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成是个快递员,出事那天他从田村市送一份快递去làng江町。那是震后的第三天,核泄漏的严重xing还没有充分bào露出来,快递社利用摩托车当jiāo通工具,大多数地方都可抵达,收取的费用是平日的数倍,所以快递员们一方面把送货当成是救灾的一部分,一方面也乐得多挣些辛苦钱。收货的人家离核电站二十公里左右,似乎相当地守旧,尽管政府已经建议撤离,却迟迟未动。钱德成猜测送过去的货品,也许就是些基础xing的抗辐she药物。
东西送到后,返回途中忽逢一场这时节罕见的bào雨,恐怕是地震所造成的气候异象。钱德成停了摩托车,到一座石桥下避雨,不多久就遭遇了袭击。据他说,“河童”是从溪水中突然蹿出来的,当时已经是傍晚,因为下雨导致天色又格外黑,而他更是躲在桥下,几个因素相加,让他压根就没看清楚“河童”的模样。
“河童”从水里出来时,几乎没有声响,他正在努力把一根受cháo的烟点着,突然感到小腿上剧烈的疼痛,手下意识地往伤处格挡,触到了一个冰凉滑腻的活物。眼睛去看时,却是一条咬在腿上的黑影。
我问过钱德成,会不会是某种ròu食鱼,他摇头说坚决不可能,因为他看见了河童的四肢。两条后腿大概踞在岩石上,婴儿般的手则抱着他的腿。更多的细节他也说不出了,反正他拼命挣扎,尖叫嘶吼,几秒钟后那河童就带着从他腿上咬下的ròu潜回溪水中去了。而他连滚带爬回到道路上,也不管雨大风急,骑上摩托车就跑。也算他有基本的急救知识,摩托开了一阵发觉不对,停下来撕了裤管把伤处扎起来,否则他会因为失血过多倒在半道上。
事后,钱德成联想到这几天听见的一些传闻。田村附近有好些人在河里或溪水里,瞧见快速掠过的黑影,都说是被大地震和海啸惊了的河童。于是,钱德成越发地肯定,咬了他一口的,必然是受惊而变得bào躁的河童了。
我把电动自行车骑得飞快,电池差不多已经不出力了。我的背囊里有刀,但面对传说中的妖怪,或者,有恐怖口器的凶猛怪shòu,这样的武器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毫无疑问,我的行动是莽撞的,我有多少年没这么冲动过了,决然而不顾后果地去寻求一个答案。两个原因,首先我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资源匮乏,孤立无援,一切只能靠自己;另一个原因,就是被梁应物给气的。你不让我介入,我就自己来,偏要弄出点儿动静来。
日本的乡野是极漂亮的,这种美并未被地震破坏多少。樱花树很常见,在田野边,在溪流旁,云通常都是一蓬一蓬的,让我有种骑进了电影里的错觉。
我贴着南相马市的西面,一路向南,进入了làng江町。我骑的大多是小路,所以只遇过一次守着道口的自卫队员,给他看了临时通行证,也就挥手放行了。
làng江町就是日本的农村了,空气里的味道很好闻,有山野的清新。但我想,这里的辐she,肯定已经超标了吧,这是隐藏着的凶恶。没办法,我一时借不到防护服,总不可能去向X机构求助吧。反正那么多次冒险之后,我只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些许辐she,在值得冒险的目标面前,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了。
路的右手边是农家,都是一幢幢青灰色的日式别墅,古意极浓。别墅的背后,就是稻田。左手边是野林子,能隐约看见一条小溪,溪水声不绝于耳。就是这条溪!
我顺着溪水向前骑,在一条岔路口,拐上了一条更小的路。不多久,就见到一座石桥。当天钱德成要送货的人家,就在石桥后不远处。
我停了车,仔细打量眼前的桥。桥对面有一棵歪脖子樱花树,桥这头有可以走下去的天然石阶,通到桥下的一方大青石。没错,细节都对上了,就是这座桥。
此时我的心qíng,有些期待,又有些沮丧。期待自不必说,沮丧却是因为,我心底里觉得,这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不管是河童还是神秘生物,都不可能固守一处,总有一定的活动范围,在钱德成遇袭的相同地点再次遭遇该生物,可能xing实在不大。考虑到有河童传闻的地域,差不多有方圆百多公里,我今天原本的打算,除了在现场考察之外,更重要的是靠多走访附近的人家,来缩小搜寻范围。我昨晚做了许多功课,査了许久的曰语字典,备了十几张纸条,来应付今天的采访。可我竟忘记了一点——这里已在二十公里撤离圏内。
刚才一路骑来,我已有相当一段路,没看见一个人、一辆车了。那些屋后的田野,寂然一片,那些漂亮的屋子,里面想必已是空无一人。桥后那个顽固的坚守着的一家,估计也不会坚持到现在都不撤走吧。那就不是顽固,而是脑子有病了。
大约只能指望包里的一块生ròu和一块熟ròu能发挥作用了吧。说到这个,我虽然准备了,但真要用时,还是会瑞瑞不安。这是山野间,说不清会有什么,要是回头河童沒引来,来的是其他食ròu动物,那可真是……
我收敛了这些心思,总之来也来了,地方也找对了,先勘察一番吧。我顺着桥基旁的大石,下到了"第一现场"o这是一座单拱桥,宽约三米,长十米出头。桥dòng下是清澈溪流,正是枯水期,zK位下降,于是近岸就露了些河chuáng。而钱德成躲雨的地方,就是桥dòng下近岸的luǒ露河chuáng。
这块地方,也就三五个平方米大小,由一大块稍高些极光滑的青石和一些细小的鹅卵石组成。再向前,就是只剩了不到五米宽的溪水,水色微蓝,怎么看,最深处都不会超过一米。
自钱德成遇袭到现在才不过几天,溪水水位并没有大变化。所以我一下到青石上,就瞧见了一摊深色的血渍。约一个半巴掌大的一方,在青石的中央位置,然后点滴往边缘去,正是当日钱德成láng狈逃离的方向。
青石就这么点大小,我研究了一会儿血渍,就有了新发现。在另一个方向,还有少许血渍。这血渍比钱德成逃离时滴落的要少,我蹲下凑近观察,确认自己并沒有看错。我顺着这组血迹的方向往前看去,却是直通向溪水中的。
这血也是钱德成的,来源,却应该是他被咬下的那块腿ròu。是从"河童"的嘴里滴落的!
我走到那"河童〃下水的地方,往水里看。几尾小鱼在水底的卵石间闪过。沒有任何异常。
我站在水边呆看了很久,又开始绕着青石打转。从现有的这一点点线索里,我能分析出什么来?
首先,袭击钱德成的生物,应该不是陆生的。否则它不会往水里去。P余此之外呢?
也许……我用手试了试溪水水流,S防^西下水的方向,是逆流。它是习惯xing地往自己更熟悉的水域去吗?这样的话,我沿着溪水,溯流而上,是不是有机会发现它?以溪水的清澈程度,如果一个小孩大小的东西在水里,我隔老远就能发现。但如果它正好栖息在水岸边的话,我沿水而行,却搞不好自己被攻击。
此外,这东西该不会是纯水生生物,这么浅的溪流,容不下那么大块头的东西。一$专念,我又觉得未必,本就假设可能是因核辐she产生突变的生物,既然是突变,就沒什么道理好讲了。只是它如果没能进化出长时间离水的能力,在这样一条溪流中,肯定待得非常不舒服。
不知绕到第几圏,我忽然发现,在那一头的桥底河chuáng上,luǒ露的鹅卵石中,有两块一大一小青黑色的东西。我眯起眼睛看了会儿,是……乌guī吗?山guī?
不对不对,那是空壳,确切地说是乌guī背甲。在不远处我又找到了一块浅色的腹甲,另一块腹甲一时之间看不见。
能把乌guī吃成这样,看来这又是"河童"的杰作了。如果我背后有一个支援团队,那么我把这guī甲带回去,通过分析上面的咬痕,还能有些判断出来。现在嘛……当然也是要带回去的,没准可以拿这个和X机构谈谈条件?
我没急着去对面拿guī甲,而是站在了最大摊的血迹上,闭起了眼睛。
那晚大雨,天色比现在暗,钱德成就是站在这个位置上躲雨。想象自己是他……我的右手伸到嘴边,左手虚握一个火机,试着给不存在的湿烟点火。点了几次都沒点上,风很大,火苗被chuī灭了。然后,我的左腿突然剧痛。
我尝试在脑海中重现当晚的qíng形。这是还原现场,在许多美剧或悬疑小说中经常能见到,比如美国作家迪弗就在其系列小说中塑造了一个极擅长还原现场的女警探,她往往只凭着一角布料,几滴血迹或一撮泥土,就能进入凶案发生时的qíng境中,看见凶手是如何动手的,近乎特异功能。
这不是天方夜谭,现实中,确实有一些人能做到类似的事qíng。人的可举动,再怎样小心掩饰,都会在环境中留下痕迹,空手有空手的痕迹,戴手套也会有手套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加上时间的流逝,大多细微到了常人无法主动觉察的程度。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体信息收集系统收集不到这些信息,只是大脑替我们自动过滤掉了,这是一种自适应机制,避免不堪重负。而经过一定训练的人,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这些原本不被大脑处理的信息重新"浮出"。当然,代价是加重大脑负担,消耗大量体能。
原理都知道,能不能做到,还得靠天分。何况我又没经过专业训练。闭着眼睛自我催眠了许久,都没什么特别感觉。传说中通灵般的幻觉……屁都没产生,我果然是太理xing。
这时我闭着眼仰着头,双手伸幵,一副要拥抱大自然的模样。我正在挣不要再试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挣扎之后,我明白是彻底没戏了。忽然左脸颊一凉,一滴水溅落在脸上。下雨了。
不对,我是在桥底下啊。我睁开眼睛。哦我的天。一瞬间我全身都僵住了。在我的头顶,-双
眼睛在盯着我。是巨蜥?这是我的第一反应,随后又觉得和巨蜥有所不同。不同在于脖子和尾巴,脖子比巨蜥细,尾巴则比巨蜥短得多。相比起来,身体非常壮实,简直像块麻将牌。我打赌,从来沒见过这玩意儿。这东西比五岁的孩童稍小,连头带尾不超过一米,它的爪子看上去相当锋利且有力,足以抓着拱桥的石fèng,倒吊在我上方。我和它对视着,不敢稍动。它的眼珠子仿佛固定在了眼目匡里,看不出任何qíng感,只是冷冷瞪着我。这种对视是危险的,我的可举动都可能被视为挑衅,如果能选择,我刚才不该把目光停在它的身上,现在移幵已经太晚了,我们已处于对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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