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_童亮【5部完结】(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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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这回说不出话了,只能gān瞪眼。

  我和爷爷快速地朝嘴里扒饭。

  吃完饭,爷爷进屋摆弄一些东西,不让我进去,只叫我看好那个月季花。奶奶热心地对我说:“我淘米的时候没有把水倒出去,都留在碗里了。你去拿淘米水浇它,这样它长得好些。”我心里乐了,原来奶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排斥爷爷做的事qíng。

  我刚刚这样想,奶奶就朝里屋的爷爷喊道:“今天扔筷子怎么这么早啊?不是赶着去文天村吧?爷孙俩都瞒着我,把我当外人呢。”

  我才有的高兴马上消失了,原来奶奶早就知道了我们要去文天村哪。难怪刚才故意给爷爷脸色看的。

  里屋传来“咚”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看来爷爷对奶奶的这句话也颇感意外。

  幸好奶奶没有再gān涉我们,兀自去收拾桌子上的剩饭剩菜。出乎意料的是,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立即洗碗刷锅,而是在锅里倒满了水,然后把用过的碗浸在锅里。奶奶是要把碗留在明天洗了。

  奶奶收拾gān净饭桌之后,双手一甩,说道:“哎,今天腌酸菜把我的腰累坏了,碗就明天洗吧。这个老头子就是去帮人家做些杂七杂八的事qíng也不会帮我洗碗的。我先睡觉了。”然后奶奶捏了捏腰,懒洋洋地走进卧室睡觉去了。

  奶奶的后脚刚刚跨进卧室,爷爷的前脚就从里屋跨了出来。爷爷像个小偷似的左瞄右瞄,然后小声地问我:“你奶奶真的睡觉去啦?”

  我点点头,说:“奶奶哪里是去睡觉咯。她知道我们要出去,刚才又说了那些气话,不好当着面让我们出去,故意早点儿睡觉呢。”

  爷爷开心地笑了,说:“我知道咧。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我都知道。”他将另一只脚从里屋跨出来,我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麻袋。

  我正要问爷爷拿个破麻袋gān什么,爷爷却急匆匆地说:“走吧走吧,本来我算好了时间的,刚刚被你奶奶啰唆了半天,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抱好月季,我们现在就出发。”说完将破麻袋对折,然后夹在胳膊下面。原来奶奶收拾桌子的时候,爷爷躲在里屋等她走开。奶奶或许知道爷爷在里屋躲着,更知道阻拦不住爷爷,才借口说去睡觉,好让爷爷“趁机”溜走。这两位老人,一个假装责骂,一个假装顺从,但是背地里还是互相体谅,在我面前演出一场诙谐剧。

  我马上去抱起月季,跟着爷爷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田埂上走着三三两两的gān完农活儿回家的人,他们见到爷爷就打招呼,甚至隔了半里路的人也远远地站在田埂上喊道:“马师傅,您到哪里去忙啊?”爷爷就只好也远远地挥一挥手,答了也等于白答地喊道:“唉,我是去忙呢。”那个打招呼的人就很高兴地点点头,似乎真的知道爷爷要去忙什么。

  我们走到文天村前面的大道上时,田埂上就几乎没有人的影子了。太阳是完全落下了山,月亮早就在天空挂着,只是不发出一点点光,淡淡的像是哪个粗心的画家不小心在蓝色幕布上留下的白色颜料。风也没有,周围的山是静静的,树也静静的,似乎它们都在默默地看着我跟爷爷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偏僻的小房子。那个小房子里住着文欢在和他媳妇。

  路边的糙丛里还有稀稀落落的青蛙或者癞蛤蟆拦住去路。青蛙机灵得很,在我们半米之外就蹦开了。但是癞蛤蟆愚笨,我和爷爷要小心地绕开,生怕踩到满身毒液的它们。

  文欢在的媳妇早在门口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往我们这边看。她一见到我们就欢快地举起手,叫道:“马师傅,马师傅!”其qíng形就像在拥挤的车站等待初来乍到的朋友一般。

  我们走到她家的地坪时,爷爷悄悄问我一句:“你闻到臭味了吗?”

  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果然有淡淡的臭味,如同放坏了的臭鸭蛋。我点头。

  爷爷笑道:“我头次来的时候臭得不得了。这次没有这么厉害了。”

  文欢在的媳妇从门口走了过来,听到了我们的jiāo谈,一脸不解地问道:“有臭味吗?我怎么嗅不到?是不是后山上的野猫来地坪里拉屎了?”她转了头去看地坪的四周,然后骂道:“那只死猫!”

  “不怪猫。”爷爷说,一面将破麻袋丢在了地上。

  “你把麻袋丢掉gān吗?”我和文欢在的媳妇异口同声地问道。

  爷爷拿眼觑了觑四周,神秘兮兮地说:“别说话……”

  我和文欢在的媳妇只好带着疑惑跟着爷爷无声无息地走进屋里。这时候的天已经暗下来了。

  【85.】

  躺在chuáng上的文欢在见爷爷进来,连忙爬起chuáng来要迎接爷爷,不料刚离开chuáng沿就“咚”的一声摔在了chuáng底下。我们连忙上去扶起他。他一脸尴尬和懊悔:“对不起,我忘记我的脚不能走路了。我还以为我可以走呢。都怪我,gān吗要在地坪里睡到大天亮呢?睡屋里不好吗?弄得现在成这鬼样子了。”他捶首顿足,宽大厚实的巴掌在chuáng沿上狠狠地拍打。这样一说,他媳妇的眼眶里也溢出了几滴泪水。

  爷爷宽慰道:“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一目五先生。”爷爷一面说一面扶文欢在躺下。那么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就那样无助地靠在枕头上,流着不争气的眼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从来没有谁主动去找上灾难,可是灾难降临到人的头上时,谁也没有办法说“不”。

  爷爷转过头来骂文欢在的媳妇:“你男人心里本来就难受,你哭什么哭?你不是故意要引得他也流泪吗?要哭也不要让你男人看见啊!”

  爷爷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我记住这句话并不是因为爷爷告诫文欢在的媳妇要坚qiáng,而是几年以后妈妈用同样的话说了奶奶。几年之后,奶奶病重,躺在chuáng上的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妈妈怎么劝慰也无济于事。最后妈妈说了一句话:“你哭什么哭?你不是故意要孩子听到吗?要哭也不要让孩子看见啊!”孩子不只是指的我,还有舅舅的儿子。那时舅舅已经结婚生子了。这句话果然有效,奶奶立即止住了哭声。而我却跑出门痛心地大哭起来。哭的不是奶奶的病痛,而是奶奶病痛了却不敢哭出声来。

  我想,我一辈子是忘不了那句话的,它如一个烧得灼热的印章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那句话比任何赞美长辈的爱的华丽篇章更有撼动力,但是过于残忍。

  因为在文欢在的家里时,我不可能想到以后会再次听到类似的话,所以当时对爷爷的话没有很大的反应。

  文欢在的媳妇抹了抹眼角,道:“马师傅,您今晚一定要帮我们捉住一目五先生啊。不抓住它们,我这心里憋屈啊。儿子死了也就算了,都怪我贪心重。可是我男人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也要得到这个下场啊?”

  爷爷责备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趁着天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快点儿忙正经事吧。你家的竹chuáng在哪里?我要借用一下。”

  文欢在的媳妇说:“在堂屋里呢。出了这事之后,我是怎么也不敢睡竹chuáng了,在家里都不敢用了。”

  爷爷走到堂屋,将立在墙角的竹chuáng搬到地坪中央。我们跟在爷爷后面。

  “上次是在这个地方吗?”爷爷问道,指了指竹chuáng的位置。

  文欢在的媳妇摆摆手,说:“再往右边来一点,再过去一点,对,差不多就在那个地方了。”爷爷将竹chuáng摆好后,她过去将竹chuáng换了一个方向。

  我奇怪地问道:“你记得这么清楚?”能记住大概地方就差不多了,她居然还能记住这么微小的差别。

  她抬起竹chuáng的一脚,指着地下说:“不是我记得清楚。他上次睡过竹chuáng之后我就没有再在地坪里睡过了。那晚竹chuáng在地面留下的印迹还在这里呢。也许是因为一目五先生按住欢在的时候太用力,竹chuáng留下的印迹很深。”我低头一看,果然有竹chuáng脚留下的坑。

  而爷爷扔下的破麻布袋就在旁边。

  “亮仔,把你的月季拿过来。”爷爷挥挥手道。我连忙将月季递给爷爷。爷爷小心翼翼地将月季放在竹chuáng上。

  “您的意思是……”文欢在的媳妇看着爷爷的一系列动作,不解地问道。

  “对。”爷爷还没等文欢在的媳妇把话说完就回答道,“我用月季将一目五先生引出来。你家的竹chuáng熏的次数太多,烟气重,一目五先生对这种气味比较敏感。那晚你家男人也是因为这种烟气才引来一目五先生的。”

  文欢在的媳妇点头道:“我家比较cháo湿,我家男人怕竹chuáng被虫子蛀坏,就经常把竹chuáng吊在火灶上方,用烟熏竹chuáng。”不光是这位女人,我们那个地方的人都习惯用烟熏竹chuáng、椅子、腊ròu等东西,这样可以防止东西腐坏,延长物品的使用寿命。再使用竹chuáng或者椅子之前,人们又将这些东西放在水里浸上两三天,而腊ròu则用开水泡一段时间。这样可以去除呛人的烟味。

  爷爷用手指点了点竹chuáng,说:“烟熏是必需的,但是使用之前你们没有将它浸泡足够的时间吧。你看,它太gān了。”

  文欢在的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确实没有浸泡很久。一般在竹chuáng上洒点儿凉水就用上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呀?”

  爷爷不说我也知道,如果竹chuáng的浸泡时间足够,用手指摁一摁,竹chuáng就会出现一个手指的水印。人躺在竹chuáng上不一会儿就起来的话,竹chuáng上也会出现一个人的水印。浸泡时间不够的竹chuáng就不会这样。

  竹chuáng摆好,月季放好,我以为下一步就是爷爷作法了。可是爷爷将手一挽,抬起脚就走进了屋里。我刚想叫住爷爷,没想到爷爷在门口回过身来,朝我招手道:“来来,进屋吧。外面的事qíng就jiāo给你的月季了。我们在屋里看着就可以。”

  文欢在的媳妇比我更惊讶,她指着月季问道:“就……就靠……这朵花?”

  天色很暗了,而今晚的月亮很淡很暗,从我现在这个角度看爷爷就有一些恍惚,像在梦中一般。爷爷招手道:“进来吧,月季不行还有我的麻袋呢。”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当空的如同将近熄灭的灯笼似的月亮,掐着手指沉吟了片刻。

  我和文欢在的媳妇将信将疑地走进屋里,爷爷顺手将门关上。

  “从这里看外面。”爷爷指着两扇门之间的门fèng对我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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