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事qíng总是在你想不到的地方获得进展。原本我以为,确认了林杰和房某曾在这儿住过,向老板娘稍一打听,线索就会送上门来。不了林杰但是无比的低调,我仔细形容了他的长相,自诩记忆力超群的老板娘,起先压根就想不起来当年店里住过这么一个人。后来我忽然醒悟,说这人是开了一辆沪牌的警车来的,应该就停在院里,老板娘才一拍大腿,说确实有这么号人。
据回忆,林杰是白天来开的房间,当时是一个人,根本就没怎么搭理老板娘。晚上林杰还扶了个醉鬼回来,老远就能闻到一身酒味道。不用说,这个人就是被浇了酒做掩护的房某了。
老板娘没看见醉鬼的面容,他该是第二天五六点光景离开的,那时候看店的是雇请的年轻女服务员。
以老板娘对林杰住店的印象这么浅来看我相信这个女服务员也没看清楚房某的脸,他肯定是用帽子之类的东西把脸遮起来了。否则,女服务员一定能够会偷偷告诉老板娘,说看见了个酷似死鬼的家伙。
我眼瞧着路又要走不通,只好把话题再扯回房氏五兄弟的身上。照理说脑太岁会很注意让房某的面容不被人看见,并迅速离开当地,以他们五兄弟的恶名远洋,万一被认出来,假死的把戏就玩不转了。但万一发生帽子被风chuī走之类的意外,让人瞧见了一眼呢。一发生这样的事qíng,民间很容易会有些流言的。
小概率事qíng,如果是坏事,那么多半会发生,如果是好事,那么多半不会发生。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所以只是抱着姑且一试试的心思,没想居然有了收获。竟真有流言,虽然和我设想的产生方式有所不同。那是个概率更小的时间,只能说脑太岁很不走运,但那个撞见脑太岁的人,运气就更差了。
事qíng发生在零七年chūn,刚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是农民工返城的时节,这里也和全国许许多多个二三线城市一样,有大量去省城或更大城市里闯生活的人。刘chūn城就是其中一个,年近四十,做过十几份不同的工作,却还一事无成。零七年开chūn,刘chūn城靠着之前的一些积累,去了南昌,想做些小五金的生意。
才刚在市里寻乐哥地方租了个店面,前院开店后院主任,还没开张呢,忽然给店里打了个电话,说今天看见个人,长得很像是房祖仁,也就是房家五兄弟的老幺。当时他惊诧之余,还上去打招呼,那人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没搭理他快步走掉了。
这个刘chūn城也并不是真认定了房祖仁还活着,但五兄弟死于山火这事,早就全县城的人都传遍了,这次看见如此酷似的人,就当做件稀罕事qíng,告诉了家里人。
家里人听后,也就只是笑笑而已,并没当成一回事。没想到,过了几天,惊诧找上来,说刘chūn城死了。
这案子听说被定xing为入室行窃被发现后持刀杀人,凶手逃逸,一直没有抓到。但是刘家人联想到刘chūn城之前的那个电话,就怀疑是房祖仁杀的人,一度要求把五兄弟的墓扒开来,DNA验尸,看这五兄弟到底死了没有。
房家当然不肯,闹了一阵,也就渐渐平了。
我听了大感振奋,这正合我的推测符合:房氏兄弟里,有一个人没有死,而被脑太岁附体了。
公安部门对于刘家的说法不屑一顾,因为在他们看来,房氏兄弟并没有借山火假死的理由,更没必要假死被发现后杀人灭口。但是我知道理由。
时间还不算太晚,我急着想去刘家打听个究竟,正琢磨编个什么理由,从老板娘那儿问出刘家的地址,这碎嘴的女人却主动开了口。刘家死了主心骨,过没多久,就搬离邵阳,听说投奔一个在义务做小生意的亲戚去了。老宅没卖,但空着有一年多了。
去了义务,这怎么个找法呢?
我又和老板娘扯了会儿,再没能获得什么有效的信息,谢过了她的好饭好茶好谈资,一副心满意足地模样回房了。
躺在chuáng上的时候,我注意打定。不去义务,直接去南昌。拨了林杰的电话,要他帮着联系南昌警方,然后我又拨了梁应物的电话。
张岩其实根本不曾失踪过,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失去过自主行为能力。
她孤身一人,混入了流làng汉中。当梁应物告诉我张岩这几天的去向时,我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那一身的公主打扮,还记得去她家里时,她拿着小茶杯上的生气脸给我看时的骄傲神qíng……这样一个女孩子,竟然肯风餐露宿,混到流làng汉中,整天靠乞讨为生,与跳蚤老鼠蟑螂为伍。
甚至连我,心底里都嫌这种方式太累太脏太没面子,迟迟不愿采用。可是张岩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
她在衣服里fèng了很少的钱,翻出多年前的一只旧手机,带上一把刀,就这么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怕露馅,连手机都是关着的。
梁应物见到张岩,错愕之下,也说了句错话。他感叹说,流làng汉里可有一些事无法无天的家伙,你一个弱女子居然混在里面五六天,没什么事qíng。说完他就觉得不妥当了,因为如果已经发生过什么不幸的事qíng了呢?
张岩却很坦然地回答,只要睡觉的时候,握着刀把不放就行了。关于其他具体如何打入流làng汉群体,如何被他们接受,其中必然有许多的磨难乃至自污,张岩就不愿多说了。
我后来回到上海和她见面,再一次感叹她勇气的时候,她撩起左手臂的袖管,把手上的刀痕给我看。
“难免有些人想占我便宜,可我又要尽快和他们混熟,还要从他们嘴里打听消息,一般磨磨蹭蹭,也就忍了。碰上要得寸进尺,真想gān什么的,我就割自己一刀。他们就缩掉了。”她淡然地说。
她手臂上,长长短短的刀口,少说也有六七道。
这女孩儿一股子的gān脆劲和狠劲,着实让我叹服。
张岩的qíng况,和我们之前设想的那些危局大相径庭,梁应物听了不禁有些奇怪,人身安全没问题,这么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求助时为什么呢,难不成,已经打听到了刘小兵的去向了?
张岩当然还没这么神通广大,但她这几天并不是全无收获。关于失踪地道的传闻她听了一大堆,这些并无多少价值,一大半是我此前已经打听到的,另一小半也是牵qiáng附会,没有站得住脚的线索。可是在失踪地道之外,据说有个地方,近半个多月也连着失踪了两个把家安在那儿的流làng汉。
因为失踪地道的传闻在流làng者中身嚣尘上,所以流làng汉们现在对类似的事qíng十分敏感。换了从前,不见了两个人,大家会觉得是搬走了回乡了,都不当回事qíng。可是现在,就传得非常邪乎,都说因为失踪地道没有人敢去住了,所以厉鬼换了地方抓人,那儿以后就是失踪地道第二了。
这个“失踪地道第二”和砸晕我的两兄弟住的地儿差不多,也是高架桥的桥dòng,不过是在靠近杨浦大桥浦东段的地方。张岩听说传闻,则是在八佰伴附近的流làng汉群落里。从传言散播的地域广度,足可见得这一连串的失踪事件,已经能在流làng汉们中间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恐慌。
打听到这样的消息,算是阶段xing的成果了。张岩xing子直,并不是莽撞的人,我初见她时的那些印象,多半源于她的不谙世事。所以她没有直接冲去传说中的失踪桥dòng调查,而是想把她的调查成果先告诉我。
她再次打开手机,大量的积存短信蜂拥而至,其中有我的,更有她的父母及公公婆婆的,有警方的,还有一些好朋友发来的,立刻就让她知道了自己正面临什么qíng况。
张岩之前根本就没想到,事qíng会闹成这样。她本来想暂时把刘小兵失踪的事qíng瞒下来,结果刘小兵父母现在都已经到了上海,担忧焦虑,急得团团转。自己父母那儿还好说,张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公婆婆,一时没了主意,连家都不敢回,这才发短信向我求救,想让我给她出出主意。
梁应物让她别急,给她在旁边汉庭酒店开了个房间好好洗个澡,在八佰伴买回gān净衣服给她换洗,还有份麦当劳的汉堡套餐。等收拾停当,张岩缓过了jīng气神来,梁应物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躲着不见人,总不是个主意。至少,你得告诉你爸妈你没事,否则让他们总担心着你,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我的建议,别直接联系爸妈,我来向警方打个招呼,让他们和你爸妈说找你了,有一个间隔缓冲。有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怎么说,我们得先商量一下。有个失踪地道什么的,最好不要说,警方不会相信的,除非有许多证据,他们自己调查得出这个结论才行。可是现在没证据,你一说,不管是警察还是你爸妈刘小兵的爸妈,都会觉得你脑子出了问题,这样一点帮助也没有。”
“那我该怎么说,怎么解释我这些天去gān什么了?”
“你可以说,查到刘小兵最后可能出现的地方,是那条失踪地道。你想知道,那天夜里有没有什么住在地道里德流làng汉见过刘小兵,所以这些天你一直混在流làng汉的群体里,打听有谁在那个晚上住在失踪地道里。这样说,真真假假,真的比假的多,对这些天的行踪也不必对警方隐瞒。大家虽然不见得认同你突然出走的行文,但都会觉得,你是忽然之间没了爱人,失了方寸,会同qíng你的。”
张岩想了很久,谢谢梁应物,说这是个好主意,但她不准备采用。
“我不想骗我爸妈,更不想骗宝宝的爸爸妈妈。既然他们已经知道宝宝不见了,我就要把我知道的都说粗来,不管他们觉得我疯觉得我傻,觉得真不该放宝宝娶我,我也得说出来。这是我必须做的,也许他们相信了呢,也许他们会用他们的力量,一起来查呢,哪怕只有很微小的可能xing,我要说。”
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我后来对梁应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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