸香魔芋蒙蔽的qíng景,难道这颗牛眼珠竟与异域魔芋一般,也有扰乱人心智的力量?
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试一试运气,地上的宝珠忽然原地打起转,发出“嗡嗡”的低鸣,慢慢地朝我这边滚了过来。
第五章 三虎同行(1)那颗刚夺取貂皮老汉心智的牛眼珠忽然动了起来,带着“嗡嗡”的低鸣不紧不慢地朝我脚边滚过来。我赶紧往左边挪了一步,没想到它居然像认路一样,也跟着我拐了过来。我又试着向右跨了两大步,它依旧死缠烂打,急得我满头大汗。这位珠爷,咱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儿,别老贴在我屁股后面跑?
眼瞅着珠子就要到跟前了,其他人伸长了脖子往我这边看好戏。我心下一横,他奶奶的,不就是一颗破珠子吗,还能吃了老子不成?一弯腰,把那颗牛眼珠死死地抓在了手里。
刚入手只觉得烫人,像满手抓了火堆里的毛栗子,后来才发觉是因为珠子太凉才会产生类似冷灼伤的痛感。
我握紧牛眼珠,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忽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对付粽子我摸金校尉有的是办法,可光天化日之下与魑魅魍魉搏斗,那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只可惜我那本《十六字风水秘术》是部残书,只有后半部《风水》,无法参透前半卷《yīn阳》的奥秘。要不然,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统统打倒,怕个球。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内堂中央端坐了下来。桑老爷子似乎很满意我的举动,树皮一样的老脸上慢慢地笑出了褶子,起初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后来他越笑越欢,连牙龈都露出来了,整张嘴恨不得撕到耳后根子上去,到了最后他的笑声竟似虎啸猿吼一般震得人两耳生疼。
我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个没留神,牛眼珠“咣当”落到了地上。珠子一落地,立刻露出了湖光一般的脆绿色,我正寻思要不要把它捡起来,却看见桑老大原本老朽的牙chuáng上迅速地冒出了一排锋利的钢牙,我揉了揉眼睛想确定这不是在做梦,又见桑老大上臂前屈,腰身发鼓,luǒ露在外的皮肤上冒出了一层浓密的汗毛,好似一只老猿蹲在太师椅上,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
我不敢怠慢,抄起手边的板凳想做防身器械。可等板凳拿到手,我又发现事qíng有些不对劲,缘何其他人会消失不见?空dàngdàng的内堂里,除了我和浑身长毛的桑老大之外,原本的宾客、竹竿子还有昏倒的貂皮老汉为何统统失去了踪影?再看地上那颗碧光四溅的牛眼珠,我心中猛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为了避免惊动老猿,我俯下身子,尽量将身形缩小表示自己对他毫无威胁。我一动,老猿立刻张开了血盆大口从太师椅上跳了下来。我顾不上多想,就地一滚朝着牛眼珠扑去。老猿猴似乎十分害怕我拿到珠子,撑起双臂发出一阵鬼哭láng嚎的吼叫向我奔来。我右手中指尖刚碰上牛眼珠还没来得及将它握在手中,老猿已经从天而降将我拦腰拉起,一口切骨断筋的钢牙齿狠狠地戳进了我的右肩,最后只听到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我眼前一黑,整个人疼得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我听到一阵阵掌声,似乎还有人在一旁推我,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内堂里的宾客围着我竖起了拇指。我低头一看,牛眼珠好好地握在手里,而桑老爷子也没有变成什么怪物,此刻正在悠闲地喝茶。他见我醒来,冲竹竿子耳语了几句,竹竿不住地点头。我像刚做完一场噩梦,不太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急忙用手去摸右肩,只觉得一股酸疼,并没摸到窟窿。看来桑老爷子妖化成老猿的确只是我的幻觉,而一切的元凶都是我手里这颗牛眼珠,只是不知道此珠到底什么来历。
竹竿子按桑老爷子的意思把其余的宾客请出了大门。又回过头来,从怀中掏出一支枯萎的孤爪,用那支孤爪将地上的牛眼珠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放入盒中。起初我觉得孤爪十分恶心,怀疑是从老粽子身上取下来的断肢,后来再一琢磨,就想起在潘家园练摊儿的时候从大金牙那里听说的典故,这支形似枯骨的孤爪不是别的,正是一枚千年古玉。
玉器历来为帝王权贵所爱,文人雅客也多自喻身如白玉,视它是纯洁廉明的象征。古墓中的陪葬品十陶九玉,而判断玉器的年代又成了一门学问,人土五百年,玉体发松受沁;千年则玉质似石膏;两千年形似枯骨;三千年烂如石灰;至于六千年的玉器,那都是上古神器,轻易不出于世。而竹竿子拿来取珠的孤爪就是一枚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玉,质地松烂,玉xing未尽,轻易不能乱碰,稍有磕绊玉体就会剥落脱离。
经过方才这一番波折,我明白这位桑老大定然不是寻常角色,先不说刚才那一伙登门鉴宝的凶神恶煞,单就那一支古玉孤爪,已经是有市无价的国宝级古董了。
“你可知道这枚宝珠的来历?”这是桑老爷子第一次拿正眼看我,我也不敢在大行家面前造次,不卑不亢地回答:“依晚辈所见,桑老先生所藏的这颗龙珠必然是大有来头,与市面上那些小打小闹的玻璃弹子不可同日而语。此珠生xing极寒,又有碧光透体。我斗胆猜测,如果不是深海老鼋腹中所藏的护体真丹,就是从灵山大川的风水眼里凝固结聚而成。”
我这一番话实际上都是大套话,听着顺耳,其实没有一句实实在在的东西,他想挑错也无从挑起。不过要是老头子非说这颗珠子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蹦出来的,那我可实在没办法,只能是听天由命任他处置。
桑老爷子似乎早就预料到我说不出个所以然,颇有成就感地将木盒捧了起来,说道:“老夫看你倒也有些斤两,是个可以教化的小子。不似方才那些鼠目寸光的庸才。既然有缘,那就不妨告诉你此物的来历,也免得你心中再质疑老夫的手段。”
我赶紧对着老头笑了笑,摆出一副谦卑好学的模样。细听之下心中不免一惊,原来此物来头甚大,其中的利害关系比我想象中更为复杂。
桑老爷子一边品茗,一边回忆往事,故事先从《酉阳杂俎》中的一段轶闻说了起来。相传荆州有一座古寺,叫做陟屺寺。寺中有位高僧,法号那照。那照师父身负奇技,能够在夜色中看到百shòu身上的灵光,一认一个准儿。光长而摇摆不定的,是鹿;光贴着地面,时闪时灭的是兔子;光低而不动的是老虎,如此等等。那照大师就给整座山的动物都上了记号,就像现在我们用的身份证一样好使。他一看那光就知道是什么动物又上寺里来偷粮食了。
有一天夜里,那照师父失眠,大概是因为最近收成不好,晚饭只喝了一点儿稀饭,被肚里的馋虫扰醒了。路过弟子们休息的地方时,发现小秃驴们也没睡好,饿醒了不敢被师父发现,都蒙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呢。那照心头一酸,觉得自己当家的没当好,就寻思着去后山找点儿果子给寺中老小充饥。古时候可不比现在,有枪有pào还有原子弹。想从山上百shòu口里边抢食的,那没有点儿真本事就是自寻死路。不过那照师父有奇技傍身,又善于弯弓,并不将危险放在眼中。
原本一切都挺顺利,那照摘了一筐水果,顺便捡了半箩柴火,刚想念一句阿弥陀佛,以示对佛祖的感谢,没想到,树林中飘来了三朵急行的绿光。那照仔细一看编号,坏了,该他倒霉正碰上百shòu之王——大虫。大虫夜行,必是三只同往,夹在中间乃是山王首领,两旁的是护卫,这样才能显示其虎威。容不得多想,那照弯弓急she,一箭she死了为首的大虫。这在今天是捕杀野生动物犯法的勾当,该把老和尚拷进大牢,可在当时却是为民除害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善事。山下百姓听说此事之后,陟屺寺的香火一下子旺盛起来,小和尚们也能吃饱饭了,那照方丈挺开心,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当日那一箭险些害了全村人的xing命。
第五章 三虎同行(2)自从除去了山王首领,陟屺山周围不断发生野shòu伤人的怪事,不光是虎豹横行,原本温驯纯良的棉鹿野兔之辈也转了xing,不食山间糙露,偏偏跑下山来咬那些圈养的牲畜,连衙门里看门用的大huáng狗也被山上的鸟雀活活啄死了。那照苦心念佛希望能得菩萨点化,一连十多天滴水未进,山上的野shòu反倒越闹越凶,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骚扰周边的村落。那照一看这个局势,只得使出了最后一个法子:以命抵命。
这天夜里,那照背着弟子们又上了陟屺山,就坐在当日大虫毙饶命的老树下想要自绝填命,只要能保住这一方百姓的生计,他觉得自己就是死得其所,值了。谁让自己当初手贱,把山神给she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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