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碎_那多【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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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等到两人都觉着轿子抬得差不多了,jiāo流过眼神,再次试探参观的事,却还是被挡了回来。

    好吧,本来就是万分之一的希望。

    但还是让人沮丧。

    孙镜喝了一肚子茶,告辞之前去上了次厕所,回来的时候文贞和唯一的下属小陈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小陈的脸色今天一直差得很,不知有什么心事,勉qiáng冲孙镜笑了笑。快要错身而过的时候,却停下脚步,问:“我从晚报上看到那个新闻了,孙老师,你们是打算请文主任当馆长?”

    “徐小姐好像有这个打算,我也不是很清楚。”孙镜作了个含糊的倾向xing认可,“怎么?”

    “噢……没,没什么,有点好奇。”他又挤了个笑容给孙镜,抱着手里的文件离开了。

    也许他想换个环境?孙镜没有多想,反正这个所谓的私立甲骨博物馆,只是座空中楼阁。

    “下午你去复兴路?”从东博出来后,孙镜问徐徐。

    徐徐点头,她天天卜午都去那儿,有时老先生还会留她吃晚饭。

    “他到底现在什么态度?”

    “我提了几次,看得出来,肯定是动心的。大概是在犹豫真办起来事务太繁琐。我不好那么快就说一切我包办,等过两天火候差不多了,我认他一个gān爷爷,再提这事qíng,准能成。”

    “辈分乱了,他能做你曾爷爷。”

    “没听说过认gān曾爷爷的,以后记得叫我姨哦。”徐徐笑着横了孙镜一眼,已经把在文贞和那儿受的气扔到脑后。

    “阿姨。”孙镜若无其事地说。

    “嗯。”徐徐美美应了一声,忽然想想不对,孙镜可是过了年就三十岁了,气得伸出手拧他胳膊。

    孙镜把她的手捉在掌中,徐徐也不挣脱,却用指甲狠狠刺他。

    “下午我也会去一次。”孙镜说。

    “你去gān吗?”

    “问些事qíng,我自己的事。”

    “你曾祖父的事?”

    孙镜点点头,也是我自己的。”

    “我能听不?”

    “随便。”孙镜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徐徐把手抽出来.她已经用力刺了孙镜很久。她悻悻地瞧了眼自己的指甲,然后一把抓起孙镜的手。

    “你是死人啊,掐破了也不叫。”

    “男人总是不太擅长叫的。”孙镜说。

    徐徐啐了他一口,低头在包里翻找创可贴。

    孙镜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到欧阳家时,门恰巧开着。路边停着一辆刷着"临水轩"字样的小面包车,看名字有点像餐馆。司机正捧着一个很jīng致的青花瓷坛,递给开门的阿宝。

    “约了找老爷子的。”孙镜对阿宝笑笑。

    阿宝抱着小瓷坛,呵呵笑着,说:“对的,对的,来吧。”

    他把孙镜让进来,想起来门没有关上,把瓷坛往孙镜怀里一放,自己把门关上,再将小坛子抱回去。

    “好吃的东西。”他见孙镜打量这坛子,笑得嘴角翘起来。显然对里面装着的东西爱吃极了。

    莫非是韩国泡菜?孙镜看见阿宝毫无心眼的憨厚模样,有些好笑地想。

    今日天气寒冷,虽然是午后.老先生也不会像上次一样悠闲地在葡萄架下煮水饮茶。阿宝把孙镜引进了洋楼,楼里温暖如chūn,似乎用的是地暧。这楼虽然看似故旧,实际上内里全都重新翻修过了。

    顺着转角楼梯拾级而上,旁边有景窗,每一扇都隔成六小块玻璃,简单大方。外面是半推开着的木百叶窗,刷着多年前的红漆。一楼半转角的地方有个小平台,平台上有可以推门而出的阳台。阳台很小,通常不会有人真的站进去。但这样一处空间.却把外面花园的气息接引进来,就像半山腰的亭子被称为“吞纳云气之所”,都有着东方建筑美学的jīng神。虽然这总的来说,是幢欧式风格的建筑。

    二楼向南的大房间里铺了厚厚的长绒羊毛地毽,脱了鞋踩在上面,柔软温暖得让人想躺倒在里面。

    徐徐也在,屋里热得像在晚chūn初夏时节,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米色T恤,半低的领口饰了,一圈珠贝,诱惑地让人想将眼神停留在那里。孙镜进屋的时候,她正伸手扶着欧阳文澜,站在一对huáng花梨多宝槅前。

    多宝槅上的格子有大有小,或凸或凹,错落有薰。这种家具样式单只中国有,专门用来陈列玩赏物品。这对多宝槅每个都有二十格,陈放着的东两一眼看去,有几尊小巧的青铜器皿、牙雕木雕,还有些青花或粉彩的瓷碟瓷瓶,但最多的,是用小支架斜撑着韵木匣子。

    木匣的盖子是透明玻璃,内里有白色的衬底.盛放这些褐色、灰白色或huáng白色的甲骨。

    欧阳文澜正指着其中一个匣子,对徐徐说:“这块甲是有来历的,说的是一次对先商诸王的祭祀。你来看这里,‘祖乙,祖辛,祖丁,牛一,羊一,南庚,羌甲’,这个是国维先生的解释。但沫若先生说不对,王先生错了,牛一羊一这个祭品,怎么放在了先王名字的中间呢,没这个顺序呀,顺序解错了,有的字也解错了。实际上呢,是‘祖乙,祖辛,祖丁,甲,一羊,一南’,一羊一南都说的是祭品。沫若先生的这则补释,是很有名的,这事就让他立住了甲骨大学问家的地位,当然,还有他对阳甲的考证

    “可是这‘一南’算是什么祭品?”徐徐刚问了这句,阿宝就引了孙镜进屋。

    “送来啦,送来啦。”阿宝说。

    欧阳文澜却没有理阿宝.对孙镜点头一笑,说:“这个‘一羊一南’里的‘南’,小孙你来说说看。”

    这就带着点考教小辈的意思了。

    不过孙镜带着先祖的记忆.再加上这十多年来自己对甲骨文的学习,面对这样的问题.就像是士生做初中生的考卷。

    孙镜走到两人身边.回答道:“沫若先生的解释,南是商时的一种乐器.从字形的演变上看,似钟似铃。不过并没有确实的考古实物佐证,还只能算是推想。”

    欧阳文澜微笑点头。

    “这是什么呀?”徐徐看着把瓷坛抱得紧紧的阿宝,说。

    看样子她和欧阳文澜的关系,确实离认gān爷爷的程度不远了。她可不是会贸然问出这样有失客人礼数话的人。

    “你去盛三个小碟来。”欧阳文澜对阿宝说.“你要吃的话,也盛一小碟吧。”

    “好啊好啊。”阿宝像个小孩一样雀跃着出去了。

    “我这个人,爱吃的毛病老了还是一样,等会儿你们尝尝看。就当是下午茶的小点。”欧阳文澜说。

    “您的年纪,日常里还有这样的qíng趣在,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孙镜这话并不是恭维,快百岁的人了,要享受生活既得有条件又要有心qíng,几个人能做得到。

    “坐吧。”

    分别落座.徐徐紧挨着欧阳文澜.举在孙镜的斜对面,还细心地多拿了个靠垫.塞在欧阳文澜的腰后。沙发上本就趴着一只虎皮条纹的肥猫.抬起头瞧了几眼,又重新趴了回去。欧阳文澜轻轻抚着它的颈子,它眯起眼睛,很是舒服的模样。至于上次见过的那几只猫,却不见踪影,不知躲在哪里玩耍。

    先客套xing地闲聊了几句,还没进入正题.阿宝就托了个木盘过来。盘上是三个极小的白瓷碟,如果不用木盘盛着.阿宝摊开他的大手.在掌上一溜也尽能放得下。小碟里装的是褐色膏状物,卖相不怎么样,但看这架式,总该是很美味的食物。这估汁就是刚才临水轩送来的瓷坛中装着的东西了。

    “尝尝看。”欧阳文澜招呼他们。

    孙镜拿着小银勺子,面前褐膏总共也就一勺多些的样子,他浅浅盛了一些,送进嘴里。

    褐膏一触舌头就化了开来,异常鲜美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下去,让孙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让这从没有尝到过的绝妙滋味多保留片刻。

    这滋味仿佛把舌头上的每个味蕾都调动了起来,从舌尖到中部到舌根,不同地方的品味略有不同,就像是由不同音部组成的完美和声.让整个人都微醺起来。

    只是孙镜这一勺盛得实在太少,滋味没保持多久,就消散得只留下些许余韵.同时涌起的是巨大的不满足感。他又盛了半勺,送进嘴里。

    只片刻,小碟就空了,看看徐徐,甚至吃得比他更快些。

    “这是什么,这么好吃?”徐徐伸出舌尖在唇上抹了一圈,问欧阳文澜。其实她更想把小碟舔上一遍,但那未免太难看了。

    “是云南的美食,用一种在当地也很少见的野菌作主要材料,配料也很难找。我专门请了人搜罗食材,再找了会做的大师傅定制的。那种野菌太罕见,我一年也只能做出两坛子来。所以呢,不要怪我给得少,太小气啊。”

    欧阳文澜呵呵笑着,用手指把面前碟中剩下的最后一点蘸了蘸,送到肥猫的嘴前。

    那猫好像从未吃过,嗅了嗅,仿佛在犹豫要不要尝尝。欧阳文澜却不等它决定,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像个孩子般送进嘴里一吮。

    肥猫突地站了起来,转着脑袋盯着老人,大叫一声,跳下沙发跑了出去。

    “这猫儿好大的脾气。”徐徐说。

    欧阳文澜中气十足地大声笑了起来.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相当满意。

    大概正是这样的心态,才能让他如此健康长寿吧,孙镜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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