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的这根断发,很长,很黑,很有光洚。看得出来,平日里被你很好地保养着。很难想象,一个不喜欢长发的女人,会这样保养自己的头发。而且有哪个女人不喜欢长发呢,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狠心这么匆忙地把自己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在一个早晨亲手剪断呢?一定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你沒有把你的长发剪短,那么,这头长发会非常地显眼,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留有这么漂亮长发的女人,屈指可数。然后我又想到,你脸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非常糟糕,再配上你的声音,很像是曾受过严重烧伤。但是你手上的皮肤却很好,这就奇怪了,人受到严重创伤的第一时间?手会下意识地去挡,所以脸伤成这样,手不可能沒事才对。和头发合在一起想,很容易,对吗?你是在掩藏自己的身份,你脸上的伤不是真的吧。我应该曾经见过你。当然,你的眼睛我沒有一点儿熟悉感,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美瞳。可以让瞳?L变得美丽,当然也可以让瞳?L变得丑陋。"
"当有了一个破绽的时候,其他的破绽也就随着跳出来了。你为什么会在冰池边滑倒呢,我注意到那里附近的地上有薄薄的冰。也许是你在造冰池时留下的水,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是从冰池里新溅出来的水,如果里面盛着水,又经常有什么进进出出的话。那冰池太高了,我们都沒真的爬上去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还有,我回去的路上,无意中舔了自己的左手,发现咸得发苦。我本以为那是我撑冰池的手,后来意识到不是,SP是我拉你的手。所以,我是间接地沾到了地上的冰。而我的右手,却是淡的。这就确认了,你用淡水造冰池,冰点在零摄氏度,而你在冰池里盛的是咸水或者说是海水,高盐分会降低
水的冰点,所以当冰池冻结的时候,里面盛着的,还是液体。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停顿了一下,在这片刻的安静里,冰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所有这些,都汇聚成了你的名字。当然,你不叫袁莉。"我说。这时候,门的另一边,在冷库的黑暗和手机荧光光晕的jiāo界处,一个人影出现了。SP是一个修长的轮廓,荧光照不清她的脸。
那就是袁莉,但她并没戴着口罩f身材也不似早晨那般臃肿。"苏迎,好久不见。""你说错了一点。"她说,嗓音也与白天全然不同,变得低沉柔和。老实说,我对她的声音并不熟悉,毕竟只有过短时间的jiāo往,又已经那么多年沒有见面。我对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头长发。
"我沒有戴什么美瞳。我就租住在对面,早晨远远认出了你和梁应物,—阵手忙脚乱,明P里有时间去买合适的美瞳。〃
"SP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和我脸上的红印一样,他做的。短时间改变一些表面的生理特征,不过很影响视力的。"这个"他",当然就是水笙,我的那位海底人朋友,苏迎的丈夫。"水笙还好吗?""嗬。"苏迎低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打开了灯。"你好,那多。"一个声音从冰库的某处传来。眼前一片光明,白光闪着了我的眼睛,一时看不清楚。
苏迎弯腰把手机拾起来,递还给我。我看清了她的脸,她还戴着帽子,但没戴口罩,一张脸还是记忆中的那般秀美,只是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风qíng。当然,已经没有了那些可怕的红斑,只是神qíng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意。
我向她一笑,然后望向发出另一个声音的地方。那儿并沒有人,只有一座冰池。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冰池里探了出来。乍一看,像是蓬液体,透明的,从冰池里头甩出来,搭在冰沿上。这液体并没流下来,成为凝胶,又太过扁平,像条无色软布。旋即它扭卷起来,收缩成圆柱形的一条,迅速变白,又显ròu色。五条分支从一端生长出来,三五秒钟后,变成了五根长长的手指,连着手指的是一只手,P逭后这手往下〃流〃了一截,于是一只前臂就出现了。一秒钟后,另一只前臂从冰池里甩了出来,也搭在了冰沿上。十根手指张开,仿佛在用力。蓦然,一个人影从池里升起来,带着四散的水珠,带着一声"轰〃的闷响,落在冰池前。"你好,水笙。〃我说。第七章 海底人
"你还在等自卫队吧,别等了,不会来了。"梁应物淡淡道。
"怎么,梁主任你陈果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了一^电话给他们,替你的自作主张道歉。现在,这里由我负责,你可以走了。"
"你好,水笙。"我展露了一个笑容,但这笑立刻就僵住了。
面前的这人姑且以人称之吧,带着沉闷的声响和白雾般飞溅的冰珠子,落在地上的第一刻,因为巨大的体重,原本正常模样的双腿被压得变了形,腿瞬间短了三分之一,相应被压得横着膨胀,像个橡皮人。这变形的腿的颜色也变得混沌,在无色和ròu色间变幻了几次,其间甚至有一些突触要从腿里撑出来,一个个瘤状的东西像气泡般忽起忽伏。
几秒钟后,这双腿终于又恢复了"人"状。他反手从冰池里拎出了条灰色的大毯子,手一抖,毯子在空气里抽出〃嘭嘭嘭〃的声响,白色的水雾蒸腾起来,毯子转眼间变得半gān,他手腕一$专,"晔啦啦"把毯子裏卷在身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愣住的原因,并非是这一番非人类的表现,而是我几乎不认得这就是水笙了。
我印象中的水笙,个子和我仿佛,身材瘦削,在我不知道他底细的时候,一度以为他体弱多病。但此刻在我眼前的,是个身高超过二米三、胳膊和腿粗过姚明一半的庞然光头巨汉。只有他的脸,依稀还是水笙的模样。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怔怔地说。
水笙并不答话,反叹了口气,盘腿坐在了地上。这时我不用仰视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庞,忽然之间,汗毛就竖了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水笙的面容——那是一股怎样深切的哀凉啊,这qíng绪是如此的qiáng烈,尽管水笙已经尽量地平静,试图掩饰,但还是无可阻挡地给我内心以重重一击。
他究竟遭遇了多么恐怖的事qíng?"不对,不对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起了一些事qíng,更是震惊,"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啊,你不是应该已经是一个人类了吗?"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有所反应,是因为刚才见到的种种异象,放在一个深海的霸主、由水母进化来的海底人身上,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qíng。但麟于想起来,水笙早已经不是海底人了。
他为了能真正和苏迎在一起,通过一具古老的仪器(相关故事见《变形》,此处不再赘述),转变了生命形态。原本他是以海底人之身,模拟着人类的形态,一举一动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并且无比痛苦,就好像美人鱼故事中,那个每走一步双腿都如针刺般疼痛的人鱼小公主。而完成转化之后,他以大幅削减寿命,大幅削弱能力为代价,成为了一个人类。或者说,略有些特殊能力的飞翔者。
这样一个转化后的水笙,据我所知,能做到的只是在水下的长时间活动,以及关节软化和肢体有限度的伸展。但刚才他出冰池后的种种表现,却已经完全是个未完成转化的海底人了。
〃我又变回去了。〃水笙说。"变回去了?难道你的人类化过程,是可逆的吗?〃他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付出了代价。"苏迎说,声音里带着哽噎,〃很大很大的代价。"
她靠在水笙身边,水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他说。"是……海底人出事了吗?你的族人出事了?〃我想到了那些"零号〃。〃大毁灭,大毁灭,大毁灭……〃水笙慢慢说着,声音低沉,神qíng渐渐变得迷茫起来,仿佛又要沉浸到某个噩梦中去。"我来说吧。"苏迎说。这时,她反倒变得坚qiáng起来。这些年,水笙和苏迎周游世界,生活得无比惬意。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们还是待在曰本。这是因为,在曰本附近海域的某处海底,有一处海底人最主要的聚居地。这里也是水笙的故乡,有许多他的朋友。
今年以来,他们一直在日本。三月十日,也就是大地震的前一天,水笙忽然变得狂躁不安。这狂躁的实质是恐惧,苏迎从来沒有见过水笙这样恐惧,他一直是个无所畏惧的保护者,对苏迎而言,ZK笙就是"大丈夫〃的最好诠释。这当然有爰qíng的因素在里面,但以我对水笙的了解,这样一个海底人本代最杰出的能者,一个为了爰qíng曾多年忍受着每分每秒的巨大痛苦而面不改色的人,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可以算是我所认识的生命中最顶尖的人物了。
到了三月十一曰,地震前的几分钟,水笙忽然崩溃了。说是崩溃不太确切。这并不是jīng神上的崩塌,而是整个人忽然之间就倒下去,意识混乱,神智不清。P逭之而来的,是体温的急剧变化,最高时手放在额头上会烫到,人用的体温计直接破表,最低时则只有十摄氐度左右。全身的毛发迅速脱落,皮肤幵始起疹子,大块大块的红斑,看起来非常恐怖。
苏迎吓坏了,她从沒见过水笙这样。幸好她还存有理智,知道不能把水笙送到医院去,否则这样一个明显与正常人类不同的生命,会成为某些机构中永远接受治疗的"病人〃。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都想试着联系你,或者联系梁应物,看你们能不能有办法救水笙。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醒过来了。〃"我昏迷了大概十二小时。〃水笙终于从那种迷茫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接着苏迎的话头说,〃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我就意识自己的身体很不对劲。原本,从基因到每个细胞的状态,都已经被转化成了人类,但当我醒来时,却发现,基因变得极不稳定。当时的我,处于一个临界点,往任何一个方向推,就会彻底往那头滑落。可是我完全顾不上自己身体出现的异变了,那时,我已经有了感觉。〃
水笙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不顾苏迎的劝阻,跳入了海中。他要去看一看,他的海底人同胞,到底出了什么事qíng。
"我曾经以为,我们的进化方式,和人类截然不同,甚至要比人类更高级。人类的文明发展,是直冲毁灭而去的,但即便真到人类毀了自己的那一天,我们依然会在海底生存延续,就像数百万年以来一样。我没有想到,我们也有毀灭的时候。那是你难以想象的景象,我也不想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