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骨花园_成刚【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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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那一晚发生的事,蒋青与清眉并肩走在街道上,夜风chuī过来,仿佛从黑暗的深处带来了些诡异的气息。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蒋青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女人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他清楚地明白清眉这些声音只是在向他表达一个意思。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如果换一个场合,面前说话的换一个人;如果他不是刚刚见过了清眉在车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

  但他现在笑不出来。那些风还让他觉出了些凉意。也许并不是因为风。

  清眉在车上的恐惧,已经让他想到了鬼,但他不能确定自己所想的。鬼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也太无稽了,如果鬼真的存在,那么现代很多门类的学科理论都将被推翻。我们生活在一个人鬼共存的世界,这样的理论只适用于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之中。

  如果这样,又怎么解释女人适才的惊恐呢?还有她煞白的面孔,凹陷发黑的眼圈,显然都是长期处于惊惧状态留下的痕迹。除了鬼,还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恐惧?

  “记不清什么时候了,五年前,也许时间更久,我站在窗边,看到窗外的马路上站着一个陌生人。陌生人一直在冲我笑,我怕极了,拉上了窗帘,却从窗帘fèng里偷偷往外看。我看到车子从那陌生人身上辗了过去,他却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还在傻傻地仰着头冲着我的窗口笑。”

  蒋青觉得臂上一痛,清眉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回忆往事于她似乎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她的指甲再次划破了蒋青臂上的皮肤。

  “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我却看到陌生人离我越来越近。我不认识他们,我让他们走开,不要再来缠着我,可他们却走进了我的房间,走到了我的身边。我用被子蒙上头,但是黑暗里,他们更是无处不在。”

  女人颤抖着,眼中的泪已经止不住流了出来。她惨白的脸上充满惊惧,凹陷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仿佛那里面随时能走出她认识的陌生人来。

  风从蒋青的领口chuī了进来,他全身的汗毛那一刻都根根直竖起来。女人在他的身边颤抖,他必须用力挽住她将倒的身体。她的声音像来自一个幽冥的国度,带着恐惧直撞到他的心上。

  这世界上本没有鬼,但他这一刻为什么能够清晰地感知女人的恐惧?

  也许那恐惧本来就属于他,而于女人无关。

  “我是个古怪的女人,我的古怪只有我丈夫知道。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他要送我去医院,他还把我独自丢在家里。他不知道,我的窗外站着一些陌生人,他们在我一个人时走进我的房间。”

  女人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蒋青需要双手用力才能扶持住她的身子。蒋青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她小巧的身子现在整个都在他的臂弯里了,他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削瘦。窄窄的肩,纤瘦的腰,让蒋青心中的痛感又生了出来,他不知道在这五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这么一个瘦弱的女人如何承受了那么多的恐惧。

  后来清眉伏在他的肩上哭泣时,他紧紧把她揽在了怀里。

  “如果以后你感到害怕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这是蒋青那时惟一能想到的宽慰女人的话。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不仅是一句宽慰人的话,还是一种承诺。

  三十多个小时之后,蒋青站在熙熙攘攘的南方小城出站口,熟悉的场景让他有了些陌生感。他在南方小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还生活着那么多陌生人。

  ——我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我认识他,他终于来了。

  蒋青觉得有些晕眩,可能是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的缘故。现在他必须要找到清眉,他迫不及待想弄明白清眉的遭遇是真是假。他既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又无法怀疑亲眼见到女人流露出的恐惧。这一切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身体里相互撞击,让他不堪承受。

  更重要的是,他想见到清眉。

  许多天过去了,那个瘦弱的女人是否更加削瘦?

  蒋青走出南方小城出站口正是上午十点多钟,秋日阳光明媚地泼洒在他身上。出站口外面广场的周围生长着茂盛的木棉树,虽然不是开花季节,但满眼的绿色在阳光下灿然生辉。蒋青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体内盈dàng着充沛的力量。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逃避将要发生的事,如果一定要来,那么不如慡xing让它来得更慡快些。

  蒋青登上一辆去往福厦路的公jiāo车。

  福厦路在城市的北边,新城区崭新的楼房如同浓妆的妇人,又像豪门衣衫光鲜的阔少,南方小城的人们都以能住在这里为荣。韦坚两年前在这里买了房子,蒋青复员回来后只去过一次,那一次他有置身豪宅的感觉。韦坚的富有超出大家的想像,特别是中学时代的朋友们,大家都不能把那个在校园里胆小懦弱的韦坚跟现在的富商联系起来。事实上韦坚的发迹带有很浓的宿命因素,他们家在解放前便是南方小城首屈一指的资本家,文革中财物尽数充公。到了韦坚高中毕业两年后,政府落实政策,发还了韦家充公的部份资产。韦坚经商就是那之后的事,也许他天生就有商业头脑,短短几年间,他便很快进入到了先富起来的人的行列。

  蒋青站在小区外面,高耸气派的小区大门有些故作庄严,身着鲜亮制服的保安看起来便有些狐假虎威。你到这里来能做些什么呢?蒋青怔怔地停在小区大门前,有些声音在他的心里响起。难道你可以坦然地去敲韦坚家的门?你要找的是你朋友的老婆,你当然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些光面堂皇的理由。你仅仅是怜悯那个纤瘦的女人,你要弄清楚女人跟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因为你在西北城市里受到了女人的召唤。但你能把这些理由摆到朋友的面前吗?你以为韦坚会相信你的话?你以为韦坚那时还会顾及到你们之间的友qíng?你想过被所有朋友唾骂会是怎样一种境况?

  倦意忽然一下子袭来,蒋青抑制不住地打了个chuī欠。体内涌动的力量,还有在列车上迫不及待的冲动,这时都像阳光下的冰,缓缓融化了。

  也许你该回家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所以,你也根本不用为那个女人担心。她所看到的,只是她的幻觉。她的丈夫要带她去医院也许是正确的,也许她根本就是一名臆想症患者,真正能帮助她的是医生而不是一个复员的特种兵。

  秋日阳光白晃晃地落在蒋青身上,他身上很快就出了汗,他有置身七月骄阳下被爆晒的感觉。又过了一会儿,他匆匆沿着街道走下去了,走得很快,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别人看到一般。

  第五章 魅影鬼瞳(2)

  俄罗斯妞被证实只是几个新疆小姑娘,龙泉宾馆的老板从新疆一家歌舞团里把她们带到南方小城,用来欺骗南方小城jīng力过剩的男人。韦坚与朋友成为受害者,却一点没有被欺骗过后的沮丧。他们事隔很多天之后,仍然对假冒俄罗斯妞的新疆小姑娘兴趣盎然。

  “新疆小姑娘跟俄罗斯妞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结婚嫁人之前个个体态婀娜多姿,瞅着都跟仙女差不多。但一旦生完孩子,那身子就跟烤炉里的面包似的,一下膨胀起来。”一个朋友的观点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因为不久前他一趟公差去过黑河,看过真正的俄罗斯妞,所以最有发言权,“俄罗斯混种比较厉害,新疆小姑娘血统相对纯正,所以,新疆小姑娘看起来比较清纯,这也是各位在龙泉宾馆迷上那几个新疆小姑娘的原因。”

  朋友们都想再去一回龙泉宾馆,但韦坚带来的消息却让大家沮丧。龙泉宾馆那几个新疆小姑娘除了跳艳舞还进行一些别的服务,两天前被当地公安机关逮个正着,龙泉宾馆因此也受到了停业整顿的处罚。

  没了新疆小姑娘,这晚的聚会大家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后来,有个朋友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去处。

  蒋青那晚没有跟朋友们一起去玩,因为他去了韦坚家,而且是韦坚主动把房门钥匙jiāo到了他的手中。

  韦坚接完一个电话后走到蒋青身边。

  “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老婆打电话来,家里保险丝断了,现在到处黑灯瞎火的。女人就是麻烦,换保险丝这样的事都得让我回去。”

  蒋青开着韦坚的车去福厦路上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嘀咕。韦坚有什么事gān嘛总是要让他去?难道他觉察出了蒋青的心事故意成全他?这简直是没有道理的事,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隐qíng?

  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韦坚了,想到即将再次见到那晚的女人,他心里泛起些莫名的紧张和冲动。现实经常会跟你开一些这样的玩笑,它们与你的意志相悖,让你在突然发生的事qíng面前不知所措。从西安回到南方小城,蒋青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他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走到清眉面前的机会。回到小城这些日子,他在夜里经常被梦魇困绕,清晨醒来,对梦中的景物无比憎恨。他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坚信这世上不可能有鬼存在,阳光就在窗帘外灿烂地照耀世界,木棉花树茂盛地装饰着城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你感到满足且惬意。我们都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上,如果有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存在,那真是件非常煞风景的事。蒋青渐渐觉得自己在远离那晚的女人,他qiáng迫自己忘记那晚女人在车里流露出的惊惧。

  现在,他要再次面对清眉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面对女人,但为什么心里会生出种莫名的期待?

  帕萨特平稳地停在楼下,蒋青抬头仰望十六楼的窗口,觉得大厦像一把冲天的匕首直cha进云宵。他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祥的感觉,觉得就在这里,一定会发生一件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事qíng来。

  蒋青迟疑了一下,觉出了内心的紧张。他在部队五年,接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执行过几次危险系数极大的任务,但他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难道在韦坚家里,隐藏着什么危险?

  蒋青又立刻想到,如果真有危险,那么,这危险只能跟一个人有关。

  ——清眉。

  蒋青急步上楼,电梯停在六楼很久没有动静,蒋青便弃了电梯改走楼梯。十六楼对于一个特种兵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是退伍的特种兵。蒋青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不消片刻已经奔到了韦坚家门前。

  蒋青重重敲门时,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没有人来开门,似乎证实了蒋青的预感。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就算清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这时也应该听到敲门声了,难道她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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