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幻河图_那多【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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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泽和俞绛并肩走在南街上。

    时间已经不早,虽然夏末秋初天暗得晚,但已经有些红灯笼在街上亮了起来,开始勾勒起夜晚的韵味。南街的夜晚是别有一番风光的。

    裘泽指着街边的一家酒吧,说:“在《清明上河图》中,这里就是挂着‘天之美禄’的酒家。”

    俞绛朝这家酒吧看去。酒吧的门敞着,里面都是长条的简陋木桌椅,圆立柱上打进了许多大铁钉,还悬着一把吉他。四壁多挂着波普风格的照片,酒柜后的墙上是一排大幅的数十年前领袖像。门后的yīn影里坐着一个女人,双腿jiāo叠,淡淡地望着街上路人。

    俞绛知道这个女人的故事,她和一个荷兰男人开了这家酒吧,酒吧的风格都是那男人布置的。有几年,每个晚上男人都会对着女人弹吉他,所以酒吧的生意好极了。有一天男人不见了,酒吧的生意淡下去,女人每天坐在往日的yīn影里,也不知她有没有把债还清了。

    俞绛望了这女人一会儿,稍稍闭了眼睛,回想《清明上河图》上的画面,用手斜着一指:“在画里,那个方向不远处,应该有个看相的。”

    然后她转过头,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

    数十步外,行人jiāo错的空隙间,可以看见有个术士在街道一侧放了把竹椅,身前摆了个写了“铁口直断”的纸架子。问卦者是个中年男人,皱着眉毛,耸起一只眼睛,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只是腰已经不知不觉弯了下去。

    俞绛看向裘泽,两人四目jiāo会,都无言以对。

    这一路走过来,所见到的每个角落都暗合《清明上河图》上的布局。

    “香饮子”对着凉茶铺子,“天之美禄”或“新酒”都对着酒吧,“神课”和“决疑”的地方现在都有算命先生,“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处如今是家青年旅舍。回忆起来,《清明上河图》卷末那处竖着“解”①字的店家,就是现在的那家拍卖行小楼。

    而那些卖书画、木器、笔墨、奢侈品如“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样的熏香铺子,以及各色地摊,现今都成了卖古董的大小铺子。

    难以解释的对应关系。如果说被一把火烧去的复古南街是地产商特意照着《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色造出来的,有相同布局不足为怪,那么之后在废墟上陆续重新建设起来的新南街,竟也有这样暗中相合的布局,难道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吗?

    聚集在这条街上的古董商人,来自天南海北。而像开青年旅舍整天挂着笑容的làng子小二、坐在酒吧里再不会笑的女人阿芳、总问“好吃吗”的凉茶铺女老板,都各自有各自的故事。要说他们是被安排好,在街上的某个地方开某个类型的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qíng如今却发生了。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看不见的法则建立了隐形的轨道,让人们缓缓滑落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裘泽和俞绛此刻所能想到的,是同样的两个字:巫术。

    他们走在这条街上,感觉却像是行走在一幅巨画中。这样的念头一从心里生起,往来的行人、两边的建筑,虽然都披着现代气息的外壳,却总觉得像是《清明上河图》里景物的虚影化身一样。

    裘泽又想起了照相怪客的鬼相片。那些相片里的虚幻楼阁,现在想起来,分明就是被烧毁前南街的楼阁,又或者……是一千多年前张择端绘画时所对着的那片绵延十里的檐角屋梁。

    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豆子,直到把兜里的那小包豆子全都吃完。

    “其实南街和《清明上河图》里的长街,并不完全一样。”俞绛的舌头在嘴里四处卷一卷,把豆渣都吞进肚里后,对裘泽说。

    “你说的是南街太长了?”

    俞绛点头。

    “可是……”裘泽说了两个字,就沉默了起来。

    《清明上河图》的卷末,是一个十字路口。南街上也有很相似的这样一个十字路口,然而过了这个路口,南街还要一直延伸到镇子上,这多出来的一段,却是在《清明上河图》上找不到的。

    “你想说,如果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并不完整的话……”

    裘泽点了点头。

    《清明上河图》后半段缺失之说,一向是关于此画最热门的讨论,围绕这一点有过许许多多的考据,从历代的记载到印章和纸张的缺少。比如明代大学士李东阳在正德乙亥年(1515年)对此图的题跋说“图高不满尺,长二丈有奇”。又有邵宝题说“长不抵三丈”,换算成今天的尺度,这幅图该在七米左右。可实际上,今天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只有五点二八米。

    “哈,难不成这条长出来的南街,还成了你判断《清明上河图》确实有后半截的依据了?”俞绛用嘲笑的口气说。

    “前天那幅假画……”裘泽停下脚步,看着俞绛说。

    “gān吗提起那幅画?”俞绛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我是不太记得里面画的是什么了,难道你记得画的内容?”

    裘泽点点头。

    “画里的内容……和后面那段南街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记不太清。似乎有点像。”

    “切,什么大概啊、似乎啊、好像啊,这些词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画看不见,说这没意思。”

    想起那幅画,裘泽自然就想起了把那幅画拍走的“三道横线”。他说买回去挂在厕所里,真的吗?

    拍卖会上“三道横线”一直在往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这种怪异的举动让裘泽当时觉得他脑子有病。就像俞绛在小树林里蹭树时,裘泽认为她神经不正常一样。可现在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会是一种巫术仪式吗?

    “哈,‘王家纸马店’现在成了卖纸的,虽然都沾了纸,不过这个对仗似乎不太工整。”

    现在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就是昨天裘泽经过的那家挂着对联的纸铺。《清明上河图》里,这儿是卖清明节上坟烧祭用品的“王家纸马店”。

    裘泽往门旁扫了一眼,原来下联是“落花归燕总相联”。

    “沧水巫山原有对,落花归燕总相联”,这是一副咏对联的对联。

    “小泽。”一个声音从店里传出来。

    裘泽看着走到店门口的少女,怔了怔,才说:“苏忆蓝?”

    和三年前相比,少女长高了些,身子还是一样的纤弱,只是双眸顾盼之间,却多了些什么。

    “真巧。”裘泽嗫嚅了一番,却只说出这两个字。

    俞绛站在一边,眼神从这个瞄到那个,嘴角慢慢往上弯。

    “其实昨天就看见你了,只是快三年没见,不太敢认。你居然留长了头发。”

    裘泽摸着耳朵笑了笑,心里却想:她的确变了。初二她辍学的时候,还和他一样,是个内向不太爱说话的女孩子呢。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少女多出来的那股气质是一种坦然自若的神采。和三年前一样的不张扬,但内里却变得硬气许多。

    然后裘泽又从她的话里嚼出了些味道,他本以为苏忆蓝正在店里挑纸,她的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他往店里扫了一眼,有些讶异。

    “这店?”

    “我现在是女老板哟,履任第二天。”苏忆蓝微笑。

    “原来的那个呢?”

    “生意不好,就盘给我了。”

    “啊,那个,这是我老师……”裘泽才想起俞绛来,转头一看,她却早已经不在身边,自己走掉了。

    裘泽有些尴尬地把头转回来。

    “这几年你还好吧?”苏忆蓝问。

    裘泽又开始笨拙地摸耳朵,这本该是他先问候的话。

    “还好,你呢?”他只能这样说。

    “好啊。比那时想象的好呢。”苏忆蓝笑得舒展又自然。

    苏忆蓝是裘泽的初中同学,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她辍学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她要回到祖籍所在的某座小县城里,接受家族里老人私塾式的教育。

    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并且惋惜。大家都觉得虽然学校里的教育肯定有许多问题,但总要比私塾好些吧,并且那私塾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师,只有家中长辈任教的私塾。

    而现在苏忆蓝居然又回到了上海,并开了家小店。虽然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裘泽却还是有些忧虑。

    “你家里,他们教得好吗?还在教?”裘泽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这些,用试探xing的口气说。

    “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就是我自己看点书。”苏忆蓝说。

    看她用并不在意的口气谈起这些,裘泽好奇起来,问:“那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苏忆蓝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到我店里坐坐,我给你看。”

    店里的布置和裘泽印象里的这家店已经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挂着对联。

    店中央摆了一件翘头长案几,虽然只是便宜的杉木刷了层清漆,却线条流畅,古朴自然。

    案上已经铺就了一张洁白宣纸,旁边搁着的双龙澄泥砚,左下的龙须处缺损了一小块,露出的内中石芯上满是岁月流痕,明显不是新损的。这当然是一件古物,只这样看了几眼,悠悠dàngdàng的气韵就透过几尺虚空传到了裘泽心里,这是各抱qíng怀的墨客们千百年来在这方砚台上留下的烙印。裘泽差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石砚,更直接地体验过往大豪们壮丽的jīng神冲击,只这样想一想,都已经神驰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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