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幻河图_那多【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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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泽想起了煤球,这只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打碎的带罩灯瓷片旁,抬着头看他。看他和他手里的铜镜。

    他一直怀疑,这只guī甲里的小黑猫有某种程度的预知能力。在历史悠久的东方巫术里,巫师相信guī壳蕴藏着神秘的力量,可以用来占卜。那么guī甲里的煤球,会不会变成了一只能占卜的猫?

    如果不是煤球那天的可笑举动,裘泽今天就不会去拍卖会,也不会碰到拍照的老人,同样不会拍下三号箱,拿到这面铜镜。

    裘泽看着煤球,他很想问小猫,如果它真的会占卜,那么它还知道了些什么,接下来自己将会遭遇的命运,是什么样的呢?

    煤球显然不会说话,它装模作样地在旁边趴了一会儿,和主人四目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叫起来。

    它肚子饿了。

    裘泽当然没心qíng去给它弄饭吃,煤球叫了几声,很有眼色地不再去烦主人,慢腾腾地走开了。不得不说这只小猫聪明得过分,动作这样有气无力,是在装可怜博取同qíng呀。

    裘泽把铜镜放在桌上,又取出那张照片放在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开始回想那个夜晚之后陆续知道的一些事qíng,那本已经压在记忆的大箱子底下的东西。

    当人们把记忆深埋心底,往往是希望自己可以忘记那些过去,然而有一天他终会发现,不管藏得多深,重新取出的时候,依然崭亮如新。

    当裘泽对着桌上的铜镜和照片出神的时候,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早晨。

    他是被闹钟叫醒的,早晨六点三十分。在chuáng上稍微赖了几分钟,他就爬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赖下去,奶奶会过来揪他的耳朵。

    穿上衣服,洗脸刷牙。这个早晨格外安静,其实裘泽并不能确定,自己当时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每次回想起来,就觉得那时整个世界都是寂静无声的,只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连绞gān毛巾的窸窣声都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小男孩有单独的房间,那是挨着厨房的一间十平方米的小屋。他洗漱完毕,从厨房出来推开客厅的门,就愣住了。他以为会看到餐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又跑进厢房,看见奶奶的chuáng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事实上,它们昨晚并未摊开过。

    厢房的一侧有道移门,后面是书房,奶奶常把自己关在里面。移门拉开了,里面也是空dàngdàng的。小男孩飞快地跑上阳台,然后又跑到楼下向邻居打听,邻居什么都没有听见,黑夜里奶奶出门的时候脚步很轻,很安静。于是裘泽饿着肚子去了学校。他想:当下午放学回家,一定能看见奶奶。虽然类似的事qíng以前从未发生过。

    裘泽捻了捻眉心,铜镜里照出自己苍白的脸色。他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看了一眼,上面都是冷汗。

    不用再去回忆那两天是怎么过去的,两天之后,他报了警。从此,戴蕴秀成了失踪人口。

    对于这样的失踪案件,警方能做的并不多,无非是看一下当晚全市发生的jiāo通事故和恶xing案件的受害者中有没有这样一个老人,然后就停滞下来,等待那个结果自然出现。所谓的结果就是两种,一种是某天戴蕴秀自己出现了,一种是某天戴蕴秀的躯体出现了。这两者都很常见。只是他们至今未曾等到。

    一个孩子独自生活会碰到的最大问题是没有收入,在这一点上裘泽很幸运。奶奶的银行卡是随身带着的,报案后警方提醒他把这两张卡挂失了。裘泽不知道银行卡密码,在奶奶失踪满四年向法庭申报死亡之前,他取不出里面的一分钱。但家里还有定期存折,三十多万不算多,对十岁的小男孩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银行卡挂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裘泽很聪明,他明白这并不是好兆头,这说明奶奶从未需要用过里面的钱。

    警方的一位年轻探员曾经和裘泽谈过,提了一些问题,比如失踪者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平时有什么熟悉的朋友,常走动的亲戚等等。结果他一无所获,探员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你能指望从一个十岁小童那儿得到多少东西呢?

    可是裘泽的心里却忽然之间有了许多的疑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细想过,毕竟那时他只有十岁。但当探员离开后,他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生活状况是和别人很不一样的。

    裘泽的父亲叫裘闻道,母亲叫向婕,裘泽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在一场车祸中身亡。这些,都是奶奶告诉他的。可是裘泽的特别之处,并不是指他父母双亡。而是他蓦然发现,自己的家庭竟然是没有人际关系网的。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亲朋好友登门拜访,奶奶也极少出门。戴蕴秀甚至没有手机,因为用不到。家里的电话铃偶尔会响起,但那不是打错的就是推销各种东西的垃圾信息电话。甚至在过中国传统农历chūn节的时候,都从来没有任何拜年电话打过来。

    父母的亲朋好友、奶奶的亲朋好友,还有从未听奶奶谈起的爷爷的亲朋好友,仿佛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一家都是从火星来的,和地球人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有信件,至少裘泽记得在八九岁的时候,曾经从楼下的信箱里拿来过一封。奶奶立刻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读信,里面写了什么,他不知道。而在奶奶失踪后,他也从未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找到哪怕一封信。

    说到书房,则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书房里有很多书,比如有许多卷的《蜀山剑侠传》、《青城十九侠》,奶奶最喜欢捧着这样的故旧仙侠小说,坐在客厅的摇椅上,在上午或下午的阳光里一遍遍地读。

    不过书房里最多的却是其他一些书,不是小说,而是古时文人所著的野史杂记。里面是古人的所见所闻,或者他们对当时事件的评论。在奶奶失踪之后,裘泽翻看了很多这种民间记录,每一本里都有许多诡异得让他背脊发凉的东西。那是山鬼狐仙、各种禁忌,以及救人或害人的巫术传闻。在写到这些事qíng的时候,那些几百、几千年前的古人都言之凿凿,仿佛是他们亲眼所见的一样。这些书有的是现在整理翻印出来的,还有一小部分被保存在书柜的几个小木箱子里,是纸张发脆的古书,要收集来可得费不少工夫。

    裘泽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对这些东西如此着迷,就连她喜欢的小说,实际上也都是从民间的古怪传闻发展出来的。书房里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像煤球穿着的guī甲,原本就一直搁在书房里的小方桌上。

    奶奶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gān什么。如果是看书的话,她一定会在客厅的摇椅上看。有些时候,关着的移门里会传来奇怪的声音。有一次裘泽扒着门fèng往里看,发现奶奶把几根竹片放在guī甲里,很认真地摇晃。可是很快奶奶就走过来,把门拉开,直瞪着眼睛盯着他看,从此之后裘泽再也没敢偷看过。

    在奶奶失踪之后,裘泽才意识到,原来在奶奶身上竟然有那么多的秘密。可是他并不准备告诉警察,因为他不能确定,那样做对奶奶、对自己是否有好处。他找出了户口簿,自己开始寻找答案。

    户口簿上,奶奶退休前是一家纺织厂的女工,父亲是个公jiāo车司机,母亲则是同一车队的售票员。裘泽也第一次看见了爷爷的名字:裘文龙,一名邮递员,去世时间是一九八六年。

    裘泽曾经希望可以找到奶奶工作时的同事,但是他很快发现,那家纺织厂早就不存在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上海大大小小的纺织厂一家接一家地倒闭,工人们拿了一笔安家费,早就另谋生路去了。

    父母的公jiāo车队也是一样,这条公jiāo线路在一九九九年的时候,就已经被撤并了。

    连碰了几个钉子,小男孩只好试试爷爷那条线,虽然去世已经许多年,但好在邮局还在,或许能找到熟悉爷爷一家的老同事呢。

    一个这么点大的男孩要去邮局查十多年前的人事信息,当然会碰到许多困难。前前后后裘泽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一次一次地往邮局跑,最后得到了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邮局没有一个叫裘文龙的老员工,倒是有一个叫做裘文隆的,但至今还健在,并且他的妻子也不叫戴蕴秀。

    那个时候裘泽十一岁,巨大的虚无感让他恍惚了好几天,然后他再次开始查询父母的qíng况。公jiāo车队虽然不存在了,但原来的人大多并到了其他公jiāo线路里,或者在后来成立的公jiāo集团公司里工作,不像奶奶的纺织厂已经完全无迹可寻。

    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裘泽确认了另一个消息。没有裘闻道,也没有向婕。

    于是他也有理由相信,其实,也没有纺织厂的戴蕴秀。

    在那之后,他把兴趣逐渐转移到了古玩上。用奶奶留下的三十多万,还有他慢慢觉醒的奇异能力,捡漏对他并不是困难的事qíng。低买高卖,几年之后,他就成了个收藏颇丰的小藏家。

    十四岁的时候,戴蕴秀失踪满四年。向法庭申报死亡获准后,裘泽拿到了银行卡里的钱。几张卡里加起来有七十多万,这对当时的裘泽来说,已经称不上巨款了。但总共超过一百万的存款,很难解释一个纺织厂的女工,再加上死去的邮递员、公jiāo司机和售票员组成的家庭,是如何存下这笔钱的。

    不过和已经有的疑问比,这笔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似乎很轻易地,裘泽就把它压到了记忆的最深处,和其他的那些放在一起,一直到今天……

    散乱的焦点开始凝聚,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来——那面铜镜,还有照片。

    从这样的回忆中醒过神来,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在恍惚之中,裘泽听见了些奇怪的声音。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声音驱赶出去。声音消失了,可是几秒钟后却又再次出现。轻轻的、断断续续的,但很明显这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而是从里面的厢房中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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