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命交给我_那多【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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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故事的学生在讲述日记最后一页的时候,故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变得尖尖细细,尤其最后那句“为什么”,声线颤颤巍巍,绕着人的后脖子打转。

    “故弄玄虚。”

    会这么说话的,当然就只有那个瘦女人。

    “嘿,怎么就叫故弄玄虚了?”这学生不卖帐了。

    “你这是学女人说话呢,还是学鬼说话呢。学得再像也没用,你这个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前两个呢。”

    这一回,我也讨厌起这女人来。本来就是大家玩儿的事qíng,何必这样败了兴致呢。这种故事,听听就行,那么当真,一板一眼的批驳,无趣得很。

    当然,有一点她没说错,这个故事,的确逊色于前两个,以至于一听,就有极大水份,几乎可以断言是假的。

    故事真不真,讲故事的人当然最清楚。但年轻人气盛,被这么指着鼻子说,忍不下这口气。

    “有你这么听故事的吗,你会不会听故事。你今天是来参加活动来的,还是找茬来的?”

    “我就是想听听,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鬼故事。但我可不想听你的这种‘鬼故事’。什么dòng庭湖上只有一艘的画舫,还有供人休息的地方。就几个小时的游湖,要那种能过夜的船舱作什么。还有什么没有声音的鬼船,一个小男孩的鬼魂来复仇,你看你啊,这辈子就没见过鬼,压根不知道鬼是什么样子的。”

    “行,你见过鬼,你说说鬼是什么样子的?”

    瘦女人缩在角落里yīn测测笑了一声。

    就在这个当口,桌上燃着的白蜡烛灭了。

    这蜡烛灭得极突然。我并没有感觉到有风,烛火此前也烧得很旺,火苗长得老高,这一下灭得无声无息,就像是有个人在旁边大力chuī灭。

    不对,如果人chuī灭蜡烛,就像过生日许愿时那样,烛火会先向一边倾,然后再灭。而刚才,是像蜡烛燃尽,或者是一下子没了氧气那样。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那气乎乎的学生也没声音了。

    难不成真有鬼物窥伺?

    “鬼,就是这个样子的。”瘦女人说。

    “喂,可别开这种玩笑。”胖子颤着喉咙说,连气都是虚的。

    “今天你们坐在这儿,不就是想听点真的吗?”

    “先点起来,先点起来。”胖子招呼服务生过来把白蜡烛重新点上。

    毕竟这儿人多,又不是封闭环境,火重新燃起来的时候,刚才那一点的森森鬼气就被驱散了。

    “那你来说一个,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学生对瘦女人说。

    “好。”瘦女人一口答应。

    她答应得如此gān脆,让我都不禁生出期待,想听听她的故事。

    秦桑是一名雕塑师。他觉得自己有成为一名雕塑家的天份,所以一直以来都很用功。事qíng发生前一段日子,佛罗伦萨市送给市里的大卫像运抵,安放在大剧院广场上,秦桑天天跑去看。这是真品的原样复制,每一条曲线,都和原作一模一样。这一条条曲线看在眼里,慢慢汇聚成了米开朗基罗的jīng气神。

    那些日子里,每天回家以后,他都会做泥塑。这些奇怪塑像的原型,就是他白天在广场上的那些小灵感。这些小灵感在他的工作间里变成一个个半成品:一个下巴、半个肩膀、手背上的一条青筋、腿肚子上鼓起的肌ròu。

    从家里到大剧院广场要开近四十分钟的车,秦桑风雨无阻地坚持了半个多月,从jīng神到ròu体都很疲倦了。可是他却越来越兴奋,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到了一个瓶颈,然而现在,他有所预感,自己或许很快就会有所突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师起步的台阶就在那里。

    秦桑决定放松一下,他去新华书店转了一圈,买了些书回来。其中有一本是著名的《jīng神分析引论》,在封面上有这么一行字“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书”,并不算太夸张的广告词。

    走过心理学类书架的时候,不知怎么他就看到了这本书。要知道他本打算直奔另一头的畅销小说区。“jīng神分析”这四个字仿似有着妖异的魔力,让秦桑不由自主地把书抽出来。

    或者说,他受到了一种指引。

    瘦女人说话的语调很平淡,没有故作起伏之态。但她说的故事,仿佛是个上帝视角,又像是在念一篇小说。如果按照她先前对别人故事的标准,她自己无疑也是不合格的。

    大学生把嘴撇在一边,显见得对这个故事非常不待见。

    我则另有一种新奇感,听得津津有味。

    这本书的封面上印着弗洛伊德的肖像,弯曲的眉毛收拢着,瞳仁深邃,很有jīng神病人的那种沉默的疯狂。弗洛伊德的眼睛幽深无比,看着看着,就像是要被吸引进藏在封皮里面的无尽漩涡里一样。秦桑把眼睛移开,他认为通晓人类的jīng神世界,是一位雕塑大师必备的素质。他的好朋友就曾经向他推荐过,读一些弗洛伊德的作品有好处。

    所以他就把这本书买了回来。

    回到家里,他用钥匙开了门,甩了皮鞋,穿着从酒店拿回来的拖鞋,从冰箱里取了瓶酸奶,然后窝进客厅的皮沙发里。他本来想先看看买回的一本悬疑小说——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据说看完能让人冰寒彻骨。但不知怎地,他还是翻开了《jīng神分析引论》,尽管这和他放松的初衷有些违背。

    他已经做好了硬啃学术专著的准备,出乎意料的,这本书并不算难读。或许因为这是弗洛伊德讲稿的合集,当然优良的翻译也功不可没。

    纸张的质量不是很好,反面的字会在这面透出来,化成一团团的暗影。一行接着

    一行读下去,暗影们jiāo织起来,慢慢构筑成一个奇异的世界。

    文字的确还比较好读,可是三四十页读下来,头壳里像有一根根抽住的筋,箍着他的脑子,一伸一缩。这本阐述心理世界的书,每翻过一页,都要把秦桑的jīng神抽走一些。

    那些抽走的jīng神去了哪里,应该是去了潜意识里了吧,那儿有另一个藏在yīn影中的世界。

    秦桑闭起眼睛,打算歇一歇。

    下午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进秦桑合起的眼皮,让眼球有暗红色的光感。在这赤色的世界里,刚才读到的东西,慢慢的浮了起来。

    那是些关于失误动作的jīng神分析,一种利用表面微不足道的痕迹,挖出深埋在地下的根须的方法。

    昏昏沉沉间,秦桑的大脑却没有休息,而是在水面下继续运行着。于是,秦桑想起了自己刚gān过的一件蠢事。那是一个口误,发生在前天。

    那天他去赴个饭局,走进包房的时候一桌人只到了两个。

    “看样子我到早了。”他说。

    可是话到嘴边,竟说成了“看样子我得走了。”

    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口误,所以四十多个小时后,秦桑已经几乎忘记了这次小洋相,弗洛伊德让他又一次想起这件事。

    重新记起来的时候,秦桑很自然的明白了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因为这本书上有一个近乎一模一样的案例。

    曾经在英国下议院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当时的议长在主持一次会议时说道:“先生们,我看今天法定人数已足,因此,我宣布散会。”弗洛伊德说,这位议长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口误,是因为他心里并不qíng愿主持召开这次会议,一直想着早些结束。

    弗洛伊德说得没错,其实秦桑并不想去那个饭局。

    局上有两个所谓的艺术家,秦桑在心底里不是很瞧得上他们。嘿,肚子里没有几两gān货,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艺术家。偏偏这种人,如今特别吃得开。此外,桌上更有几个很会劝酒的家伙,一端起酒杯就发疯,仿佛不灌倒几个,就浑身的不自在。

    那一天,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秦桑心里还在犹豫,他和司机同志打了个招呼,摇下窗点上根烟。于是下车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心爱的ZIPPO打火机丢在车上了。没有要车发票、忘了看车牌,就连是哪家出租公司的车都想不起来了。

    走进包房的时候,秦桑正翻江倒海地懊恼着,他觉得自己本就不该来。

    满怀着这样的qíng绪,说出那样的口误,就不奇怪了。

    瘦女人把故事说到这儿,有人忍不住了。

    “嘿,你是要给我们上心理分析课吗,说到现在,也没见什么料呀。麻烦快点行不行。”大学生说。

    瘦女人扫了他一眼,也没见她如何作色,这大学生就气短起来,偏了偏头,似是不愿意和她视线正面接触。

    这可是个厉害角色,我想。

    瘦女人继续往下讲,依然不急不徐,还是原先的节奏,仿佛这段小cha曲没发生过一样。

    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将近傍晚,窗外云变得很厚,阳光也已经没了,室内有些yīn。秦桑觉得jīng神好了些,但脚冰冷冰冷的,于是收起来往沙发上一盘,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书页上一层层的叠影依旧晃动,弗洛伊德又开始说话了。

    这次他说的,是遗失。

    那枚遗失的ZIPPO打火机!

    秦桑隐约意识到,自己从黑暗里拽出了一根索链,环环相扣。自己一把一把拉出来的,最终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忽然之间,他有些担心。

    每个人在面对真正的自己时,都会有些担心。因为他们都不曾真正认识自己。

    瘦女人说到这儿,眼睛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溜了一圈,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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