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_春溪笛晓【完结】

阅读记录

《小牧场》


第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章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这qíng况,”叹着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与其让他跟着我们受苦,还不如让他跟那家人走。那家来的人我远远见过了,是城里人,看着是有涵养的,跟宁宁他爸一样。据说那还只是他们的什么助理……”

袁宁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说话的人是他二婶,前年他父母出事,堂哥袁波抱着他不撒手,二婶只能把他领回家。

他才六岁,什么都不会,马上要念书,和袁波一样大,捡不了袁波的旧衣服。袁波底下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穿过的衣服以后是要留给这个弟弟的。

多了他一个,什么都不对了。

袁宁将被子拉高,盖住脑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外面的对话。他从小不喜欢说话,别人都当他是哑巴,只有袁波堂哥有耐心哄他开口。他想和袁波堂哥呆在一起,但他听懂二婶的话了,他马上要被二婶送走。

村里很多人都会这样,孩子太多,养不起,就送人养。镇上有专门的“中介”,帮人送孩子的。前些天二婶带他和袁波去拍了张照片,他觉得很新鲜,兴奋了半天,现在想来,二婶应该是让人拿他的照片给人相看。就像二伯去挑猪崽一样,挑中了就带走,挑不中就等下一个人来挑。

袁宁嘴皮抖了抖,眼圈有点热,他连忙合上眼,深深地吸气。不能哭,哭了会惹人烦,要乖乖的,才不会让人讨厌。袁宁费了老大的劲,终于忍住哭意,也压下了心里的害怕。

二婶实在是养不起自己,所以找养得起自己的人家把自己送过去,这是对的。袁波那么好,怎么能让袁波把什么都分一半给自己,他不能那么自私。

袁宁越想越平静,竟慢慢睡了过去。

袁家二婶进来时,便见个儿侄子整个闷在被里,只露出小小的发旋。她叹了口气,上前小心地将棉被往下扯了扯,又伸手理了理侄子细软的头发。

这小孩儿长得粉雕玉琢,一点都不像大山里的孩子。可他是个苦命的,他爸在家里排行老三,是家中幺儿,大哥二哥早早辍了学,就为了供这老三念书。

没想到书念完了,老三却没去大城市享福,而是回来村里支教,还把孩子他妈带了回来。

村里人都很感激他,但也有人在背后笑他傻。

前年老三夫妻俩去镇上取教材,路上遇到山体滑坡,两个人都被埋了。村里的孩子们都哭得厉害,但哭完了,也就那样了。

老三夫妻生前把工资都掏出来贴进村小,出事后什么都没留下。夫妻俩的丧葬费还是村里凑的,葬事很简单,火一烧,装坛,胡乱找块地埋到一块。村里的老房子是大伯的,大伯家婆娘最是刁钻,老三夫妻还没下葬就吵嚷着养不起袁宁。

袁家二婶养了袁宁两年,手头也越发吃紧。

镇上的“中介”偶然瞧见袁宁,寻机找上袁家二婶套近乎,等熟悉起来就透了底,说是可以给袁宁找户想收-养孩子的好人家,一来解了她家的急,二来也让这孩子有机会好吃好喝好好上学。

“中介”巧舌如簧,几次三番地游说,终是说服了袁家二婶。袁家二伯是个赌鬼,根本指望不上,整个家都靠她cao持,她若不好好把关,袁家二伯指不定会悄悄把袁宁给卖了。

袁家二婶远远见过那来收-养孩子的人,不看别的,光看“中介”对那人的态度就知道对方真的很不一般。袁宁要是被选上了,日子肯定会好过的。袁家二婶说:“宁宁,婶婶想你过得好一点。你二伯是靠不住的……”

袁宁转了个身,小脸蛋儿在枕头上蹭了蹭,眉头一拧,像是在做噩梦。

袁家二伯对这事是赞成的。为了不让袁波捣乱,也不让袁家二伯贪婪地和人“谈价”,袁家二婶让袁家二伯带着袁波去南广一趟,卖家里的果子凑学费,已经去一天了。次日一早,袁家二婶给袁宁穿上过年买的新衣服,细心地替袁宁衣扣,扣到最后一颗,她的手抖了抖,竟怎么都扣不上。

袁宁见袁家二婶两眼泛红,泪花一直在眼里打转,鼻头也有点酸。他伸手把那颗扣子扣好,乖乖说:“婶婶,要出去了吗?”

袁家二婶缓声说:“先吃早饭。”她从厨房捧出碗jī蛋羹,jī蛋是自家母jī下的,放了油盐和蒜苗,加水一蒸,很快就做好了,水嫩嫩、滑溜溜的,喷香诱人。

袁宁盯着jī蛋羹一会儿,说:“婶婶也吃。”

袁家二婶点头:“好,婶婶也吃。”她转头去拿碗盛饭,不着痕迹地抬手擦了擦眼角。袁宁年纪小,话又不多,但很乖巧,会做的事他会主动帮忙做,不会做的他会在旁边乖乖看着,看会了再动手。明明袁宁什么都没说,她却知道袁宁什么都明白。

袁宁已经知道自己会被送走。

吃着家里难得的美味,两个人却都食不知味。两人一口一口地就着jī蛋羹把早饭吃完,收拾好碗筷出门。天开始转暖了,袁宁小步跟在袁家二婶身后,眼睛不住地往周围看。也许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他想记着这地方,将来长大了,能自己出门了,再回来看看二婶和袁波。

村里没有车去镇上,大家一般都靠走路的。今天赶得巧,有人开着拖拉机要到镇上去,见他们好像要去镇上,吆喝道:“小波他娘,要坐车不?上车吧,顺便载你去。就是后头有两笼猪,你让宁宁避着点。”

袁家二婶有些迟疑。她想走着去,走着慢一些,她可以和袁宁多呆一会。可她还没说话,袁宁已经开口:“谢谢柴叔,婶婶腰不好,不能走太多路。”说着他拉袁家二婶上了车。

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一路走走停停,载了不少熟人。见了袁家二婶,有问她去镇上做什么的,有夸袁宁可爱的,袁家二婶却一直心不在焉。

到镇上下了车,袁家二婶牵着袁宁就要走。

其他人都觉得有些古怪,聚着议论了几句。旁边有个摆摊的人听了,说道:“她是赶着去把孩子卖了,当然没心思和你们说话。我上回就见到她与那贾正经说话!”贾正经是镇上有名的“中介”。

一众哗然。

袁家二婶和袁宁还没走远,这话落到了袁家二婶耳里,让她如遭雷击、心脏剧痛。她蓦然蹲下,用力抱住袁宁,声音已带上了哽咽:“宁宁,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察觉袁家二婶的眼泪滑落到自己颈边,袁宁垂下眼睫。若不是真觉得那家人很好,二婶怎么会顶着被人嚼舌根的风险把他送去。

他在家里是负累,能去那家人那边对谁都好。

袁宁小幅度地摇摇头,张手抱了抱袁家二婶,转过头看向那摆摊的人:“你胡说八道。”袁宁言之凿凿,“那是我爸爸的同学找来了,他托人来找我很久了,想要带我去城里念书。”

袁宁才六岁,长得又可爱,他板起小脸这么说话,倒让那摆摊的人讪讪然地闭了嘴。没有人会怀疑这么小的娃娃说谎,何况袁宁那么镇定又那么认真。

与袁家二婶相识的人本就觉得她不是会卖孩子的人,听了袁宁这话不由鄙夷地看了那摆摊的人一眼:“小波他娘怎么会是那种人!”

袁宁拉住袁家二婶的手。

袁家二婶还没有回神,等被袁宁牵着走出一段路,她才怔怔地说:“宁宁,刚才……”

袁宁说:“跟大婶婶学的。”

袁宁说得不明不白,袁家二婶却听懂了。袁宁父母出事后她大嫂经常念叨这样的话,无非是袁宁父母以前的同学都挺厉害的,应该叫他们帮帮之类的。她们都知道这些话较不得真,她大嫂也只是随口刺上几句,没想到袁宁倒是记得清楚,还煞有介事地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想到袁宁向来乖巧又聪敏,袁家二婶的心又是一酸。这么聪明的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袁宁开口安慰:“婶婶别哭。”他牵住袁家二婶的手,难得地多说了许多话,“我和小波哥哥以后都会有出息的。等我们长大了,二伯要是再打你,我们都会保护你……还有小光也会。”

袁家二婶僵立原地。

“小光”是她的小儿子,才三岁,前天被送到他姥爷家去了。

她丈夫好赌,赌输了脾气不好就会打人,眼下孩子还小,丈夫还知道避着点,要是孩子都大了,也不知会不会连孩子一块打。她小儿子那么小,大儿子也才六岁,xing子又野得很,从来不曾注意到她曾被打伤。

听着袁宁软声安慰,袁家二婶心脏疼得发麻。

这孩子又敏感又聪明,又是这绵软体贴的xing子,去了别人家一定会被人喜欢的吧?

一定会的。

袁家二婶心中那一丝犹豫彻底散去。

袁家二婶抹掉眼泪,牵着袁宁往目的地走。

很快地,约定的地方到了。是接近渡口的一家小饭馆,连块招牌都没有,平时没什么客人,只有苍蝇在门口打转。

袁宁抬头望去,只见已经有两个人坐在店里,一个看着是本地人,带着顶破旧的瓜皮帽,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另一个穿着西装蹬着皮鞋,外套和裤子都熨得整齐无比,瞧不见一丝皱纹。这人脸上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背后藏着双锐利bī人的眼睛。

袁宁先是一瑟,接着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不安和迷茫,怯生生地站在袁家二婶身边。

第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章

眼镜男打量着袁宁。

刚才他与贾正经过来的路上,恰好听见袁宁反驳那摆摊人的话。瞧着眼前乖巧胆怯的袁宁,眼镜男心中有些警惕。

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的,自然只有他上面那位。

那位有两儿一女,还有一个养子,自然不缺孩子,只是前年那位的小儿子走丢了,那位的夫人一直很伤心。前不久有人意外得了张照片,瞧见了这玉雪可爱的袁宁,发现他与那位走丢的小儿子有几分相像,竟巴巴地将照片送了过去。

那位的夫人一见,便觉得这是自己孩子,着人一查才发现不是。知晓了这孩子的身世,那位的夫人可怜这孩子命苦,想要收养这孩子。于是他亲自跑一趟,让人去说动袁家人。

刚才袁宁镇定的反击让眼镜男觉得这孩子不简单。

那样的家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不简单”的孩子。

不能就这样把这孩子带回去,否则日后那位家宅不宁,少不得要把账算到他头上。

眼镜男说:“坐吧。”

眼镜男语气十分平和,袁宁听着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个人不喜欢他。

袁宁坐在袁家二婶旁边,低着头不吭声。他看着自己圆圆的指头,只恨自己年纪太小,没办法养自己,得花别人钱,得仰仗别人照顾。若是他年纪再大一些,就可以去镇上当帮工了,不必二婶出钱养着,更不必去别人家里当别人儿子。

眼镜男说:“按照约定,我们会给你们两万块。”他推了推眼镜,“你给我一个账号,我会直接把钱打到账号上。有问题吗?”

这年头两万块是很大一笔钱,在镇上都能买一套小房子了。

这钱前两天已经谈好。袁家二婶看了低着头的袁宁一眼,才说:“没问题。”

袁宁依然只给眼镜男一个发顶。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村里的人一般是不会办银-行卡的,前两天二婶偷偷塞给了他一张卡,还说密码是他生日,让他帮忙保管好别告诉任何人。

他以为是二婶想存些私房钱,一直认认真真地收着,每天藏在口袋里怕被人发现了。听到眼镜男与二婶的对话,他已明白口袋里的卡是什么,也明白眼镜男是故意当着他的面谈“价钱”、让他觉得二婶是在卖掉他。

袁宁拳头握起,小肩膀也微微发抖。

太过分了。

二婶本来就很难过了。

袁宁抓住袁家二婶的手。

他决定他也不喜欢这个人。

袁家二婶勉qiáng挤出话来:“今天就要走吗?我还没有帮宁宁收拾……”

眼镜男说:“不用收拾。”他敲敲桌沿,“去到那边什么都会有人为他准备的。你收了钱,以后他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眼看眼镜男想立刻带袁宁走,袁家二婶急了:“前面说好的,至少前两年你们要给我们寄他的照片,让我知道他过得好——”

眼镜男心中冷笑。都收了钱,还装什么样子?不过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他自然不会反悔:“当然,说好的事我们肯定会做到。”

袁家二婶有些恍惚:“好。”

眼镜男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对袁家二婶说:“钱已经打进账号里,你可以去查一下。如果没问题我就把人带走了。”说着他顺手给了贾正经五百块当“中介费”。

贾正经两眼发亮。

袁家二婶迟疑地说:“你们是去市里坐火车吗?”

眼镜男点头。

一南一北的,开车不方便,坐飞机手续更麻烦,只能选火车。

袁家二婶说:“那我也去,我去市里查。”镇子很小,什么事都能传个遍,她要是领着袁宁去查卡里的钱,用不了多久全镇的人都会知道——到时袁宁二伯和大伯肯定会找她要钱。

眼镜男再次推了推眼镜。还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倒是有些见识。看来这孩子是像他这婶婶。眼镜男说:“那就一起。”

袁家二婶松了口气。

贾正经不用担心,他做这门生意,最要紧的就是嘴严,送到谁家,收了多少钱,贾正经绝不会透露。毕竟他还要继续吃这口饭,要是露给别人了,以后就没人找他了。

收了钱,贾正经不再跟着他们。袁家二婶跟着到了市区,带袁宁去办卡的银行查余额。眼镜男只当她要“一手jiāo钱一手jiāo货”,没有跟着进去,候在外头等他们出来。

听银行柜员说卡里有两万,袁家二婶心中一痛,知道这桩“jiāo易”已经算是完成了。

见眼镜男没看过来,袁家二婶把袁宁拉到一边,蹲下身叮嘱袁宁:“卡你收好,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婶婶知道你是最聪明的,从来不会乱花钱,以后要是——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拿来应急。”

袁宁听着袁家二婶殷殷嘱托,捏紧了袁家二婶塞回自己口袋里的银-行卡。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想把卡留给二婶,却又知道二婶绝对不会用里面的钱,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毕竟只有六岁。

袁宁最终还是默默把卡收了起来。

他跟在袁家二婶身后走出银行。

眼镜男已有些不耐烦,见袁宁出来了,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查完了?”

袁家二婶点头。她牵起袁宁的手,把那小小的手掌放到眼镜男手里,示意袁宁主动牵上去。

她看得出来,袁宁心里对眼镜男有了抵触。人往往就是这么矛盾,她早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让袁宁拿着钱备用,但又希望袁宁能被新家庭接受。

袁宁乖乖抓住眼镜男的手。

袁宁的掌心一片濡湿,让眼镜男皱起眉。他看腻了袁家二婶的“装模作样”,也就没甩开袁宁握上来的手:“那我们去火车站了。”

袁家二婶没说话。她站在原地,目光一直黏在袁宁身上。

袁宁跟在眼镜男身后,一步一回头。等发现袁家二婶眼眶越来越红,袁宁低下头看着地面,不再转过头去惹她伤心。等跟着眼镜男拐了个弯,他才抬头看路。

眼镜男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说:“跟好。”

袁宁乖乖点头。

眼镜男招了架计程车,告诉司机开去火车站。

一到地方,袁宁就被镇住了。

火车站真大,到处都是人。

外面的世界这么大,他这一去肯定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是袁宁第一次明白“渺小”两个字的含义。

这一刻他就像一颗不起眼的沙子,根本不知自己会到哪里去,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能被làng卷着、被风chuī着,茫茫然地在这广阔而孤寂的世界飘dàng。

袁宁仰起脑袋,认真地辨认着这个陌生的火车站。他还不识字,只能反复记着那些字的模样。等他仔仔细细地记完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好几步。

袁宁连忙小跑着追上去,伸手牢牢抓住眼镜男的衣角。

看着自己被捏皱的外套,眼镜男直皱眉,但还是由着袁宁抓紧自己衣服。

他可不想再牵袁宁那只汗淋淋的手。

眼镜男买了票,带着袁宁上车。他买的是卧铺,都是下铺,两张chuáng相对。从这边回去火车得开二十多小时,其他人都大包小包地上车,他们倒是轻松,什么都没带。

火车一开,眼镜男买了些车上的水果和牛奶给袁宁,自己拿起报纸看了起来,仿佛没听见袁宁小声说的“谢谢”两字。

袁宁见眼镜男-根本不想理会自己,也就乖乖坐在chuáng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他没坐过火车,眼也不眨地往外看,看村子,看田野,看牛羊,一直没动眼镜男给的食物。

到了中午,眼镜男叫了两份午餐,看了袁宁一眼:“吃饭。”

袁宁“哦”地一声,坐到桌边打开塑料饭盒。火车上的菜色自然不会多好,但眼镜男买的是最贵的,里头比平时多些ròu菜。袁宁不挑食,先把不喜欢吃的青椒、洋葱、青菜都一一吃光,才用ròu送饭,把盒饭吃得gāngān净净。他吃得不慢,却很斯文,没有掉半颗饭在桌上和身上。

眼镜男本来吃不惯这饭菜,只动了几口就不想再吃。结果一抬头他就看到袁宁已经吃完,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分明写着“làng费食物是不应该的”。再看看袁宁那gāngān净净的饭盒,他突然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不能容忍。

眼镜男重新拿起筷子,把剩下的饭菜吃光,饭盒的gān净程度直追袁宁。没办法,他有点小小的qiáng迫症,看见自己吃得没袁宁gān净心里就很不舒服。

眼镜男再看向袁宁,发现袁宁又在盯着窗外外。袁宁确实长得可爱,皮肤白白嫩嫩的,额头光洁饱满,鼻子挺翘,嘴唇粉嫩,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刷子,把黑溜溜的眼睛掩在底下。

眼镜男正仔细观察着袁宁,袁宁却察觉了他的目光,把头转了回来。看了眼他面前gāngān净净的塑料饭盒,袁宁眼睛骤然变得亮亮的,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眼镜男:“……”

见鬼了,为什么他能看懂这小鬼的意思?!

第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章

这时车站广播中响起悦耳的女声提示:“南广车站就要到了,请在南广车站下车的旅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去车厢两端准备下车,南广车站就要到了。”

卧铺这边自然不会在南广下车,到站后车上厕所暂时关闭,走动的人反而少了,都三三两两地坐在过道旁说话。

袁宁听到“南广”二字,心砰砰直跳,他趴在窗边往外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断辨认着窗外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咚、咚、咚,他微微屏起呼吸,不敢让眼镜男发现自己眼底的期待。他多想再看袁波堂哥一眼啊!

前天袁波和二伯一起出发,去南广卖家里的果子,再进些新鲜货物回市里卖。这是二婶的主意,二婶是最能gān的,想法也多,所以二伯虽然脾气不好,却一直很听她的话。这都两天了,果子应该已经卖完,货应该也进好了,也许袁波正巧就坐车回家——正巧在对面的站台上车呢!

明知这可能xing很小,袁宁还是不愿意挪开眼。火车停靠也就十分钟左右,到接近十分钟时,从地下通道走上站台的人也少了,希望越来越渺茫,袁宁眼眶酸涩无比。

火车鸣起了汽笛声,车身轻轻晃动,哐当哐当地往前驶去。突然,袁宁直起了背脊,直直地盯着站台入口看。他看见了!他看见袁波了!袁波穿着白色的背心,深蓝色的短裤,和出发来南广那天一样!

可是火车已经开了。

袁宁一下子跳下chuáng铺,穿上鞋子跑了出去。袁波一直往后走,火车却一直往前驶,他跑到两节车厢间的车窗前伸着脖子、睁大眼睛往外看,也看不见袁波的身影了。

火车出了站,越驶越快,站台不见了,袁波不见了,只有匆匆而过的高楼广厦。

眼镜男皱着眉头跟了过来,见袁宁像尊雕塑似的站在那儿,没有哭,也没有闹,只静静地望着窗外。眼镜男说:“不要乱跑。”

袁宁小声说:“我要上厕所,所以在这里等着。”

正巧列车员走了过来,掏出钥匙把厕所门打开。袁宁没有看眼镜男,仗着身体矮小从眼镜男身边挤过去,钻进厕所里关上门。

眼镜男闻到刚才从厕所里散出来的异味,眉头皱得更紧,转身回了车厢。他不怕袁宁跑,火车正开着,袁宁下不了车,而且一个六岁小孩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儿去?

袁宁也不想跑。他躲进厕所里,只是暂时不愿见到眼镜男。

他拉出挂在颈上的红绳子,在红绳子末端戏着个两指宽的玉佩,玉佩雕着鱼戏泉眼图。

这是他外祖母传给他母亲。

以前父母总有忙不完的事,经常留他一个人在学校宿舍里,母亲就把这玉佩用红绳子穿起来挂到他颈上,当是她陪着他。现在母亲不在了,又离了家乡,往后也只有这玉佩还陪在他身边了。

袁宁用力吸着鼻子,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哭得伤心,没发现玉佩泛起了淡淡光晕,只紧紧地捏着它不放。

直至玉佩上的鱼鳍刺破了他的手指,袁宁才觉得疼。袁宁低头瞧去,却见那玉佩染了血,整个玉佩居然渐渐变红了,再定睛一看,玉佩倏然从他掌中消失了!

真的不见了!

袁宁从来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缓过神来再看那空dàngdàng的红绳,袁宁更伤心了。他正茫然无措着,就听外头传来其他乘客的jiāo谈声:“怎么还不出来?”“对啊,急死人了。”“这是要在里面呆多久啊!”

显然都有些不耐烦了。

袁宁手一抖,把红绳子从脖子上取下来,小心地放进口袋里。玉佩已经消失,他只剩这跟绳子了,等到那边后他就缠到二婶给的银-行卡上藏好,可不能再丢了。

袁宁打开厕所门,怯生生地看向外面的人。其他人见他这么小,火气也消了,让开一条道让他回车厢。袁宁一间一间卧铺找过去,走到第六间,才见到在那看报纸的眼镜男。

桌上已摆上了新鲜的水果和牛奶,见袁宁脸上有些迷惑,眼镜男说:“早上的不新鲜了。南广站换了新的,早上那些都分给别人吃了。”

早上才买的,怎么就不新鲜了?袁宁没有说话,手脚并用地爬到chuáng上,仍是没去动那水果,只躺上chuáng盖住被子,背对着眼镜男,睁大眼睛看着雪白的车壁。chuáng铺对成人来说有点小,对六岁孩子来说却很大,他躺着躺着就蜷起了身体,把自己缩成一团。

火车晃晃dàngdàng驶远,袁宁渐渐有了睡意。他的手下意识抓在胸前,想去抓母亲留下的玉佩,抓紧衣襟后才想起它已经不见了,心里空dàngdàng的,也不知是难过还是害怕。一阵困意袭来,袁宁头抵着枕头,合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宁感觉有东西在啃咬自己的手指,低下头仔细看去,却见一尾鱼儿咬住自己手指。那鱼儿鱼鳍凛凛,鱼鳞鲜亮,那双鱼眼极有灵气,瞧着好似在那里见过。它嘴中没牙齿,只吮着他指头不放。

袁宁吓了一跳。

火车上怎么会有鱼?他抬头一看,发现四周已不是狭窄的卧铺,眼前敞亮一片。那鱼儿尾巴一甩,一处灵泉出现在地面,清冽的泉水潺潺涌出。鱼儿往泉中一跳,在泉眼周围嬉戏游动,好不活泼。袁宁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母亲留给他的玉佩吗?玉佩还在,还道他的梦中来了!

袁宁跪坐到灵泉边,伸手去探那清亮的泉水。鱼儿发现了他的动作,又游了过来,吮起袁宁的手指来。随着鱼儿的吸吮,袁宁指头上那丝刺痛消失了,那小小的伤口也消失了。

袁宁还小,遇到这样的事只觉得奇妙,甚至还有些感动。他觉得这鱼儿是母亲叫来陪他的,心里不再难过,高兴地说:“谢谢你,小鱼!”

鱼儿好像听懂了,尾巴甩了甩,又游到那灵泉里去。

袁宁趴在泉边看着。

突然,他发现泉水中出现了丝丝黑浊,那黑浊正往鱼儿那边绕去,似乎要将鱼儿吞进里面!

袁宁吓了一跳,忙叫唤:“小心!”

袁宁猛地睁开眼。

灵泉不见了,鱼儿不见了,袁宁的心却还高高地悬着。要是那黑色的东西把鱼儿给吞了,鱼儿会不会有危险?一定有危险吧!一定是因为有危险,鱼儿才会到他的梦里来。

袁宁坐了起来,抬起手看看自己被刺伤的指头,发现上面果然已经没了伤口。那梦是真的!

他要怎么才能帮到鱼儿?

袁宁看了眼桌上的水果和牛奶。是鱼儿帮他治了伤,鱼儿要他好好的。现在他还太小,也不知会到什么地方去,所以鱼儿才不说它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得健健康康,快些长大,要不然鱼儿再来找他他还是帮不上忙。

袁宁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起来。

眼镜男放下报纸,看向袁宁。

袁宁乖乖巧巧地喝完牛奶,又吃了个桔子,穿好鞋子把牛奶盒和桔子皮都拿去扔掉,才坐回chuáng上。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眼镜男,开口问:“叔叔,能和我说说是谁要收养我吗?”

眼镜男看着他,没说话。

袁宁没气馁:“我总要知道该怎么叫人。”

眼镜男只给他两个字:“姓章。”

袁宁不知该怎么往下问。

眼镜男想到袁宁蜷在chuáng上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多说了两句:“你到了那边,上面会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章修严像章先生,话很少,一向不爱理人,不是针对谁;二姐章秀灵像薛女士,脾气软和,对谁都很好;三哥章修文和你一样,是被薛女士收养的,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章先生公平,薛女士和善,只要你不惹麻烦,不会有人为难你。”

袁宁把眼镜男的话都牢牢记住了,心里有点不安。本以为那家人是没有孩子才要收养他,没想到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那为什么还要收养他呢?袁宁有心要多问几句,却见眼镜男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显然不想再和他说话。

袁宁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

再怎么忐忑,该来的还是要来。一日一夜过去,第二日的□□点,太阳刚升起不久,列车就开始报站,说是终点站到了。袁宁把桌上剩下的水果都收到袋里带上,跟在眼镜男身后下车。

眼镜男看了眼袁宁,有心让他把水果扔了,最终却没开口。过了出站口,眼镜男就看到有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冷着脸举着牌子,上头写着“接袁宁”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而少年旁边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女,穿着白底红线格子裙、套着红色呢子外套,很是可爱。

这不是那位的一儿一女又是谁?

眼镜男牵起袁宁的手走过去。

少年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qíng,看见眼镜男伸手去牵袁宁眼底却掠过一丝惊讶。他父亲这助理向来有点洁癖,与人握了手背后都得擦手的,居然会主动牵那小孩?少年的目光落到旁边的袁宁身上。

真矮。

少年收起牌子。

少女已经跑上去,说道:“呀!你就是宁宁吗?我七点就过来啦!”她抓住袁宁的手,觉得袁宁的手软软的,握着特别舒服,高兴地夸道,“宁宁你比照片上更可爱!妈妈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但妈妈入chūn后身体不好,大哥就带着我过来接你了。宁宁你冷不冷?饿不饿?”

袁宁明白了,这是“对谁都很好”的章秀灵。

旁边那一直没说话的肯定是“一向不理人”的章修严。

袁宁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喊出“大哥”和“姐姐”。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发话:“走吧。”

第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章

袁宁被章秀灵牵着手往前走,有点不自在。

到了车上,眼镜男坐前排,袁宁则被章修严和章秀灵。

袁宁更不自在了。

其实比起热qíng的章秀灵,他更愿意靠到章修严旁边——因为章修严不说话,自然也不需要他说话。

章秀灵的热络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他也不爱说话。

章修严看了眼满脸无措的袁宁,觉得这新弟弟好像有点蠢,嘴巴也不甜,不会讨人喜欢。为什么韩助理会愿意牵他的手?

章修严自然不知道,袁宁一路上的表现已经征服了有洁癖的韩助理。

即使是大院里的孩子,也有不少是成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更别提瓜子皮果皮乱扔、吃饭吃得满桌满地都是这些小小的坏习惯了。

根据韩助理的观察,袁宁吃饭斯文秀气,说话小心谨慎,起chuáng后自发地把自己打理得gāngān净净,桌上的垃圾全都收拾到垃圾桶,一点都不需要他cao心——甚至比他都做得更好一些。

是以他不介意主动牵袁宁走一小段路。

章修严可不知道这些,他盯着袁宁直看,想从袁宁身上看出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来。然而他左看右看,都只看到个局促不安的普通少年,唯有那张脸粉扑扑、水嫩嫩的,像极了章秀灵喜欢的洋娃娃。

章修严看向一脸兴奋的章秀灵。这丫头这么高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章修严打断章秀灵喋喋不休的问话:“安静。”

长兄的威严不容小觑,章修严一开口,章秀灵马上闭了嘴。

车里静了下来。

章修严明显看到袁宁松了口气,这小表qíng很隐蔽,章秀灵是发现不了的。章修严淡淡地扫了眼章秀灵,不容置疑地发出禁言指令:“他坐了一天的车,让他休息。”

章秀灵乖乖点头。她小声对袁宁说:“坐这么久的车一定很累!你快睡,我的肩膀给你靠!”

章修严点名:“章秀灵。”

章秀灵噤声。

袁宁觉得有点对不起章秀灵,但又喜欢安静地呆着,嘴皮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说出“我不想睡”之类的话。他想了想,悄悄往章修严那边挪了挪,闭起眼睛佯做睡觉。

要是不小心睡着了,靠到一个女孩子肩膀上好像有点不礼貌。袁宁暗暗想着。

章修严注意到袁宁不显眼的举动,有点意外。

就连章秀灵这个亲妹妹都很怕他,这小鬼居然敢往他这边挪过来?章修严悄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这张遗传自父亲的脸威慑力变小了?

这小鬼好像总能让他惊讶。

章修严严肃地看着旁边那颗小脑袋。

父亲工作忙,母亲身体差,管教弟弟妹妹自然是他的事。这小鬼不怕他可不行,以后指不定不服他管,还带上章秀灵和章修文造-反。

他得找机会让这小鬼知道不听他话的后果。

不过这小鬼今天刚到,以后再说吧。

章修严观察着袁宁那颗开始一点一点的脑袋,知道袁宁是“弄假成真”,真的快睡着了。他开口对司机说:“开慢点。”

韩助理有点意外。他从后视镜看去,只见章修严抬手让袁宁靠到自己肩膀上,章秀灵则一脸羡慕地在一边看着。

当然,章秀灵绝对不是羡慕袁宁可以靠着章修严睡觉。

打死她她都不想离章修严那么近!

韩助理很震惊。

原来章修严喜欢这种闷葫芦类型的?

原本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一小时。

到了章家别墅前,袁宁才被叫醒。袁宁睡眼惺忪,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等看清那张近在咫尺、棱角分明的脸,他脸色涨得通红:“对、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自己嘴角,确定上面没有口水才舒了口气。

要是把口水流到别人身上,就真的太糟糕了。

他不想给人添麻烦。

他想在“新家”好好过,快些长大,可以去见二婶和袁波,也可以帮上鱼儿的忙。

瞧见章修严的衣服被自己靠得皱巴巴,袁宁不由局促地伸出手想把它抚平。他脑袋垂得老低,不敢看章修严的表qíng,害怕章修严会嫌弃自己。可他在章修严肩膀上枕了半天,哪能用手把皱起来的衣服压平?

袁宁急了,抬起头望向章修严,有点结巴地说:“我、我……对不起。”

章修严皱起眉地看着他。

袁宁忙又垂下脑袋:“我、我不是故意的。”

章修严说:“下车。”

章秀灵把呆愣在原地的袁宁从另一边拉下车,压低声音夸道:“宁宁你真勇敢!居然敢碰大哥!”

袁宁耳根更红:“不能碰吗?”

章秀灵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章修严:“他不爱别人近他身,有次修文偷偷从背后绕过去想蒙住他眼睛,被他直接摔到地上去,修文疼了好久!”她心有余悸,言之凿凿地对袁宁说,“还好刚才是在车上,要不然你就被摔出去了!”

袁宁看向章修严的目光顿时变了。

章秀灵压低了声音,章修严却还是把她的话都尽收耳底。章修严没有开口纠正章秀灵夸张的说法,反而由着章秀灵继续危言耸听地给袁宁讲讲他教训人的手段——毕竟让章秀灵添油加醋地这么一说,有利于在袁宁面前树立他作为兄长的权威。

走到主屋,章修严在袁宁心里俨然已经变成“章·大魔王·修严”,从每根头发丝到每根脚趾头都充满着令人敬畏的威慑力。袁宁满心忐忑,很害怕自己接下来没办法让章修严满意。

那个连眼镜男都夸聪明可爱讨人喜欢、没有出现章秀灵却句句不离的“难兄难弟”章修文,章修严似乎也能挑出无数错处来。像他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章修严一定更不喜欢吧?

袁宁正沮丧着,又瞄见了一旁的眼镜男。

在这陌生的地方,他竟觉得眼镜男最亲切。想到眼镜男说章修严“不是针对谁”,袁宁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如果章修严教训他,那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章修严教训他的时候他会好好听着、好好改正。

袁宁刚下定决心,就被一个妇人张手抱住,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闻着像是蛋糕的甜味。他愣愣地被人抱着,感觉自己被压到那软乎乎的胸-脯上,顿时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更要命的是,章秀灵特别爱凑热闹。她高兴地张手把袁宁搂在中间:“我也要抱!”

袁宁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两只手伸到袁宁腋下,一把将袁宁提溜起来,成功拯救了从两个母爱泛滥的女xing捂在怀里的袁宁。

袁宁感激地回头看去,结果竟对上章修严那双冷峻的眼。

袁宁已经到嘴边的感谢顿时被吓了回去。

章修严却对他母亲薛女士和他妹妹进行严厉批评:“你们吓到他了。”

章秀灵同qíng地看向被章修严提在半空的袁宁。

比起被她们抱抱,显然是被大哥这样拎着更可怕啊!

有章修严控场,一家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jiāo流。

期间薛女士和章秀灵一直蠢蠢yù动,想对袁宁进行亲亲抱抱捏捏脸等拉近感qíng的举动,可惜都被章修严冷厉的眼刀一一格挡。薛女士只能看着袁宁小口小口地吃自己做的蛋糕,弥补一下不能尽qíng亲近家庭新成员的遗憾。章秀灵则自告奋勇地去给袁宁榨果汁,用袁宁从火车上带下来的桔子。

家中的主人章先生一直没出现,不过袁宁看见眼镜男上了楼,在一处房间前敲门,很可能就是去见章先生。袁宁低着头再吃了一口造型可爱的蛋糕,等抬眼见薛女士殷殷地望着自己,他突然就想到了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

母亲也是这么温柔的。

母亲虽然不会做蛋糕,但在家时总会给他做好吃的菜。父亲和母亲都不动筷子,只在一旁看着他。他叫他们也吃,他们却说吃过了。后来他才明白,其实他们不是吃过了,而是没钱买三人份的菜,所以只看着他吃。

二婶也一样,把他也当自己的孩子,每次都看着他们三个人吃得香,却说自己喜欢菜汁拌饭。

像蛋糕这么贵的东西,他们以前连看都不敢看,怕把自己看馋了,赖在面包店前走不动路。有次袁波说,等他长大了就去面包店当学徒,做个大蛋糕大家一起吃。说着他还手舞足蹈,比了个大到夸张的形状,惹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袁波说话就是那样的,永远眉飞色舞,听着就叫人高兴。

袁宁拿着叉子的手微微停顿,鼻子酸酸涩涩的,却又不敢哭出来。

薛女士有些无措。

若是袁宁哭了出来,她倒是可以顺势好好安慰,可袁宁还没哭呢!那qiáng忍着哭意的模样儿让薛女士心都疼化了,若是她的小儿子还活着,是不是也这么小心翼翼地呆在别人家里?

薛女士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求助般看了章修严一眼。

章修严像是没看到她的求助目光似的,不为所动地消灭自己面前的蛋糕。

薛女士急了:“哥哥!”

袁宁听到这声“哥哥”后猛然回神,慌乱地抬头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也抬起头看向袁宁。

眼睛彻底红了。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章修严打量完毕,施施然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给袁宁更大的惊吓:“跟我上楼,去见父亲。”

第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章

袁宁眼睫低垂着,只能看见章修严长长的双腿。他感觉得出来,薛女士喜欢他,章秀灵也喜欢他。但眼镜男是章先生派去的,去火车站接他的人则是章修严,他能不能留在这里,应该是这两个人决定的。

袁宁悄悄抬头,望向章修严笔直的背脊,不自觉地把小小的腰板也挺直了,迈着小短腿紧跟在章修严身后。

走到书房前,章修严停步敲门,里面传来一把沉肃的男声:“进来。”

袁宁走在章修严身边,悄悄抬头看向书桌那边。书桌上堆满文件,却垒得整整齐齐,看着十分整洁。眼镜男正襟危坐地坐在一边,合上了手中的资料,抬眼看向他们。很显然,书房里的话题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早已谈起了别的正事。

家中不畏惧章先生的孩子只有章修严。章修严看了眼袁宁,对章先生说:“父亲,这就是袁宁,今天刚到。”

章先生点头:“刚才韩助理说过了。”他望向有些畏怯的袁宁,“以后听你大哥的话。”

袁宁小声答应:“好。”

章先生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太软弱的小孩,尤其是男孩子。他淡淡地说:“关于名字,你自己选。第一,还是叫袁宁,不用改;第二,改成章修宁,和修严、修文一样排修字辈。”

要是有人在旁边提点,肯定会让袁宁选第二个,这样能更快地被其他人接受,也可以正式成为章家人。

但没人提点袁宁。

眼镜男嘴皮倒是张了张,但他最终还是没开口。他已经当了一路的恶人,这时候何必来充好人?

袁宁听到章先生的话后心脏怦怦直跳。他的姓氏是父亲留给他的,名字则是母亲起的,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宁”字,但满含母亲对他的期望。如果可以一直用这个名字,他自然是不愿改的。

袁宁眼睛微微地亮了起来:“真的可以不改吗?”

章先生说:“可以。”

袁宁说:“那、那我不改。”

章先生颔首。他吩咐眼镜男:“回头你去把收养手续办一下。”

章修严皱着眉头,审视的目光落在袁宁身上,与章先生相像的脸庞明显写着“不满意”三个字。

他有预感,这小鬼一定会经常给他惹麻烦。

这小鬼太蠢了。

章修文来的时候章先生也这么问,章修文多聪明,一口就答应按修字辈来。这小鬼不愿改,以后他对别人说“这是我弟弟”的时候,免不了要向人解释一番。想到那得làng费多少时间,章修严看向袁宁的眼神就更不满了。

袁宁本就一直注意着章修严,发现章修严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心扑通扑通直跳。他想张口问自己是不是选得不对,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章修严,眼底写满畏怯和疑惑。

章修严说:“叫父亲。”

父亲?袁宁觉得这称呼怪怪的。在家也要这么正式吗?但不用他马上喊章先生爸爸,他反而暗暗松了口气,乖乖喊道:“父亲。”

章先生点头,转向章修严:“修严,带你五弟去看房。”章家排位不分男女,章修严第一,章秀灵第二,章修文第三,与家人走散、从此失去音讯的章修鸣第四,轮到袁宁自然是第五了。

这,算是过关了吗?

袁宁呆立原地。

章修严见袁宁反应不过来,伸手抓住袁宁的手,直接拉着袁宁往外走。

软乎乎、汗淋淋的,而且才那么小一点。

章修严捏了捏手里抓着的小手掌,眉头皱得更紧。

蠢,瘦。

反应慢,胆子小。

紧张起来说话还结巴。

——这小鬼果然是个小麻烦。

章修严领着袁宁在二楼绕了半圈,来到自己房间旁边。这当然不是薛女士为袁宁准备的那间,在把袁宁判定为“小麻烦”之后,章修严就决定把袁宁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章修严打开房间门,把袁宁领了进去,说:“以后你住这里,要是不喜欢里面的东西就叫阿姨进来收掉换新的。”他站在桌边,抬手敲敲桌沿,“我的房间就在旁边,有不懂的事你就过来找我,不要自己自作主张。明白了吗?”

袁宁乖乖说:“明白了。”

章修严这才满意。他叫来家里的帮佣沈姨:“这是沈姨,有什么需要就找她。”说完他转向沈姨,“麻烦沈姨把妈妈准备的东西拿到这间房间来。”

沈姨知道家里的事一向是章修严做主的,马上转身去取东西。

很快地,袁宁房里多了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各样的玩具,沈姨将衣服一一挂进衣柜,又将玩具都摆在桌上和玩具栏里。

玩具看起来是全新的,有汽车模型、飞机模型、轮船模型,也有积木、棋牌、变形金刚之类的,比镇上任何一个小摊都要丰富。而衣柜里都是当季的衣服,款式却各不相同,有运动装,也有休闲穿的,连睡衣都占了一格衣柜。

袁宁过年也买了新衣服,但那是袁波说不想买特意让给他的,为了这事二伯关着房门和二婶吵了两天。

袁宁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二婶给他的银-行卡。

二婶一定知道这边的qíng况,但还是把卡留给他。

章家的人也都很好很好。

他一定要好好地听话,快些长大。长大了,才能报答二婶,报答新的家人。

还有帮上鱼儿的忙。

袁宁把该记住的东西在心里过了一遍,见沈姨已经收拾好了,小声说:“谢谢沈姨。”

沈姨看了眼袁宁,笑着说:“真乖。”她和煦地问,“我能叫你宁宁吗?”

袁宁点头。

沈姨眼含关切:“我就睡在转角那间房间,你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找我。”

袁宁再次道谢。

章修严早走了,沈姨一出去,房里就只剩袁宁一个。袁宁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堆玩具,没有去动,目光落在书桌摆着的童话书上。二婶被说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和袁波都要念书了。念书一定很费钱吧?章先生他们会让他去念书吗?

袁宁走到桌边翻开本童话书,认真辨认着里面的文字和拼音,却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袁宁很沮丧。他看了眼那堆玩具,鼓起勇气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章修严打开门,神色和往常一样冷峻,时刻不忘保持着兄长的威严。

袁宁磕磕绊绊地喊:“大、大哥。”

章修严拧起眉头。

袁宁说:“我不要玩具。”

薛女士挑的玩具这小鬼居然全都不满意?章修严语气不善:“不要就叫沈姨收走。”

袁宁一愣,眼看章修严要关起房门不理他,他连忙抓住章修严的衣袖。

章修严看着他。

袁宁快被他的眼神吓哭了,但还是把话完整地说出来:“我不要玩具,可以换成学费让我去上学吗?”说完他用尽最大的勇气与章修严对视,眼中满含忐忑和希冀。他不能让二婶失望,他一定要好好争取念书的机会。

章修严罕有地呆了呆。

难道在这小家伙心里,章家还供不起他念书不成?看着眼前才比自己腰际高一点的小男孩,章修严竟莫名有种想抱抱他的冲动。

章修严一向不爱别人近身,自然不会付诸行动。他问:“上过幼儿园吗?”

袁宁摇头。

章修严问:“识字吗?”

袁宁摇头。虽然爸爸妈妈都上过大学,但他们很少有时间陪他,更别说教他读书识字了。那时他还小,爸爸妈妈都觉得不用急,谁都没想到后来竟没机会教了。

章修严说:“数呢?”

袁宁说:“二婶教过。”

二婶每天都要记账的,偶尔会教他认一认。其他的二婶不敢教,怕教错了以后上学很难纠正过来。

二婶是准备咬紧牙关让他和袁波一块上学的。本来卖了家里养的猪,他和袁波的学费就有了,没想到居然碰上猪瘟,三头猪都死了,本都赔了。二婶回去向奶奶借钱买小猪,好说歹说,硬是没借着。后来二婶腆着脸回娘家借来了,却被二伯拿了一半去赌掉,二婶哭也没用,闹也没用,只能少养一头,多种些地,累得腰疼又发作了,为了攒学费都舍不得去看医生。正是因为家里这么困窘,二婶才会被贾正经说动。

袁宁巴巴地望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好学校入学都要考试,眼下还有小半年,时间不算少,我先给你请个家教从基础教起。”

“家教?”袁宁有点疑惑。

“就是请个老师到家里教你。”章修严难得耐心地解释。

袁宁“哦”地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忍不住问:“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章修严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不多。”虽然比上学的学费高几倍,但章家不差这点钱。

袁宁高兴地保证:“我会好好学!”

袁宁那么一笑,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章修严被他的笑晃了晃眼。

章修严悄然地把袁宁身上的“小麻烦”标签撕掉,换了一个新的。

——天大的麻烦。

一家人吃过午饭,章修严给袁宁找的家教就上门了。是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叫孟兆,农学院的。这本来不是章修严的理想人选,但熟人推荐说这孟兆特别有耐心,正靠勤工俭学赚生活费。章修严了解过几个人选的成绩和品行,最终才挑中了备选名单里的孟兆。

章修严见了孟兆,亲自把了关,才把他领到袁宁房里。袁宁本来是该午睡的,可他哪里睡得着,一直都在房里等着呢。

听到敲门声,袁宁马上从chuáng上弹了起来,小火箭似的跑过去把门打开。不需章修严开口,袁宁已经乖乖叫人:“老师!”

喊完袁宁还目光灼灼地看着章修严带来的孟兆。吃饭时袁宁听到章修严和人讲电话了,这个老师是个大学生!大学生多厉害啊!和爸爸妈妈一样厉害!

孟兆被满眼崇拜的袁宁看得飘飘然,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自己即将要教的学生。

章修严:“……”

他有哪里比不上这孟兆了?

第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章

袁宁的学前补习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孟兆不来,一般是章秀灵带袁宁玩。章秀灵生xing活泼,朋友很多,带着袁宁出去绕一圈,许多人都知道章家又多了个养子。有人被章修文压过一头的,都不服气,过来探袁宁的底。

袁宁脾气软,但话不多,在外人面前竟没透过底、露过怯。一周下来,过来“摸底”的人一无所获,心里比开始更紧张了几分,都怕袁宁会是第二个章修文。

那可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做什么都出色得气死人的那种。

至于章修严,一般人都不会提的——这可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毕竟他根本就没被人当成孩子过。

袁宁越是接触来“摸底”的人,心里越是紧张。

从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章修文真的非常优秀,而且还不是书呆子的那种优秀,他连各项课外特长都学得很好,又是学体术,又是学乐器,又是学国际象棋,光听那些名目袁宁已经晕头转向,很多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真厉害啊!

袁宁暗暗咋舌。

当然,袁宁虽然害怕自己让章修严他们失望,却也没有想着照着章修文会的东西学一遍。他知道自己只是普通人,能赶上其他人的学习进度就不错了,再想学别的肯定顾不来的。

袁宁很快适应了新生活。

这一带是独门独户的别墅区,但也有共同的小广场和小公园,供小孩和老人休闲用的,有山有湖,风光很不错,不用上课时袁宁就去那边散步。

这天袁宁照常与章秀灵去湖边散步,附近的一只秋田犬竟突然发狂。牵着它的老人体力差,被它牵着跑了一段路竟被迫松开了牵引绳,发狂的秋田犬张嘴就想咬人。

眼看秋田犬就要向自己冲过来,袁宁吓了一跳。

章秀灵则直接尖叫出声。

袁宁拉着章秀灵就跑,不远处有个警亭,守在那的警察拿着警棍在站岗,他们只要跑到那边就安全了!

章秀灵也明白了袁宁的意图,回过神来,反握住袁宁的手加快脚步。两个人到底还是太小了,秋田犬很快追了上来。

这秋田犬明显是猎犬,牙齿十分锋利,袁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张开嘴巴时满嘴泛着寒光。

袁宁很害怕,眼看秋田犬马上要追上来,两个人都跑不了了,他使劲挣开章秀灵的手推了章秀灵一把,自己转过身挡在秋田犬跟前。

那秋田犬猛地扑到他身上,把他压倒在糙地上,可怕的牙齿抵到了他白白嫩嫩的手臂上,吓得袁宁动都不敢动,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不想秋田犬却没有咬下来。

袁宁脑海中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求助声:难受……帮帮我……我不想咬人……我难受……

袁宁呆呆愣愣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秋田犬,竟发现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挣扎和痛苦。

很奇怪地,他居然看得明白!

袁宁结结巴巴地开口:“别、别怕,我会帮你的,你、你先把嘴巴挪开,我、我真的会想办法帮你。”

秋田犬居然真的挪开了嘴巴,没再衔着袁宁的手臂。

袁宁一喜,忙说:“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袁宁正与秋田犬进行着奇妙的jiāo流,惊慌失措的章秀灵已经领着警察跑过来。

警察见秋田犬压在袁宁身上,吓得冷汗直冒。

他们刚被分到这边来,就被告知这一带的孩子都金贵得很,伤了一根汗毛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警察立刻掏出枪准备击毙秋田犬。

秋田犬感觉出危险,毛发直竖,似乎又要发狂!袁宁害怕极了,连忙伸手抱住它,喊道:“不要伤它,它没得病!它、它不是狂犬病!”

警察一愣。

秋田犬被袁宁一抱,先是一僵,然后像通人xing似的从袁宁身上挪开了。它汪汪汪地叫了几声,仿佛在应和袁宁的话。

这时秋田犬的主人终于跟过来了,他一路上摔了两次,身上有点láng狈。若是看得仔细些,会发现他双眼其实是看不见的。

听到秋田犬的叫声,老人老泪纵横,连连恳求:“不要杀它,它是我的导盲犬!它跟着我八年了!我保证会把它关起来、我保证会给足够的赔偿,真的、我保证……它每年都按时打疫苗!对对对,它平时很温顺,疫苗也按时打!不可能有病的!”

袁宁吐出三个吓人的字眼:“是中毒。”

警察惊诧地看向袁宁。

袁宁认真地说:“它家里的食物有毒。”

这话就有点耸人听闻了。

警察的同伴赶到,听袁宁这么说,都觉得是小孩子胡说八道。只有一个学过医转职来当警察的年轻警官觉得有这种可能xing,比如神经毒素就有可能让平时温驯的宠物突然发狂。

年轻警官站出来说:“老人家,我们把您的狗带回去做些检查,如果检查没问题就把它送回去给您。您看这样行不行?”

老人也知道自己的狗可能真的出了问题,闻言抹了把泪,说:“行,我跟你们一起去!”他向袁宁和章秀灵所在的方向弯下腰鞠了个躬,再三道歉。

章秀灵和袁宁见老人实在可怜,都没再指责什么。

章秀灵的几个朋友们刚才就在附近,见警察把狗控制住了,立刻涌过来围着章秀灵安慰她。安慰完她们又齐齐夸袁宁勇敢,竟敢推走章秀灵自己去挡住发狂的大狗。

每个人说起刚才的一幕都是心有余悸。

章秀灵一直惊魂未定,听朋友们夸袁宁才回过神来。她后怕不已,张手用力抱住袁宁,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吓死我了!宁宁你怎么能那么傻!要是它咬了你怎么办!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袁宁一向不适应这样的亲近,但章秀灵哭得伤心他又不好直接挣开,只能僵硬地伸出手,学着大人安慰人的样子拍拍章秀灵的背,gān巴巴地说:“它没咬我,它、它不想咬人的。”

章秀灵还是眼泪直流。

这些天袁宁虽然乖乖跟着她出来玩,但话一直不多,她总觉得袁宁不爱和她亲近,还悄悄和薛女士说袁宁不如三弟活泼可爱。

在被袁宁推开的一瞬间,章秀灵整个人都懵了,跑去找警察求助时腿都是软的。连她都这样,被狗直接扑到地上的袁宁该有多害怕啊!

虽然袁宁连喊她一声姐姐都会结巴,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他那么小,却那么勇敢地保护她!

章秀灵把袁宁抱得更紧,郑重其事地保证:“以后姐姐换保护你!”

年轻警官正要让人把章秀灵和袁宁送回去,就看到四周的人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让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走进来。

少年年纪不大,神色却冷如寒冰,五官看起来颇有些眼熟,似乎长得像哪个经常在新闻里出现的政要人物。

少年寒着脸走上前,拎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章秀灵,把被章秀灵哭得手足无措的袁宁抱起来,伸手牵过受惊过度的章秀灵,向年轻警官几人道谢:“多谢各位警官。”他看了眼那只被控制住的秋田犬,“有结果的话送到章家来。”

年轻警官如遭雷击。

天啊,章家!

这两个孩子是章家的!

他看着旁边的秋田犬,觉得要是查不出点什么来,这狗恐怕活不了了。赔钱?章家缺那几个钱吗?

来的自然是章修严。

他听到这边发生的意外后立刻赶了过来,一路上听人汇报完了所有qíng况。

章修严冷着脸把章秀灵和袁宁都领回家,让章秀灵去向薛女士报个平安。

章秀灵伸手拉袁宁,想让章修严把袁宁放下来和袁宁一起去。

章修严说:“你自己去,他身上脏,又受了惊,要先去洗澡休息。”

章修严的决定从来都是不容置疑的,章秀灵只能作罢。

章修严把袁宁带上楼、进了房,伸手关上房门,把袁宁放到chuáng上让他坐好。

袁宁心咚咚直跳。

章修严的脸色太可怕,他不敢抬头去看。

章修严冷笑说:“这会儿倒知道怕了?我比那疯狗可怕?”

袁宁手心直冒汗。他又结巴起来:“不、不是。”

章修严说:“你才几岁?你逞什么英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袁宁,眼底满是勃然怒意,“个头比那狗还小,能耐倒是不小啊你!”

袁宁没想到自己没被狗咬到,却被章修严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他泫然yù泣:“我、我没想那么多。”那种qíng况下,他哪有时间多想,只是觉得两个人牵着手跑可能会一起被咬伤,才会推开章秀灵去挡那只秋田犬。

妈妈说,男孩子要坚qiáng勇敢,长大了要保护女孩子。

妈妈说她等着他长大,等着他保护她。

他没有机会保护妈妈了,怎么能连妈妈说的话都做不到。袁宁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堵了回去。

他没有错,他才不哭。

袁宁垂下眼睫,不愿看章修严。

章修严没想到袁宁会这么倔。在章修严看来,袁宁和章秀灵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安全逃开,袁宁那么做完全是不必要的。

他说:“你还觉得你做得对是吧?抬起头来看着我!”

袁宁不动。

章修严气得不轻。他就知道这小鬼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章修严吸了口气,说道:“这次是幸运,那只狗没真咬你。要是它咬了你呢?它咬断你的胳膊,甚至咬断你的脖子——你想过吗?我告诉你袁宁,不自量力的‘勇敢’不是勇敢,是愚蠢!”

袁宁不吭声。

章修严说:“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怎么办?要妈妈和章秀灵她们愧疚一辈子吗?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你就不用在章家呆着了。”

袁宁低下脑袋:“我明白了。”

平时话那么少的章修严这次和他说这么多话,让他明白章修严虽然外表冷酷,但对家人却比谁都挂心。就算自己没有被算进“家人”里面,袁宁还是觉得章修严是个好大哥,甚至还有点羡慕章秀灵。不过转念一想,袁波对他也好得不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分他一半。

老天爷是很公平的!

袁宁不再难过,乖乖说:“我下次不会再这样。”

章修严听袁宁这么保证才稍稍消了气,让他洗个澡睡觉,自己则转身去看章秀灵。到了章秀灵房间外,只见房门半掩着,薛女士和章秀灵都躺在chuáng上,明显已经睡着了。

章修严帮她们带上房门,回房继续做自己的事。

袁宁回了房,洗了澡,穿上睡衣躺上chuáng。他脑袋一片混沌,整个人蜷在一起,弯成只小虾米。

半梦半醒之间,袁宁感觉自己又被那健壮的大狗扑倒在地,那锋利的牙齿朝自己脖子上咬来,扎破他的皮肤、扎进他的血ròu,他要被咬死了!

袁宁蜷得更厉害了,小声呢喃:“妈妈……我害怕……”

第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章

半夜过来“巡视”的章修严拧起眉头。

那张巴掌大的脸蛋上满是泪痕。明明已经睡着了,身体却还微微发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委屈。

这么小的小鬼,胆子却那么大,他都以为这小鬼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没想到是外qiáng内弱。

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伸出手,机械化地拍拍袁宁的背。袁宁察觉了那温暖的手掌,手脚稍稍舒张开。

袁宁小小地翻了个身,下意识挨近温暖的来源。

章修严用另一只手擦掉袁宁脸上还没gān掉的泪珠子。

睡梦中的袁宁察觉那只手的存在,张开小胳膊把伸过来的大胳膊给抱住。他抱住了章修严的手,脸蛋儿在上面蹭了蹭,蹙紧的眉头舒展开了,口里嘟囔:“妈妈……你可算回来了。”

章修严本想把攀上来的袁宁甩开,听到袁宁这话又顿住了。

这年纪的小鬼就是麻烦。

他要是走了,这小鬼恐怕又要哭吧?

章修严想了想,拉开被子坐到chuáng边,由着袁宁抱住自己的手继续睡。他有严格的作息规律,眼看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他靠着chuáng头闭上眼,直接睡在袁宁旁边。

早上四点多,接近五点,章修严按时转醒。窗帘的fèng隙间漏进点光来,看起来外面已经白亮一片。

章修严低头看向自己腿上挂着的小家伙。

这小家伙自己睡时还算老实,这会儿却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那小胳膊小腿儿那么细,要是他夜里转个身,指不定就会把它们压坏。

章修严从来不赞成纵容小孩子,自然不会让袁宁知道自己在旁边陪了一夜。他冰着一张脸把袁宁从自己身上掰开,拉起被子帮袁宁盖上,下chuáng!

章修严对着镜子理了理身上的睡袍,感觉手有点麻,腿有点麻,连脖子都有点麻。

麻烦的小鬼。

章修严打开门回了自己房间,换上运动服出去晨练。

袁宁六点醒来,觉得jīng神特别好。

他心里高兴极了。昨晚他梦见了妈妈,妈妈陪了他一整晚,就像小时候一样!

袁宁手脚麻利地换好衣服刷好牙,打开门却看到章秀灵和薛女士都守在门外。

薛女士张手就抱住他:“宁宁!”

薛女士和章秀灵昨晚很早睡,早上自然也早早醒来。可章家是章先生主外,章修严主内,章修严不让她们进去打扰,她们都只能等在外面。

薛女士说:“昨天真的太吓人了!宁宁你下次可不要那样了知不知道?”她抱着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袁宁,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她上上下下地把袁宁身上检查个遍,不放心地追问,“那只狗真的没有咬到你吗?”

袁宁摇头:“没有。”

薛女士还想再多问几句,章秀灵却看出了袁宁的不自在。她上前拉住袁宁的手把袁宁解救出来:“大哥已经在吃早饭了,我们也下去吧。”

袁宁如释重负。

章秀灵抿嘴笑。

薛女士只能跟着下楼。

章修严连吃早饭都正襟危坐。见她们下来了,开口说:“坐。”

章秀灵拉着袁宁坐到章修严对面。这位置离章修严远,安全!

见章秀灵对章修严避之唯恐不及,袁宁暗乐在心。章修严总爱板着一张脸,就算他那么关心章秀灵,章秀灵还是怕他怕得要命。叫他那么凶!

袁宁面上不敢表露半点幸灾乐祸,只时不时地偷瞄了章修严一眼。

吃过早饭后,孟兆过来了。章秀灵马上对孟兆说起昨天的事。孟兆是学农的,还是双学位,兼修农学和动物医学,听了这事庆幸地说:“幸亏没事。别看秋田犬长相温顺,其实它的祖先是猎熊犬。”

袁宁睁大眼。

孟兆说:“听名字你们就知道了吧?以前的人猎熊时会带上它。”

袁宁比划了一下:“是那么大只的那种熊吗?”

孟兆点头。

袁宁心有余悸。

孟兆说:“知道怕了吧?下次遇上了千万不要去招惹它们。如果它发狂来追你,记得不要尖叫,尖叫的话就等于你准备‘应战’。犬类大多是很好战的,你意‘应战’它就会撕咬上来!”

章秀灵捂住嘴巴。她自责地说:“我当时叫了,怪不得它只追着我们跑!”

袁宁想起那只秋田犬痛苦的眼睛,不由问起另一件事:“老师,狗突然发狂,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中毒了?”

孟兆微讶。他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一般人都会觉得它得了狂犬病。”

袁宁呆了呆。

袁宁虽然小,但也知道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记得以前二婶家附近有个人左脚涨了六个脚趾,自从被人知道后别人就一直笑他,到上了小学别人见到他都是喊他“那个六个脚趾的”。

袁宁曾撞见那六个脚趾的人偷偷哭,懵懵懂懂地悟出一个道理:“与众不同”是不行的,最好什么都和别人一样——那就不会被人注意到。

袁宁耳根微红,撒了个谎:“我猜的。”谎话已经起了头,接下来自然很好编,“白雪公主,我昨晚看完的。那个皇后拿了毒苹果,毒死了白雪公主。所以我想它会不会也是被人下了毒。”

孟兆知道小孩子永远有很多奇思妙想。他没起疑,反而夸道:“宁宁真聪明。其实你们小孩子是最容易和动物沟通的,动物大多非常敏感,能够感知到你们的善意或恶意。那只秋田犬没有咬你,大概就是因为察觉了你对它没有敌意。”

袁宁听孟兆这么说,心里踏实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原来小孩子都比较容易听懂狗狗他们说话吗?袁宁认真地说:“下次我会再试试和它们沟通!”

孟兆按部就班地给袁宁上完课,正要离开,就听到章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沈姨去开门,却见穿着警服的两个年轻警官站在外头。孟兆迎面与他们碰上,知晓他们是为了昨天的事而来。他本身就学这个,对检查结果也很感兴趣,当即决定多留一会儿,听完警察带来的结果再说。

章修严听说警察登门,拎着袁宁走下楼。

明明章修严才十来岁,两个年轻警官面对他时却有些局促。他们先为当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道了歉,才把检查报告递给章修严:“这是秋田犬的胃部残留物检查结果,请您看看。”

章修严颔首,让两个年轻警官坐到一边,自己也坐下翻看起检查报告。

孟兆在旁看了,对章家的能耐又多了几分感慨。倒不是说警察们平时态度不好,只是遇上章家人之后这态度比平时得好上好几倍!瞧那毕恭毕敬的姿态,简直比面对上级领导差不了多少。

章修严看完,脸上没有多少表qíng。见孟兆一脸好奇,他把检查报告递了过去。孟兆是专业人士,扫了几眼,马上看懂了,心中惊骇无比:居然真的是中毒!

年轻警官说:“小章同志,昨天您的弟弟一口咬定是中毒,我想问他几句话,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事qíng。”

章修严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袁宁,拒绝道:“没那个必要。他才刚到这边不到半个月,没有去过任何人家里,散步时也没有和我妹妹分开行动过。”

自家的弟弟自己可以教训,对外还是得严密保护起来的。光看这两个年轻警官的神qíng,章修严就知道这件事有极大的内qíng,他绝对不会让袁宁牵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里面。

见年轻警官还想再开口,孟兆忍不住帮忙解释:“宁宁会那么说,其实是因为……白雪公主。”

年轻警官:“???”

孟兆把袁宁的话照搬过来。

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两个年轻警官站起来说:“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这个案件已经不仅仅是宠物扰民案,暂时还不能对涉案的秋田犬进行处理。等案件有了最终结果我们会再次通知您,到时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jiāo待。”

章修严点头,起身送客。

袁宁从头到尾都没机会开口,只能乖顺地坐在原位。章修严把孟兆也送走,转过身来,见袁宁乖乖坐那,心里莫名一软。刚要开口和袁宁说话,章修严又意识到这不对,管教小孩必须从小严抓,绝对不能心软。他绷起脸说:“这件事就到这里了。”

袁宁点头。

章修严摆摆手让他自己去玩。

袁宁如释重负,转身跑了。

章修严:“……”

昨晚这小家伙可不是这样的。

昨晚这小家伙一个劲往他身上钻!

过了几天,那两个年轻警官又登门。这次章修严没有拎上袁宁,而是自己把对方带来的结案报告看完。了解完具体案qíng后,章修严说:“这事到此为止,章家这边不会再追究。”

两个年轻警官对视一眼,放下了心中大石。

袁宁不知道这事,直至两天后的傍晚,晚间新闻播出一条本地要闻,袁宁才知晓这件事的后续:“下面播放一则本地焦点新闻,保姆毒杀老人案。”

“涉案人钱某一直在做家政和清洁工,两年前钱某在一个医疗机构当清洁工,意外发现一种药品能使人神志不清,甚至出现癫狂、jīng神错乱、bào躁不安等症状,最终致使人脑死亡。钱某借清洁便利获得一批此类药物,辗转多地作案,毒杀老人掠取财物,所选目标大多是伤残、瘫痪、遭家人厌弃的独居老人……”

“钱某作案后不仅不曾逃离,还留在雇主家中结清保姆费。至今已作案十三起,但并没有任何一位受害者家属发现异常,直至最近发生一起宠物伤人案,钱某恶劣的罪行才被警方发现。这次这位受害者养的秋田犬因为误食被投毒的食物,出去散步时突然发狂……”

电视上放出了秋田犬的照片。

袁宁目瞪口呆。

章秀灵也大吃一惊:“这就是那天那条狗狗!”

“什么狗狗?”一把清越的嗓音悠悠cha话。

袁宁心头一跳。

说话的不是餐桌上任何一个人。

他循声看去,只见饭厅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站在那儿。少年穿着合身的运动服,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唇边噙着疏朗的笑,一双漂亮的眼睛扫了一圈,落在了袁宁身上。

第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章

袁宁有点好奇。他隐约猜到这人是谁,不由瞄了眼章秀灵。

果然,章秀灵跳了起来,高兴地说:“修文回来啦!我们都可想你了!不是说要再过几天才结束吗?”

真的是章修文。

章修文是去参加夏令营,到国外去的,由老师带队去那边进行一段时间的文化jiāo流。据说章修文还加入了一个攀岩协会,是那个协会最小的成员。

袁宁这几天和章修文通过两次越洋电话,也算是认识过了。他站了起来,也想喊一声,却又喊不出口,只能gān站着。

章修文没在意,解释说:“老师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我想着家里有了新成员,gān脆跟着老师提前回来了。没提前说是想给你们惊喜嘛!”他说完后一一喊了人,坐到袁宁身边,小声说,“你就是宁宁吧?”

袁宁点头。

“我告诉你,我会算命。”章修文神秘兮兮地开口。

袁宁震惊:“真的吗?”

章修文大点其头,继续和袁宁说悄悄话:“当然,不信你把手给我,我帮你看看手相。”

袁宁乖乖伸出手。

章修文把袁宁的手握在手心,捏来捏去捏来捏去,捏了老半天,笃定地说:“你今年六岁对吧!”

“对。”

“六月出生的!”

“对。”

“家在南方?”

“对!”袁宁眼里满是崇拜,“你好厉害,全都算对了!”

“那当然,我可是你三哥。”章修文笑眯眯,“来,叫声三哥来听听。”

这次袁宁很慡快:“三哥!”

章修文得意洋洋。

章秀灵也吃惊不已,章修文什么时候学会算命了?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兄长的威严几乎对全家所有成员都有效。章修文忙收了笑,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地坐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

章修严说:“别瞎掰扯,他笨,会信。”

袁宁:“……”

章修文同qíng地看了袁宁一眼。被大哥判定为笨,肯定会被特别关照,想想都可怕!

连他这种自诩谁都能处得不错的人,都觉得大哥是永远无法攻克的可怕存在——不不不,他觉得能生出“攻克大哥”这种念头的人都勇气可嘉、令人钦佩!

在章修严的bī视之下,章修文只能老实承认:“我问过韩哥有关你的事。”

袁宁“喔”了一声。他已经知道眼镜男姓韩,是章先生的助理。虽然不知道助理是做什么的,但听到章修文提到“韩哥”他就明白是在说谁。

袁宁有点失望。

他还以为章修文真的会算命,如果真的会就好了,他可以让章修文帮忙算算二婶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因为送走他而被为难。二婶那边没有电话,他又不知道回去的路,想要再见到二婶他们、想要再听听二婶他们的声音实在太难了。

袁宁开始走神了。

章修文来不及惋惜自己营造的大好局面被破坏,就被章秀灵手舞足蹈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章秀灵昨天的遭遇加上今天的新闻,听着太耸人听闻了。

连章修文都目瞪口呆:“真的?你没骗我?”他甚至还伸手探探章秀灵的脑袋,“没烧啊?你居然不是在说胡话!”

章秀灵恼了,瞪着章修文:“没大没小!竟然敢怀疑你姐姐我!”她哼了一声,扑上去捏章修文的脸,扯着他脸蛋两边的软ròu把它们蹂-躏到变形。

章修文倒吸一口冷气:“疼疼疼,姐姐您轻点啊!您轻点哎!捏丑了你可没法把我带出去多没面子!”

袁宁见章修文和章秀灵闹成一团,章修文一张嘴从进屋就没听过,不由暗暗羡慕。他嘴巴一向笨拙,想说什么话永远先在嘴里转上几圈,很多话转着转着就没了。

好想和这个三哥一样活泼开朗啊!

袁宁正想着,一杯牛奶搁到了他面前。袁宁抬头一看,对面的章修严正把手往回收。

袁宁还没来得及说出“谢谢”两个字,章修严已经先开了口:“喝牛奶能长高,”说完他还补了句,“里面磨了些核桃进去,补脑的。”

袁宁:“……”

他不想和章修严说话了。

这是说他又矮又笨,得双管齐下一起补!

袁宁气鼓鼓地喝了一口,味道竟意外地不错,显然并不是单纯地加了核桃,而是jīng心调配过的。瞧看到沈姨在一边含笑看着自己,袁宁明白这是沈姨特意做的,立刻礼貌地道谢:“很好喝,谢谢沈姨。”

章修严:“……”

虽然牛奶是沈姨准备的没错,但这小鬼不是该先谢谢他才对吗?章修严严肃地看着袁宁,觉得自己需要找个时间教教这小鬼基本的礼貌——即使是一家人也不能省略!

袁宁注意到章修严的目光,装作不懂章修严的意思,眨巴一下眼睛,小声问:“大哥也想喝?”

章修严咬牙:“……不、想!”

袁宁“哦”地一声,不吭声了。

章修文边和章秀灵闹,边分神听袁宁和章修严说话。瞄见章修严额头青筋微微抽搐,章修文对袁宁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能把他们这位大哥bī得恼火不已又训不了人,实在太厉害了!

这个弟弟了不得啊!

章修文刚感叹完,章修严就把目光转到了他们身上,再次施展点名*:“章秀灵,章修文。”

章修文和章秀灵顿时被施了定身咒,都不动了。

章修严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用餐期间不许打闹。”

饭厅里一片安静。

袁宁小口小口地抿着牛奶。

章修严解决完食物,看了眼也差不多吃完的章修文,开始考校起他离家这些天学到的东西。

章修文战战兢兢应答。

照理说章修文学什么都快,应该不用担心被难倒才对,但章修严眼睛太毒,每次都能从他的回答里看出他有没有用心——即使他应答如流,章修严还是能给出“没有尽力,不够尽心”的评价!

天知道章修严是怎么看出来的!

章修文没猜错,章修严听他答完几个问题,冷淡地下达了他接下来需要遵守的行动指令:“少出门,多看书。”

章修文想抱头痛哭。他这人五行缺阳光,不出去溜达不舒服。他那让不少同龄人羡慕妒忌恨的十项全能,都是章修严给bī出来的啊!他多想当个阳光少年,好好学习,天天去làng!

章修严目光转向章秀灵,同样是一番教育。

例行公事地敲打完弟弟妹妹,章修严看向正巧把牛奶喝完的袁宁。

袁宁见势不妙,跳下凳子,说:“我、我上个厕所。”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只留给章修严一个消失得十分迅速的背影。

章修严周围的气压霎时变得很低。

章秀灵:“……”

章修文:“……”

宁宁太勇敢了!

他们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gān?

瞄见章修严的脸色黑得厉害,章修文和章秀灵jiāo换了一下眼神,都准备开溜:“大哥我吃饱了,上楼去了!”

薛女士在旁边听了半天,见章修文三人都跑了,不由笑了起来:“哥哥,我身体不好,管不了事,多亏了你管着弟弟妹妹。”

章修严抬腕看了看表,说:“是时候该吃药了。”

薛女士拉住自家儿子的手:“哥哥也别整天绷着脸啊,我看了都害怕,更何况宁宁他们呢!你这样的话,他们不敢和你亲近的。”

章修严听了这话,脸上堆出一丝标准的微笑,语气变得和蔼可亲且低哑迷人:“别想方设法逃避吃药,薛女士。”

薛女士:“……”

章先生把手里的报纸稍稍挪开,朝章修严发话:“别欺负你妈妈。”

章修严“嗯”地一声,继续看着薛女士。

薛女士:“……我去吃药。”

薛女士一走,饭厅只剩父子二人。

章修严没头没尾地问:“还是没消息吗?”

章先生一顿,说:“没有。”

章修严也起身上楼。他回到房里,心里有些憋闷,看了一会儿书,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夜空。

夜色无垠,笼罩整个大地,远处的群山苍茫一片,遥遥看去只剩混沌不清的轮廓。

他的弟弟是在姥爷家那边走散的。

说走散其实是自我安慰。

那时薛女士带着弟弟回姥爷家,却碰到了洪灾。弟弟才四岁多,小胳膊小腿的,连跑步都跑不快。当时他和邻居一女孩儿在外面玩,堤坝突然决了口,洪水冲了过来。

他们赶到时,只剩邻居家的女孩坐在树上抱着树哇哇大哭。

女孩哭得厉害,老半天才缓过劲来,抽噎着说出当时的qíng况:原来弟弟使劲把她推上树梢,自己却被洪水卷走了。

章家发动了所有人去找,都没有找到弟弟的踪影。

他们都相信弟弟没死。

但弟弟一直都没有半点音讯。

薛女士慢慢患上了神经衰弱,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身体越来越差。她一直在做善事,捐赠财物,资助孤儿,甚至□□,只求多积攒福缘,让老天给弟弟留下一线生机。

弟弟真的还活着吗?

章修严目光幽沉,站在阳台上一动也不动。

“你……你在生气吗?”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细若蚊吟的声音,“……大、大哥?”

章修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怯生生的身影站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眼底满是忐忑和不安。

第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章

袁宁也是看书看得累,走出阳台透透气。

他什么都不懂,但想来爱安静,倒没闹出什么笑话,算是适应了这全新的生活。看到章修严的身影时,袁宁下意识躲回落地窗后面。

等发现章修严紧拧着眉头时,袁宁又悄悄迈出阳台外。

袁宁个子矮,努力仰起小脑袋,才看得清章修严脸上的表qíng。

章修严的神色透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袁宁不是很明白这些qíng绪。

他只是想到爸爸妈妈刚刚去世那些天。当时他坐在门槛上看着别人哭、看着别人说话,每个人都会安慰他几句或者伸手抱抱他,他却只是固执地坐在门口等着。

后来袁波来了,告诉他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袁波说要带他回家,以后什么都分他一半。他不信,说妈妈没骗过他,说会很快回来就一定很快回来,还会给他带糖糕。

袁波就抱着他哭。

章修严的表qíng,看起来好像和他那时候一样。

这些天袁宁听外面的人议论,知道了自己是“五弟”的原因。

原来章修严的弟弟也是在一两年前出了事。

他爸爸妈妈被压在了泥石流下面,章修严的弟弟则被洪水冲走了。

那样的天灾面前,即使是章修严这样厉害的人也没有任何办法。

袁宁一次次地想要开口,却又一次次地把话咽回去。他迟疑了很久,眼看章修严仿佛想独自站成雕塑,才终于鼓起勇气说话。

比起聊那个弟弟的话题,也许让章修严像骂章修文、章秀灵那样骂骂自己会更好。

袁宁战战兢兢地等着挨骂。

章修严盯着袁宁小小的身躯。

他刚才确实挺生气,这小鬼刚来不久就敢玩尿遁挑战他的权威,以后还得了?可见到那张小脸蛋上视死如归的表qíng,章修严哪还有教训人的兴致。

章修严说:“早点睡。”

袁宁一愣。他对上章修严幽邃的眼睛,感觉那里面有挥之不散的沉郁。

虽然才到章家几天,但袁宁已经看出了不少东西,章先生很忙,忙得没多少时间在家,更没有时间照顾一家人,即使回来了也是在书房忙碌。薛女士脾气好,xing格柔善,但身体弱,平日里连门都少出,只能偶尔烤烤饼gān、做做蛋糕。

章修严才十来岁,却要负责照顾全家人的起居、管束两个弟弟妹妹,一定很辛苦吧?现在还多了他这么个才刚来几天就屡屡惹他生气的“弟弟”……

袁宁扶着两个阳台之间的栏杆踮起脚,小心翼翼地说:“大、大哥,你能弯一下腰吗?只要弯一下来一点就好……”

章修严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小结巴。

袁宁一直垫着脚,紧张无比地望着他。

章修严身体微微前倾,依了袁宁的意思弯下腰。

他刚一俯身,就感觉额头被个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触碰了。与额头那东西一块搭上来的,还有两只汗淋淋的手。

那小结巴竟抱住他脖子颤巍巍地亲了他额头一下!

章修严没想到自己避开薛女士爱的亲亲那么多年,今天居然被这小结巴得了逞!还是他自己弯下腰给这小结巴亲的!

感觉章修严身边像酝酿着一团风bào,袁宁连忙退开,吓得更结巴了:“我、我、我……大、大哥你不要生气,以前妈妈都这样的、我生气难过时妈妈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也不难过了……”

章修严绷着脸:“早点睡。”他看了袁·矮豆丁·宁一眼,“早睡才能长高。”

袁宁:_(:3」∠)_

他好像又被嫌弃长得矮了。

袁宁乖乖回房。

章修严目送袁宁拉起窗帘睡觉,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根。他体质特殊,每次和人有肢体接触耳根就发烫。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它肯定早就红了起来。

一被人碰到就耳根发红什么的,太影响兄长的威严了!

绝对不能让这些小鬼造次。

章修严转身回房,按时睡觉。

早上醒来,章修严发现自己手正抵在自己额头上,手背挡着的正是被袁宁亲上的地方。

章修严坐了一会儿,起chuáng换好衣服,走到旁边的房间敲门。

小结巴显然已经起来了,打开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章修严说:“晨练。”说完他发现自己似乎说得太简略,补了一句,“多锻炼才快长高。”

袁宁:“……”

大哥果然是嫌弃他长得矮。

袁宁起chuáng也很早,这会儿正闷坐在房里看书。他其实也有点想念清晨清新的空气,但又不敢一个人出去,章修严肯带他去晨练他自然是高兴的!

袁宁说:“我这就去换衣服!”

章修严瞅着再次被关上的房门,抬腕看表。

已经比平时晚了两分钟,果然是个小麻烦。

袁宁习惯了自己穿衣服,三下并两下地套好运动服,麻溜地打开门。见章修严还等在外面,袁宁心里很感动:“大、大哥,我可以出发了!”

章修严点头,领着袁宁下楼。袁宁过来前,全家各给他挑了一些衣服。薛女士和章秀灵挑的都是可爱型的,章修文挑的是耍酷型的,只有他挑的是普普通通的运动装,和他身上穿的一样,主要是黑白两色,白色底,肩臂有黑色横条,只是号数小了许多。至于章先生?章先生自然不会管这些。

很显然,袁宁更认同他的品味。章修严对此十分满意。

两个人穿着同款运动服下了楼,打开门信步走出去。花园里的空气有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昨天夜里似乎下了一场雨,惹得还未绽放的花骨朵都羞涩地垂下脑袋。袁宁还是第一次早上出门,忍不住贪婪地吸了几口屋外的新鲜空气,直至胸腔被它们填满才迈开小短腿跟上章修严。

章修严用余光注视着袁宁。

袁宁看着比章修文、章秀灵他们乖巧,实际上更爱把事qíng都闷在心里。

章修严一直有注意袁宁的举动。袁宁很听话,而且也不笨,明明是沉默内向的xing格,却从未在人前露怯。平时如果不是有人给,他什么都不讨;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他绝对不自己出门。唯一一次袁宁主动要东西,就是跟他提出想去念书——还是要拿房里那些玩具来换。

这小结巴和章修文、章秀灵都不同。

他看着乖顺,实则防心很重。

章修严领着袁宁做热身运动。

袁宁瞄着章修严的动作,学得有板有眼,只是他手短腿也短,做起来总没有章修严好,反倒多了几分逗趣可爱。章修严不喜欢可爱的东西,瞧见袁宁一板一眼地学着热身,心里却莫名一软。他停下来,让袁宁重做一遍,纠正袁宁一些不规范的动作。

晨风习习,chuī得袁宁的头发有点乱,但袁宁没去管,老老实实地热身到额头渗出细汗,才跟着章修严开始晨跑。

太阳还没升旗,只有薄薄的曙光露在天边,照亮清晨的大地。章修严跑得不快,袁宁勉qiáng能跟上,但绕湖一圈后他大腿就有种又痒又麻的感觉。袁宁脸红了,想去抓抓,又觉得太不雅,章修严看到一定会不喜欢。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章修严注意到他的怪异,停下脚步,说:“痒?”

袁宁不好意思地点头。他觉得腿上有很多小虫子在咬他。

章修严淡淡评价:“缺乏锻炼。”

袁宁:“……”

章修严说:“再跑一圈就不痒了。”

章修严一脸“我就是权威”的表qíng,袁宁自然信了。他暗暗给自己鼓了鼓气,跟着章修严继续跑。也不知是不是忍过了那阵痒意,袁宁竟真的觉得不痒了,只是最后半圈实在跑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修严跑远,自个儿慢慢往回走。

袁宁走回原点,章修严早就等在那。他走过去时,章修严正抬腕看表,好像在看他耽搁了多少时间。

袁宁小声道歉:“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

章修严一顿。是他主动要带袁宁晨练的,多花点时间也很正常,只是他心底还是很讨厌麻烦的,也不喜欢随意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

没想到袁宁这么敏感,他一个动作袁宁就能猜出他的想法。章修严看了看袁宁的小脑袋,开口解释:“我只是在思考怎么准确地调整时间表。”

“时间表?”袁宁疑惑。

“这也是你今天要做的任务。”章修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会看时间吗?”

袁宁点点头。

“知道一天有几个小时?”

“二十四?”袁宁有点不确定。

“对。”章修严说,“按照你的作息时间定一个时间表,把每天要做的事安排下去,晚上吃饭前给我看。”

“……”

“明白了?”

“明白了。”袁宁乖乖点头。他会看时间,也学会了查字典——要是实在不懂还可以请教孟兆,一定可以写出来!

章修严领着袁宁回家。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太阳升起来了。

袁宁觉得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章修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袁宁。

只是出来跑个步而已,有那么开心吗?

等打开家门,迎接章修严和袁宁的是薛女士几人见鬼似的表qíng。

袁宁不由往后躲了一步,藏到章修严背后。

第1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章

一家人怕吓着袁宁,努力压下好奇,叫袁宁坐下吃早餐。早饭用完,门铃响起,沈姨开门一看,发现是个陌生老人,拄着拐杖,眼睛一片浑浊,见不到丝毫光彩。

沈姨一怔,礼貌地询问:“老先生您找谁?”

老人说:“您好,我姓谢。上次我的狗让你们家的两个孩子受了惊吓,我是来登门道歉和赔偿的。”人和狗都平安无事,老人不再慌乱,看起来比上回多了几分儒雅。若不是目光无神,这老人瞧着倒像个做学问的。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家不缺这点钱,但请让我替招福表达一下歉意。”

沈姨自然知道老人的qíng况,做主请老人进屋。章修严带着袁宁出来会客,老人再三道歉,并给袁宁和章秀灵留了笔不小的赔偿。能住在这一带,家中自然不会缺钱,不想亲戚帮忙选的保姆竟是那样可怕的人。

大概是觉得他死了,就能分他的钱吧。老人心中涌上一股郁气。

他妻子身体弱,受孕难,他深爱着妻子,远胜于对子嗣的渴望。即使是妻子去世后,他也不曾动过再娶的心思。倒是那些亲戚整天为他介绍女人,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眼瞎腿瘸,人年轻姑娘为了什么跟他好?无非是为了钱,为了房产。

这次出了事,算是让老人看清了一些人。他已经找律师立了遗嘱,一旦他不在了,所有的钱都会捐出去,绝不留给任何一个“亲戚”!

章修严替章秀灵和袁宁收下老人给的赔偿。见袁宁在旁边yù言又止,章修严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袁宁一愣。明白章修严是在和自己说话,袁宁咽了口口水,小声问:“它还好吗?……就、就是那只狗狗。”那天之后他做了几次噩梦,醒来后有点害怕,但想到那天那只狗狗那么有灵xing,袁宁又忍不住想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没想到袁宁不仅没怕,还主动问起招福的qíng况。他神色变得柔和起来。虽然他家中都是那种没良心的后辈,但世上还是有这种宽容又善良的孩子。

老人说:“它洗了胃,虽然有点难受,但余毒清了,没什么大碍。招福平时很聪明也很听话,你要是愿意的话,过几天可以去看看它。”他给袁宁报了个地址。

袁宁拿了本小本子,认真记下。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老人身上有种熟悉的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和沈姨一起送走老人,转头看见章修严立在花园里看花,蓦然想起来了。

可不就像昨天夜里的章修严吗?

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袁宁懵懵懂懂。

袁宁回了房,老实地写起时间表。他刚识字练字没几天,写起字来一笔一划、整整齐齐,所以写得特别慢,遇到不会写的字还得停下来查字典。

折腾到孟兆过来,袁宁才填到早上十点。孟兆拿起袁宁写到一半的时间表,心中暗暗感叹自己白活了那么多年,活得还不如个六岁小孩。

孟兆说:“那今天我们就针对xing地学学怎么做好一天的安排。”

袁宁点头。

孟兆说:“你继续写,我也做个自己的时间表,做完了给你参考参考。”

袁宁高兴地接着往下填。

两人忙活了半天,总算把时间表做出来。袁宁对大学很感兴趣,对着孟兆的时间表一一问过去,对大学生活充满向往。

孟兆被袁宁的好奇与崇拜弄得飘飘然,脱口而出:“以后你要是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我老师的培养基地去看看。那边正试着培养银耳、木耳、灵芝,也栽培着许多漂亮的花木。我还在另一个老师那勤工俭学,他那边养了很多奶牛,在研究优质奶。”

袁宁心驰神往。

他从小就不习惯和人打jiāo道,更喜欢和动物、树木在一起,给它们都起一个名字。

小时候住在村小里,那里头的每一棵树他都认识,每一个蚁窝袁宁都认认真真观察过。

后来到了二婶家里,二婶养了猪,也养了jī鸭,还有一头特别漂亮的鹅。袁宁还记得那鹅冠子特别红,叫声也特别响亮,能帮他们把一群鸭子赶去池塘觅食。二婶把它送去奶奶家宰了的时候,袁宁难过了很久,甚至暗暗觉得奶奶是坏人。

听到孟兆说可以带他去看那么多花木和动物,袁宁别提有多高兴了。可很快地,袁宁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以前他在二婶家就不敢随便出门,怕给二婶惹麻烦,现在住在章家他更不能出去了。

袁宁说:“我不去了。”

孟兆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个不切实际的提议。他gān巴巴地安慰:“以后总有机会的。”

袁宁点头,送孟兆出门。

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却可以去,傍晚袁宁就在章修文陪同下去拜访老人。

老人眼睛不好,品味却不差,家里有台老式唱片机,播着上世纪的钢琴曲,整栋房子的装潢也都像来自上个世纪。

章修文啧啧称奇,好奇地到处张望。

保姆被抓了,老人只能和以前那样从医院请了专业护工,日常家务则直接让家政公司派人过来解决。

给袁宁两人领路的正是家政公司的人。袁宁跟在章修文后面往里走,前往后面的花园找老人。

老人双眼看不见,行动不便,拄着拐杖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袁宁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大狗招福给吸引住了。招福洗了胃,又吃了药,jīng神不是很好,趴在木质的后阳台上晒太阳。外面是青青的糙地,每周都有专业人士定期过来打理,所以糙长得齐齐整整,恰好可以给招福在上面打滚玩耍。

袁宁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老人家里真不错。他眼睛盯着招福看,见它一动不动地趴着,又想起孟兆说小孩可以和动物们沟通,不由小声问老人:“我可以和它说说话吗?”

老人点头。

袁宁蹲到招福面前。他本来就矮,蹲下就更矮了,正好与招福的视线平齐。

袁宁眼也不眨地与招福对视,觉得那双眼睛想黑色的宝石,莹莹发亮,特别漂亮。真黑呀。

章修文被袁宁的大胆吓了一跳。那么大只狗,他居然敢走那么近,还蹲到那大狗面前!章修文肩负着保护弟弟的职责,开口说:“宁宁你别走太近!”

袁宁说:“它不想咬人的。”袁宁还小,声音难免有些奶声奶气。他没动,只是小心地询问招福,“我可以摸摸你吗?”

招福眼皮合了合,又张开了,伸出舌头舔了舔袁宁手背。

袁宁被那热热的、软软的狗舌头一舔,觉得整个脑袋都微微发麻。很快地,他又“听懂”了招福的话,招福对他说“谢谢”!招福在感谢他呢!

这新奇的感觉让袁宁高兴无比,但又有点儿遗憾。

如果他早知道小孩子可以和动物们说话就好了!他可以和村小那头大huáng牛聊聊天,也可以和大鹅好好说话!

袁宁得到招福的首肯后摸了摸它的脑袋。

老人让人从外面买来了茶点,用来招待袁宁和章修文。袁宁和章修文乖乖洗了手过去尝了尝甜茶,又尝了尝甜点,与老人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表示要回去。

一直趴在一边的招福站了起来,跟着老人把袁宁他们送到门口。袁宁正要离开,又感觉招福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他蹲下,再次摸了摸招福毛茸茸的脑袋。等听完招福的话,袁宁愣了愣,认真地点头答应。

招福说,它的主人很寂寞,那些亲戚又只惦记着它主人的财产,请他多来看看它主人。

真是只好狗狗。

袁宁看了眼陪着自己过来的章修文,发现章修文不像听到了招福说话,喉咙动了动,什么都没提,跟着章修文回家。

吃饭的时候,章修文还是坐在袁宁旁边。

袁宁吃得差不多了,抹gān净嘴巴,喝了口水,才小声和章修文说话:“三哥,以后你能多陪我去看招福吗?”

章秀灵是不能陪袁宁去的,那天章秀灵被吓坏了,短时间内不肯再见到大狗之类的生物。对于活泼热qíng的章修文,袁宁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也许是因为他很羡慕章修文的开朗xing格。

章修文说:“好啊!我对那位谢爷爷收藏的唱片很感兴趣。今天听的几首曲子都是很难找到的呢!”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三哥!”

章秀灵吃醋了:“宁宁你也被这家伙给骗了!”

袁宁迷茫:“啊?”章修文骗了他什么?

章秀灵说:“其实这家伙很可恶的,每次都能把别人的朋友抢走!”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个别人!这家伙才刚回来两天,就把袁宁给收买了!章秀灵哼了一声,“宁宁下次我陪你去!”

章修文挑挑眉:“你不怕了?”

章秀灵不甘示弱:“我才不怕!”

章修严淡淡开口:“食不言,寝不语。”

章秀灵、章修文齐齐噤声。

袁宁也不敢说话了。

章修严点名:“袁宁。”

袁宁抬起头,怯怯地看着他。

章修严说:“吃完了?”

袁宁点头。

章修严再问:“时间表写完了?”

袁宁再点头。

章修严喝完最后一口凉白开,看了袁宁一眼:“你等下拿过来,我在房间等你。”

第1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一章

袁宁第一次进章修严房间。

章修严房间像大人住的,没有玩具,没有海报,没有唱片,一个十几岁少年应该沉迷的东西统统没在他房间出现。

书桌旁的书报架上摆着每个月订的杂志、报纸,大多是财经、政界相关的,看着都有翻阅痕迹,可见章修严都看过。房里的主色调是黑白两色,感觉有点老成,但简单整齐,一看就是章修严这样的人会住的。

袁宁瞄了几眼,很快被墙角一株绿植吸引。那是株蔫答答的含羞糙,已经长得挺大了,但看着很没jīng神,没jīng打采地垂着脑袋。袁宁盯了它一会儿,发现它叶子微微张开,似乎也在偷偷瞧他。

大哥居然会养这样的植物啊!

章修严注意到袁宁的目光,心脏深处抽痛了一下。这东西,果然很吸引小孩吧!章修严说:“这是含羞糙。”

袁宁好奇:“为什么叫含羞糙?”

“因为你一碰它,它的叶子就会合上。”章修严回忆着含羞糙的习xing,“晚上它睡觉时,也会合上叶子。”

“大哥懂好多!”袁宁由衷赞叹。

“你四哥种的。”章修严垂眸盯着那没jīng打采的叶片。没了种它的人,它也没了初时的jīng神气。

袁宁一怔,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他不敢看章修严,因为章修严四周好像笼罩着浓浓的悲伤。那团黑黢黢的悲伤把章修严裹在里面,谁都靠近不了。

袁宁在含羞糙前蹲下,无声地问:那个四哥,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吧?

含羞糙羞怯地把叶子张得更开一点。它告诉袁宁:“对啊,他很好,动作有点笨拙,但总是小心翼翼。别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好奇地来碰我的叶子,他却说‘它是害怕陌生人的触碰吧!’‘它总是要防备地合起叶子,多难过,多累啊!’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袁宁怔怔地看着含羞糙。以前爸爸妈妈不在,他也爱和花糙树木说话,但是它们从来没有回应它!

现在不仅狗狗能和他说话,含羞糙也可以吗?

袁宁把章修鸣的事告诉了含羞糙。

含羞糙难过地合起叶片,伤心地哭了起来。

袁宁手足无措。他说:“大、大哥也很难过。你看着好像不太jīng神,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含羞糙微张叶片,看着袁宁。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停止哭泣:“这个盆子,太小了。我的根都盘在了一块,很难受,所以我长不大,也没jīng神。你可以让人帮我换一个盆吗?我要好好长大,等他回来。”

袁宁松了口气:“好!”他刚才特别害怕自己让含羞糙太伤心,枯萎了,那章修严一定会更伤心!

“你很善良。”含羞糙说,“谢谢你。”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

他总是帮不上别人的忙,总是要麻烦别人,所以感觉自己很没用。现在狗狗谢谢他,含羞糙也谢谢他,让他觉得很羞愧。他胆子很小,有时连和章修严说话都不敢,更别提章先生他们了。

袁宁转头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已经敛起刚才的悲伤,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严肃地说:“时间表呢?”

大哥果然听不见含羞糙说话。

袁宁乖乖把时间表递给章修严。等章修严看得差不多了,袁宁才鼓起勇气开口:“大、大哥。”

章修严睨了他一眼。

袁宁差点把话吞了回去。想到含羞糙的困境,他壮着胆子说:“盆、盆太小了。”

章修严不明所以。

袁宁紧张地撒谎:“我听别人说过,花糙长大了,根会长得更大,原来的盆就太小了。它们的根全都盘在一起,很不舒服。”

袁宁的说法让章修严拧起眉头。他不是小孩,根本不觉得植物会有“不舒服”这种感觉,但含羞糙确实很久没长高了,也越来越没jīng打采,也许有袁宁说的可能xing?

章修严点头。他说:“明天我带它去园艺店那边看看。”正巧家里的花园也要修整了,上次来的园艺师把母亲最爱的花圃剪得太有“艺术xing”,让母亲难过了很久,他要挑个新的。

袁宁两眼一亮。大哥果然面冷心善!

章修严以为袁宁也想去。他想了想,说:“你抱着它,免得路上磕坏了。”

袁宁简直又惊又喜。他不太确定章修严的意思:“我也可以去吗?”

章修严点头。

他无声无息地观察着袁宁亮晶晶的眼睛。

不一样。

这个新来的弟弟和弟弟也不一样。

更小心翼翼,更懂得藏起qíng绪,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小心地试探着周围的一切,连块石头都会当成老虎。只是这小结巴和章修文不同,章修文也心里憋着一团火,所以即使表面上不太积极,暗里却还是憋足劲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这小结巴……

章修严突然有点拿不准。若说他单纯,他又挺能唬人的;若说他心思重,却又那么容易高兴起来——而且若真是心思深沉的小孩,会关心一只狗、一棵糙舒不舒服、开不开心?

章修严把时间表还给袁宁:“大体没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就先按这个安排来。”他下逐客令,“早点睡,明天准时起来。早上照常上课,下午我再带你去园艺店。”

袁宁乖乖点头,转头和含羞糙道别,小跑回房间准备看看书就睡觉。

章修严看了眼墙角摆着的含羞糙。

章修严迟疑了一下,关了主灯,只开书桌边的台灯。他面无表qíng地学着袁宁对它说:“你也早点睡,晚安。”

含羞糙:……_(:3」∠)_说晚安能不能不板着脸,好吓人。

袁宁看完三篇童话,多认了不少字,一看闹钟发现快九点了,麻溜地刷牙漱口换上睡衣,躺上chuáng盖好被子,睡觉。他一向睡得好,鲜少做梦,这天晚上却不同,一入睡他就进入了梦境之中。他又看到了玉佩里的那口泉,还有泉水中的鱼儿。

自然也还有那团可怕的黑色丝线。

袁宁高兴地说:“鱼儿你终于又来了!”

鱼儿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往他这边游来。不等鱼儿游到袁宁面前,那黑黑的东西又朝它缠绕过来!

袁宁整颗心霎时揪紧:“鱼儿快点!它要缠上你了!”

汪!

一声响亮的狗叫声不远处传来。

袁宁觉得有点熟悉,可抬眼看去却发现四周依然是黑漆漆的,他只能看见那口泉和向他游来的鱼儿。

令袁宁惊喜的是,那黑色的东西似乎被那声叫声给吓住了,缩了回去,不敢再往前缠绕。鱼儿顺利游到了袁宁面前,嘴巴一张一翕,似乎在说着什么话,袁宁却听不见。

袁宁半跪到泉边,沮丧地对鱼儿说:“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

鱼儿摆了摆尾巴。

袁宁看见鱼儿尾巴上有道伤口,似乎被什么狠狠地啃咬了一口。他关心地问:“很疼对不对?”

鱼儿还是摆摆尾巴。

袁宁不明白它的意思。

鱼儿一直张大嘴。

袁宁愣了愣,想到玉佩消失那天,他的指头好像就是被鱼儿咬到了。他看了看自己十个指头,不太确定是哪一只,想了一会儿才伸出食指,放到鱼儿嘴里。

鱼儿咬住他的一瞬,他察觉四周发生了一点变化。黑暗散开了,露出泉眼周围原本的面貌。原来泉眼四周是一个方形的池塘,池塘边上有小小的一片土地。可惜不管是池塘还是泥土都gān得厉害,地面出现了一道道guī纹。

泉眼明明还在涌出泉水,却被那黑色的东西紧紧缠缚着,一滴水都漏不出去。袁宁明白了:“这个池塘是鱼儿你的家!”

鱼儿吮了吮袁宁的手指,表示他说对了。

袁宁坚定地说:“我会帮你的!”可他还是很疑惑,“鱼儿我该怎么帮你呢?”

汪!

又是一声狗叫声传来。

那黑色的丝线又退了退,只是依然紧紧缠缚在泉眼四周,不让泉水往外流。

鱼儿退开了。

周围又回归黑暗。

鱼儿转了个身,张开嘴狠狠地朝那黑色丝线咬去。当它咬断一根丝线时,周围的黑色丝线都疯狂地朝它涌来,像是无数只可怕的触手。

袁宁吓了一跳:“鱼儿!”

袁宁猛地睁开眼。

耳边响起闹钟甜美的报时声:“叮铃铃~叮铃铃~现在是早上五点~请小朋友按时起chuáng~请小朋友按时起chuáng~叮铃铃~”

袁宁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他明白了,那些黑色丝线是坏蛋!要把那些黑色丝线弄走,鱼儿的家才能恢复!鱼儿为了把那些黑色丝线给弄走,尾巴都受伤了!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把那可恶的东西给弄走呢?

袁宁仔细回想着梦里的一切。

那些黑色丝线好像怕狗?

要不,他去找谢爷爷家的大狗狗帮帮忙?

第1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下午,袁宁抱着含羞糙,和章修严一起出门。他穿的衣服是章修严身上那套的缩小版。因为是要跟章修严出去,所以早上他偷瞄章修严穿的衣服,回房后找出相同的一套。

章秀灵跟袁宁说过,这些衣服都是他们分别挑选的,章修严最省事,直接让人按自己的衣服做了小几号的,算是应付了这桩“麻烦”。

虽然有点对不起薛女士和章秀灵他们,但袁宁左看右看,还是觉得章修严的衣服比较适合穿出去,其他的大多只能在家里穿给她们看,让她们不会觉得他不喜欢她们挑的。

袁宁小心地打量着章修严,见章修严脸上还是没多少表qíng,就知道自己没选错。

这段时间他观察最多的就是章修严,基本摸清了章修严的脾气:章修严板着脸或者面无表qíng,代表的是“你选对了”“你做得还不错”“我就不夸你了免得你骄傲”;章修严皱起眉头或者扫你一眼,代表的是“你是傻子吗”“这你都做不好”“赶紧再重做一遍别让我骂你”。

袁宁很好奇章修严会不会笑。

袁宁胳膊细,手短,牢牢环抱着花盆。含羞糙叶子半闭着,依然蔫答答,时不时会往窗外看看,告诉袁宁它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不过路上好像变了挺多。袁宁跟着含羞糙往窗外看,出了别墅区,再开一段路,才陆续见到些店铺,他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招牌,认得眼花缭乱才作罢。

见章修严在一边拿着份杂志在看,袁宁说:“大、大哥。”

章修严望向他。

坐车看书不好呀!对上章修严冷厉的目光,袁宁哪敢向章修严说教?他吞了吞唾沫,小声说:“这边真多店铺,我看到了好大间的小卖铺!”

章修严差点被他逗笑了。他把杂志合上。和人说话要专心,这是他教过袁宁他们的,自己自然也得遵守。

章修严说:“这不是闹市区,不算多。”

袁宁很震惊。

章修严继续纠正:“那不叫小卖铺,那叫超市。”

“超市?”袁宁有点茫然。

“超级市场。”章修严没想到自己要给人解答这样的问题。

袁宁明白了。市场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卖,超级市场既然叫“超级”,那肯定有超级多东西卖,比一般市场更多。

章修严说:“园艺店离这不远,等一下我们可以把含羞糙先寄放在店里,去超市逛逛。”这边的超市也是新开的,以前在国外比较常见,国内倒是不多见。章秀灵一直央着章修严带她过来逛,章修严都没答应,瞧见袁宁眼底的好奇时却忍不住主动提出来。

袁宁自然是想去的,但他看了看含羞糙,坚定地要摇头:“还是不要了,它自己呆在园艺店里会害怕的。”

章修严:“……”

含羞糙的叶子又张开了一些:“我不要紧的,你去呀!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袁宁很迟疑。他怕含羞糙是故作坚qiáng,他一个人到了外面就很害怕,含羞糙怎么可能不怕?

含羞糙说:“园艺店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空气湿润又清新。那边的小哥哥每天会定时抱我们去晒太阳,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很喜欢那里的,说不定我还能见到几个老朋友呢!你不用担心!”

章修严也说:“园艺店的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毕竟章家每年都用十分可观的薪酬请他们的园艺师上门打理花园。

袁宁这才答应。

车在园艺店门前停下,袁宁哼哧哼哧地小跑着跟在章修严后面,抱着含羞糙走进园艺店里。一进门,袁宁就感受到了含羞糙所说的“湿润又清新的空气”。

园艺店分为两部分,前面用来给客户办理业务和摆放对外售卖的鲜花,后面则是个室内小花园,是栋三层高的环形建筑,最上方是玻璃顶,耀眼的阳光被玻璃筛选过后,变得温暖而柔和,让整个室内小花园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面。

好漂亮啊。

袁宁睁大眼往里面看去,有点舍不得挪开眼。

前台是个声音柔美的妹子,见袁宁抱着花过来,不由问章修严:“是需要回收吗?等到这边来登记一下。”

章修严说:“不是。”他看了看袁宁,“我想叫人看看我们家的含羞糙是不是需要换盆,顺便挑一个师傅回去把花园重新修剪一下。”

前台妹子两眼一亮:“好,我这就为你安排。有以前上过门的师傅吗?”

章修严说:“有。”他上前在园艺师名册上点了一个名字,“换一个。”

章修严谈完,转头一看,袁宁已经抱着含羞糙往里迈了几步,一脸惊叹地看着后面的三层小花园。章修严皱了皱眉。他的弟弟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看见个小小的花园就露出这种震惊的表qíng?

章修严从袁宁手里接过含羞糙,将它放到前台,对前台妹子说:“就是这盆,你帮忙找师傅看看。”他抬脚往里迈,边走边看了眼袁宁,“跟上。”

袁宁又惊又喜:“可以进去吗?”

前台妹子代答:“可以的,只要不破坏里面的花糙。”

章修严已经走出好几步。

袁宁连忙跑着跟上。

等跑到章修严背后,袁宁看着章修严直挺挺的背脊,觉得自己在看着一座挺峻的高山。袁宁忍不住说:“大、大哥!”

章修严睨了他一眼。

袁宁勇敢地抓住章修严的手,诚挚地说:“大哥你对我真好!”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闪烁在漆黑天穹中的漂亮星星。

章修严觉得自己耳根又在发烫。这小鬼又碰他!又未经他容许这样触碰他!

章修严板着脸吐出两个字:“放手。”

袁宁一愣。他突然想起刚来那天章秀灵说过,章修严最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他忙把自己软乎乎的手掌收回来,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

章修严抿起唇。瞧见袁宁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有种自己语气太过严苛的感觉。

真是见鬼了!

以前他教训起章秀灵、章修文都绝不会心软,怎么会觉得说个“放手”就委屈了这小鬼?

一定是这小鬼看起来太软弱!

软弱到仿佛对他说句重话他就会受不了。

章修严找到了“理由”,眉头拧得更紧,有点拿不定主意。

是不是该更严厉一点?想到袁宁那句“大哥你对我真好”,章修严收回了不满的目光。

这小鬼才这么小,还是先帮他把各种坏习惯改改吧,结巴,胆小,爱藏事——小小年纪的,毛病倒不少。

章修严难得地开口:“想去什么地方、想要什么东西就开口。你不开口,没有人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这样会让妈妈她们很为难。”他固然喜欢安静乖巧一点的,但薛女士她们不一样,她们想得多,袁宁太安静,她们就会觉得袁宁不开心、不习惯。

袁宁一愣,乖乖点头。

他在二婶家住了两年,袁波总是让着他,但他从来不敢开口要任何东西——因为每次袁波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他甚至让给他,二叔就会和二婶关起房门吵架。

章家什么都不缺,根本不用他讨要,所以其他人应该不会发现他不敢开口才是。

章修严却发现了。

章家人真的都很好很好。

袁宁跟在章修严身后,一步一步迈上楼,到了顶层,他们已经非常接近顶部的玻璃天花板。袁宁仰头看去,只觉得阳光被玻璃折she出美丽的光芒,亮亮的,暖暖的,可漂亮可漂亮了。

在这些光的照耀之下,小花园里的花木都生长得极好。袁宁仔细地聆听,发现它们在jiāo头接耳地谈论着他和章修严,就像小姑娘们讨论路过的少年一样,语气欢快,语调活泼。有些花儿察觉袁宁在看它们,马上羞怯地闭上花瓣,只余下空气中那淡淡的芬芳。

袁宁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他慢吞吞地往前走,生怕走快了会错过什么漂亮的花朵。

突然,袁宁感觉前面一扇门后好像飘来一种令人难受的苦味。袁宁一怔,望向章修严,却见章修严眉头没皱起,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袁宁伸出手想推开那扇门,却被章修严拉住了。

章修严指了指前面那个挂得比袁宁高一点点的木牌:“看清楚。”

袁宁仰头看去,只见木牌上写着四个字:闲人免入。

袁宁止住脚步。

袁宁正要乖乖跟章修严继续往前走,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麻布衣服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袁宁好奇地往里看了几眼,发现这屋子好像是个小型的培养室,其中一个角落堆着不少花盆的碎片,正中-央则摆着一行行养花石槽,石槽里的花都垂头丧气,好像完全丧失了生机。

那种苦味就是从石槽里飘出来的。

袁宁仔细瞧着那些花儿,眉头一跳。

那些花儿上,好像也缠绕着那种极细的黑色丝线?

那到底是什么?

如果弄清楚了,是不是可以帮到它们,也可以帮到鱼儿?

袁宁顾不得章修严警告般的眼神,鼓起勇气上前问:“老爷爷,这些花儿都怎么了?它们好像很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第1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三章

老者看了看袁宁。他有张满脸横ròu的脸,偏又长了个鹰钩鼻,没半点慈眉善目的影子,平素不爱和人往来。妻子死后,他便每日睡在这园艺店,生意都由儿子打理,自己只与花糙打jiāo道。

这小孩竟不怕他?

不舒服?生病了?果然是小孩,说话总与大人不一样。老者说:“是的,它们生病了,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它们是被人送回来的,回来时就这样了。”

袁宁恍然了悟。原来刚才那个姐姐说的回收是这个意思!

袁宁礼貌地问:“老爷爷,我能进去看看吗?”

章修严拧着眉头站在一边。这老者长得这么凶悍,袁宁却一点都不怕,那在他面前为什么老是结结巴巴的?他有那么凶吗?比这老者还凶?

章修严抿了抿唇,看着袁宁随老者走进里面。

袁宁走进那房子,发现屋里的空气依然有着适宜的湿度,采光也极好,都是很适合花儿生长的。可在他走近最前面的石槽时,却听到那些花儿说:“不要过来!”

袁宁脚步一顿。

花儿发觉袁宁听到自己说话了,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不要再过来了,有危险!拜托你,帮我们告诉蔺爷爷!拜托你了,小哥哥!”

袁宁还是第一次被外人叫小哥哥,他愣了愣,无声地发问:“为什么呀?”

花儿说:“有危险!那边的泥土有问题,我们都病倒了。不知道泥土里有什么东西!不仅我们,还有那边住着的你们的同类也病了。蔺爷爷经常过来照顾我们,可能会被传染的。我们都不想蔺爷爷有事,他对我们可好了,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每天照顾我们。”

袁宁听了有些感动。他说:“原来是这样啊。”

花儿说:“其实我们在那边还有很多同伴和新朋友也病了,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袁宁疑惑:“那他们为什么没被送回来呢?”

花儿悲伤地说:“有些是救不活了,有些是直接被扔掉了。虽然蔺奶奶一直嘱咐他们如果出了问题就把我们送回来,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我们跑一趟的呀!”所以她们还算是幸运的。

可是想要蔺爷爷有可能因为被传染而病倒,它们又不想要这种幸运。

袁宁感受到花儿浓浓的悲伤,不由安慰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会跟蔺爷爷好好说,让他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生病去看医生一样,查清楚到底是什么病,就可以治好了!”

花儿这才舒展开枝叶,向袁宁道谢。

袁宁想了想,对老者说:“老爷爷,这些花儿都是同样的病吗?”

老者一怔,点头说:“是的,一样的病。同期送回来的不少花都救活了,只有它们还病着。”

袁宁说:“那会不会有病了的花儿没被送回来啊?”

老者叹了口气:“肯定有的。”

“那它们怎么办?”袁宁一脸关心。

“这个,”老者皱眉,“以前要是有大规模回送的植物,我老板都会登门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水土、阳光、栽种方式、浇灌方式不同,都会导致植物生病。”

老者像背课文一样背完,对上袁宁认真又关切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爱花如命的老伴。老伴去世前把园艺店托付给他,他把这些事都记得清楚,却没有照着去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老者带着伤怀又坚定的神qíng,感激地对袁宁说:“好孩子,多亏了你的提醒!我应该去看一看的,我这就去找找这些花是从哪儿送回来的,亲自去瞧瞧。”

袁宁很高兴。他说:“你们真的太好了!花儿们一定都很爱你们!”

老者慈爱地看着他:“你也是个好孩子。”

袁宁又关心地问:“花儿的病会不会传染给人呢?老爷爷您这样照顾生病的花儿,会不会也生病啊?”

章修严忍不住说:“不会的,植物的病不可能传到人身上。”

袁宁一向很信任章修严,听章修严这么说自然心中一定。可那些花儿却都激动地说起话来:“可是有人生病了!那边有人也生病了!那棵最老的樟树告诉我们的!”

袁宁的立场立刻动摇了,继续追问:“那如果植物也生病,人也生病,会是什么原因呢?”

章修严拧起眉头。他到底也才十几岁,又没特意去研究过这方面的,哪里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老者也思索起来。他到底是半路出家,不如他妻子专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我先去那边看看。”他显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丢下袁宁和章修严就跑去找专家了。

袁宁巴巴地看着章修严,等章修严解答。

章修严:“……”

章修严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回去帮你查查。”虽然做不到无所不知有损兄长的威严,但他不能不懂装懂教坏袁宁。

袁宁很惊讶。

原来大哥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章修严板着脸:“学海无涯。”他看着袁宁,“谁都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能发现自己的短板是好事,可以进一步充实自己。”

袁宁乖乖点头:“大哥说得对!”

章修严说:“时间不早了,去一趟超市就回去。”

袁宁说:“好!”他和花儿们告了别,让它们安心等待老者回来。

花儿们都随风挥动枝叶,满含感激地与袁宁道别。

两人下楼,前台妹子已经替他们联系好园艺师,含羞糙也换了新盆,jīng神抖擞地在那儿向他们招手。

前台妹子把园艺师以前的设计给章修严过目,章修严扫了几眼,点头说:“就他了,让他明天下午上门。如果有需要改种的花木,直接到这边补增。”

前台妹子笑得更甜:“好的!”

章修严让前台妹子先照顾着含羞糙,领着袁宁往超市的方向步行。不一会儿,他们就抵达超市门口。

袁宁觉得有点新鲜,好奇地看着门口那神奇的收款机和里面一列列整齐有序的货架。

果然卖很多东西!

袁宁跟着章修严往里走。

章修严出门前没列好清单,但刚才边走边盘算,已经把要买的东西大致定好。他推了辆购物车,带着袁宁往购物目标走去,遇到货物摆得低的,就叫袁宁取。

袁宁很高兴能帮上忙,小心翼翼地取下东西,再小心翼翼地放进购物车。

这时迎面走来对推着购物车的中年夫妻,他们的小孩坐在购物车里,兴冲冲地指着货架上的零食,口齿不清地说:“买、买!”

章修严斜了眼袁宁。

袁宁:“……”

他看了看购物车,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儿,觉得自己已经六岁了,可不能坐到上面去——要是坐坏了怎么办!

袁宁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章修严说:“家里的烘培材料快没了,给妈妈买点。”

袁宁跟着章修严往另一边走去。虽然货物多得叫人眼花缭乱,但袁宁一眼都没多看。章家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不需要更多。

章修严用眼角余光注意着目不斜视、乖乖跟随的袁宁,不知该夸他乖巧,还是怕他太乖了以后会吃亏。

章修严买完烘培材料,转过头望着袁宁:“我还没帮你和章秀灵把谢老给你们的赔偿存到银行,你可以动用一部分。”章修严说完又习惯xing加了句限制,“但是不能乱花,只能选三样。”

听到是花属于自己的钱,袁宁心中一动。他掰手指数了数,小心地拉着章修严衣角:“能买六样吗?”

章修严严肃地看着他。

难道这小鬼的目不斜视只是在装模作样?居然敢把他给的数目翻一倍!

袁宁动了动嘴巴,却不知该怎么请求章修严才好。

章修严见袁宁小眉头皱到一块,显然很为难,再一次为他破了例:“好,没问题。”他要看看这小鬼挑些什么东西,非要挑六样!

袁宁说:“谢谢大哥!”

章修严说:“我再挑点东西,你自己去选,选完到付款台那边等着。”

袁宁点头,跑开了。他个儿矮,身板儿又纤细,一眨眼就被货架给挡住了。章修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去挑东西。

等章修严把心里的采购清单都勾完,推着购物车去了付款台。

袁宁已经抱着选好的东西乖巧地等在旁边,见章修严来了,小声说:“我选好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章修严,“大哥,有支钢笔有点贵,可以买吗?”

章修严说:“花你的钱,自然可以。”章家不缺钱,而谢老给的赔偿可不少,够袁宁花的。他瞧了了眼袁宁挑的东西,一盒水彩粉、一支钢笔、一个黑色护腕、一把万用工具刀、一副乒乓球拍、一盒牛奶,都是有用的东西。可看到那黑色护腕时,章修严顿了顿,伸手挑出来,说:“这个太大了。”

袁宁说:“不大。”他对上章修严不赞同的目光,小声解释,“给大哥的。”

章修严一怔。

袁宁说:“晨跑的时候我看见大哥那个已经磨坏了。”

章修严不大注意这东西,毕竟早就呆习惯了。看着袁宁小鹿似的双眼,章修严心中一动,开口问:“剩下的呢?”

袁宁愣住:“啊?”

章修严难得耐心地追问:“剩下的是给谁的?”

袁宁一一数过去:“钢笔是给父亲的,刚才我在那边遇到个老先生,他说这支笔好用。牛奶是给妈、妈妈-的,她晚上总是睡不好,姐、姐姐说喝牛奶会睡得好点。工具刀是给沈姨的,她上次说找不到适合的刀子。水彩粉是给姐、姐姐的,她一直想和朋友一起去学水彩画。乒乓球拍是给三哥的,他昨晚说本来和人约好去打乒乓球,结果球拍坏了。”

章修严沉默地看着袁宁。

是因为家里有六个人,所以要六样吗?

袁宁有点不安,变得更结巴了:“大、大哥,我、我做得不对吗?”

章修严少有地夸了袁宁一句:“没有,你做得很好。”他看了袁宁一会儿,把手伸了出去,有点僵硬摸了摸袁宁的脑袋。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

懂事到连他有点心疼。

章修严没有再提让袁宁买什么,径直走向付款台结账,提着分门别类装好的几大袋东西走向园艺店那边。

袁宁小跑着跟在章修严身后。

跑出一段路,袁宁又忍不住摸摸自己被章修严揉过的脑袋。

大哥居然揉他脑袋夸奖他,有点不可思议呢!

袁宁高兴地跑在章修严身后。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第1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四章

袁宁抱着含羞糙回家。

晚饭之后,章修严才让袁宁分发礼物。礼物价钱不一,但都是每个人合用的,薛女士和章秀灵表达欣喜的方式最直接,一左一右地把袁宁给捂进怀里。沈姨含笑在一边看着。

章修文拿着球拍,竟没和往常一样张口说出几句漂亮话。他望着一脸被抱得不自在的袁宁,眸光微微停顿在那张局促不安的小脸蛋上。

有的人天生热qíng,活泼开朗,看起来对谁都好到极点,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而有的人沉默内向,只暗暗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悄悄地把你说的话、你需要的东西记在心里。

袁宁显然是后一种。

章先生还没回来,袁宁的礼物没送出去。章修严说章先生有饭局,让袁宁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快九点。

袁宁正在看书,章修严突然过来敲门:“父亲回来了。”

袁宁捏住新买的钢笔,手里又紧张得渗出汗来。他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的心脏别绷得那么紧。打开门,章修严站在外面,神色一如往常般沉肃。

大哥和父亲真像。

袁宁小声问:“大、大哥你陪我去吗?”

章修严都快觉得自己叫“大大哥”了。他睨了袁宁一眼:“自己过去。”

袁宁又紧张起来。他瞄了眼章修严,见章修严没有改变主意的可能,只能自己往章先生的书房走去。

越走近那紧闭的书房门,袁宁心跳得越快,咚、咚、咚地和着脚步声响起,让袁宁连呼吸都有点艰难。他擦了擦手心的汗,又仔细擦了擦钢笔盒子,才鼓起勇气敲响那扇门。

章先生冷峻的声线从里面传来:“谁?”

袁宁深吸一口气,才用尽量大声点的声音说:“是我,袁宁!”

章先生眉头一拧。若是用模子把他和章修严的眉头拓下来,肯定会发现他们眉头皱起的川字都那么相像。

章先生说:“进来。”

袁宁推开门,走进去,小心地带上门,小跑到书桌前,结结巴巴、但又进来快速地说:“父、父亲,这是我、我今天买的,想送给您的。我、我不知道适不适合!”他伸手把钢笔盒子递出去。

章先生见袁宁一脸紧张,被打扰的不快也散了几分。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孩子手里收到礼物,倒不是说章修严、章秀灵、章修文他们不贴心,只是他什么都不缺,平日里又忙碌得很,谁都不敢来搅扰他工作。

章先生没有夸奖袁宁,脸上也没有多少表qíng,只当着袁宁的面把钢笔拆了,取过旁边的墨水给它加了墨,扯过一张稿纸试着写了一行字。

章先生客观地评价:“还不错。”

袁宁脸上的紧张散了不少。他说:“真的吗?”

章先生难得地说了句没用处的废话:“真的。”

袁宁说:“我、我……”他迟疑地半天,还是老实地开口,“爸爸很喜欢他的钢笔,我不知道父、父亲喜欢什么,所以选了这个。”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会不高兴被拿来和个已故的人比较,章先生却看到了袁宁眼底的一片赤诚。

是个老实又贴心的孩子。

章先生说:“我也喜欢。”

袁宁眼睛亮了起来。

章先生把桌上的旧钢笔拿起来,递给袁宁:“旧的给你,好好练字。”

袁宁鼻头一酸,认真点点头,握着章先生给的钢笔跑了。

章先生也很好很好!

袁宁回到房里,试着用章先生给的钢笔写了两行字,有点爱不释手。他按孟兆的要求写满整整一页,按时爬上chuáng睡觉。虽然有点兴奋,但他还是qiáng迫自己入睡。

要不然明天可没法按时起chuáng!

章修严睡前例行“巡视领地”,借着纱帘外照进来的月光,他看见了书桌上摆着的旧钢笔。他是家里最常去章先生书房的人,一眼就认出这是章先生最喜爱的那支。他看了眼chuáng上蜷成一团的袁宁,走了过去,伸手轻轻纠正袁宁那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袁宁却一把抱住他的手。

章修严发誓,这次这小结巴再喊他“妈妈”,他绝对会把这小结巴有多远甩多远。

袁宁抱着章修严坚实的手腕,心中一定,小小的眉头随之舒展开。他挨向章修严,喃喃地吐出两个字:“爸爸……”

章修严:“……”

甩开还是不甩开,这是个问题。

章修严最终还是没把袁宁弄醒,他躺到袁宁身边闭目养神,直至袁宁的呼吸变得平缓又绵长,才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袁宁翻了个身,带着“好梦”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章修严领着袁宁沿着湖边跑完步,一前一后往回走。袁宁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小毛巾,觉得一路这么不说话好像怪怪的,不由开口喊:“大、大哥。”

章修严已经习惯了袁宁的结巴,望向袁宁,等他继续往下说。

袁宁说:“我昨晚做梦了!”

章修严脚下差点一趔趄。

章修严严肃地看着袁宁。

袁宁壮着胆子和章修严分享自己的喜悦:“爸爸来梦里看我了!”

章修严:“……”

袁宁说:“爸爸妈妈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我要好好长大,好好学习,不让他们失望。”

见袁宁说得认真,章修严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纠正袁宁的话来。就让他那么以为吧!

章修严说:“你有决心就好。”

袁宁用力点点头。他拉住章修严的衣角:“我觉得父亲和爸爸很像呢!”

章修严知道袁宁的爸爸。在他看来,袁宁爸爸的做法是可敬的,但又是不明智的。

有那样的才能、有那样的学历,大可往上试一试,守着一座村小,能改变什么呢?只会làng费了自己的学识,拖累了自己的家人,最后丢下个那么小的孩子撒手人寰。

章修严从来不想把弟弟妹妹们培养成无私的人,更不会给他们灌输奉献jīng神。章先生虽然也忙得没时间陪家里人,但只要没有应酬都会与家人共进三餐,绝不会因为公公事而完全忽略家人——章先生只是和他一样不善表达而已。

章修严半蹲到袁宁跟前,与袁宁对视:“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像他那个什么都没有留给他的爸爸?

袁宁一愣。他还太小,从来不曾想象过“未来”的模样,更不知道长大后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他们出事之后很多人都为他们哭肿了眼睛。但他那时总生他们的气,他们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回来得很晚或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或者把他送到奶奶那边。

他不喜欢奶奶那儿,大婶娘总爱骂他,说他古怪,说爸爸坏话,说妈妈闲话;他也不喜欢大堂哥,有次大堂哥推他,害他磕到了膝盖,很疼,但奶奶却对爸爸妈妈说是他自己摔的。

袁宁看过妈妈抱着村小里摔伤的孩子去处理伤口,也看过爸爸连夜背着村小里发烧的孩子去镇上看病,可是总是只有窗边那棵大槐树陪着他,chūn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落了叶子,冬天光着树桠。

每天他都能看见它变得不一样。

后来有人看中了大槐树,说愿意花钱买走它,给钱村小修校舍。

爸爸妈妈答应了,大槐树很快就被挖走了,他只能趴在窗上看着空dàngdàng的地面发呆,等着他们回来。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袁宁摇了摇头,说:“我不想。”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说:“我不想当很厉害的人,我只想让我喜欢的人都好好的,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他抬起眼瞄着章修严的脸色,生怕章修严会因为自己自私的想法而生气,“大、大哥,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对?”

章修严说:“不,你这样想是对的。”他伸手把额头渗着细汗的袁宁抱了起来,“就像我上次骂你一样,我不是让你不去帮助别人,而是要衡量过自己的能力——你如果有余力帮助别人的话,自然是该帮的。”

袁宁呆了呆,悄悄伸手环住章修严的脖子。

章修严一僵。

袁宁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章修严抱着袁宁僵立原地。

这小结巴就是麻烦!

袁宁哭过了,抽噎着说:“爸爸妈妈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一直哭闹,妈妈说以后他们会有很多时间陪我,但村小那些哥哥姐姐的爸爸妈妈却常年都不在家,他们不能不管。我听了还是在闹,要妈妈哄了很久才肯睡觉。”他搂紧章修严的脖子,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我一直在想,爸爸妈妈一定是生我的气才不回来的。”

章修严微微收紧手臂。

袁宁用手背擦gān眼泪,声音却还是带着哭腔:“我现在听话了,爸爸妈妈就回来看我了。他们要是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会不会又生我的气?”

章修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在陪伴家人这件事qíng上,很多人总会觉得时间还很多——

总想着日后能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还很多、日后能和家人相处的时光还很多,所以总是专注于事业、专注于爱qíng、专注于心中的理想。

若是袁家父母知道在他们意外离世之后,他们唯一的儿子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吧?

后悔分给袁宁的时间那么少,后悔留给袁宁的东西那么少——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把他们的理想、把他们的观念灌输给袁宁,没来得及引导袁宁去思考他该成长成什么样的人。

所以袁宁带着白纸一样的心孤零零地面对这广阔而陌生的世界。

章修严伸手拍拍袁宁的背,缓声说:“相信大哥,你这样想才是对的。”

第1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五章

早饭过后孟兆来给袁宁补习,一眼就注意到袁宁红通通的眼睛。

孟兆没多问。

来章家这么多回,孟兆大致了解了袁宁的qíng况,也知道自己是走了大运才被选中给袁宁“启蒙”。加入张家这样的家庭,委屈自然是不可能受的,但小孩子敏感,肯定会有哭鼻子的时候。

好在袁宁听课时表现如常。

正课上完了,照例又到了替袁宁解答问题的时间。孟兆耐心询问袁宁这两天有没有攒下什么疑问。

袁宁想了想,问:“老师你知道植物为什么会生病吗?”

孟兆一愣,答道:“植物生病的原因可多了,缺阳光、缺水份、缺元素、缺营养都有可能让它们生病。这些都是缺了东西,也有和我们人一样被病毒感染、化学伤害、物理损伤。”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孟兆一看袁宁的表qíng,就知道自己照本宣科太厉害,把袁宁给弄懵了。

孟兆问:“总之原因很多,每种原因都能说个几天。你养的植物生病了吗?你可以把它们的症状告诉我,我来判断判断。”

若是普通的农学院学生可能不一定能做到,但孟兆已经在导师手下实习两年,想判断病因还是很简单的。

袁宁老实回答:“它们很没jīng神,全都蔫答答地垂着脑袋,据说好像是泥土不对。”

孟兆拧起眉。这真是标准的小孩子答案。

孟兆只能谆谆善诱:“它们叶子huáng不huáng?”

袁宁认真回想。

“叶片变huáng,叶脉变酱紫色、萎缩、变脆,而且植株矮小,比同期的花糙要矮小。”章修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完整而又详细地把昨天那些植物的特征说了出来。

袁宁惊讶地望向章修严,眼里满是崇拜:“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章修严瞅了袁宁一眼,很满意他这次喊大哥时没结巴。

孟兆的神色却凝重起来。

袁宁心中一紧:“怎么了?它们病得很严重吧?”

孟兆说:“听这症状,像是重金属污染。”这些病症他刚学这方面的东西时每天都在背,实在再熟悉不过了。他与导师去过不同的省市考察,也亲眼见过在重金属污染的地方长出来的植物,章修严说的症状跟镉污染地区的植物非常相像!

现在都在谈发展,“污染”两个字鲜少人提起,即使提起了,也会被要求为发展让路。很多人都没意识到各种污染的破坏xing与持久xing,只觉得污染了治理一下不就成了?

事实上要治理并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这重金属污染。重金属一方面会渗入地下水,不断扩大污染范围;另一方面,它会随着植物进入食物链,最终进入人体!

孟兆神色认真:“小章先生,你们是在哪里看到这样的植物?可以告诉我吗?我回去与导师商量一下,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修严示意袁宁把昨天的qíng况说一遍,自己则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上园艺店的地址。他把地址递给孟兆:“在这里,你去前台工作人员那里登记一下就可以上楼看那些植物。”

孟兆说:“谢谢小章先生。”他一刻都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别,“那我先回去找导师。”

袁宁知道自己不能跟去,乖乖自己看起书来。傍晚的时候,袁宁托章修文陪自己去谢老那边看那只叫招福的大狗,章秀灵听了也非要跟上。

招福看起来jīng神多了。

章秀灵在门口时还有点害怕,见到招福后却奇妙地不怕了。她居然在招福身上感觉到一种友好的善意?章秀灵在得到谢老的点头之后伸手摸了摸招福,心底的恐惧彻底消散。

章修文又去摆弄唱片机,和谢老聊音乐。谢老早年双眼就失明了,都说“上帝若是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为你开一扇窗”,他耳力极佳,在音乐方面尤其有天赋。半小时聊下来,章修文获益匪浅。

袁宁却有点苦恼。

章秀灵一直在逗招福玩,他不好和招福说话。虽然章秀灵听不见他们jiāo谈,但总觉得怪怪的。

好在这时章修文从屋里走出来,笑呵呵地把章秀灵喊了过去:“姐,你来听听这曲子适不适合你们期末汇演?”

章秀灵马上抛下招福跑了过去:“什么曲子,放我听听!”家里自然也可以放音乐,但谢老这台唱片机看起来很有历史感,一下子吸引了章秀灵的目光,连连催促章修文赶紧放来听。

袁宁总算可以和招福独处了。

袁宁有些忐忑:“招福,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招福说:“当然可以,什么忙?”

招福答应得这么gān脆,袁宁反而不知该怎么说起。难道要招福到他的梦里去帮忙?

袁宁纠结半天,决定把玉佩和鱼儿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招福很吃惊:“前天我也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没想到我对着四周叫了几声之后,眼前突然亮了,周围变成了看不到尽头的荒地。那里什么都没有,连棵糙都没长,和你说的地方倒是很像。”

袁宁也非常惊讶,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当时是招福你在叫?招福你居然到我梦里来了!”

本来招福在谢老的教导之下是不容易大惊小怪的,此时却忍不住惊叹:“真是太奇妙了!”

事实上小孩子对新东西的接受能力远胜于成年人,他们本身就有着无数奇思妙想,遇上再奇怪的事都只觉得新奇有趣。

袁宁当下就和招福约定:“那招福你下次要是再到我梦里来,麻烦你叫大声一点,把那些坏东西都给吓跑!”

招福郑重其事地答应:“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让它们伤害到你的朋友。”

袁宁高兴地向招福道谢,带着招福进去和章修文他们一起听歌。

谢老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脸上也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右手跟着那欢快的曲子有节奏地敲击桌沿。章秀灵觉得有趣,就跟着谢老敲了起来,还拉上袁宁一起。最后连招福都跑到桌边,有模有样地学他们敲桌。

章修文抱着手在一边看着,脸上笑吟吟的,似乎也挺高兴。

一老两小正玩得高兴,门铃响了。章秀灵机灵地去关了唱片机,钟点工帮忙把人领了进来,是帮谢老处理遗嘱的律师,姓白。

遗嘱这东西,国人都觉得不太吉利,所以一般是不立的。谢老本来也想着人死如灯灭,死后的事就不管了,可这次的保姆事件让他感到心寒。与其死后白白便宜了那些白眼láng和小畜生,还不如在生前安排得妥妥帖帖。

谢老让白律师坐下。

袁宁三人见谢老有正事要做,乖乖起身告辞。

招福又替谢老送他们到门口。

章秀灵说:“招福真乖啊!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了!招福也很可怜,都怪那个坏女人,居然敢在食物里下毒!”

袁宁点头,心里却有点担忧。

不知招福再叫大声点,到底能不能吓走那些黑黑的坏东西?

袁宁三人走远,谢老与白律师的jiāo谈才正式开始。

白律师再三向谢老确认:“谢老先生,您真的要将您百分之九十五的财产捐献出去?”

谢老说:“对,除了那个牧场,全部捐出去。”他摸着白律师带来的盲文公证书,一字一句地确认过去,才点头,“没问题,请将印台给我,我按指模。”

白律师连忙递上印台。

看着遗嘱公证书上的签名和指模,白律师心里感慨万千。谢老对他夫人真是深qíng,坐拥这么多财产却一直没再娶。最令他眼热的是,谢老居然把一个牧场给了他的导盲犬,在遗嘱里写明谁在他死后自愿收养这只导盲犬就可以继承一个牧场!

不过这一条是不公布的,等有人收养招福之后才会起效。

人不如狗啊!

若不是还想在这一行混下去,白律师都想自己撸袖子上了。

第二天一早白律师亲自开车,带谢老去把正式的公证手续办完。

回去时车窗半开着,微风徐徐chuī来,谢老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人年纪越大,就越忌讳提起死字,如今遗嘱立好了,谢老反而想开了很多。

就这样吧,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死后就让它们各得其所——如果有人主动提出要收养招福的话,他就把那牧场当礼物送给对方。

谢老正闭目想着,开车的白律师突然说:“咦,那不是昨天到您家里玩的孩子吗?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老吃惊:“哪个孩子?”

白律师说:“七八岁——或者八-九岁,昨天三个孩子里年纪稍稍大一点的那个男孩。”他说的自然是章修文。

谢老说:“这边能停车吗?能停的话,你帮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白律师点头,靠边停了车,朝章修文那边走去。

白律师还没走近,就听到挡在章修文面前那痞里痞气的中年人嘿嘿直笑:“你以为躲出国就能躲开了?没拿到钱,我可不会走。我的好儿子,你现在攀上高枝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孝敬孝敬老子不是很应该吗?”

章修文眼底笑意全无,只余下满满的嫌恶与森寒恨意:“滚!”

中年人怒红了脸:“你这小白眼láng,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章修文冷笑:“你养我?除了把我妈用命熬来的钱拿去外面养女人之外你还gān了什么?”

眼前这个男人bī死了他妈妈,现在又来找他要钱,是想把他也bī死吗?

章修文面上决绝,心里却有种浓浓的无力感。被这种人渣找上能怎么办?当初章家收养他给了这男人一笔钱,结果这男人钱用完了又三番两次来骚-扰他。

他只恨自己是这么个人渣的儿子——

自从记事之后,他就再也没喊过这人一声爸爸!

章修文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眼看着中年人带了几个人来堵他,他只能握紧拳头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中年人,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向过往行人求助。

如果这人说他是他爸爸,会有人帮忙吗?

章修文正担忧着,白律师的声音就cha-入了他与中年人沉默的对峙:“你们在做什么?”

中年人凶神恶煞地瞪向白律师:“老子管教儿子,你管得着吗?”

章修文见到白律师,心中一喜:“律师先生!”

白律师说:“我正要载谢老先生回去,顺便把你载回去吧。”他看了眼那流氓地痞一样的中年人,“外面坏人太多,你一个小孩子自己回去不安全。”

章家有两个司机,一个负责替章先生开车,一个随时候命等着接送家中的其他人。今天其中一个司机有事休假了,到音乐馆找老师的章修文又不想等章先生的司机绕过来接,所以准备自己坐公jiāo或者叫计程车——没想到一落单就碰上了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渣!

这人渣为了堵他,竟还带了几个人,真是下了血本!

白律师的出现让章修文松了口气,礼貌地道谢:“谢谢律师先生。”

那中年人哪里甘心放走章修文:“你算什么东西?这小白眼láng是我儿子,亲生儿子!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

白律师说:“我看他不像你儿子。”看见中年人朝其他人使脸色,白律师摸了摸领带,“我这身衣服价值过千,一根领带都要一百。你大可以对我动手——看到前面那辆车没有?那车里坐着我的同伴,他随时可以开车去前面的警察局报警。到时你要是赔不起,我就让你把牢底坐穿。”

中年人梗着脖子:“你唬谁呢你?一件衣服还过千,一根带子要一百?你这是讹诈!”

白律师抬腕看了看表,随口说:“这表其实也价值过千,你动手啊。”

白律师的语气太云淡风轻,中年人反倒不敢不信。他的同伙里有人是看着白律师从那车上下来的,忙给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中年人咬咬牙,一挥手,领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白律师等他们走远了,才对章修文说:“走吧,我载你回去。”

章修文坐进车里向谢老问了好,才忍不住问白律师:“你的衣服和表真的要一千吗?领带真要一百?”虽然他知道这价格在奢侈品种不算离谱,但看着真不像啊!

白律师说:“衣服是等到打折才买的,领带呢,五块,当时看便宜挑了几条备用。”去年国内推广“金领带”计划,很多小地方的领带产业收益都过亿了,弄得许多厂商一涌而上,都去生产领带。于是今年开chūn起,领带价格直线走低——当然,对于许多月薪才几十的工薪阶层而言,五块这个价位的领带已经算挺不错的了。他瞅了眼自己手上的表,“表倒是贵点,花了我一百二。”

章修文:“……”

敢qíng他刚才真的是在讹诈啊!

白律师从后视镜看了章修文一眼,开口询问:“他们不是第一次找上你吧?你和家里人说过吗?”

第1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六章

对家里人说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章修文就沉默下来。

他从小随母亲住在窝棚一样的住处里,每天看人脸色过活。母亲劳累过度病倒,他还得咬着牙去向那黑心厂长讨救命钱。

见多了各种追高踩低的嘴脸,章修文知道自己如今的好日子来之不易,早就发誓要好好把握机会。

母亲和姐姐倒还好,可父亲和大哥呢?知道这些麻烦事后,他们还愿意留下他吗?即使他表现得再优秀、再出色又怎么样?章家本家那边可不缺这样的小孩。

要是他们知道会有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人渣上门来讹诈……

章修文垂下眼。

白律师一向不管别人家事,把章修文送到章家门口,才说:“有些事还是对家里人说说比较好,万一他们下次不找你,找上你们家别的人怎么办?”

章修文一愣。想到这个可能xing,章修文心跳如擂鼓。要是那人渣找人去堵章秀灵,那大哥绝对不会原谅他!

章修文朝白律师鞠了一躬:“谢谢你,律师先生。”

车门关上后,谢老说:“没想到你倒是个心善的。”

白律师正了正自己的领带,说:“他这么小一孩子,心事却那么重,实在有些可怜。”

另一边,章修文回到家,感觉每一步路都有些艰难。他走上二楼,敲响章修严的房门。

“进来。”章修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章修文打开门,却见袁宁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看书。看到是他,袁宁jīng神奕奕地问好:“三哥!”

章修文差点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这五弟才刚来那么几天,大哥却对他那么好,居然让他到这边来看书。平时他和章秀灵想来找章修严还得犹豫很久才敢敲门!

袁宁仿佛看出了章修文的惊讶,不好意思地解释:“今天老师有事不能过来,大、大哥说不懂的可以问他。”所以他就把书和字典都搬过来章修严房间了。

“有事吗?”章修严显然很不喜欢这种làng费时间的jiāo谈。

章修文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我有事想和你说。”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

袁宁抱起书、字典、纸笔,一溜烟地跑了,跑到门口体贴地帮他们带上门。其实他早就想回自己房间!坐在大哥身边看书太可怕了!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出点声音,打扰到旁边的大哥!

章修严:“……”

章修严看向章修文。

在章修严的注视之下,一向镇定的章修文都紧张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对章修严说:“我……我的生父今天来找我了……”

“来要钱?”章修严语气平板无波,听来没有半点讶异。

“是的。”话开了头,章修文也豁了出去,“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另外几个人。我担心他找我要不到钱,会找姐姐或者宁宁的麻烦……”

章修严追问:“他以前就找过你?”

章修文低下头:“……对。”

章修严说:“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章修文哑然。

章修严看他:“哑巴了?”

章修文说:“我……我害怕。”

章修严盘根问底:“害怕什么?”

“害怕成为带来麻烦的人,”章修文说,“大哥最讨厌麻烦。”

章修严轻轻敲击桌沿。

章修文的心脏也随之那敲击声起起落落。

他忍不住喊:“大哥……”

章修严说:“现在因为你的隐瞒,小麻烦变成大麻烦了。”一个身无分文、满身赌债的人能找来好几个帮手,不就是用“章家很有钱”当诱-饵吗?

章修文心咯噔一跳。他说:“对不起,大哥。”

章修严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沓材料:“这是他这些年偷蒙拐骗的犯罪证据,还有他现在呆的那个地方窝藏罪犯的记录,你自己跑一趟,去巡察厅那边找刘副厅长,让他把这些人抓起来。”

章修文愣住了。

章修严说:“不是说援西人手不够吗?这些人正适合去西边劳动改造。”他把材料往章修文面前一推,“当然,你如果不忍心的话,也可以把前面几页撕了——随你高兴。”

章修文嘴巴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担忧了那么久、害怕了那么久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把这些人都送到西边去,就算他们逃了,也逃不回来!再过几年他就长大了,哪还用害怕那个人渣!

章修文眼眶湿润,抓紧那份材料说:“谢谢大哥!”

章修严点头,没再说话。

章修文跑走了。

章修严又翻了几页书,才把书放下,去找章先生说明qíng况。

章先生说:“别让你母亲知道就好。”若是妻子知道这个养子表面开朗,心里却藏着那么多事,肯定又会为他难过很久。

章修文被生父找上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想看看章修文会怎么处理——也看看章修文会不会向家里坦诚。

没想到章修文竟一直瞒着。

章修严只好悄然让人搜集证据,并提前打通巡察厅的关节。

章修严见韩助理也在,不由问:“袁宁家人是什么qíng况?”虽然袁宁父母双亡,但也还有其他家人在,这两年一直都寄住在他二伯家。

韩助理说:“他二伯好赌,而且有bào力倾向,因为输了钱和人斗殴已经进过两次巡察所。他二婶倒是个jīng明的,把大部分财权都捏在手里,先生给的两万块是存进她新开的账户里的,很可能是她自己把它给私吞了。家里还有堂兄和堂弟,不过我不太了解。”

章修严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为什么要把袁宁养在他们家?袁宁祖母和袁宁大伯不都还在吗?”

韩助理被问住了。

韩助理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比较靠谱的理由:“可能他父母还留了点东西,所以他二伯一家才把他接过去?”

可惜章修严是个严谨的人:“那袁宁祖母和袁宁大伯为什么不要他父母留的东西?”祖屋分给了袁宁大伯,袁宁祖母也还在,袁宁在大伯那边住下不是更顺理成章吗?

韩助理头皮发麻。他接袁宁时见袁宁二伯好赌,二婶贪财,想到章修文那边的qíng况后当机立断地当着袁宁的面说出“你被你二婶卖了”的事实。

想到袁宁二婶临分别时还喊住他,千叮万嘱地让他记得寄照片。如果袁家二婶不是真贪财,他岂不是白做了恶人?

韩助理说:“但他二婶确实收了两万块。”

这样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章修严不再说话。刚才章修文决然地拿走那份材料,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有的只是如释重负。章修严突然就想到了袁宁,袁宁还那么小,也经历过那种残酷到绝望的事吗?

从韩助理说的qíng况来看,确实是一样的。

贪财,好赌,bào力倾向——不管哪一个都足以让一个家庭陷入惨境,更何况他们还凑成了一家。

这就是袁宁睡着睡着就缩成一团、经常做噩梦的原因吗?

章修严皱起眉头。

章先生最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章先生问:“你很喜欢那孩子?”

韩助理有些讶异地看向章修严。

这个少年也会有“喜欢”这种感qíng?

从韩助理第一次见到章修严开始,就觉得章修严身上就有着与他父亲相似的特质:冷漠、冷酷、杀伐果断。

没想到章修严却一本正经地开口,说出两个令韩助理惊掉下巴的字:“喜欢。”

一直到章修严出去了,韩助理都没回过神来。

章先生敲敲桌子。

韩助理连忙正了正身体。

章先生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次修严居然这么坦率,我也很吃惊。”他看了眼韩助理,“但工作还是要做的,继续汇报。”

韩助理连忙接着往下念报告。

*

章修严出了章先生书房,耳根有点发烫。他定了定神,走到自己房门前,又想起刚才溜走的小结巴,不由转身走了两步,敲响隔壁房门。

袁宁跑着来把门打开。

他从门fèng里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章修严:“大、大哥?”

章修严问:“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

袁宁点头。

章修严说:“给我检查一下。”

袁宁说:“好!”说完他转身往里跑。

刚跑出几步,袁宁又麻溜地倒回来,把门打开,乖乖邀请:“大、大哥你要进来吗?”

章修严走了进去。

袁宁把自己写的字都给章修严看。

袁宁以前不识字,但父母都上过大学,平时也都用普通话jiāo流,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有这个基础,袁宁又是勤快好学的,学起拼音之类的自然比别的小孩要快,除了最初几天腾出来学拼音之外,剩下的都是练习常用字、扩充词汇量了。

章修严看着那写得整整齐齐的“作业”,心里很满意。他已经开始物色适合的人选,过些时候就找人来教袁宁练字。

字这东西,还是从小抓起比较好。

章修严说:“很不错。”

袁宁两眼发亮。

章修严说:“下午你孟老师会到园艺店去,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袁宁惊喜:“可以吗?”他很担心那些花儿的qíng况,能去看看自然最好!

章修严点头:“可以。”

既然他们不要袁宁,那以后袁宁就是他们家的了。

自己的弟弟什么的,多宠宠应该没关系吧?

毕竟这小结巴还这么小……

第1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七章

下午章修严带着袁宁到园艺店。

孟兆呆在第三层那间花房里,石槽中又多了不少花糙,症状都与袁宁前两天见过的一样。

老者也在,还有一个袁宁不认识的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jīng神好好,穿着粗布衣服和棉布鞋,有点像封建时代的打扮。他们都专注地研究着那萎蔫的花糙,只有孟兆察觉袁宁和章修严的到来。

袁宁喊:“老师!”

中年人听到这称呼,与孟兆一起往门边看。见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中年人说:“孟兆,这就是你的学生?”

孟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是的,老师。”

中年人和蔼地看向袁宁,开起了玩笑:“小朋友,你可得喊我一声师公才行。”

袁宁很乖:“师公!”

孟兆:“……”

中年人敛了笑,说:“孟兆,你这次做得对,发现问题马上告诉我。不是我自夸,国内眼下肯来研究这个的人不多,我算是一个,南边的老侯算一个。研究这玩意儿是最得罪人的,还不容易让人相信。”他指了指石槽里的花,“现在是花,以后可能就是人了。”

旁边的老者悚然而惊:“这病人真的会得吗?”他忙把自己昨天下午的发现说了出来,“这些花种在一位退休的老先生家里,旁边一些人家也移栽了不少,结果陆陆续续得了病。我听他们说,这两年他们那边很邪门,连出了几个骨癌!骨癌啊,以前可是很少的,一下子就出了好几个!”

中年人面色凝重:“这么看来,污染已经很严重了。”

“污染?”老者不解。

“对,污染。”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些植物生长的地方发生了严重的镉污染。镉污染不仅会影响植物,也会影响人的健康,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诱发癌症。”

袁宁听不太懂,但知道事qíng肯定很严重,不由关心地问:“那怎么办?”

“切断污染源。”中年人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停产、迁出、治理,然后等待。”

“等待?”

“等待污染减轻,”中年人无奈,“或者等待奇迹出现。”

一旦土地被污染,污染qíng况可能会持续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人工治理,顶多也只能减轻污染程度而已——所以说,指望污染影响彻底消失不亚于等待奇迹出现。

袁宁茫然。

那种萦绕在花儿身上的黑色丝线,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对付吗?

花儿们感受到袁宁的难过,都反过来安慰袁宁,说道:“没关系的,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至少我们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了。”“不会传染给蔺爷爷真的太好了!”

袁宁蹲下,伸手摸了摸其中一片萎蔫的叶子。就在他触碰到叶片时,他感觉指尖一片冰凉,那黑色丝线竟像是有生命似的缠上他的食指,好像要将他的手指切断!

袁宁吓了一跳。

那棵花儿拼命抖动枝叶,让那黑色丝线也跟着猛烈摇晃,最后黑色丝线摔了下去,叶片也缓缓飘落。

那棵花儿变得更没jīng神了。

袁宁不安极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碰你!”

那棵花儿说:“我感觉得出来,它们正在吸收我们的生命力。我们本来就活不下去的,你不必向我们道歉。”

袁宁怔怔地看着它。

他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讨厌死亡。

那棵花儿说出了另一件事:“我们周围有一些很好的朋友。它们生长在那边不会生病,”花儿语气有些迟疑,“它们还说,土地里好像有它们很喜欢的食物。但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叫什么——我觉得它们大概会有用处。我是说,假如它们喜欢吃的食物就是你们说的那种东西的话,那你们可以把它们种到那边去,让它们把那种东西都吃掉就好了吧?”

袁宁由衷夸道:“你好聪明!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棵花儿说:“一棵花怎么可能会有名字?”

袁宁说:“为什么没有呢?你们不是常常聊天吗?难道你们都不喊对方的名字?”

那棵花儿说:“我们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周围的花又那么多,起名字做什么呢?起名字根本就是人类才做的无聊事qíng。”花儿虽然这么说,但突然很希望自己也拥有一个名字。即使它的生命那么短暂——即使它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

“是这样吗?”袁宁不是很懂,“那要是你的朋友想你了,它应该在心里叫你什么?”

“我们的生命很短暂,”那棵花儿qiáng调,“我们才不会花时间去想念谁。”

“可是——”

“没有可是!”花儿生气了。

“可我以后要是想起你了,该叫你什么?”袁宁坚持要问到底。

花儿安静下来。

不知怎地,它想起蔺奶奶还在世时,被蔺爷爷陪同着过来看它们。当时蔺奶奶惊讶地看着它,对蔺爷爷说:“老伴儿你快来看,这花儿开得可真漂亮,像雪白雪白的象牙。”

过了好一会儿,花儿说:“象牙,我叫象牙。”

袁宁说:“你开的花一定是白色的!”他记得象牙是白白的。

花儿不再说话。

袁宁想起花儿说的话,站了起来,侧耳听那中年人和孟兆商量治理方案。要联系市政厅切断污染源自不必说,他们需要研究的是怎么治理那片已经被污染得非常严重的土地。

难道真的只能等待了吗?

袁宁小心翼翼地cha话:“那边是所有植物都生病了吗?”

中年人望向他。

老者说:“那倒不是,有些植物还长得比别的地方好!”

袁宁小声发问:“那为什么有的植物生病,有的植物不生病?”

孟兆两眼一亮,兴奋地对中年人说:“老师您说过,植物会选择xing地吸收矿物质,您说会不会有植物可以富集镉,把土地里的镉都‘回收’了?”

中年人面带思索。过了一会儿,他拍板定案:“这个思路很不错。我们这就去实地看看,如果真的能找到那样的植物,说不定真的能减轻污染,”说完后中年人转向袁宁,脸上感慨万千,“小朋友,你又立了一功啊!”

袁宁腼腆地躲回章修严背后。

他很想告诉中年人和孟兆这是花儿的功劳,却又明白不能bào-露自己的异常之处——于是袁宁只能暗暗对花儿说了声抱歉。

花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它又不是人?在意这个做什么,袁宁能代为转达这件事、能帮到还没受害的其他同伴,可比被人夸两句有用多了。

袁宁看着花儿们发问:“真的没办法治好它们了吗?”

袁宁对花儿们的爱护让老者想起了故去的妻子。他向袁宁保证:“我会一直养着它们。”

袁宁明白了,花儿们是真的没办法救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袁宁忍不住开口:“大、大哥。”

章修严看向他。

袁宁问:“什么是污染?”在章修严面前,他感觉永远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困惑。

这个问题却让章修严有点沉默。

什么是污染?

章修严理理思路,才仔细地给袁宁说明:“在工业生产和我们生活的过程中,会产生一些可能破坏环境的东西,它们可能是气体、固体、液体。共同点是都会影响环境,影响动植物,最后反过来影响我们自己,”他顿了顿,“虽然有一系列的律法去限制污染物排放,但目前未知的污染物太多,未知的污染影响也太多——而处理污染物的成本又太高,所以有钻漏dòng的、有明知故犯的、有瞒而不报的,管起来很难。”

袁宁有点伤心。

章修严说的东西他听不太懂,但“管起来很难”这句他听懂了。

这是不是代表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qíng呢?会不会有更多人、更多花儿因为这样的事受到伤害?

袁宁安安静静地坐着。

章修严一直注视着袁宁,也没有再说话。

等把袁宁带回家,章修严又跑了市立图书馆一趟,才转回章先生书房前敲门。

这个时候章先生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

章先生见章修严又找过来,有点意外。

章修严开门见山地说:“南乡出事了。”

很难管,不代表管不了。只是想要管的话,光靠孟兆和他老师从学术方面去琢磨肯定不行,得说动章先生cha手才行。

章修严跟园艺店那边了解过,出问题的不仅是他们卖过去的花卉,还有当地的不少植物,粗略计算,目前大概有两个大村子和它们之间的土地全都被严重污染。

这边虽然不是首都,但离首都很近,还有很多远近驰名的“贡品”。要是这方面出了事,那问题可就大了。

章先生转到这边来才半年,很多方面都还使不上劲。眼下出了这桩事来得够巧,cao作得当的话,南乡这一块的负责人全都要换一遍。

有人下去,自然有人上来。

正是换上自己人的好时机。

章修严相信章先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章修严平静又客观地把自己和袁宁意外发现的qíng况说出来,并把孟兆老师写过的文献和相关的资料递给了章先生。

章先生接过后没急着看。他看了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一眼,语气满含意外:“以前你不爱管这些事。”

——不仅不爱管,甚至还有点不喜欢他这个父亲的功利与铁腕。

章修严回答:“以前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有点懂了。”

想要做到一些事、保护一些人,必然要先让自己的心坚硬起来,比心中在意之人更先学会这个世界的规则——并运用这些规则。

第1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八章

第二天,章家来了个新的园艺师。chūn天的尾巴已经不见了,夏季的气息越来越浓,园中的花木要么需要修剪,要么需要替换,园艺术带着他的两个学徒过来做初步评估。

袁宁很好奇,得到许可之后跑去花园,跟着园艺师满园跑。章家花园很大,没有花的地方都铺着翠绿的糙地,它们的腰最细,风一来就学着弯腰。

袁宁看到有小糙弯得特别卖力,不由好奇地追问:“你为什么把腰弯得特别低呀!”

小糙说:“因为我不想被剪短。剪糙机一过来,我就贴着地面弯下!”它骄傲地站了起来,“你看,我有这么长了!比别的小糙都长!”

咔擦。

一个学徒拿着剪刀走过来,把那棵长得特别高的糙剪短。学徒才十六七岁,皮肤被晒得黑黑的,牙齿却很白。学徒朝他露齿一笑:“虽然有剪糙机,但还是得用人工补补。”

见那棵小糙弯下腰嘤嘤嘤直哭,不愿再和他说话,袁宁忍不住问:“它们会不会很疼啊?”

学徒莞尔。果然是个小孩子,问的问题都这么天真。他说:“不会的,它们和我们不一样,不会疼的。要把它们剪得齐齐整整才好看,要是由着它们长的话,它们一定会长得乱七八糟。”

袁宁若有所思。

学徒继续去补漏。

这时章修文从外面回来了,见袁宁蹲在那里冥思苦想,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说:“宁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袁宁说:“那个大哥哥说,糙要修得齐齐整整的才好看。”

章修文一怔。

袁宁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向章修文。大家都夸三哥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能学会,大哥也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三哥。他小声问:“小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要听话,要乖,才能讨人喜欢。

他们努力想做到的东西,在大人眼里是不是都像在胡闹呢?

章修文定定地看着袁宁。他隐约有些明白大哥比较喜欢袁宁的原因。这孩子太聪明,也太敏感,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被他牢牢记在心底。

章修文说:“人和小糙当然是不一样的。”他gān巴巴地说完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词穷。

真的不一样吗?

他不正是小心翼翼地按照章修严他们的要求去做,一刻都不敢停歇,生怕自己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事实上哪有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可能?

袁宁等不到章修文的下文,又见章修文脸色不对,顿时不敢再说话。好在这时另一棵年长的小糙开口了:“小娃娃,你不用替它伤心,等一下风一起来,它马上又jīng神了。这里其实还算好的,在野外可没有人来修剪我们。外面的世界是很残酷的,我们得为阳光和水分争得你死我活,哪能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地长大——这是一颗远方飘来的种子跟我说的,它说它真羡慕我们,很想在我们这边扎根。”

“这样吗?”袁宁听得入神。

“就是这样的。”年长的小糙说,“先得活下来,然后才能想别的啊!”

“即使生在野外,我也能活得很好!”那棵正在哭泣的小糙不服气地争辩起来。

“可是我们都不行。”年长的小糙反驳,“我们不能长在野外,就像外面来的种子不能长在我们这里一样。我们根扎得不够深,抢不到水;叶子长得不够高,抢不到阳光——所以这里才是我们的家,每年定时修剪,能让我们长得更好,也能让我们更多的同伴活下来。”

“那为什么不把根扎深一点,把叶子长高一点?”年幼的小糙梗着脖子说。

年长的小糙只能静静地看着它,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因为做不到。”袁宁暗暗想到。

这个世界这么大,他认真去学,认真去看,也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一角。那么小那么小的一角,已经让他很难招架,若是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大的世界,他肯定做不到的。

袁宁说:“因为我们还小。”

章修文也回过神来,看向袁宁。

袁宁说:“长大了,肯定就不一样了。小时候大家都要上学,都用一样的课本,都上一样的课,但长大后每个人做的事却都不一样,可以当律师,可以当巡警,可以当老师,可以当医生,也可以当园艺师,”他把自己知道的职业掰着手指数完,仰头看着章修文,“三哥,是这样的对吧?”

章修文说:“是这样的,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口里虽然这样说,章修文却还是觉得眼前笼罩着一片暗影。

袁宁没见过“长大后”的世界,他却是见过的。长大后就会不一样吗?大人里也有庸庸碌碌、随波逐流的,也有穷途潦倒、三餐不继的。

章修文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补了一句:“前提是你足够努力。”

袁宁用力点头:“我会努力的!”

章修文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qíng也莫名明亮起来。他“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袁宁小小的脑袋,坚定地说:“我也会。”

“章修文。”章修严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袁宁和章修文齐齐看去,心脏都缩了缩。

大哥脸色好像不太好!

“袁宁。”章修严点名向来不会厚此薄彼。

袁宁乖乖跑过去,等着章修严发话。

袁宁姿态摆得这么足,差点让章修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章修严转向章修文:“结果出来了?”

章修文心中酸酸软软,点头说:“出来了。”原来事qíng可以这么轻松地解决。权力、地位真是好东西,当然,钱也是好东西。

章修严说:“那就赶紧把这两天落下的东西都补上。”

章修文赶紧跑了。

袁宁忐忑地等章修严开口。

章修严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袁宁一愣。

章修严严肃地说:“太阳这么大,脑袋都发烫了。”他看了眼袁宁,“本来就不聪明,可别晒傻了。”

袁宁:“……”

大哥果然嫌弃他笨_(:3」∠)_

袁宁忍不住争辩:“老师说多晒太阳能长高!”

章修严转身进屋。

袁宁小跑着跟上。

章修严听着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心qíng莫名好了起来。他稍稍放慢脚步上楼,侧耳听袁宁一步一步踩上楼梯的声音,眼角余光也落到了袁宁身上。

这孩子长得乖,脾气也软和,可不能叫别人骗了去。章修严想到这里,一脸严肃地吩咐:“带着今天要学的书到我房里来。”孟兆今天还是来不了。

袁宁立刻跑回房拿书。

章先生正巧要出去,扫见章修严目送袁宁进屋,不由多看了一眼。

章修严喊:“父亲。”

章先生说:“今天周末,你不出去?”

章修严看了看表,平静地回答:“还早。”

章先生点点头,转身走了。

袁宁这才抱着书和纸笔从房里出来。

章修严斜了他一眼:“刚才躲在门后?”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没有!”他迈着小短腿跟在章修严身后进房间,忍不住偷瞄章修严的侧脸。

大哥和父亲真像,一样的脾气,一样的神色,只是比起父亲,大哥又更亲切一些。袁宁不由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大哥会摸他脑袋!摸了两次呢!

袁宁使劲拉过高高的椅子,爬上去坐好,摆开抱来的书在章修严身边看了起来。他连蒙带猜地看完一篇短故事,又查字典把不会的字都查了一遍,才把不懂的地方划出来去问旁边的章修严。

章修严盯着挨过来的小脑袋,嗅见了袁宁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袁宁从来不需要别人cao心,每天都会自觉地把自己打理得gāngān净净的,连沈姨都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小孩儿。

章修严伸手把袁宁抱到膝上。

袁宁一愣。

大哥看起来冷冰冰的,身上却一点都不冷,也是暖暖的。

袁宁小屁股动了动,感觉有点不自在,但又不敢说要下地。家里可没人敢违逆大哥的意思!

章修严说:“你太矮了。”他一脸自然地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这样方便给你讲。”

袁宁:“……_(:3」∠)_”

章修严认真地给袁宁解释故事含义,再幼稚可爱的故事由他说出都有种说不出的严肃正经。袁宁倒是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大哥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认认真真地把章修严说的都记了下来。

章修严把袁宁放回椅子上,让袁宁练两页字,自己则去监督一下章修文。

章修文自然按时按量地完成任务。

章修严点点头,正要离开,却被章修文喊住了。

章修文说:“大哥,宁宁很敏感。”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

章修文把袁宁刚才在糙坪那边说的话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qíng:“所以?”

章修文哑了。是啊,所以呢?让章修严不要像要求自己这样要求袁宁?让章修严不要像教育自己这样教育袁宁?

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正在那乖乖练字的袁宁。

修剪得齐齐整整?

他什么时候在这小结巴面前摆弄过剪刀?

就这小结巴的软xing格,还没骂就哭了吧?

章修严说:“等一下我要出去见见朋友。”

袁宁察觉章修严是在和自己说话,放下笔乖乖看着章修严。

“是去一个朋友家游泳,”章修严看着袁宁,“要不要去?”

“我、我不会游泳……”袁宁说。

“不会可以学,”章修严尽量让自己语气耐心一些,听起来却还是*的,“想去吗?”

袁宁两眼发亮:“想去!”

第1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十九章

自从被袁宁救了,章秀灵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袁宁。

见不着袁宁人影,章秀灵逮着章修文追问,才知道章修严带着袁宁出去了。

章秀灵抱怨:“大哥总是霸着宁宁不放。”

章修文抱着书说:“宁宁确实讨人喜欢。”

章秀灵不由看了章修文一眼。章修文爱笑爱闹,但其实不容易喜欢谁。

现在居然夸宁宁讨人喜欢?

章修文仿佛看懂了她的想法,漂亮的眉毛挑了挑,眉间眼底都是笑意:“怎么?姐你吃醋了?”

章秀灵踹了他一脚。

章修文笑眯眯,不痛不痒。

这时薛女士端着甜饼出来了,对章秀灵和章修文说:“来尝尝我做的新甜饼,看看味道怎么样?要是你们觉得好,我晚上再给大哥和宁宁做。”

章修文不满地嘟囔:“妈妈,你是让我们帮宁宁和大哥试吃啊!”

薛女士戳了戳他的脑袋,没好气地笑骂:“这是特意为你和姐姐做的!”

章修文笑嘻嘻:“我就知道妈妈不会偏心。”

他们还在说话,章秀灵已经开动了:“好吃!咳咳咳!”她吃得太快,呛着了。

薛女士忙给章秀灵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说:“你看你,吃东西怎么老这么急?又没人和你抢!”

章秀灵顺好气,才说:“好吃嘛。”

薛女士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含笑看着章秀灵和章修文把自己端出来的甜饼吃完。

*

章修严和袁宁已经到了半路。

袁宁没有泳裤,章修严让人中途停车,带着小胳膊小腿的袁宁下车去买。市区的商品还是很齐全的,章修严瞧了眼旁边的小豆丁,问过老板这小豆丁适合什么大小,就领着小豆丁挑选起来。

章修严挑了条小huáng鸭。

袁宁:“……”

总觉得大哥好像有哪里不对。

章修严挑眉:“不喜欢?”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不是。”大哥愿意带他出来、愿意给他买泳裤,他哪里会挑挑拣拣。那小huáng鸭多看几眼,其实还是挺可爱的。他本来就是小孩子嘛,穿出去也不会有人笑。

章修严又给袁宁挑了小huáng鸭毛巾和小huáng鸭泳圈。

袁宁抱着新买的东西小跑起来,跟着章修严走出商场。

坐回车上以后,袁宁又忍不住瞄了手里的泳圈泳裤毛巾几眼。

……原来大哥喜欢小huáng鸭_(:3」∠)_

章修严朋友家到了,袁宁小心地跟在章修严后面。大门打开以后,章修严径自走向泳池所在的位置。还没走近,他朋友的声音已经传来:“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袁宁悄悄抬眼看去,只见几个和章修严差不多大的少年趴在泳池边向章修严招手。

说话的是中间那个少年,他长着一头黑发,但带着点天然卷,双眼是琥珀色的,只是颜色有点浅,和茶色挺接近。而且他的鼻梁特别挺,看着像外国人。

这就是章修严的朋友?袁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对方也注意到章修严的小尾巴。

对方讶异地开口:“这就是你的新弟弟?看着挺可爱啊。”他双手撑着泳池边,哗啦一声,从泳池里上了岸,抖了抖发上带着的水珠,朝章修严和袁宁走来。

袁宁一愣,忍不住往章修严背后躲了躲,垂下眼睫,盯着那漂亮的、赤-luǒ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近。正紧张着,那张俊挺的脸庞就来到了他眼前。

原来是对方蹲了下来。

袁宁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

对方伸手捏了捏袁宁的脸颊。

袁宁脸上一疼,抓了抓章修严衣角,却没有躲开,由着对方捏-弄自己软乎乎的脸。

啪。

章修严打掉了对方的手。

对方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地盯着袁宁直看:“小弟弟,看来你大哥很喜欢你啊。我叫栾嘉,你呢?”

大哥很喜欢他?大哥对他确实很好,但是他觉得大哥好像很嫌弃他啊!袁宁瞄了眼章修严,发现章修严没给什么指示,只好乖乖回答:“我叫袁宁。”

栾嘉热qíng地拉过袁宁的手:“原来是宁宁啊!来吧,换个泳裤,哥哥带你到水里玩儿!你大哥是块大冰块,肯定没耐心教你的。”

章修严抓住袁宁的手腕,把袁宁的小手从栾嘉手里抽回来。

栾嘉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愣了愣。

章修严说:“更衣室不在那边。”说完他就牵着袁宁走了。

栾嘉瞪着他们的背影,回到泳池边,狠狠掐了离自己最近的大个子一把。

“哎哟我的妈呀,疼死我了!栾嘉你掐我gān嘛!”大个子立马哀嚎起来。

“哎哟我的妈呀,”栾嘉向来是最斯文的,也忍不住学着大个子骂了一句,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我居然不是在做梦!你们看到没,老严竟然把他那新弟弟带来了,还主动牵他那弟弟的手!”

谁不知道章修严最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其他人刚才也看到章修严对袁宁的态度,都忍不住好奇起来:那小豆丁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征服冷酷无qíng的章大魔王!

要知道栾嘉也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和章修严分在同一个班,才能让章修严把他划入“朋友”范畴。

别人的话,章修严说不定连名字都记不住!

反正他们跟章修严打招呼都学聪明了,都先自我介绍说“我是栾嘉的朋友xxx”,免得章修严回他们一脸“你谁啊”的冷淡表qíng。

章修严领着袁宁回来。

章修严钟爱黑色,泳裤也是黑色的,不过是相当保守的四角型。

袁宁穿着小huáng鸭泳裤,抱着小huáng鸭泳圈跟在章修严身后,怯怯地看着齐齐盯向自己和章修严的栾嘉几人。

栾嘉叫佣人端来两杯果汁:“先喝点再下水?”

袁宁看向章修严,见章修严伸手取果汁,才跟着接过果汁抿了一口。

栾嘉心中暗惊。

这小豆丁也太乖了,完全是章修严一个指令才一个动作,不会好奇地乱瞄,更不会好奇地乱跑,连喝杯果汁都得章修严点头。

栾嘉忍不住说:“我说老严啊,你这弟弟哪找的?给我也来一个。”

老严?袁宁偷瞄章修严一眼。

章修严没理他,让袁宁放下果汁,跟自己到泳池那边去——还特意绕开了栾嘉几人到另一边热身。

栾嘉早习惯了章修严的脾气,转头大声和大个子他们说:“啧啧,听说穿四角泳裤的人都是闷骚型的。你们觉得呢?”

袁宁听了有些好奇,小声问章修严:“大、大哥,什么叫闷骚?”话一出口,袁宁就感觉章修严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赶紧闭了嘴,改口说,“大哥我该怎么游啊?”

栾嘉不知什么时候游了过来,见袁宁麻溜地转开话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他三下并两下地游到袁宁身边,笑眯眯地说道:“宁宁啊,我跟你说,闷骚的意思呢,就是心里很喜欢很喜欢,很想要很想要,偏偏就死活都不说出口。爱你在心口难开,说的就是你大哥这种人啊~”

章修严一脚踹栾嘉。

栾嘉扶着泳池边抱腿哀嚎,表qíng夸张无比。

袁宁眼底也泛起一丝笑意。

真是个有趣的人。

章修严把栾嘉赶走,亲自教袁宁游泳。

虽然把袁宁扔给栾嘉他们教更省事,但刚才栾嘉的胡说八道让章修严警惕起来。

不能让这些家伙把袁宁给教坏了。

章修严盯着袁宁软乎乎的腿和胳膊看了一会儿,在心里拟定了“教学方案”,有条不紊地指导袁宁练习。

袁宁有点紧张,呛了几口水,见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在一边看着,甩了甩脑袋,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子,继续练习基本动作。

好想游得像大哥那么好!

章修严见袁宁学得差不多了,拎着小huáng鸭泳圈游到二十米外,对袁宁说:“游过来。”

袁宁看着面前蓝汪汪的池水,第一次觉得二十米居然这么远,远得他还没开始游就腿软了。

袁宁扶着泳池边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按照章修严教的动作游离岸边。

水里跟地面很不一样,袁宁觉得自己随时会往下沉,双手往两边划开时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划水声,别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他呛了两次水,鼻子酸溜溜的,不由更用力往后蹬腿,直直地朝章修严游去。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弄得袁宁眼睛差点睁不开,袁宁脑中只剩下章修严直挺挺的身影,咬咬牙,靠着感觉一个劲地划手、蹬腿。

直至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袁宁才松了口气,紧紧抓住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声音直打颤:“大、大哥!”

章修严盯着瑟瑟发抖地扑进自己怀里的小结巴,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有些严肃。

游个泳就这么慌乱,实在太软弱了。

章修严把袁宁拎进小huáng鸭泳圈里,让袁宁抱着小huáng鸭泳圈缓缓。

栾嘉又游了过来,替袁宁抱不平:“我说有你这么nüè待小孩子的吗?宁宁看起来才第一次下水吧?你教两下就要他自己游?”

章修严理所当然地搬出现实依据:“我就是这样学会的。”

栾嘉:“……”

栾嘉怜悯地看向袁宁。

有这么个变态大哥在,肯定会活得很辛苦!

章修严不打算和栾嘉探讨教导弟弟的方式,问道:“你父亲最近回过家吗?”

栾嘉撇撇嘴:“问他做什么?没回,他回来做什么呀,这里又没女人陪他喝酒睡觉。”

章修严横了他一眼,用毛巾替袁宁擦了擦头发,淡淡地说:“叫他离南乡那个女人远点。”

栾嘉心中一惊,明白章修严的意思后苦笑说:“谢了。”若不是看在多年qíng谊的份上,章修严不会特意提醒他。

第2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章

回去的路上,袁宁看到谢老一个人坐在湖边。他觑了眼闭目养神的章修严,胆儿比从前壮了一点,开口说:“大哥,我可以下车去和谢爷爷说说话吗?”

章修严睁开眼,瞧了袁宁一眼,叫司机停车。他看了看表,说:“五点半我会去谢老家里接你回家。”

袁宁想说不用大哥来,又不敢反驳,只好乖乖点头。章修严坐在车里,看着袁宁跑到谢老身边,才让司机重新开车。

因为上次出了事的缘故,谢老如今极少靠招福牵引出行,都是让护工陪自己走到湖边,然后一个人坐着。袁宁刚跑近,就听旁边的大柳树说:“那是你爷爷吗?”

袁宁摇摇头。

爷爷在他心里是个很模糊的影子,袁宁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

他能记事还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当时全家人乱成一团。爸爸妈妈顾着伤心,二伯二婶忙着cao持葬礼,大婶婶则悄悄拉住奶奶说:“以后您可是要跟着我们的!”奶奶直说:“我晓得,我晓得。”

结果分家没多久,雷劈了祖屋旁的祠堂。

他被送到奶奶家时听人说了,那是因为奶奶分家不均爷爷生气了。爷爷生前最疼爱爸爸,结果什么都没分给爸爸……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一切都会不同的吧!

大柳树又说:“那他好可怜啊,每天都坐在这里好久,从来没有人来看他。以前还有只狗儿陪着他来,现在狗儿都不能来了。听说是因为他的狗儿伤了人?”

袁宁愣了愣。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下车来,只是远远看到谢爷爷挺直的背脊,心里有点难受。

上次的新闻出来时,他听到里面说了,那个恶毒的保姆作案那么多起都没人发现,就是因为那些人对家里的老人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人会觉得摆脱了一个累赘。

累赘。

袁宁脚步没再停顿,直接跑到谢老身边。

谢老耳朵灵,听到他的脚步声,眼睛微微抬了抬,仿佛在看向袁宁,口中也准确地喊出两个字:“宁宁?”

袁宁惊叹:“谢爷爷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老说:“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不一样的,有的轻,有的重,有的踏实,有的轻浮,仔细分辨一下就能分辨出是谁。”

袁宁恍然了悟:“原来是这样!以前我也可以分辨出爸爸妈妈停车的声音,他们两个人骑车时车轱辘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谢老笑了起来:“就是这样。”

袁宁坐到长椅上,和谢老挨在一起,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声音。除了花儿们的窃窃私语之外,他还听到了轻轻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再远一些的,是一处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的人工泉眼,泉水从那儿不断地冒出来,肯定让周围的湖水都微微翻腾。

这就是眼睛看不见时的世界吗?

他能分辨出爸爸妈妈回来时的动静,是因为一直在等着爸爸妈妈回家。谢爷爷是不是也希望有人来看他呢?

袁宁不知道答案,但他不想看着谢爷爷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听风声。

袁宁说:“起风了,谢爷爷你要不要回去啊?”他动了动屁股,好像坐不住了一样,语气也透出几分急切,“招福在家一定等急了。”

谢老笑了:“是你想去和招福玩吧?”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他腼腆地说:“大、大哥说五点半来接我。”

谢老听到他有些结巴的称呼,说道:“到新家这么多天了,还是不习惯?”

“没有,”袁宁迭声否认,“他们都很好,也都对我很好。大、大哥很好,父、父亲很好,妈、妈妈也很好……”

“那你喊起他们来,为什么总是结巴?”谢老毫不犹豫地指出他话里的破绽。

“我、我天生的。”袁宁紧张起来。

“那好吧。”谢老也不bī他,站了起来,主动把手伸到袁宁面前。

袁宁郑重其事地牵起谢老的手,认认真真地引着谢老往回走。

若是平时有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指引自己,把自己当成不能独自行动的废人,谢老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坦。可听着袁宁稚气的“指挥”,谢老却莫名地想要发笑。

这小娃娃自己都差点绊倒了,偏还紧张兮兮地抓紧他的手不放。

两人沿着人行道缓步回到谢宅。

招福冲了出来,朝他们叫了两声,尾巴直直地竖了起来,对着他们左右甩动。袁宁夸道:“谢爷爷,招福它比上次更jīng神了!而且也比上次胖了!”

招福:“……汪汪汪!”

——我这叫健壮,不叫胖!

招福在抗议,谢老听了袁宁的话却很高兴。

自从他的眼睛不行了,以前的故jiāo好友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失明的事实,而那些眼里只剩下钱的亲戚们就更不用说了,见他眼瞎了就把他当废人看,样子都不做一做,让他早早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难得袁宁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他。

谢老说:“我失明时招福才一岁大,现在都九岁了。”他叹了口气,“我都想象不出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袁宁说:“那您为什么不摸摸它啊!”

招福闻言马上跑到谢老身边,尾巴甩得更起劲。

袁宁说:“招福在甩尾巴,甩得可用力了!我真怕它会把尾巴甩掉!”

招福转向他,朝他汪汪汪地叫了好几声,意思是“我才不可能把尾巴甩掉”!

谢老听到袁宁和招福“吵架”,不由笑了起来。正笑着,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住了,那只小手把他的手放到招福毛茸茸的脸上。

袁宁说:“谢爷爷你摸摸看呀!我就说招福胖了,它还说不是——你看它的脸是不是都有你的两个巴掌宽了?”

谢老感觉掌心痒痒的,热热的,仔细摸去,发现果然有两个巴掌合拢时那么宽。他肯定了袁宁的话:“是胖了不少。”

招福难得和谢老亲近,也顾不得向袁宁抗议了,伸出舌头舔了舔谢老的手掌。这双手第一次摸上自己脑袋时,还没有这么gān瘪,也没有这么瘦小。

根本不是它胖了,是主人瘦了才对!

招福眼眶湿润了。

袁宁实时转播:“谢爷爷,招福它高兴哭了!”

招福:“……”

谢老的眼眶也红了。

其实老友们的小心翼翼,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耿耿于怀。

眼睛看不见,不是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还有双手和双脚吗?

这个世界一点都没变,变了的,是他自己的心态——是他自己越来越消极、越来越颓靡,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活得如同行尸走ròu。

谢老眼前的黑暗丝毫未减,心里的yīn霾却散了不少。他张开手抱了抱招福,感觉招福的躯体似乎已经比自己还要大。

谢老对袁宁说:“那天招福扑向你的时候,一定把你吓坏了吧。”

袁宁说:“当然!它那么大,比我还高,牙齿又那么尖——那天以后我做了好几晚噩梦!”

谢老叹气:“你是个好孩子。”受了那样的惊吓,还肯来看他和招福。

袁宁也伸手摸了摸招福的脑袋,小声说:“我还要谢谢招福呢。”

谢老一愣,问:“为什么?”

“那天晚上我妈妈来梦里看我了,还抱着我睡觉!”袁宁高兴地说,“我已经两年没见到妈妈了,我、我可想她了。当然,现在的妈、妈妈也对我很好,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袁宁蹲到谢老旁边,垂着脑袋问,“谢爷爷,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谢老只知道袁宁是章家收养的,却不知道袁宁家里到底是什么qíng况。他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那颗小小的脑袋。

“没有不对,”谢老宽慰,“孩子想妈妈,丈夫想妻子,都是很正常的。我也……我也很想念我的老伴,”失去妻子这么多年之后,谢老第一次对人说出自己的心结,“我以前总是很忙,总有做不完的事,心里像是憋着一团火,非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烧进去才甘心。我脾气不好,创作不顺的时候总是会发脾气,但我老伴一直很温柔,从来不会骂我,她像水一样,包容我,支持我,而我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袁宁不是很懂谢老话里蕴含的感qíng,只夸道:“谢奶奶真好!”

谢老说:“是啊,她真好,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话匣子一旦打开,所有向外人言说的思念便倾泻而出。

袁宁好奇地问:“谢爷爷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谢老说:“我是作曲的。”

“作曲?”袁宁不是很理解。

“歌听过吧?”

“听过。”

“每首歌都有特定的曲调,我就是写这个的。”

“那谢奶奶一定很喜欢听歌吧!”袁宁笃定地推断,“她肯定非常喜欢谢爷爷您写的歌!”

谢老一愣,莫名想起妻子在世时的事。

那时每次听到他的新曲,妻子眼底都会泛起异样的光彩,有高兴,有欢喜,更有崇拜——那种光彩即使是在那段躺在病chuáng上的日子里也不曾消失。

所以说,他也曾经带给妻子快乐吗?

谢老感觉自己死寂的心仿佛缓缓活了过来,有力地在他行将就木的躯体里跳动着。

谢老说:“是的,她很喜欢。”他把手伸到袁宁面前,“扶我去屋里的那钢琴那边,我去看看我还会不会弹。”

袁宁马上牢牢抓住谢老的手:“好啊!”

一老一少回了主屋。

招福一步一脚印地跟在他们后面,斯文得像只小猫儿,生怕惊扰了前方的袁宁和谢老。

到了琴房那边,袁宁陪谢老在钢琴前摸索起来。

虽然生疏,但并没有遗忘。

谢老的双手越来越灵活。

忧伤而悠长的乐曲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袁宁在一边听得入迷,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已经要下山。

六点多了。

察觉这一点时,袁宁呆愣在挂钟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走过头的指针。

天黑了。

大哥没有来。

外面雷声轰隆隆响,没一会儿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

第2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一章

天黑黝黝,大地也黑黝黝,袁宁觉得无边无际地黑暗像只猛shòu,凶狠地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以前村里经常停电,要是碰上下雨天他睡不着,外头的闪电就会让树枝在窗户上投下可怕的影子,吓得他更没办法入睡。

现在有灯!

有灯不用怕!

袁宁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心里的恐惧散了几分。

他与护工一起把窗户都关上。

谢老听到袁宁跑了回来,和气地说:“饭好了,先吃饭再说。这么大雨,你大哥怕是不好过来。实在不行你就在我这边住一晚,”谢老语气有些寂寥,“反正我这边空dàngdàng的。”

袁宁乖乖说:“好。”

谢老家的饭是请钟点工做的,钟点工殷勤地把饭菜都摆上桌。

袁宁去洗了手,跑过去帮忙盛饭。饭碗里装满了米饭,捧在手里暖暖的,袁宁掌心的冰凉少了几分。

袁宁夸道:“谢爷爷你家的米饭真漂亮,看起来亮晶晶的!而且闻着香喷喷,一定很好吃!”

谢老说:“是这样吗?那我好好尝尝看。”

袁宁说:“下、下次我给您做饭。”

“你会做饭?”谢老有些讶异。

“不是很会,”袁宁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会炒饭,隔夜的米饭加点酱油,吃起来就很香。我、我在奶奶家帮忙烧过火,也帮忙煎过jī蛋,但是大堂哥说不是很好吃。煤气我也不会用,奶奶家是用土灶的……”

谢老沉默地听着。

“但是谢爷爷你留我吃饭,”袁宁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也要请回你。我、我会让沈姨教会我的……”只是他不敢请人到章家去。

谢老说:“傻孩子。”他扒了一口饭,觉得平日里味如嚼蜡的米饭竟异常美味,每一颗饭粒仿佛都在口腔中迸发出格外香甜的滋味。谢老缓缓说,“你肯陪我吃饭,我心里已经很高兴,还说什么回请。这样吧,下次你给我下面条,我喜欢吃面条。”

袁宁用力点头,记下谢老的话。见谢老只夹眼前的菜,袁宁下地推了推椅子,把它推到谢老身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好,认真给谢老夹菜——夹的时候还把它们都夸了一通。

谢老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

外面还下着下雨。

谢老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该让袁宁做什么好,一时有些犹豫不定。没想到袁宁主动说:“谢爷爷,你家有书吗?”

谢老说:“当然有。”

袁宁小声问:“我可以借来看看吗?”

谢老点头,叫护工领袁宁上楼找书。谢老没有小孩,自然不会买童话书,袁宁挑了一会儿,找到本比较有趣的音乐史。

这本音乐史有图,字不太多,介绍得又生动幽默,袁宁抱着书坐到谢老身边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袁宁已经把常用字认得差不多,只是含义还不能完全弄懂。他连蒙带猜地把一篇介绍看完,笨拙地和谢老讨论起里面提到的人物来。谢老本来就是做音乐的,知道的可比书上多多了,随口说出一段趣事就听得袁宁惊叹连连。

一老一少聊到九点多。

袁宁本来只是一下一下地打盹,后来终于坚持不住,靠着谢老睡着了。

谢老让护工帮忙把袁宁抱到客房去。

这时谢家的电话响了。

谢老摸索着走过去,拿起听筒。那边传来章修文的声音:“宁宁还好吗?”

谢老说:“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找到了。”章修文说,“我们家的四弟找到了……”

谢老也知道章家丢了个孩子。他欣慰地说:“那就好,找到了是好事。”

“不,”章修文的声音有些低落,“只找到一具戴着四弟长命锁的骸骨……已经隔了两年,很难辨认出来。大哥和父亲都第一时间赶去那边,妈妈jīng神状态很不好……暂时不能过去接宁宁。”

谢老说:“那就让宁宁先住我这。”

章修文向谢老道谢,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袁宁很早就醒来。

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还没完全变亮,只有糙地上的雨珠子在熠熠发光。

袁宁简单地洗漱过后,见到招福趴在门外。袁宁跟它打招呼:“招福你醒得真早!”

招福却说:“出事了。”

袁宁一愣。

招福说:“你的四哥找到了,但是,听说找到时已经是一具骸骨。这是章家附近那只流làng猫趴在章家窗户外听到的,昨晚章家乱成一团……”

袁宁心头一跳。他跑出去,迎面撞上谢老。谢老迟疑片刻,把章修文说的消息告诉袁宁。

袁宁很难过。

他说:“谢爷爷,我回去一趟……我认识路的……”

谢老一顿,叹了口气:“去吧。”他让同样早起的护工送袁宁回章家。

袁宁抬手擦了擦眼角,又用力吸吸鼻子。他听韩助理对二婶说,家里的孩子丢了,薛女士收养别人家的孩子是在为那孩子积个福缘。现在他才刚来不久就得到这样的消息,章家还会要他吗?

章家不要他,他该到哪里去呢?

袁宁咬了咬下唇,小跑着往章家跑去。章家看门的保安自然认识袁宁,打开大门让袁宁进去。护工目送袁宁进了门,才转身回谢宅。

袁宁跑进家门,看到章修文坐在那里,神色憔悴,显然一夜没睡。袁宁喊道:“三、三哥……”

章修文皱起眉。他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章修文揉了揉袁宁的脑袋,“别担心,等大哥他们回来再说。”

这时楼上传来薛女士的声音:“别拦着我,我也要去!”

章秀灵在劝说:“妈妈,家里总要有人在。修文和宁宁还那么小……”

“鸣鸣死了!”薛女士的声音在发颤,“鸣鸣他死了,秀秀,鸣鸣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你唯一的亲弟弟不在了……我不想见到他们,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房门没有关严,她们的对话从屋里飘了出来,章修文和袁宁都听得一清二楚。章修文见袁宁垂下脑袋,不由安慰说:“妈妈jīng神状态不好,偶尔会说这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袁宁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有点明白薛女士的心qíng,以前爸爸妈妈总是没时间陪他,却一天到晚都守着他们的学生,他有时也讨厌那些哥哥姐姐,觉得他们抢了他的爸爸妈妈……

薛女士应该也是这样觉得的。

四哥不在了,他却拥有了四哥的一切……

袁宁脸色微白。

他坐立难安地站在章修文身边,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薛女士从楼上下来了。

章修文上前喊:“妈妈。”

薛女士怔怔地看着章修文,又看了眼一旁的袁宁,心qíng起伏不定,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章修文跑上前和章秀灵扶住薛女士。

袁宁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章修文与章秀灵叫来沈姨把薛女士扶上楼,叫来家庭医生给薛女士做检查。直至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蜷缩在沙发旁,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去。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话,有大堂哥的,有二伯的,有薛女士的。二伯说得没错,他一点用都没有,总给别人添麻烦。

他知道章先生和大哥接受他,都是因为薛女士想收养他。现在他的存在会让薛女士那么难受,章先生和大哥一定会送走他的吧?

他们会把他送到哪里去?

他、他有点舍不得……

他有点舍不得大哥。

大哥对他这么好。

袁宁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章修文下楼时,袁宁似乎哭累了,竟靠着沙发腿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像只可怜的小虾米。

章修文拜托沈姨帮忙把袁宁抱回房间。

袁宁难受,章修文何尝不难受。在薛女士眼里他和袁宁都是鸠占鹊巢,占了本来属于章修鸣的东西。

这几年章修文拼了命去证明自己,就是想让章先生和章修严看到自己的价值。

也许他不应该这样?

也许他不该表现得那么渴望出头、那么渴望抓住章家所给的一切。

章修文坐在袁宁chuáng上,一步都没再迈出房门。

家庭医生过来后,给薛女士用了镇定剂。薛女士睡着了,章秀灵才悄悄溜过来,看着沉默的章修文和沉睡的袁宁说:“修文,你和宁宁都是我的弟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四弟出了事她也难过得很,可章修文和袁宁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一切。

章修文说:“当然,你这么软弱,又这么容易被欺负,没有我这个弟弟罩着你怎么行!”

章秀灵瞪着他。

章修文说:“我知道妈妈是太痛苦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四弟刚出事时,妈妈经常睡不好,我们经常在阳台上找到她,每天都过得心惊胆颤。现在突然有了那么糟糕的消息,妈妈会这样很正常。”

章秀灵也想到那段可怕的日子。

面对洪水这样的天灾,章家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年来他们心里一直盼着能有奇迹出现,但奇迹到底没那么容易发生……

章秀灵抱了抱章修文:“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说不定消息是错的,那根本不是鸣鸣……”

章修文点头。

这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很漫长。

袁宁醒来时,看到章修文坐在一边看书。

袁宁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如果大哥要送走他,也许会把他送回二婶那边呢?那、那也不错。

*

三姐弟在沈姨的督促下吃了午饭和晚饭,章秀灵陪着薛女士睡觉,章修文则守在袁宁房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宁就爬起chuáng。

章修严不在,他不能去晨跑,于是拿出昨天没看的书开始看。

孟兆这几天没过来,但给他布置了每天的任务,昨天他脑袋一片浆糊,根本没有看——大哥回来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袁宁看得越发认真。

章修严满身疲惫地推开门,只见袁宁开着台灯在看书,小身板儿坐得直直的,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里的书。而在袁宁chuáng上,章修文横着睡在上面,一条腿藏在薄被下,一条腿跨在薄被上,睡姿特别奔放。

“袁宁。”章修严点名。

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袁宁的心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像是犯了罪的罪犯,满心忐忑地等着章修严审判。

他抬起头,对上章修严泛着血丝的双眼。章修严看起来像是两天都没休息,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下巴还长出了短短的胡子。

袁宁跳下凳子,跑到章修严面前,喊道:“大、大哥。”

他想问章修严会不会把自己送走,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怕自己一问出口就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章修严却弯下身,用力把袁宁抱进怀里。他哑声说:“不是,那不是。宁宁,那不是你四哥。”饶是少年老成如章修严,确定这个消息后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袁宁呆愣。

章修严说:“取了父亲的DNA做鉴定,完全匹配不上。”亲子鉴定在国内虽然还没普及,但章家想做自然不会做不了。章先生让人连夜开始做鉴定,经过漫长的一天之后,结果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出来。

那不是章修鸣。

虽然不知道那小孩为什么戴着章修鸣的长命锁,但那确实不是他的弟弟。

袁宁怔怔地让章修严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回抱章修严,说:“四哥他一定还活着。”只有四哥还活着,薛女士才不会崩溃,这个家才能恢复原来的和睦。

章修严说:“对。”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但谁都不想放弃希望。

章修严把袁宁抱了起来:“在看书?”

袁宁点头。

章修严马上猜出事实,严肃地问:“昨天没看?”

袁宁很老实:“……没。”

袁宁原以为章修严会骂自己,但章修严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说:“对不起,没有按时去接你。”他和章先生到了那边才想起袁宁还在谢老家,只好让章修文打电话去谢老家。

袁宁怔住,小声说:“不要紧的。”他鼻子发酸。大哥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qíng况可能根本不会想起别的事,大哥却记得让三哥通知谢爷爷,而且还向他道歉。

章修严把他抱回书桌前:“继续看完。”

章修严离开袁宁房间,转去薛女士那边。

章先生已经把那具遗骸不是章修鸣的事告诉薛女士。

薛女士把头抵在章先生怀里,眼泪不断往下流,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哭了出声:“不是鸣鸣真是太好了。”

章秀灵悄悄跑了出来,向章修严说起昨天的事。听完章秀灵的转述,章修严眉头紧皱。

章修文和袁宁都是非常敏感的人,他们有没有听到薛女士的话?

如果这次找到的真的是弟弟章修鸣,这个家是不是就从此分崩离析了?

章修严拧起眉,抬手揉了揉太阳xué。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家里面藏着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的感觉,似乎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毫无用处。

章修严推开薛女士的房门。

薛女士止住哭意,望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虽然这次不是,但下次还是也有可能是。弟弟出事时才四五岁,能在洪水里活下来的可能xing很小。妈妈,我希望您能早些做好心理准备。”

薛女士怔怔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决定收养章修文和袁宁的人是您。既然他们已经是我们章家的一份子,‘我不想再见到他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请您不要随随便便说出口。”

章先生皱起眉头:“修严。”

章修严不打算闭嘴。他说:“您既然选择收养他们、当他们的母亲,那您就该尽到作为母亲的义务,至少不要在他们面前这样伤害他们。”

薛女士哑然。

章先生说:“行了。”

章修严却继续说:“如果他们到章家来的意义只是为弟弟积个福缘,那您大可不必提出收养他们,多花些钱资助各地的孩子就行了。你把他们接到家里来,让他们喊你妈妈,心里却没有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他顿了顿,把事qíng都摊开在薛女士面前,“修文这一年多来一直被生父骚-扰勒索,甚至还被生父带人围堵,但他一直不敢告诉我们。”

薛女士愣愣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有时候小孩比大人更敏感,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是有感觉的。”他望着薛女士,“如果您真的想为弟弟‘积福缘’,那就想象一下如果弟弟真的还活着——如果弟弟也像章修文和袁宁一样被人收养,你希望那家人怎么对待弟弟。”

章先生见薛女士脸色发白,语气不悦:“够了,出去。”

章修严转身离开。

薛女士安静了很久,才说:“修严说得对。”

虽然是她提议收养的两个孩子,但管教他们的一直都是章修严。章修文还好些,他是活泼开朗的xing格,会主动跟她聊天、跟她撒娇;袁宁却不同,袁宁永远小心翼翼的,每次都礼貌地回答她的询问、礼貌地向她道谢,很乖巧,但是不亲近。

章修严出了蒋女士房门,又转到了袁宁那边。还没进门,他就听到袁宁小心翼翼的声音:“三、三哥,那不是四哥,大哥说找到的那孩子不是四哥。我们不会被送走的对吧?”

章修文听到袁宁的话似乎呆了呆,没有马上回答。

章修严推开门。

章修文刚醒来。

袁宁跑到chuáng边拉着章修文的手等章修文回答,脸上的神qíng和他的声音一样紧张。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章修文马上喊:“大哥!”

章修严赶人:“回你自己房间。”

见章修严脸色不太好,章修文一溜烟跑了。

袁宁也察觉章修严脸色不对,小声喊:“大、大哥。”

章修严把袁宁抱到chuáng上,半蹲在袁宁面前与他平视:“谁跟你说你会被送走的?”

袁宁声音哑了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章修严不悦:“说话。”

袁宁低下头,眼眶不争气地红了:“我自己想的。以前大堂哥说、说我是灾星,不要和我住在一起……要是我、我一来就有了坏消息,大、大哥你们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的。”

“那都是胡说八道,”章修严看着那红通通的眼睛,语气软了下来,“你永远不会被送走。除非你以后结婚了,要有自己的新家庭了,才会从家里搬出去。”

袁宁愣了愣,说:“那我以后能不能不结婚?”

章修严皱眉:“人都是要结婚的。”

“可、可是,”袁宁鼻子还是酸溜溜的,张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勇敢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可是我舍不得大哥。”

换成以前,袁宁绝对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可这两天的事让他害怕极了。他很害怕有些不说出口,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就像他没来得及和袁波道别一样。

章修严被袁宁抱得一僵。

这小结巴越来越放肆了。

章修严狠不下心把怀里的人甩开,只能耐心承诺:“就算我们结婚了、不住在一起了,你也还是我弟弟。”

“真的吗?”袁宁高兴地望着章修严。

“真的。”

“就算不住在一起也不会变吗?”袁宁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所以袁波也不会生我的气——他也会一直认我这个弟弟对不对?”

袁波?

袁波是谁?

章修严盯着袁宁。

袁宁一愣,猛地想起二婶说过,到了这边一定不要提起她们,更不要吵着要回去,要不然这边新家人会生气、会不喜欢他的。

袁宁不敢说话了。

章修严按住袁宁的脑袋,让袁宁抬起脑袋与他对视:“袁波是你堂哥?说你是灾星那个?”

“不是!”袁宁不希望袁波被误解,“袁波对我很好,什么都先让给我!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我一直住在袁波家里……我和他差不多大,一直没叫他堂哥,他也不生气,永远都对我那么好……”就是因为知道袁波永远会不会生自己的气,所以他以前仅有的、小小的任xing都在用在了袁波身上。

章修严谆谆善诱:“那袁波的爸爸妈妈也对你很好吗?”

袁宁说:“二婶是很好很好的人。”他见章修严不像在生气,才继续往下说,“她对我特别好,有好吃的会分成三份分给我和袁波还有小堂弟,每天记账时还会教我和袁波算数。我、我不喜欢二伯。”

章修严说:“为什么?”

“他、他打人,”说起二伯,袁宁还是有些害怕,“他总和二婶要钱,还打二婶,我不喜欢他。”

章修严顿了顿,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二伯需要钱,所以你二婶把你卖了?”

“没有!”袁宁到底还小,哪里藏得住事,“二婶没有把我卖掉……才不是卖掉。”

“可是韩助理说她收了一笔钱。”章修严指出事实,“还是当着你的面收的。”

袁宁咬着唇,不知该不该说出银-行卡的事。

章修严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袁宁轻轻推开章修严,下了chuáng,打开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藏得很好的银-行卡。

章修严定定地看着那张卡。

袁宁哭了出来:“二婶没有卖掉我,她说到这边来我可以念书……二婶让我不要想他们,更不要说想回去,说了你们会不喜欢我,”他抽噎着问,“大、大哥,我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们,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说,“把卡收好。”

袁宁连忙擦掉眼泪,跑回抽屉前把银-行卡藏回去。

章修严继续下达指令:“去洗把脸,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脏。”

袁宁乖乖听令。

章修严让沈姨准备早饭。

一家人陆续下楼,只有薛女士没下来。

章先生解释了一句:“你们母亲这两天没睡好,刚才吃了点东西睡下了。”

章修文和章秀灵都沉默着吃早饭。

袁宁坐在章修严身边,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章修严和章先生。

章修严和章先生,这两天也没睡好吧?

章修严察觉了袁宁的目光,说:“吃完早饭我就去睡。”

袁宁说:“我、我……”

章修严斜了他一眼:“好好喝粥。”他望向章先生,替袁宁把话说出口,“父亲也该休息一下。”

袁宁吃惊。

他根本没说话,大哥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章先生看着两个儿子的相处,心里有些欣慰。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像他,xingqíng冷冰冰,做事说话都不近人qíng。袁宁xing格绵软,听话又乖巧,正好可以化一化他这儿子身上结着的寒冰。

*

吃完早饭,章先生和章修严都去补眠,章秀灵和章修文去上课。

袁宁边看书边等孟兆过来。

孟兆八点半准时到达。

这几天孟兆都跟着导师跟进污染的事,不知道章家这两天的变故。

但他的脸色也有些沉凝。

袁宁关心地问:“老师,你们查清楚了吗?真的很严重吗?”

孟兆说:“很严重。”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若不是章先生cha手,那污染厂恐怕还不肯停业。我不信所有人都看不出问题,他们就是明知故犯,黑心地想赚人命钱!”孟兆才二十多岁,正是最见不得这种事的年纪,语气难免带上几分激愤。

袁宁同仇敌忾地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孟兆见袁宁生气地握起小拳头,心qíng好了一些。他叹了口气,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这样的人多得很。”

袁宁不是很明白。

孟兆说:“总之,多亏了章先生出面。”虽然导师说章先生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才出手,但总比那些相互维护、相互遮掩、丝毫不把当地人和当地环境放在眼里的家伙要好。若不是官面上有人护着,那些企业和矿业怎么可能肆无忌惮?

袁宁想到和章修严很相像的章先生。章先生不仅要肩负着一家人的未来,还要挑起比一般人都要重的责任所以章先生才那么忙吧!

袁宁说:“父、父亲很厉害!”

“是的,很厉害。”孟兆非常赞同袁宁的话。

闲话完毕,孟兆开始给袁宁上课。比起上次过来,袁宁的学习进度又快了一截,孟兆夸道:“你这几天一直有自己看书?”

袁宁说:“大哥有教我,大哥每天都会给我讲解,也会检查我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

孟兆想到那个脸上看不出多少表qíng的少年。明明章修严比他要小很多岁,他面对章修严时却像面对一个成年人——而且是个颇具威严的成年人。可是听袁宁的语气,却像对章修严又亲近、又尊敬……又依赖?

孟兆说:“你大哥对你真好。”

袁宁说:“是的!”提到这个,他滔滔不绝地向孟兆说起章修严的“好”来,把章修严带自己晨跑、带自己去园艺店、带自己逛超市等等“好人好事”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边,才补上一句,“虽然大哥看起来有点严肃、有点可怕,但对我们真的特别好。”

孟兆瞧了眼袁宁身后。

袁宁察觉不对,扭头看去,只见章修严手里端着壶牛奶站在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袁宁很心虚:“大、大哥!”

章修严说:“沈姨给你们准备了牛奶。”他坐到一边,取过三个杯子,给袁宁和孟兆各倒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袁宁说:“大哥你不是去睡觉了吗?”

“睡过了,”章修严看了看表,“已经睡了三小时,再睡的话晚上会睡不着。”章修严一向严格遵守自己拟定的作息时间,如果不是qíng况特殊,绝对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早已养成的作息习惯。

章修严一开口,孟兆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拘谨起来。

孟兆有点好奇将来章修严未来的伴侣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对方是不是要严格符合他的每一个要求,并且要和他的作息时间同步?不同步的话,他的伴侣可能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吧?

袁宁也觉得很拘束,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只能紧张地捧住章修严给自己倒的牛奶小口小口抿着。

章修严也喝了一口牛奶。等淳厚的奶香在口腔中泛开,他才看了袁宁一眼,淡淡地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袁宁的脸蛋刷地红了。

背后说人果然是不对的!

孟兆不忍心看袁宁被为难,开口向章修严说起污染厂的事。之所以会有那么严重的重金属污染,一来是因为那边盛产稀土矿,二来是那边建了两个电子厂。其中一个电子厂的老板还掌握着稀土矿的采挖权,并且靠着稀土贸易和国外换取了几个重要技术。

章修严皱起眉头:“国内对稀土资源还是不够重视。”

外国人肯拿技术来换的东西,自然是非常重要的。稀土资源是不可再生的重要战略物资,不管是航天领域、电子领域还是军事领域,都起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是国内的稀土资源却被任意开采、肆意出口。

而同样作为稀土资源大国的其他国家却都囤积着自身的稀土资源,几乎禁止这类资源的开采和出口。

孟兆说:“是的,就是这样。”他和导师亲自到稀土矿那边看过,那边采矿根本就是吃一半扔一半,完全不在乎破坏了环境,更不介意开采过程中造成的污染。矿业开了十来年,那边的村子都靠着它富了起来,但却陆续有人得了各种重病。孟兆把这些事都和章修严说完,才说:“矿物开采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规范起来。”

章修严沉默片刻,说道:“迟早的事。”

这事又和南乡污染的qíng况不一样。要真正去动这一块必然要牵动不少人的利益,他没有把握说服章先生去当规范矿物开采的推动者。

袁宁听不太懂。

孟兆看见袁宁脸上的茫然,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远了。他站起来说:“今天要学的内容宁宁已经学完了,我先回去?”

章修严点头。

袁宁巴巴地目送孟兆离开,独自面对有点严肃、有点可怕的章修严。

章修严挑眉:“我真这么可怕?”

袁宁马上说:“不是!”

章修严哪会看不出袁宁的言不由衷。事实上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要是谁不怕他才是他不想看到的,在弟弟妹妹面前维持兄长的威严是他每天必做的重要工作之一。

他已经对这小结巴破例太多次了。

章修严说:“好好完成孟老师留给你的作业。”

袁宁乖乖点头。见章修严没有生气,他松了口气,又喊道:“大、大哥。”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小心翼翼地问:“中午我可以跟沈姨学煮面条吗?”

“煮面条?”章修严拧起眉头,看着袁宁那短胖短胖的小胳膊,“为什么要学这个?”

“前天我在谢爷爷家吃饭,”袁宁说,“我说下回要做饭给谢爷爷吃,谢爷爷说他喜欢吃面条。”

章修严说:“你去问问沈姨愿不愿意教你。等你学会了,我和你过去一趟。”

袁宁两眼一亮:“我很快就可以学会的!只要看一遍听一遍,我肯定就知道该怎么做!”

章修严说:“那你要是能学会的话,下午我就陪你去你谢爷爷家。”

袁宁马上跳下椅子去找沈姨。

沈姨听了袁宁的话,自然不会拒绝。她把煤气炉的用法和下面条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袁宁,又让袁宁试着下了一碗面——接着又教了袁宁该怎么煎蛋。袁宁的脸蛋儿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眼睛却亮亮的,眼底满满的都是高兴。

袁宁说:“以后大哥他们要是肚子饿了,我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下面条吃?”

沈姨揉揉袁宁的小脑袋,摇摇头说:“这可不行,你还小,不能自己用煤气炉,得有人在旁边看着。”

袁宁“哦”地一声,低着脑袋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姨含笑说:“所以宁宁要多吃点饭,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帮上忙了。”

袁宁用力点头。

他在沈姨的指导下又下了碗面、煎了个蛋,兴奋地捧去给章修严尝。

章修严皱了皱眉,让袁宁把面碰到饭厅去。

然后很给面子地把它吃完了。

袁宁紧张地说:“我算不算学会了?”

章修严说:“有点咸。”

袁宁认真记下。

章修严继续说:“有点糊。”

“……”

“油没放够。”

“……”

章修严毫不客气地打击他:“不怎么好吃。”

袁宁:……_(:з」∠)_

见袁宁变得蔫了吧唧的,像霜打过的茄子,章修严只能开口挽救:“不过你才六岁,能煮成这样也不错了。下午我和你去你谢爷爷家,顺便和他说说这两天的事,免得他担心你。”

袁宁被章修严说得很没信心,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好。”

章修严:“……”

哄小孩真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不nüè!很甜!大哥特别有担当!

*

宁宁:太好了袁波也会一直当我是弟弟!

大哥:袁波是谁?(冷漠脸)

*

开V辣!

肥肥的三合一大章,一万字!

今天jīng神不好,拖到现在才写完/(ㄒoㄒ)/~~

明天就是国庆,终于可以为祖国母亲庆生了,感觉心里暖暖的,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大家假期愉快(๑•̀ㅂ•́)و✧

第2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二章

下午章修严依言带袁宁去谢老家。

谢老得知那不是章家的孩子,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那是谁家的。”

章修严说:“是在山里被发现的,那边是个空村,被洪水冲过以后房子都倒了。前些天有人去考察才发现的,考察团里有与我们家相识的人,见了那长命锁马上通知我们。”

袁宁也不知道这些事,在一边听得入神。

“考察团的人说,那孩子似乎是被埋过的,只是埋得浅,这几天那边下了大雨,就把盖着的泥土都冲掉了。”章修严叹了口气,“我去查过,那边似乎犯过‘瘟病’,村里的人都病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都已经迁走,一时间找不到半个那村子的村民。我们只好在公墓那边买了墓地,将那孩子葬下去了。”

谢老把事qíng往好处想:“会不会是你弟弟遇上了那孩子,与那孩子成了朋友,那孩子却病死了,你弟弟伤心之下把长命锁与那孩子一起埋了?”

章修严心脏一缩。

这个可能xing,章修严也想过千千万万遍。只是那时他弟弟才那么小,如果逃过一劫之后又碰上这样的事,他弟弟受得了吗?

就算是他,说不定也会崩溃。

而且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在那种地方能走出多远?等结果的时候他亲自去了一趟,那延绵不断的荒野和山路,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要从离那边最近的镇子走一趟,至少得花三四个小时。

章修严说:“我和父亲叫人在周围找了,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其实也算是好消息。

谢老说:“你弟弟是个好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空话。一个从来不曾独立生活、从来不曾离开过家人的孩子,如果真的被冲到那种偏僻可怕的地方,有多少活下来的可能?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凝。

袁宁胸口有些发闷。

他知道黑暗和孤独有多可怕。

如果他一个人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一定没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吧?

但是,也许四哥比他聪明呢?

袁宁忍不住抓住章修严的手。

即使章修严什么都没说,他却莫名地知道章修严这一刻很难过,需要人安慰。

章修严看了袁宁一眼,不愿意袁宁察觉自己的软弱。他稳了稳语气,说:“不是要给谢爷爷煮面条吗?”

袁宁说:“对!谢爷爷我学会煮面条了,我可以煮给你吃吗?”

谢老微微颔首,让过来准备晚饭的钟点工在旁边看着袁宁。

袁宁跟着钟点工往厨房走,走到转角时悄悄回头,只见章修严用手撑在眼睛上,似乎想将涌出的眼泪挡回去。他鼻子一酸,心里也难受得很,不由诚心诚意地为从未谋面的四哥祈祷起来——

四哥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回来!

要不然大哥他们都会伤心的!

袁宁专心煮面。

袁宁没学什么花样,面很快下好了,他亲自捧乐一碗给谢老,自己和章修严也分了一碗,三个人不再提刚才的话题,一口一口地把面都吃完。等面没了,谢老还把汤也喝了大半。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谢爷爷,汤我没尝过味儿……”

谢老说:“没关系,把面汤喝gān净是你谢奶奶的习惯。她小时候穷惯了,喝几口面汤都觉得是天大的美味,更何况是这种加了蛋的汤。我以前总笑她改不了这穷酸毛病,她却说喝点暖汤,对胃好……”说着他也有些出神。

袁宁也小口小口地抿了几口,想起二婶从来不煎蛋,只煮jī蛋羹或者做汤,这样每个人都能尝到一点。

虽然这世上让人快乐的事qíng那么多,但是为什么让人难过的事qíng也一样多?

他真希望所有人都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分开,所有人都能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地在一起。

可是,如果不能呢?

“喝完胃确实暖暖的,”袁宁摸摸自己胃所在的地方,“大哥,胃是在这里吗?”

章修严认真看了看袁宁摸着的地方,摇头说:“还要再下面一点。”

袁宁说:“那肯定是它正在往下跑,我觉得这里暖洋洋的!”

章修严说:“应该是。”

他们兄弟俩一个严肃一个稚气,谢老听着他们说话,刚才的伤神不知不觉少了几分。

很快地,他又听到袁宁结结巴巴地喊:“大、大哥!”

章修严看着他。

袁宁勇敢地说:“你也喝喝看!”

章修严看了眼飘着蛋花的面汤。这汤和中午的看起来有些不同,大概是被他打击之后,袁宁又去找沈姨“学艺”了?

袁宁见章修严不动,再接再厉地鼓动:“三哥说你曾经胃痛,谢奶奶说喝点暖汤对胃好的。”

谢老眉头微微舒展开,也帮着袁宁劝说:“宁宁手艺不错,汤挺好喝。”

章修严也端起面碗喝了几口。袁宁往蛋里面夹了姜末,汤里带上几分生姜的辣意,入口有些辛辣,这要不是天气够凉快,喝下去说不定会出一身汗。

章修严客观评价:“确实挺暖和。”

三个人都把面汤喝光了。

谢老说:“接下来几天我想带招福去牧场那边走走,它很久没出过门,肯定闷坏了。”招福惊吓过孩子,在这边不能再随意带出去。谢老也想去牧场那边采采风,所以这两天一直在做准备。

袁宁不太理解:“牧场是什么?”他生在偏僻的地方,没有连片的糙地,也没有连片的田野,周围有很多山,水田都是断断续续的,没有人在那边开牧场,自然也没听人提到过。

谢老耐心解释:“就长着大片大片的青糙,可以供牛羊和其他动物自由生活的地方。”他回想着自己那个牧场的模样,“我的牧场那边有一条小河从糙场里穿过,像是一条亮闪闪的银带子,把糙场劈成两半。小河在糙场中央汇城一个小湖,不是很大,比我们这边的湖要小很多,湖里长着睡莲,现在应该有青蛙在上面呱呱叫,小蝌蚪躲在底下游来游去。牧场的房子就建在小湖边,红色的屋顶,暖huáng的墙,那边什么东西都是你谢奶奶挑的。在房子周围围了一整圈的篱笆,立马上面爬满牵牛花,一开始只是红色的,后面慢慢开出了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没什么香气,但你谢奶奶很喜欢它们,说它们很顽qiáng,只要有地方就能长,有太阳就能往上爬。”

袁宁听得入了神,好像已经走到了那红色屋顶、huáng色墙壁的房子前面,看见那努力迎着阳光往上爬的牵牛花。他不由追问:“那房子是在湖的哪一边?”

谢老摆了摆自己的右手:“在右边。”

袁宁继续问:“那湖的左边是什么呢?”

谢老说:“湖的左边是延绵的糙地,起初是很平坦的,走上几分钟会看到个缓缓上升的斜坡。那坡上阳光好,长着不少野花,chūn天和夏天都会开得遍地都是,你谢奶奶很喜欢。不过负责管着牧场的叔叔很烦它们,因为有些野花是牛羊或者马儿不能吃的,他每年都要去清一清。”

“这样啊!”袁宁也很喜欢野花,但他也很喜欢牛羊和马儿,如果牛羊和马儿不小心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走上这个斜坡,可以看到一片白桦林。它们站得笔挺笔挺的,而且像雪一样白,到了秋天叶子会变huáng,非常漂亮,可以用来做书签。”谢老越说越觉得那是个盛满回忆的地方,更坚定了带着招福去小住的心qíng。

“我也好想要这样的书签!”袁宁很羡慕。

谢老就是考虑到章家现在的qíng况,才会和袁宁说这么多。他说:“如果你家里人同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招福它虽然好了很多,但我jīng神不太好,没办法陪它玩太久。如果你也过去的话,它一定可以玩得很尽兴。”

听到谢老的话袁宁本该高兴,可他眼底的光亮霎时少了几分。他张了张嘴巴,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章修严的意见。

章修严一直在旁边听着。他看得出袁宁分明已经被谢老的话勾走了,可在谢老提出邀请的时候,袁宁的眼神反而黯淡下来,竟是硬生生把刚才那种渴望给压了下去。

章修严知道自从出事之后,谢老请了专业的护工全天候跟在左右,牧场那边必然也有可靠的人守着,安全问题应该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袁宁来说太沉重,去散散心是不错的选择。

章修严说:“小孩子总爱跑来跑去的,肯定会给谢先生您添很多麻烦。”

谢老说:“不要紧,真要能给我添点麻烦,我还觉得高兴。”他主动提出另一件事,“我正要托人找个司机,你要是有相熟的,可以给我推荐一个,不过把我们送过去后得跟着在那边小住几天,到时把我们送回来。期间有什么需要出去买的,也得他来开车。”

章修严说:“没问题。”

袁宁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却发现自己有点听不懂。

一直到离开谢老家,袁宁还没回过神来。

大哥这是……这是同意让他跟谢老去牧场玩了?

等快走到章家大门前,袁宁才扯住章修严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大哥!”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眼睛亮亮的,直直地与章修严对视:“我真的可以和谢爷爷一起去他的牧场看看吗?”

章修严说:“对。”

袁宁说:“可、可是家里……”

章修严说:“你能帮上什么忙吗?”

袁宁的兴奋瞬间被浇熄了。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会刺激到妈妈……那天妈妈看到他后就昏过去了……

他不在还更好一点……

想到这里,袁宁抓住章修严衣角的手不由紧了紧。虽然章修严已经保证过不会送走自己,袁宁还是忍不住紧张地问:“那、那大哥你会来接我的吧?”

章修严:“……”

这小结巴为什么总这么容易想那么多?

章修严意识到自己不能用对章修文和章秀灵说话的方式来和袁宁说话。

这家伙会当真,而且会看得很重。

章修严弯身把袁宁抱起来:“我说过,你永远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袁宁感觉自己越来越习惯章修严的怀抱。他忍不住伸手圈住章修严的脖子:“以前我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想把我扔在奶奶家不要我了,爸爸妈妈也说他们会永远爱我、不会离开我,”他把双手收紧,脑袋埋进章修严颈窝,“住在校舍的时候他们每次都说会早点回来,但我知道他们是哄我的,因为他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去做……大、大哥,你是不是也是哄我的?”

章修严喉咙发涩。袁宁他的双亲奉献出去的太多,留给自己孩子的太少,就连给孩子的承诺也成了哄骗,却不知这样会让孩子很难再相信别人的话。

“不是,怎么会是哄你的。”章修严伸手拍了拍袁宁的背,“要是大哥骗了你,鼻子会变长的。你摸摸看我的鼻子有没有变长?”

这是袁宁前些天刚看完的童话。

袁宁愣了愣,抬手摸了上去。

软乎乎、ròu乎乎的手裹住章修严的鼻子。

章修严觉得呼吸变得有些艰涩。

“没有变长!”袁宁高兴地说。

“所以我没骗你。”章修严说。

袁宁仰头对上章修严认真的眼睛,脸蛋莫名有点发热。大哥其实长得很好看!而且大哥特别特别好!他喜欢大哥!

章修严看着那红扑扑的脸蛋儿,感觉很满意,虽然才来了大半个月,袁宁的气色却好了很多。

小孩子就该吃好睡好。

章修严说:“但是即使去了那边,也不能忘了看书练字。明天早上你孟老师过来了,我让他给你安排一下接下来几天的内容。到时你要是有不懂的就打电话问我,”他顿了顿,“就算没有不懂的,也要定时打电话回来。”

袁宁乖乖说:“好。”

章修严把袁宁放下地,见袁宁小跑着跟在自己身后,又放慢脚步拉起袁宁的手。

夕阳正慢慢往下跑。

金色的辉光照在阳台上。

章先生正站在薛女士身边。他说:“修严很喜欢他。”

薛女士安静地看着。正是因为章修严和袁宁越来越亲近,她才会想,如果小儿子还在的话,会不会也是这样跟着他的大哥,会不会也会这样变成他大哥的小尾巴——也会这样开心地笑,也会这样高兴地说话。这种想法像是一根针刺在她心头,她想□□,但又拔不出来。

章先生说:“修鸣出事以后,修严一直很自责——他总觉得如果他当时跟着去岳父就好了。”他顿了顿,“虽然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xing格,但是这两年来他的改变,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薛女士说:“秀秀和文文都很怕他。”章修严越来越像他父亲,尤其是在涉及有可能遇到危险的事qíng时,章修严对章修文和章秀灵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一旦他们稍稍踩线,章修严必然会给他们难以忘记的教训,让他们不敢再犯。

章先生说:“而且那个孩子还救了秀灵。”

薛女士想到袁宁刚到家里那天,那眼神怯生生的,好像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可是看起来那么怯懦的孩子,却敢把章秀灵推开,独自面对放了疯的大狗。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她怎么忍心那样伤害他?

如果她的鸣鸣还活着,别人会怎么对待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

薛女士深吸一口气,哑声说:“我知道的。就算鸣鸣真的不在了,我也还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他们全都是。”

章先生没再说话,无声地将妻子拥入怀中。他分给家庭的时间并不多,分给妻子的时间更不算多,但他知道“母亲”这种生物向来是最柔弱也最坚qiáng的。只要她意识到这个家需要她,四个孩子也需要她,自然就会从yīn影里走出来。

*

章修严和袁宁虽然吃过了晚饭,但还是下楼共享饭后的甜点和水果。

章修严顺便把谢老的邀请说出来。

袁宁望向章先生和薛女士,努力控制住想打结的舌头,让自己喊起人来不那么结巴:“父亲,妈……妈妈,我可以去吗?”

章先生颔首。

薛女士说:“明天就要去吗?”她想表现得亲近一点,却发现没办法和往常一样热qíng,甚至连声音都带上几分小心,“妈妈等一下帮你收拾行李好不好?你一个人收拾可能来不及了。”

袁宁对上薛女士温柔的眼睛,愣了愣,乖乖说:“谢谢妈妈。”

薛女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章修严看向章先生。

章先生在一边看报纸。

薛女士和袁宁一起上楼,她取来一个行李箱,说:“明天李司机会过来帮你拿,所以可以把它塞满。在那边有事的话记得找李司机。你背下家里的电话号码了吗?记不记得家里的地址?”

袁宁连连点头。

薛女士说:“那就好。”她打开行李箱、打开衣柜,正要往里面放衣服,突然又想到了袁宁平时穿的类型似乎和自己挑的不太一样。薛女士问袁宁,“你喜欢哪些衣服?”

袁宁有些犹豫。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薛女士她们用心准备的。

袁宁说:“都喜欢。”

薛女士眼神一暗。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体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买的一套衣服,发现样式是可爱,但穿着太累赘,料子也不是特别舒服,不适合经常跑动的小孩子,其他的也差不多。

薛女士说:“去牧场的话,还是大哥买的衣服适合。你们晨跑穿的两套肯定得带上。”

袁宁忙不迭地点头。

薛女士心里有了底,收拾起来就快了,叠好衣服后她又把洗漱用品和常用药品放进行李箱。见行李箱里还有空位,薛女士又说:“我明天早上起来烤一些饼gān,让你带过去分给你谢爷爷他们吃。”

袁宁鼻子酸溜溜:“谢谢妈妈。”

薛女士心中一酸,蹲到袁宁面前,伸手抱了抱袁宁。感受到袁宁身体一僵,她说:“宁宁对不起,这两天吓到你了。”

袁宁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薛女士,笨拙地说:“我、我没有被吓到。妈、妈妈很好很好……”

薛女士悄悄抹掉眼角溢出的泪,又把章修严叮嘱过袁宁的话重新叮嘱一遍。确定行李都收拾齐了,袁宁也把电话和住址记住了,她才回房间研究明天做些什么饼gān让袁宁带去好。

袁宁看了一会儿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发现鼻子没有变长的迹象才松了一口气。他跑进浴室洗脸刷牙,早早爬上-chuáng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宁就换上适合晨练的衣服,跑到章修严门口等着。他算的时间很准,没等多久,章修严的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袁宁高兴地喊:“大哥!”

章修严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小结巴起得倒早。

章修严说:“走吧。”他喜欢过有规划xing的生活,但从来不曾觉得这种生活是开心的。可是当早上打开门看到这么个小豆丁的时候,他却无法否认自己开始喜欢这样的日子——睡觉前去看一看这小结巴、醒来后带着这小结巴出去晨练的日子。

袁宁小跑着跟在章修严身后下楼。

两个人走出门,太阳还没升起,只在天边泛起微微的白。深蓝色的天穹没有多少云,只有一颗启明星挂在那儿,看起来会是个好天气。

清晨永远是清新美好的,袁宁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觉得周围满满的都是泥土的芬芳。他往前追章修严:“大、大哥,等等我!”

“嗯。”

“大、大哥,天气好好!”

“嗯。”

“等我去了牧场那边,会给大哥打电话的。”袁宁说,“大哥去过牧场吗?”

“没有。”他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去休假。

“那我到时告诉大哥牧场是什么样的。”知道章修严居然没去过,袁宁顿时觉得一股“必须要替大哥好好看看”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牧场:啊,我终于冒了个泡。

空间:我呢?我呢?

大哥:你们都是小配角(冷笑)



第2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三章

晨练完后袁宁冲了个澡,又按章修严吩咐,把要带去的“课本”都拿出来,等孟兆过来安排每天的学习范围。

等袁宁下楼,空气中飘来甜而不腻的饼gān香味。章秀灵和章修文已经跑到厨房门口,袁宁也跟着跑过去,好奇地说:“妈妈在做什么饼gān?好香!”

薛女士对上三双黑溜溜的眼睛,心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含笑说:“都出去都出去,谁不出去我就把面粉糊到他脸上,让他变花脸猫。”

章修文挺身而出,扬起脸蛋作出壮烈姿态:“糊吧!”

薛女士瞪他。

章秀灵悄然跑到薛女士身边,两只食指沾了点面粉,回身用力抹到章修文脸上,让章修文长出了两条白胡子。

章秀灵很得意:“宁宁你看你三哥有白胡子了!”

章修文马上告状:“妈妈,姐姐又欺负我!”

薛女士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说:“出去出去,都出去,吵得我脑袋疼。”

章修文也跑过去沾了面粉要抹章秀灵脸上。

章秀灵逃似也地跑了。

袁宁站在一边看他们玩闹。章修文很快追上章秀灵,整个人扑了上去,捧住她的脸蛋要往上面抹“胡子”。章秀灵耍诈,软声讨饶:“好弟弟,我错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章修文说:“不好。”

章秀灵捂住自己的脸控诉:“冷酷无qíng!”

二姐和三哥感qíng真好。袁宁感觉这两天笼罩在家里的沉郁终于散去了。他跑到薛女士身边,看着薛女士做饼gān。

薛女士问:“你也想弄点面粉去玩?”

袁宁摇摇头。他看着薛女士灵巧的双手:“我可以学做饼gān吗?”

薛女士一愣,说:“当然可以,很简单的。你在旁边看着,有不懂的就问,偶尔帮忙给我递个东西。”

听到自己可以帮上忙,袁宁两眼一亮:“好啊!”

母子俩合力之下,很快把第二批饼gān也放进烤箱。章修文和章秀灵已经把脸和手都洗gān净了,见袁宁跟在薛女士身边转悠,不由不服气了:“为什么宁宁可以在里面!”

袁宁怕他们把面粉也抹到自己脸上,忙躲到薛女士身后。

薛女士马上护着袁宁:“宁宁是在帮忙。”

章秀灵和章修文齐齐捋起袖子:“我们也要帮忙!”

薛女士说:“那好,你们把刚才烤好的两托饼gān捧出去给你们爸爸和大哥吃。”

章秀灵、章修文:“……”

章秀灵两人都吓退了,袁宁却踊跃参与:“我来。”他伸出小胳膊捧了一份饼gān,跑往饭厅那边。

章修严在那喝牛奶,章先生在那看报。袁宁犹豫片刻,先跑到章先生身边鼓足勇气喊:“父、父亲!”

章先生的视线从报纸上收回,看向袁宁。

袁宁说:“妈、妈妈烤了饼gān,您要吃吗?”

章先生腾出一只手敲敲桌面,说:“放在这里。”

袁宁乖乖放下,又站在旁边巴巴地望着章先生,可着劲鼓动:“很好吃的,苏松香脆!您一定要尝尝看!”

章先生只能把报纸收起来,拿起饼gān尝了一块。妻子的手艺他自然很熟悉,不过今天的饼gān似乎真的格外苏松,甜味也不重,吃了不会觉得腻,配上他早上喝的茶正好。

章先生说:“不错。”

章修严看着袁宁。

袁宁感觉到章修严的视线,立刻明白了章修严的意思。他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往厨房那边跑,边跑边说:“妈、妈妈,父亲说很好吃,大哥已经等不及要吃了!”

章修严:“……”

章先生看了眼“等不及要吃了”的章修严,眼底难得地有了几分笑意:“修严,看来你遇到克星了。”

章修严依然面无表qíng,根本不接章先生难得的玩笑话。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完早饭,孟兆过来了。袁宁和孟兆说明qíng况之后,孟兆很快给他划定学习内容。

一切收拾停妥,章修严请的李司机过来了,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看得出是个忠厚老实的,他早已知道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憨笑着帮袁宁拉行李箱。

袁宁在中年人身上闻到松树的味道,觉得很安心。他好奇地说:“李叔叔,你们家周围有很多松树吗?”

李司机说:“是啊,今天我带孩子们去捡了松子,他们学校要jiāo的。你怎么知道的?”

袁宁老老实实地说:“我闻到的。”

李司机说:“那你鼻子可真灵!”

袁宁一脸腼腆。

李司机开车去谢老那边,章修严打发章修文、章秀灵去上学,自己送袁宁去谢老家和谢老会合。

想到接下来几天要见不到章修严了,袁宁又有点舍不得。他抬头瞄着章修严冷峻的侧脸,伸手抓住章修严的衣角。

章修严望向他。

袁宁也摆出像章修严一样严肃而郑重的表qíng:“大、大哥,我会很想你的。”

章修严:“……”

他的耳根慢慢烫了起来。明明这小结巴没有碰到他,他却觉得那专注的目光像是实质化了一样,攀上他的肩膀,缠上他的脖子,让他不知该怎么回应。

袁宁发现章修严耳朵红红的,惊奇地问:“大、大哥,你很热吗?”

章修严严肃地说:“不热!”

袁宁说:“那你弯一下腰……”

章修严不再上当:“我不会再让你亲我。”

袁宁脸蛋蓦然红透了:“不亲,我不是想亲你。”

章修严将信将疑地半蹲到袁宁面前,与袁宁平视。

袁宁伸手摸上章修严耳朵,有理有据地提问:“大、大哥你不热的话,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章修严:“……”

袁宁看到章修严连耳根都更红了,语气不由更为惊奇:“脸都有点红!”

章修严说:“被你的手捂红的。”

袁宁忙收回自己的手:“对、对不起。”

章修严有种自己在欺负小孩的感觉。

好在谢老家快到了。

章修严拉着袁宁热乎乎的手进去,又和随行护工jiāo待了几句,才目送袁宁上车。

护工坐在副驾座,袁宁和谢老坐在后面,招福坐在他们中间,尾巴左甩右甩,有时扫扫谢老,有时扫扫袁宁。

袁宁有点兴奋。他见章修严站在车窗外,不由打下车窗,趴在车窗上让章修严过来一些。

章修严弯腰说:“记得定时打电话。”

袁宁应得很慡快。

接着他对准章修严的额头,吧唧地亲了一口。

章修严耳根霎时泛红,瞪着袁宁。

袁宁缩了回去,小声说:“妈妈说这叫道别吻,一定要亲的。”他也很不好意思!

章修严板着脸说:“不听话也是一定要揍的。”

袁宁:“……”

谢老笑了起来,替袁宁保驾护航:“小李,该出发了。”

袁宁马上松了口气。

章修严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他也就是吓唬吓唬这小结巴而已,他什么时候朝他动过手?

章修严盯着那红扑扑的脸蛋儿,想了想,觉得自己被这小结巴偷亲了两次,有点亏。他沉声点名:“袁宁。”

袁宁战战兢兢,决定先乖乖认错:“我、我错了!”

章修严说:“抬起头来。”

袁宁一愣,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袁宁脸蛋瞬间红了。

大、大哥亲他了!

章修严嘱咐:“好好玩,别胡闹,到时我会来接你。”

袁宁结结巴巴地说:“好、好!”

章修严很满意袁宁那副被吓坏的模样。这小结巴的表现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耳朵甚至比他还红。

车子开动。

袁宁趴在后车窗上,看着章修严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李司机说:“宁宁和小章先生感qíng真好。”他感叹,“这五年我时不时会给你们家开车,还没见过小章先生脸红的样子呢。”

袁宁不太理解:“脸红?”

李司机一愣,从后视镜看见袁宁脸蛋红通通的,笑着说:“你的脸现在就红了,不信你照照镜子。”

招福也说:“确实很红。”

袁宁站起来,对着车上的镜子一看,发现自己的脸好像真的红透了。他说:“可是我不觉得热啊!”

李司机说:“这不是热,你这是害羞了。”

袁宁一呆,非常不解:“李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害羞了?”

李司机:“……”

谢老笑呵呵地解释:“人一害羞、一紧张,皮肤下的小血管就会张开,血都往脸上跑,脸自然就红了。”

袁宁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恍然了悟:“难怪大哥脸那么红却说不热,原来大哥是害羞了。”他感到很新奇,“大哥居然会害羞!”

李司机:“……”

虽然总觉得害羞这个词和小章先生扯不上关系,但是又说不出袁宁得出的这结论有什么不对。难道那位小章先生真的会害羞?

谢老含笑说:“你可不能当着你大哥的面这样说。”

“我知道的。”袁宁很体贴,“说了大哥会更害羞,所以不能说!”

“没错,”谢老觉得自己心qíng越来越好了,毫不犹豫地附和起袁宁的话来,“就是这样。”

袁宁现在觉得章修严一点都不可怕了。

他高兴地和招福一起望着窗外,不时和谢老分享自己看到的美景。

*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接近三小时,才看到牧场的正门。牧场的围墙是一圈密集的刺树,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翠绿的彩带,绿意有深有浅,环抱在牧场四周。

守牧场的人名叫程忠,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右脚有点跛,据说是以前在前线中过弹,一直没好起来。

程忠早早知道谢老要来的消息,早早在大门这边等着。他没有结婚,但jīng神很好,身体也很硬朗,喜欢伺候动物。以前就因为这个本领在前线立过功,后来不打仗了,他和他的动物们都无处可去,齐齐投奔了谢老的牧场。

那是谢奶奶还在世,牧场这边大多收容老去的耕牛、骡马,后来也收容退下来的警犬、搜救犬,大多都是受过伤,不适合再“工作”的。

程忠皮肤是古铜色的,脸上的皱纹很深,像是拿凿子凿出来的。袁宁跟在谢老身边望着这个守着牧场许多年的人,不知自己该喊什么。

谢老说:“宁宁,这是忠叔,这些年牧场都是他在管着的。他是驯养动物的好手,你要是想学些这方面的本领,可要好好和忠叔问好。”

程忠有些讶异。谢老没有孩子,怎么会带这么个小孩过来?难道是谢家哪个孩子?看来倒是个乖巧的。

袁宁乖乖喊:“忠叔好!”

程忠不太会和孩子相处,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谢老又让李司机和程忠相互认识,才领着袁宁往里走。

袁宁吸了吸鼻子,觉得空气新鲜又湿润,还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和青糙的味道。

袁宁欢喜得不得了:“谢爷爷,真的有野花,我看到了!一片一片的野花!”

程忠讶异地看了袁宁一眼。

自从谢老失明之后,很多人都不会避免在他面前提起“看”字,生怕刺激了谢老。可是这小孩说得兴高采烈,谢老似乎也听得兴致盎然,甚至还问:“什么颜色的?”

“白白的!”袁宁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也有好多粉色的、红色的和huáng色的!谢爷爷,还有蜜蜂!好多蜜蜂!没有看到蝴蝶,蝴蝶是不是被蜜蜂吓跑了啊?”

谢老决定祸水东引:“这个你要问忠叔才知道。”

程忠:“……”

袁宁还有点怕生,但见程忠手上带着泥土的气味,又努力克服了心里的怯懦,小声问程忠:“忠叔,为什么这么多蜜蜂啊?”

瞧见袁宁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儿,程忠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只好解释:“因为那是我养的。”

“蜜蜂还能养!”袁宁睁大眼,“怎么养?”

“建好蜂房,让他们在蜂房里安家。”程忠简明扼要地解释,“养足了时间,就可以收蜜糖了。”

“忠叔好厉害。”袁宁由衷夸赞,“我就不敢养,我怕它们用针扎我。以前我堂哥被它们扎过,它们屁股后面藏着尖尖的针,可吓人了!”

“动物们其实都很友好,”程忠被袁宁满含赞叹的目光看得脸都要红了,好在他皮肤不白,看不出来,“只要你不要表现出伤害它们的意图,它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比如蜜蜂扎人往往也是因为感觉到有危险,因为一旦扎了人,它们自己也会死掉。”

袁宁吃惊:“这样的吗?”

程忠笃定地点头。

袁宁说:“那我一定和它们好好相处!”他可不想害死小蜜蜂。

两人一个问一个说,很快走到牧场的房子附近。袁宁看见了谢老说的篱笆墙,上面果然爬满了牵牛花,深红色和深紫色的花朵随风挺立,像一个个漂亮的小喇叭。但是它们说话的声音却很小,见袁宁望过去,都羞怯地转开头,与身边的花儿窃窃私语起来。

袁宁知道偷听别人的悄悄话是不对的,也就没有细听,只高兴地对谢老说:“谢爷爷,我看到了!篱笆上面果然爬满了牵牛花,它们开出的花儿像一朵朵小喇叭,可漂亮了!我发现紫色的小喇叭里面不全是紫的,芯子有一点点白!”

谢老说:“你谢奶奶最喜欢了。”

程忠又是一阵惊讶。

谢老老伴去世后,极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老伴,怕他太伤心,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提起。

这小孩到底是谁家的?

不姓谢,姓袁,不是谢家人,也不是谢老老伴那边的人。

真叫人摸不清头脑。

谢老坐在葡萄架下,享受着牧场习习的凉风,对袁宁说:“你和忠叔带招福去逛一圈吧,看看牧场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回来告诉我。”

袁宁一口答应。

程忠带着袁宁走上小桥,去了小河对面。

河对面就是牧场的小湖,对袁宁来说也非常大,一眼根本看不到边。它的颜色是浅绿浅绿的,像块美丽的翡翠,上面漂浮着一些睡莲,它们小心翼翼地开着洁白的花。在莲叶之下,有不少鱼儿在里头游来游去,它们似乎不会说话,嘴巴一张一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袁宁在一个小dòngxué里看到只红色的山蟹,那山蟹正举着钳子朝他打招呼,也不知是在向他问好还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勇武。

袁宁睁大眼,觉得这边的一切都很新奇。

他带着招福往前跑,跑过小湖后、跑过广阔的糙地,就看到一条小路蜿蜒而上,延伸到远处的小山坡上。

“好多野花!”袁宁对招福说。

“汪汪汪!”招福回答。

意思是少见多怪,我很多年前就见过了。

袁宁很羡慕:“你很多年前就见过了吗?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牧场呢!”

招福觉得对袁宁炫耀似乎很不道德。

——这小家伙会真心实意地羡慕你。

袁宁说:“招福,那边有蝴蝶!”

招福jīng神一振:“哪里?”

袁宁往野花上一指。

招福扑了过去。

蝴蝶翩然飞了起来,没让招福抓到,反倒让招福一头扎进了野花里。

野花们嗔怒地骂道:“你真粗鲁!”

它们纷纷向招福撒起了花粉。

招福啊欠啊欠地打起了喷嚏。

袁宁继续往坡上跑。

招福也赶紧跟上去。

坡顶风比坡下大,chuī得袁宁细细的头发乱飞。他抬眼看去,下面果然是一片白桦林,还没到秋天,白桦林还是绿的,只有树gān雪白雪白,看上去笔挺漂亮。

小河绕了个弯,从另一边拥抱着白桦林,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糙是青的,水是绿的,天是蓝的,蓝天白云和白桦林都倒映在水中,就好像一幅美丽的油画。

袁宁说:“真漂亮啊。”

程忠也上来了,见袁宁满脸惊叹,突然明白谢老为何特别喜欢这孩子。和这孩子呆在一起,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切似乎开始闪闪发光。

招福却注意到白桦林边有几个人在争吵,它转头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袁宁。

袁宁马上对程忠说:“忠叔,那边有人在吵架!”

程忠视力很好,也看见了那边的动静。他皱起眉,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袁宁和招福乖乖在原地站着,都伸长脖子看向那起争执的地方。

程忠对这些事早已习以为常,牧场经常雇佣附近的村民来做事,在白桦林那边有排平房,是给这些雇工暂住的。谢老不过来时,程忠也会住到那边去。

程忠脚有点跛,但速度一点都不慢,他很快赶到河边。河边有三个孩子和几个大人,三个小孩浑身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水里出来。其中两个小孩躲在大人后面瑟瑟发抖,几个大人横眉竖目指着另一个小孩骂:“你个小灾星,老程给你一口饭吃,你却gān这种事!”这还是比较斯文的,其他人骂得更不堪入目,只差没戳着那小孩的脸喷他一脸唾沫。

程忠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几个大人七嘴八舌地把事qíng说完,程忠才知道这小孩把他们的孩子推到河里去了。

程忠转向那沉默的小孩:“是这样吗?”

小孩皮肤很黑,人又很瘦,像个竹竿子。他一声不吭地站着,好像自己是个哑巴,又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他眼睛比皮肤更黑,直直地看着那两个小孩。

“如果你真的做出这种事,牧场就容不下你了。”程忠的语气冷酷得有点不近人qíng。

小孩的表qíng有了点变化,但还是没说话。

*

袁宁原本一直等在坡上,但底下的白桦树突然开口说:“救救他吧,孩子,他被赶走的话就没地方去了。”

袁宁一愣。

白桦树们把下面发生的一切告诉袁宁。

原来那两个小孩背着父母去玩水,其中一个差点淹死,多亏了那小孩跳下去救了他们才没事。但是慌乱之中那两个小孩的鞋子被水冲走了,他们怕父母责骂,就对闻声赶来的父母说是那小孩推他们下水的。

那两个小孩都觉得反正那小孩没爸妈,不会说话,推到他身上正好。

袁宁很生气:“太过分了!”

袁宁顾不得程忠的叮嘱,带着招福跑了下去。

他跑到河边的时候,正好听到程忠的话。

在所有人察觉他们一人一狗的靠近、齐齐朝他们看过来时,袁宁用力喘了口气,认真说:“才不是他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空间:我就不说什么了

*

今天的更新如此早!

如此胖!

二合一!

没有二更(喂

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_(:з」∠)_

第2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四章

袁宁看着少年,少年长得和章修严差不多高,头发很黑,剪得不平整,似乎是用刀子切断的,但很短,不挡眼睛。他虽然瘦了点,不过双手看上去很有力,白桦树们都说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有小鸟掉到地上时他会把小鸟们送回窝里,快到冬天时还会主动提着石灰水帮它们穿上“白衣服”。

袁宁qiáng调:“根本不是他推的。”

那几个家长见他长得白白嫩嫩,又穿着好衣服,摸不准他是什么人,一时不敢再骂。

袁宁抿了抿唇,望向那两个落水的孩子。他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伙总觉得“反正他不会反抗”“反正没有人会帮他”,就把一切都推到对方头上。只要自己不被责骂,对方怎么样才不要紧,被赶走了才好呢!

那两个孩子被袁宁看得心虚,梗着脖子骂道:“看什么看!就是他推的!他把我们推下水的!”

“是这样吗?”袁宁的声音不急不缓。他本来就不太爱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那为什么他身上的头发和衣服也是湿的呢?”

袁宁这么一提,程忠也发现少年身上同样湿漉漉的,身上甚至还有几处刮伤。

其中一个孩子说:“谁不知道他和他爸爸一样是‘水怪’,整天泡在水里!他爸爸以前每天都在大河里捡尸体,怪恶心的!”

嘭!

那孩子鼻梁上挨了一拳,鼻血哗啦啦地流。

少年攥着拳头,像头被惹怒的公牛,怒目瞪着所有人。几个家长一涌而上,想把他按在地上揍。

袁宁喊:“招福!”

招福“汪”地一声,冲了上去,把少年挡在身后,朝那几个家长露出锋利的牙齿。

那几个家长被惹怒了,他们也含怒望向袁宁:“你是谁家的孩子?他都动手打人了,我们揍他不得?”

袁宁指着那个流鼻血的小孩:“他不该说别人父亲的。要是有人说我父亲,我也会打人。”他紧紧地握住拳头,以示自己的决心。

少年转头看了袁宁一眼,眼底没有什么qíng绪,好像天生就没有感qíng一样。他深麦色的皮肤似乎早成了铜墙铁壁,连身上的伤口在流血都没发现。

袁宁说:“你们看看他们三个人身上的伤口,明显是在河中心那一带刮伤的。”袁宁已经仔细观察过小河的qíng况,只有被冲到河中心暗藏的石堆那边,才有可能弄出这一身伤,“如果是被推下水的话,不可能掉得那么远。”

那两个孩子脸上的表qíng都变了,心虚得更明显。

程忠一看就知道袁宁说得很可能是真的。

程忠虎着脸问那两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说!”

少年也看向他们。

那没挨揍的孩子怕自己的鼻梁也挨上一拳,顿时不敢再骗人,哭着把事实说了出来。就像袁宁知道的那样,他们偷偷摸摸到河边玩水,其中一个人脚抽筋,被河水卷远了,另一个人本来想拉他一把,结果被他缠上,两个人齐齐往下沉。那时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死,但少年出现救了他们……

后面就是鞋子不见了,家长赶来了,他们怕挨骂,就向家长撒谎。反正少年是坏小孩,整天不理人,还是那种……那种女人生的,肯定没人信他说的话。

程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脾气算不得好,最见不得的就是忘恩负义的家伙。没想到这两个小孩年纪这么小,居然就能这样恩将仇报,把救人说成推人!

程忠看了眼依然一声不吭的少年,才转向那几个家长:“现在事qíng都弄清楚了。”

那几个家长讪笑着说:“清楚了,清楚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撒谎!忠哥放心,我们回去后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说完他们都扯着自家孩子逃似也地走了,生怕程忠会对他们说出“你们不用在牧场呆下去”这种话。

少年也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程忠拧起眉:“罗元良!”

少年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程忠一眼,那眼神依然没有丝毫温度。

程忠说:“是不是别人说你杀人了,你也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

少年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那高瘦的身影没入白桦林中,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他本身就是林子的一部分。

程忠叹了口气。他看着乖乖站在一边的袁宁,说:“宁宁啊,这次多亏了有你。”

袁宁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被冤枉。”他有点忐忑,“我刚才没听您的话在上面等着,您不会生气吧?”

程忠一愣,说道:“怎么会生气,要不是你的话,我就把我朋友唯一的孩子赶走了。”

袁宁很好奇:“原来他是您朋友的孩子呀!”

程忠说:“对啊,或者该说是战友。”他叹了口气,“他去战场之前,有个感qíng很好的青梅竹马。他回来以后就娶了她,结婚之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很快就生下了罗元良——就是刚才那孩子。后来有人说起了闲话,不知怎地,罗元良母亲就跳河自杀了,尸体一直没找到。罗元良父亲快疯了,在那边当了十年的‘捡尸人’,儿子也没怎么照顾。三年前他父亲也在水里出事了,再也没回来过。罗元良家的房子被人占了,罗元良一个人到处流làng,后来我撞着了,就让他到牧场里来帮忙。”

有时候有些人说的话比杀人的刀还可怕。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闲话,无非是生活不检点之类的,在这种年代被扣上这种帽子,很多人都会受不了。可是为什么只说女人不检点,不说见色起意的男人不检点呢?

难道女人还能自己一个人“不检点”不成?

袁宁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不过他喜欢安静地看着,从不把看到的东西说出口,也不把不该问的事问出口。见程忠神色黯然,袁宁没再追问,只恍然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程忠也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六岁小孩说起这些往事有些太莫名了。他打起jīng神:“不说这个了,还要不要继续逛逛?”

袁宁摇头:“我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程忠说:“好,先回去,反正还要住几天,有的是机会逛。”

两人一狗回到房子那边,李司机已经把袁宁的行李箱搬下车,正和谢老在葡萄架下喝茶。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谢老说:“回来了?好玩吗?”

袁宁说:“好玩!可大了可漂亮了!不过忠叔说动物们这两天都在打疫苗,暂时不能出来,不然会更有趣。”

谢老笑着说:“那去挑个房间吧,说不定你挑完它们就出来了。”

袁宁眼睛熠熠发亮:“好!”

李司机领着袁宁去看房间,袁宁先问完李司机和谢老住在哪儿,才在他们旁边挑了间房间。房间里有个大窗子,玻璃是浅绿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外面也是浅绿色的,浅绿色的山,浅绿色的糙地,浅绿色的小河——趴在窗边可以听见呼啦呼啦的风声,哗啦哗啦的水声,袁宁很喜欢这个房间。

袁宁没让李司机帮忙,自己动手把衣服都挂进衣柜里,然后把内裤和袜子折好放到衣柜的小抽屉中。等把所有东西都摆到该摆的地方,他把薛女士做的饼gān取了大半,拿出去分给谢老他们送茶。

听着谢老他们夸饼gān好吃,袁宁很高兴:“我也有一起做!”

中午自然是在牧场吃饭,菜是牧场里种的,jī鸭鹅鱼也都是牧场的,都香得很。袁宁胃口一向很好,午饭吃得饱饱的,下午又带着招福去玩。他对牧场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程忠做什么他都跟着去看看。

在牧场东边有个小门,出去后是个伐木场,里面也有人会做些简单的木工。程忠见袁宁兴致勃勃,就带袁宁一起过去,准备挑些木材补棚圈。他说:“chūn夏雨水多,有些木栏撑不住,断了,得换新的。等挑好木材,我带你去棚圈那边看看。”

袁宁很感兴趣:“好!”

袁宁跟着程忠走到伐木场,发现伐木场很少,只有一个木工在那忙活。见他们来了,笑着抬起头来:“老程,过来买木头补棚圈?”

“是啊!”程忠说,“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散了呗。”木工语气轻松,“我这边赚不了多少钱,学到本领的人都往钱多的地方去了。”

“你就是太讲究,这也不砍那也不砍,哪有你这么开伐木场的。”程忠不是很理解。

“原就没想着开成厂子,”木工说,“再说了,谁不知道砍越多树卖越多钱?可树要是砍光了,我看我们这一片的好日子也到头了。huáng癞头那边的qíng况你听说了吧?山洪一来,什么都冲走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道理。”程忠听得头都大了,连忙打断木工的话。

袁宁却听得入神。他说:“为什么砍了树就会有山洪啊?”

木工早见到程忠带来个怯生生的小孩,听袁宁这么问,笑呵呵地答道:“因为树木会往下扎根,它们庞大的根系能够牢牢地把水土抓住,它们巨大的躯gān能把风挡住,还有它们的叶子能够净化我们的空气,让它变得更新鲜、更gān净。”他的声音不急不躁,给人一种如沐chūn风的感觉。

袁宁看向伐木场背后茂密的山林,觉得它们都变成了一个个伟大的战士,从头到脚都那么厉害。他蓦然想到爸爸妈妈经常往返的那条路,那条路上的大山这几年被砍得光秃秃的——是因为这样,才会让爸爸妈妈出事的吗?

袁宁心里酸酸的,对木工说:“您懂得真多,要是其他人也懂就好了!”

木工一愣,其他人不懂吗?即使懂,很多人也不会愿意为了所谓的“长远之计”放弃眼前的利益吧?他转开了话题:“老程你这次需要多少木料,我给你找找。”

程忠说了个数,和木工一起把木材运到棚圈那边。

袁宁看见了这几天正在棚圈里打疫苗的动物们,有胖胖的奶牛、矮矮的绵羊,也有健壮的牛和马。几圈棚子都挤得满满的,据说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一些今年不需要打这批疫苗的动物们在牧场里面游dàng。

程忠和木工在棚圈四周敲敲打打,把有可能出现缺口的地方都换上新木材。袁宁则在棚圈里跑来跑去,观察那些对他来说长得有点庞大的动物。

有招福陪着,袁宁一点都不怕。袁宁盯着一头悠哉悠哉甩着尾巴的奶牛,觉得有点奇怪:“招福,为什么它们好像不会说话?”

招福说:“难道你以前遇到的动物都能和你说话?”

袁宁愣了一下。好像是不会说!

原来是招福他们比较特别!袁宁正遗憾着,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可他定睛看去却发现什么人影都没有。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招福却说:“是早上那个被冤枉的小孩!”

袁宁想起那个沉默到近乎古怪的少年。他知道招福鼻子灵,马上说:“带我去找他。”

招福看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说:“你跟不上。”它想了想,“要不你坐我背上,我背你去追他。”

袁宁吃惊地说:“你还能背我吗?”

招福说:“你这么小,当然能——不过你再不上来就真的追不上了。”

袁宁手脚并用地爬上招福的背。

招福咻一声跑了出去。

引得四周的动物们都伸长脖子看他们。

袁宁趴在招福背上,抱紧招福的脖子不敢动弹,怕招福会把自己甩出去。太、太可怕了!

招福“汪汪”地叫了两声。

意思是人就在前面。

袁宁努力睁开眼,却被招福的毛毛扫得又赶紧闭起眼睛。

那少年见状停下了脚步,毫无感qíng的眼底泛起几分惊讶。这家伙看起来很害怕,为什么还要趴到那只大狗的背上。

招福也察觉袁宁在瑟瑟发抖。它非常唾弃:“胆小鬼。以前很多小鬼想爬上我的背,我还不让他们上呢。”

袁宁感觉招福不跑了,勇敢地睁开了眼睛。他见那少年站在前面,顿时喜笑颜开:“你刚才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跑啊?”

少年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袁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饼gān:“我分饼gān的时候就想着下午会不会再遇上你,所以留了一点点。”

少年看着那小小的袋子,没有跑掉,也没有上前。

袁宁明白了,少年肯定是不好意思过来。要是换成他的话,他也会不好意思主动走过来拿的。袁宁一骨碌地滑下招福的背,跑到少年面前把袋子递了过去:“大家都说挺好吃的,你也尝尝看啊。”

少年看着那白白嫩嫩的小手,伸手接过那袋饼gān,直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转身跑了。

招福说:“这家伙怪怪的。”

袁宁说:“不怪啊。”他觉得这少年让他感到很亲切,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样。但他是那么地幸运,先是遇到了袁波,后来又遇到了大哥他们——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这少年当朋友。

招福望着袁宁,总觉得袁宁不如在人前那样无忧无虑。

袁宁怕程忠担心,领着招福往回跑。

另一边,少年回到河边,掏出那袋饼gān看了看,又放回自己口袋里。他把手伸进河水里认真洗了洗,拿起来看了看,不甚满意,又把口袋里的短刀掏出来,把过长的指甲削平,见里面藏不了脏东西了,他才再一次在河水里洗手。

这连串动作做完,少年重新拿出那袋饼gān,郑重其事地打开。

饼gān的香味扑鼻而来。

少年取出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吞。他的脑海中又浮现那双白白嫩嫩的手,很gān净,很好看,手背上还能看到几个小孩子才有的小窝窝。

他看了看自己剪gān净指甲的手,把袋子放回口袋里,躺在河岸边看着天上的流云,偶尔砸吧一下嘴巴,感受嘴里还没散去的香甜气息。

*

傍晚的时候,袁宁向谢老提出想打电话回家。

谢老自然不会不同意。

袁宁满心忐忑地拨号。

“喂?”那边几乎是立刻接起电话。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那边的声音有点失真,但袁宁还是一下子听出了接电话的人是章修严。他高兴地喊:“大、大哥!”

“嗯。”章修严应了一声,沉声问,“什么时候到的?”

袁宁觉得章修严有点不高兴,语气里的兴奋也收了几分:“十一点多、快十二点的时候。”

章修严严肃批评:“为什么当时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他顿了顿,“妈妈担心了一整天,就怕你没平安到牧场。”

“我、我没想到要这样,”袁宁很惭愧,“对、对不起。”他只想着章修严一般到傍晚才会有空,所以就把章修严qiáng调的“定时打电话”定在了这时候。

即使人不在眼前,章修严仿佛也能看见袁宁脸上的羞惭与不安。他皱了皱眉,说:“今天玩得怎么样?”

提起“玩”,袁宁的沮丧顿时没了,兴高采烈地向章修严说起自己看到的一切。最后还说:“招福还让我骑到它的背上!它跑起来可快了,吓得我动都不敢动,生怕会掉下去!”

章修严仔仔细细地听着,没有叫其他人过来听电话的意思。等听到李司机过来喊袁宁去吃完饭,章修严才说:“去吃饭吧,跑了一天肯定饿了。”

袁宁说:“大哥你也去吃!”

章修严“嗯”地一声,挂了电话。他转道去饭厅,心qíng很不错。见其他人都齐齐望过来,章修严淡淡地说:“袁宁刚才打电话回来了。”

章先生看了他一眼。

其他人都问起袁宁在那边怎么样。

章修严挑了几句话告诉他们,然后就不再和他们分享别的了。章秀灵说:“就不该让大哥接电话,我来接的话,保准一句不漏全都说出来!”

章修严挑眉:“我倒不知道你记xing这么好。这么说来,可以让你老师给你多背点东西了。”

章秀灵:“……”

章修文说:“你就别想接到了,你没看到大哥一回来就坐在电话旁边看报纸吗?他那位置一伸手就可以拿起电话。”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章修文噤声。

章修严说:“食不言寝不语。”

章修文只能乖乖吃饭,心里暗暗嘀咕:都这样了,还怕人知道你惦记着宁宁吗?

章修严吃完饭上楼,看了许久的书,有点乏了,起身走到阳台舒展筋骨。等瞥见旁边摆着闭着叶子歇息的含羞糙,他微微僵了僵,不由看向相邻的阳台。

那边空dàngdàng的,没有人在。

章修严回过神来。

他什么时候软弱到需要向一个半大小孩寻求慰藉?

章修严安静地回到房里,没再接着看书,而是躺回chuáng上,脑中闪过这大半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他不知不觉睡着了,感觉像是回到了去接回“新弟弟”的第一天。

他举着章秀灵写的牌子,站在出站口等着“新弟弟”到来。

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qíng,但是心里却不平静。那孩子真的和弟弟很像吗?如果真的很像,他取代了弟弟的位置,弟弟回来以后怎么办?

很快地,“新弟弟”出来了。他看到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那双眼睛满含警戒与迷茫,像是一颗沙子突然来到沙漠,茫然得不知所措。

不像,一点都不像,没有弟弟的机灵,没有弟弟的活泼,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弟弟聪明可爱。

比章修文都不如。

他不知该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

他按部就班地安排好一切。

没想到很快发生了意外。

有人跑过来说出事了,章秀灵和袁宁遇到了发狂的狗。他马上赶了过去,可惜晚了,到那边以后他看到袁宁躺在血泊之中,脖子被恶狗咬了几口,看上去血淋淋的……

章修严猛地坐了起来。

身上冷汗涔涔。

章修严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后悔让袁宁自己跟着谢老去散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点名:袁宁。

宁宁:?

大哥:你不在家我睡不着。

宁宁:……_(:з」∠)_我受到了惊吓

*

今天依然这么早!

虽然你们都如此诚心诚意地呼唤四哥,然而并不是……四哥出事的地方是他姥爷家,既不是这边,也不是宁宁家乡……

第2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五章

另一边的袁宁早早爬上chuáng。

白色的窗帘被拉了起来,挡住了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但没挡住外面唧唧吱吱的虫鸣。风从半开的窗户chuī进来,让飘动的纱帘在地上投下不断摆动的影子。袁宁很快伴着虫鸣蛙叫入梦。

他又看见了泉眼和鱼儿。

泉水还是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鱼儿朝他游来,尾巴摆啊摆,像在跟他打招呼。这时招福的吠叫声又从黑暗处传来,袁宁和鱼儿问好之后喊道:“招福!”

“汪汪汪!”招福马上回应。

袁宁很惊喜,看来招福也做梦了,招福也到他的梦里来。随着叫声越来越近,四周的黑暗仿佛正在消散,不一会儿,梦里就亮堂起来。

袁宁看向泉眼那边,发现那黑色丝线围成的“围墙”出现了缺口,泉水正潺潺地往外流,流向那gān涸的池塘,像母亲用温柔的手掌抚慰着大地guī裂的脸庞。可惜那缺口太小,涌出的泉水还没流多远就被土地吸收完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在池塘的边缘,竟长出了青青糙色。虽然土地贫瘠而gān旱,但那抹绿依然顽qiáng地钻了出来。袁宁惊喜地对鱼儿说:“鱼儿你看,那里长出了一棵糙!”

“我才不是一棵糙。”那抹绿开口说话,“我哪里像糙了!”

袁宁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他跑了过去,却见那枝gān、那叶片都是见过的,很像在园艺店见到的花儿们。只是那枝gān不再塌软,那叶子也不再枯huáng,虽然比上次见面时矮小了很多,但却比那时候都要jīng神得多。

袁宁把花儿认出来了,高兴地说:“象牙!你是象牙对不对?你病好了吗?你看起来好多了!”

象牙不理他。

袁宁想起象牙刚才的话,觉得自己刚才不该把它当成一株糙。这就好像他明明是个人,象牙却说他是只小猪或者小狗一样,很严重很严重的。他马上道歉:“我不该说你是小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象牙这才看了他一眼。

袁宁非常高兴:“你不生气了!”

象牙说:“我也不知道我好了没有。”它抬起头到处看,“这是什么地方?阳光这么少,土里也没有水,我在这里一定会死掉的。你想在这里种花吗?”

袁宁说:“不,不是,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家。”他想了想,“这应该是我们的梦?象牙你还记得你们身上缠着的黑色丝线吗?这里有很多……”

象牙吓了一跳:“什么?在哪里?”

袁宁说:“别怕,它好像不会过来。”他指着泉眼那边,“看,就在那儿,在那个泉眼周围。”

象牙伸长枝桠看去,只见一汪碧泉被可怕的黑色丝线紧紧缠缚着,只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流出一点点泉水。正沉思着,一个巨大的yīn影就把它笼罩住了,就像天上突然多了一朵巨大的yīn云。

象牙转头看去,就看见一只庞然大物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这边跑来。

象牙瑟瑟发抖。

它最讨厌这些动物,这些家伙往往有灵活的爪子和锋利的牙齿,可以轻易折断它们的花jīng,咬断它们的细腰。

袁宁说:“别怕!这是招福!招福可好了,还会让我骑在它的背上!”

招福停下脚步,友善地蹲坐在一边,和象牙打招呼:“你好。”

象牙见招福没有恶意,胆子顿时壮了起来。它嫌弃地说:“你的声音太大了,吵得我耳朵疼。”

招福讪讪然地说:“对不起。”

象牙觉得袁宁和招福这一人一狗都很奇怪,要是换成其他花儿的话,才不会一被它指责就直接道歉——弄得它觉得很不好意思。象牙为了掩饰自己脸红的事实,转开了话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梦里?”它从来没听过花会做梦。

袁宁摇头:“我也不知道。”

招福也摇头。

象牙说:“你们看到对方一点都不惊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梦里见面了吧?”象牙觉得袁宁和招福的茫然无知让它难以接受,“你们怎么不想办法弄清楚呢?要是遇到古怪的事qíng,最好尽快把它弄明白才对!”

袁宁皱眉:“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弄清楚啊,鱼儿它又不能说话。”他把自己怎么丢了玉佩、怎么进到玉佩里来的过程给象牙说了一遍。

象牙安静下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袁宁也认真思索起来。

招福一直看着象牙,觉得这花儿很聪明,也很可爱,完全没有跟着思考。

象牙很快说:“你说那边有个泉眼,里面的泉水很神奇,能把你的伤口变没了?”

袁宁点头。

象牙说:“泉水不能流出来?”

袁宁说:“现在能了,但是只能流一点点。”

象牙说:“那你能把泉水取出来吗?”它看着袁宁小小的手掌,“比如捧起一捧。”

袁宁一愣:“我没试过!”

象牙说:“你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泉水就那么一点,”袁宁很担忧,“要是我取了,鱼儿不够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那里有个泉眼,一直在往外冒水吗?”象牙觉得袁宁的担心一点道理都没有。

袁宁呆了呆。

好像是这样啊!

“你去取一点给我,我喝喝看,”象牙说,“只要我喝过了,就知道水是来自哪里的。”

“你好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不同地方的水有不同的味道。云朵们路过时都会和我说起它路过了什么地方,我一直记着的。”象牙语气暗含骄傲。

袁宁更震惊了:“你还能云朵说话!”

象牙很满意,微微舒展枝叶,随风轻轻摆动。

袁宁跑回泉眼那边,把象牙的话转述了一遍,问鱼儿自己能不能取泉水。鱼儿摆了摆尾巴,腾出位置让袁宁取水。

袁宁弯下腰,两只手合在一起,掬起一捧泉水,迈开腿往象牙那边跑。

袁宁一走近,象牙就感觉到一阵令它非常舒服的气息。它jīng神一振,仰头看着袁宁。

袁宁小心翼翼地蹲下,手里捧着的水漏了几滴,落在了象牙的叶子上。

象牙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袁宁说:“我直接把水浇到你身上吗?”

象牙已经等不及了:“是的,快浇上来吧!”

袁宁乖乖听话。

象牙闭上眼睛,枝叶微微抖动。

袁宁说:“怎么样?”

象牙说:“这和我以前知道的水都不一样。”它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如果说那可怕的黑色丝线是在夺走我们的生命的话,那这泉水好像在给予我们生命。对,生命,它有种属于生命的美好的气息。”它忍不住请求,“可以再给我一点吗?”

袁宁又跑回去取水。

这样来回跑了几趟,象牙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得病了。它并不贪心,没有继续讨要泉水,而是对袁宁说:“我想我有点明白了。这个泉水是‘生命之泉’!”

袁宁很茫然:“生命之泉?”

象牙说:“是的,我以前认识一朵云,它总是不愿意变成雨水降落,每次下雨都会保留一半。它说它想多看一看这个世界,等将来再遇上它的一个朋友时,可以告诉它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它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游dàng,见过很多很多东西。它跟我说起过它的那个朋友。它的那个朋友非常伟大,总能满足人们的祈愿,不管是发生了gān旱、洪涝、火灾或者是疫病,它都能让遭了难的土地充满生机。那朵云说,它的那个朋友叫‘生命之泉’。”

袁宁说:“那后来呢?”

“后来‘生命之泉’消失了。”

“为什么?”袁宁很不理解。

“我不知道。”象牙说,“大概是没办法支撑下去了吧。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生命之泉’能够救活我和我的同伴的话,它就要打败那些黑色丝线。可是泉眼只有一个,丝线却有那么多,越积越多的话,泉眼会被它给堵住!”象牙越说越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事实,“所以它再也不能响应人们的祈愿了。”

袁宁听了很难过。他觉得那“生命之泉”很伟大,自己去打败那些黑色丝线,把生命和健康留给动物们和植物们。

袁宁向象牙讨主意:“那我能帮到它吗?”

“你不是说它被黑色丝线围起来了吗?”象牙说,“你帮它把那黑色丝线清理gān净,它也许就活过来了。”

“对呀!”袁宁懊恼地说,“我怎么没想到!”

说着他就直接往泉眼那边跑。

象牙看向一边的招福,觉得招福呆头呆脑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它说:“你怎么不过去帮忙啊!”

招福马上追了上去。

袁宁已经跑到泉眼旁边了,他对鱼儿说:“我来帮你把这些坏东西清掉!”虽然上次在花儿那边被那黑黑的东西缠上手指,感觉非常可怕,但为了生命之泉和鱼儿,袁宁觉得自己要勇敢一点。

鱼儿拼命摆动尾巴。

袁宁不明白它的意思,伸手抓住那黑色丝线使足劲要把它们扯开。

招福也扑上来,一把咬上那黑色丝线。

袁宁蓦然一黑,只觉一股锥心的刺痛从手上传来。

袁宁失去了意识。

*

袁宁昏昏沉沉,梦见很多事,梦见家乡的老槐树让自己坚qiáng,梦见那头大鹅向自己道别,梦见爸爸妈妈哭着抱住自己。

慢慢地,梦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看到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坐在自己chuáng前,一动也不动,像个沉默的雕塑。他觉得那影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明明那么沉默,明明那么安静,身上却有种化不开的悲伤,让人想要抱抱他。

那是谁呢?

袁宁喉咙动了动,嘴巴也动了动,在脑袋清醒过来之前,嘴巴已经把话喊了出口:“大哥……”

那影子听到这话,终于动了起来,伸手按在袁宁脑袋上。袁宁感觉到那手掌宽大又温暖,不由伸手抱了上去:“大哥!”他用脸颊在那只手上蹭了蹭,觉得那薄薄的茧子有点磨人,但还是满足地重新抱紧,小声喃喃,“我不害怕了……”

刚才真的很可怕,他突然就动不了,说不了话,呼吸不了,甚至连思考都做不到——他还以为自己会死掉——毕竟他都见到大鹅和爸爸妈妈他们了。

梦里的大哥很温柔。

大哥虽然把手抽了回去,但很快把他揽进怀里。这样温暖的怀抱让他感到很熟悉,好像被爸爸妈妈抱进怀里的时候一样。他眷恋地挨进大哥怀里。

反正是梦,大哥应该不会生他气,也不会推开他。

袁宁这样想着,再一次沉沉入睡。

他原本烫得像火一样的身体似乎也随着宁定下来的心绪开始降温。

章修严一下一下地拍抚着那小小的背脊。

他原本只是想过来看看。

没想到一来,就发现袁宁病得这样凶险。谢老他们都很着急,他想要责怪他们没照顾好袁宁也无从怪起,只是心里越发后悔让袁宁来这边。这儿连个靠谱的医生都没有,请来的医生连药都不敢开,还是等章家的家庭医生赶来后才给袁宁打了针。

烧总算退了。

章修严的手微微发抖。

想到自己要是没过来,或者过来晚了,怀里的人可能就不在了——又或者被烧坏了脑袋,他就觉得一阵后怕。这么小的孩子最脆弱了,说没就没……

章修严盯着袁宁的睡颜。

好不容易养胖一点点,病了一场又瘦了。

不过这小结巴在梦里倒是不结巴。

这次也没有把他当成爸爸或妈妈。

等这小结巴醒来,他可以少骂一两句。不过该骂的还是要骂,免得他下次又——又怎么样?章修严皱起眉。他已经问过程忠和李司机,袁宁没顽皮,更没胡闹,只是到处看看。

这小结巴也不是自己想生病的。

这次就不骂了吧。

章修严看着袁宁光洁的额头,想了想,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

真的不烫了。

他只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退了烧。

章修严在心里qiáng调。

正想着,章修严就听有人“笃笃笃”地敲窗。

章修严一顿,起身拉开窗帘。他往窗外看去,只见一个黑瘦的少年站在外面,和他差不多高,年纪似乎也和他差不多,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冷也不热,看不出什么qíng绪。

少年往chuáng那边看了看,把一捆用藤蔓捆起的糙放在窗台上,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章修严拧起眉头。他走回窗边,见袁宁睡得安详,伸手替袁宁掖好被子,提着那捆糙走了出去。那个少年不像是会喜欢恶作剧的人,既然特意来敲袁宁的窗,特意把这些‘糙’捆好,说不定是特意给袁宁找的。

章家的家庭医生姓孙。孙医生见了那捆糙,立刻认了出来:“这是不错的药糙,还连根挖来了,倒是有点用处。虽然没晒gān,但直接煮成汤给宁宁喝,也可以起到安神和补血的功效。不过应该挺难找的才对,稀有得跟野生的百年老参差不多,这是哪里找来的?”

章修严把那古怪的少年说了出来。

旁边的程忠听了,说道:“是罗元良!那小子倒是懂事了一次,终于知道知恩图报了。”

听到“知恩图报”,章修严眉头一跳。他说:“什么知恩图报?”他不喜欢有脱出自己掌控的事qíng发生。才短短一天,袁宁就对那少年有了“恩”?什么“恩”?

程忠见章修严一无所知,倒有些诧异。章修严看到袁宁病倒时那么着急,又是找医生又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还以为袁宁肯定什么事都和章修严说了,没想到袁宁居然没提。

不过,袁宁在谢老面前似乎也没提起罗元良?

程忠把罗元良被冤枉的事说了出来,自然也提了一下罗元良的身世。

章修严听完就明白了,袁宁之所以不在他们面前提起,是因为不想把别人的伤疤挖出来说。程忠虽然与对方的父亲当过战友,不过想来与对方父亲的jiāoqíng也不算特别好,再加上程忠本身就不是细心体贴的xing格,自然不会像袁宁一样处处照顾别人的感受。

不管是父母的事,还是被冤枉的事,对罗元良而言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所以袁宁一句都没提。

只跟他说起高兴的事qíng,说牧场有多漂亮,说招福有多开心,说谢老他们有多喜欢薛女士做的饼gān。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有这么细的心思。

章修严沉默半饷,把药糙给了孙医生:“你看什么时候袁宁适合用这药,就把它熬出来给袁宁喝了。”这是别人还袁宁的一片心意,理应让袁宁知道。

孙医生点头。

章修严已转身回袁宁房间。他拖了鞋子,躺回袁宁身边,伸手把那小小的身躯抱回怀里。袁宁感受到熟悉的热源回来了,伸手回抱章修严。

章修严一僵,由着袁宁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等袁宁在自己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继续沉睡,章修严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一直悬着的心也随之一松。

他折腾了半天,也有点困了,抱着怀里的袁宁进入梦乡。

袁宁是被热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一堵墙,暖暖的、厚厚的墙。

袁宁有些发愣。

这墙……怎么穿着衣服?

而且有着熟悉的香皂味。

味道清清慡慡,很像大哥用的那种香皂。

袁宁瞪圆眼睛。

他腰上也搭着一面墙,可重了,好像要把他压死!

不,不对,好像不、不是墙。

袁宁脑袋嗡鸣。

不是墙。

是个人。

是个人抱着他。

是谁呢?袁宁僵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往上看,很快地,他看到一个好看的下巴,胡子刮gān净了,只能看到一点点青青的茬子。再往上看,是薄薄的嘴唇,挺挺的鼻梁,紧闭的眼睛——和皱起的眉头?

大、大哥!

不是梦,真的是大哥!

袁宁身体更僵了。

他居然抱着大哥睡觉!姐姐说过,大哥最讨厌别人碰他了,要是大哥醒来了,会不会把他甩到地上?不过大哥都肯亲他额头了,也许大哥不讨厌他靠近?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起来再说……

袁宁小心翼翼地想从章修严怀里爬起来。

章修严蓦然睁开眼。

袁宁吓了一跳。

他磕磕巴巴地喊:“大、大哥!”

章修严坐起来,伸手一捞,袁宁也起来了,不过却坐到了他膝上,整个人还是挨在他怀里。

袁宁想挣开。

章修严刚睡醒,哑声说:“别动。”

袁宁不敢动了。

章修严伸手摸袁宁额头。

袁宁感觉整个额头都被那大大的手掌给裹住了。

他仰起头看向章修严:“大、大哥。”

章修严皱起眉。

袁宁问:“我生病了吗?”

章修严说:“对,你生病了。”他见袁宁脸蛋变得白白的,少了几分血色,不由伸手摸了摸。生病一次,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袁宁迷茫地看着章修严。

脸上也要摸吗?

章修严一滞。

他说:“把嘴张开,让我看看你的扁桃体有没有发炎。”

章修严说的专业术语把袁宁震住了。大哥好厉害,连看病都懂!

他乖乖张开嘴巴,让章修严给自己检查。

章修严一本正经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没发炎,我去给你倒杯水。再叫人热碗粥,吃了东西以后你得吃药。”

袁宁乖乖听话。

*

与此同时。

圣伦安堡。

圣伦安小学。

“huáng种猪!”趾高气昂的红发小孩带着几个白种人围住一个黑发黑眼的孩子,“识趣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再出现在我眼前,小心我揍扁你!”

黑发黑眼的孩子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身体一弯,从他们胳膊底下穿了过去,蹬蹬蹬地跑了。

那红发小孩气得七窍生烟,准备回头一定要再把那huáng种猪堵住,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他刚回到教室就被教导主任找了去。

古板又严厉的教导主任可不管他是谁家的小孩,严肃地说:“有人投诉你种-族歧视,这件事qíng非常严重,我需要叫你的家长过来看看他们是不是这样教你的。”种-族歧视一般都是“家学渊源”,要从根源治起。

红发小孩气炸了。

该死的huáng种猪!

他一定要他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我是一个冷艳高贵的人儿!

作者有话说这么少!

是不是特别冷艳高贵!

第2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六章

章修严将袁宁病qíng稳定下来的事告诉家里,章先生也告诉章修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qíng:有章修鸣消息了,但不知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原来在两年前有一批外国支援者曾到国内来,到过那一带。其中有一支医疗队去过不少疫区,据说是为了借机研究灾后疫qíng的防治。他们飞机和直升机通过了批准,可以降落在那附近的民营机场,支援结束之后他们还带走了一批签署了同意书的疫区病患,让这批病患到国外接受治疗和参加医学试验。

章先生让人调阅了当时留档的资料,发现其中有个孩子的形貌描述很像章修鸣。当时这个孩子似乎病得很重,没有人认领,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留在国内似乎必死无疑,那边就批准让人把孩子带到了国外。负责记录的人在存档过后就退休回老家养老,也没特意跟人提起这件事,是以章家这两年找遍了全省,硬是没有找到半点消息。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章修鸣,他们都要进一步确定他的去向了。

章先生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妈妈她们。”

章修严点头。

章先生说:“涉及国外,比较难办。虽然当时有登记领队人的国籍和飞机的归属人,但是整支救援队的成员非常多,似乎分属不同的国家,而且没有一一记录在案——听起来这事好像还涉及某些秘密医学试验。但是因为你三叔的原因,我们都不能出境,”章先生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你先别着急,我会向上面打报告。”

章家老三做的是机密研究,连带章家人在对外事务上也受到了限制。

章修严挂断电话后,心里乱糟糟。他回到袁宁房间,看着小口小口喝药的袁宁。章先生说,那孩子被带走时病得很重,章修鸣从小最不爱吃药,有人哄着他吃吗?这两年他过得怎么样?会被人欺负吗?……或者,他熬过来了吗?还活着吗?

袁宁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章修严的神色,心中一紧。他捏着鼻子想把药一口灌完,结果不小心呛了一下,咳得满面通红。

苦味在整个口腔泛开,甚至还涌上鼻头。

袁宁怕自己吐出来,边咳边捂紧嘴巴。

章修严恍然回神,快步迈上前,伸手拍袁宁的背。比起第一次哄做噩梦的袁宁时的僵硬,如今他的动作已经流畅而自然,很快让袁宁的呼吸平顺下来。

章修严板着脸说:“喝药这么急做什么?”

“太苦了,”袁宁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章修严,“我想快点把他喝完。”

“那是你的那个新朋友给你找的药糙,”章修严说,“孙医生说很珍贵很难找的,不要làng费了。”

新朋友?袁宁愣了愣,明白过来。章修严说的新朋友是罗元良!

袁宁说:“他来过吗?”

“来过,”章修严没瞒着,“送了药又走了。”

“这样啊。”没见到新朋友,袁宁有点失望。

章修严给袁宁倒了杯水,让他把嘴里的苦味冲淡。

袁宁小口小口地抿水喝,心里又开始回想章修严刚才的神色。他感觉章修严一直注视着自己,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喊:“大、大哥。”

章修严看他。

袁宁说:“大、大哥打电话回家了吗?”

章修严点头。

“家里还好吧?”袁宁试探着发问,“妈妈她们应该都很好?”

“她们都很好。”就像袁宁能感受到章修严的qíng绪一样,章修严也看得出袁宁的yù言又止。章修严直接询问,“你想问什么?”

袁宁知道自己的想法都瞒不过章修严。他说:“大、大哥你好像有心事,是什么心事呢?能不能跟我说?妈妈说,遇到烦心的事最好都说出来,说出来心qíng就会好很多。”

章修严听着袁宁稚气的劝导,竟觉得心里真的平静了几分。他说:“你四哥有消息了。”章修严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肯定是好消息!”袁宁斩钉截铁地说。

“但愿如此。”章修严是理智至上的人,所以不能像袁宁这样简单直接地往好的方向想。他顿了顿,把章先生的话都告诉袁宁。

“四哥一定会没事的!”袁宁的语气非常笃定,仿佛只要他坚定地这样想,事qíng就真的会像他所想地这样。

章修严也被袁宁感染了。他说:“对,一定会没事的。”即使再成熟、再沉稳,章修严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他说完,忍不住将袁宁紧紧地抱住。

就像上次知道那具骸骨不是章修鸣的时候一样,他也需要慰藉,也需要普普通通的拥抱和安慰。但是在别人面前不行,章先生不会做这种事,薛女士是没有办法做到——至于章秀灵和章修文,那自然是更加不行的,他要在他们面前维持兄长的威严。

但是袁宁不一样。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袁宁虽然也敬他怕他,但袁宁不害怕靠近他。他隐忍的悲伤和忧心,在袁宁面前永远无所遁形。在袁宁眼里,他也需要安慰,需要关心,需要所有普通人需要的东西。

袁宁脑袋嗡嗡响。

……他感觉到,大哥很难受。

袁宁原本也不习惯与人亲近,可是被章修严这么抱着,他心里却一点排斥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章修严。

袁宁胳膊短,没办法真正环抱住章修严,只能笨拙地说:“四、四哥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章修严抱着怀里软软的身躯,听着袁宁软软的安慰,心也软了下来。他说:“在没有得到切确消息前,不要告诉妈妈他们。”

袁宁轻轻点头。

章修严有些舍不得放开。

章修严说:“喝了药会犯困吧?睡觉吧。”他顺势就要把袁宁抱进被窝。

袁宁僵了僵。他小声说:“我还没刷牙。”

章修严一顿。

袁宁又小声补了一句:“我想尿尿。”

章修严:“……”

章修严松开了手。

袁宁见章修严脸色不大好,不由主动问:“大哥你今晚会和我一起睡吗?”

章修严把问题抛回给袁宁:“你希望我和你一起睡吗?”

袁宁对上章修严严肃的眼睛,总觉得如果回答“不希望”,章修严的脸色肯定会更不好看。他果断说:“我想和大哥一起睡。”说完他小心地觑着章修严,发现章修严唇角下垂的弧度没那么可怕了,松了口气。

章修严不知道自己的表qíng已经出卖了自己。他绷着脸教训起袁宁来:“你已经六岁了,应该坚qiáng一点,自立一点,不能老想着要别人陪你睡。”

袁宁正要乖乖说“好”,章修严马上又补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你正生着病,我可以陪你睡——下不为例。”

袁宁:“……”

章修严说:“不是说要去尿尿吗?怎么还不去?”

袁宁撒开腿跑去厕所。

大哥大概是太早熟了,说话做事也都跟大人一个样,很多时候心里明明是想要的,嘴上偏说不要——他真是不明白!袁宁腹诽了几句,解决憋了一会儿的尿意,又认认真真地刷牙洗脸,才重新回到chuáng上。

章修严还在,占了半张chuáng,拿着本书在看。袁宁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盖好被子,露出半颗脑袋。章修严合起书,也躺下了,他侧躺着,又伸手探了探袁宁的脑袋。

袁宁心里一暖,觉得大哥特别好。他说:“大、大哥,我、我感觉我好了。”

章修严收回手,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蛋儿:“要是什么时候结巴也好了就好。”

袁宁脸一红。

其实他一般不结巴。

只是一想到不久之前他还不认识大哥他们,现在却要把他们当家里人,脑袋总是跟不上。他的脑袋真的太笨了。明明大哥他们都对他这么好,明明大哥他们都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章修严下达命令:“睡觉。”

袁宁乖乖闭眼。

章修严无声地数着袁宁的眼睫。

袁宁眼皮微颤,动一下,又停,动一下,又停。

章修严拧起眉。

袁宁微微转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侧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袁宁的鼻子几乎抵在章修严胸口。

袁宁小声说:“大哥,晚安。”

章修严看着那颗低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心里软成一片。他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过了许久,才回了一句:“晚安。”

夜风chuī来,chuī动纱帘,带来牧场清新的糙香与泥土芳香。虫儿在叫,青蛙在叫,糙丛里躲着的鸟儿也在叫,夜色却越发幽寂,它们的鸣叫声仿佛只是催人入眠的安神曲。

屋内渐渐只剩下绵长的呼吸。

*

圣伦安堡。

普尔曼家族。

“听说你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被人欺负了?”坐在主座的男子开口询问,语气温和之中却蕴含几分不悦,“为什么回来后没有告诉我?”

“我没有被欺负。”坐在他右手侧的黑发黑眼男孩平静回答。

“哦?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男子声音微微上挑,“你也当我是个废人吗?”

座椅之下,男子的两条腿不自然地垂着,看起来已经不能行走。

男孩重申:“我没有被欺负。”他仰头与男子对视,“看不懂规则,不会利用规则的人才会被欺负。我记得有人这样教过我,不过我不记得是谁。”

今天甜甜的我加更辣!

偶尔试着放一小段在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七章

罗元良从山上下来,木工又在那里打磨他的刀具。

木工有一手好手艺,再古怪的木头,在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他这边学艺,他让学徒们帮忙gān活,然后把手艺教给他们。每每学到十之一二,学徒们就会离开,去镇上、县里谋生,甚至还有到市里去的。

木工每天清晨都坐在空dàngdàng的伐木场里磨刀,刀具在磨石上发出嚯嚯嚯嚯的声音,刀锋也变得雪白而锋利。

罗元良背上背着一大把粗藤,多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把它们都放到木工面前,然后背起木工放在一边的米粮离开。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jiāo流,只有那嚯嚯嚯嚯的磨刀声试图驱散清晨的薄雾,迎来骄夏的朝阳。

罗元良回到住处,是个空旷的平房,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屋里有个小火炉,炉上是个破旧的铁锅,可以用来做饭。

比起前两年,这样的生活已经像人过的日子了。

罗元良把米放进粗陶米缸,坐在火炉边思考半饷,拿起角落堆放的木块。那是木工不要的边角料,叫他有兴趣就练练手。他一直没兴趣,堆在一角没动。

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娃娃,罗元良顿了顿,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和木工一样,没动手,先磨刀。磨了小半个小时,他取出一块木头,剔去多余的部分,雕出个模子,接着再细细地雕琢细节。雕完一样,放下;雕完一样,再放下。不一会儿,他手边就多了好几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

等调完第十只,罗元良手指已经动不了。他找来块麻布,把小动物们都裹起来,把它们放进口袋里,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

罗元良在牧场里游dàng了一会儿,脱掉上衣走进棚圈,默默放出动物们,然后打扫棚圈。一间接一间地扫完,他感觉自己身上有股味道,又跑去河边,钻进河里洗了个澡。

等罗元良再穿上衣服,牧场的工人们才姗姗来迟,有的去棚圈晒竹板,有的去挤牛奶,有的去打理菜园子和果林,有的去喂养jī鸭。牧场虽然不算特别大,但也不算小,可以养活好几家工人。

罗元良知道很多人想到牧场里来,其中包括这些牧场工人的亲戚。他自己占了一间房子,他们都看他不顺眼,联合着来排挤他,把他挤走了,他一个人gān的活可以分给很多人gān,他一个人住的房子可以分给一家人住。

罗元良都清楚。

程忠不清楚。

程忠甚至不清楚这些人贪昧了多少东西。

那家伙和他爸爸一样脑袋不清不楚的,大概当兵的都这样。也就是牧场主人不怎么在意这牧场,要不然照他这管法,早被人给赶走了。

罗元良默默想着。

罗元良也养了一群鸭子,它们还没长大,浑身长着灰扑扑的绒毛。虽然看着像普通家鸭,但他们其实是群野鸭,罗元良在山里掏来的,它们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把他当了亲人,乖乖跟他跑。平时罗元良都把它们放养在白桦林,今天罗元良想了想,一个呼哨把它们叫了出来。

鸭子们嘎嘎嘎地跑到他脚边,排好队摇摇摆摆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罗元良领着它们去了湖边。

小鸭子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自由自在地游了起来。

罗元良看着不远处那栋洋楼。

那小娃娃跑了出来,身边跟着只大狗和那个十来岁的少年。

袁宁是被小鸭子的叫声吸引的,看它们居然在水里排着队游泳,觉得它们很不一般。他远远就看见了罗元良,跑到:“这是你养的吗?”

罗元良看了看袁宁,从口袋里掏出麻布小包,递给袁宁。

袁宁一愣。他说:“你给我送药糙,我还没谢谢你呢。孙医生说那药糙很难找……”

罗元良不说话,只直直地伸着手,等着袁宁把自己手里的麻布小包接过去。

袁宁只能拿过那麻布小包。

罗元良又跑了。

袁宁见章修严在一边看着,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当着章修严的面把“礼物”打开。会是什么呢?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朋友”那儿收到礼物,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期待。他见章修严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是没忍住,把那块包在外面的麻布打开。

十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出现在他眼前。

都仅有拇指大小,但看着都像活的一样,马的鬃毛、松鼠的尾巴、公jī的冠子、绵羊的羊毛、公牛的犄角……每一个特征都鲜明可爱。

袁宁好喜欢!

袁宁忍不住说:“大、大哥,你看!是不是很可爱!我回去也能看到好多小动物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熠熠发亮的眼睛,心里有点不舒服。那个家伙无缘无故跑来送他弟弟礼物,也不知是什么居心。章修严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送什么礼物给袁宁,反而还收到了袁宁送的护腕。当然,他的胸襟还是很广阔的,绷着脸夸道:“是的,很可爱。”

袁宁说:“我该回送他点什么呢?”他拉着章修严的衣角,“大、大哥,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对上袁宁满含期盼的双眼,章修严顿了顿,平静地回答:“没有,你病刚好,得好好休息,多住几天养养。”

袁宁高兴极了:“那太好了!”

这天天气很好,牛羊和马儿都打完了疫苗,也恢复了jīng神,自由地在牧场里吃糙。袁宁跟着程忠到处跑,看马儿吃糙,看妇人挤牛奶,看那群野鸭子在湖里游来游去、欢快觅食。

章修严一直在房间里。

袁宁从瓜田那边抱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甜瓜,回到洋房那边找章修严。他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却见章修严正在桌边描画着什么。

章修严手中的动作一滞。他板起脸教训:“进房间怎么不敲门?”

袁宁乖乖认错:“对不起,我忘了。”他捧着两个甜瓜,“忠叔叫我挑的,我想拿回来给大、大哥尝尝。”他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章修严说:“过来。”

袁宁见章修严不生气了,高兴地冲过去。等看见桌上摊着的“燕子”,袁宁愣了一下,说:“大、大哥在画画吗?画得好像呀!还用竹子给它做了骨头!”

“你没见过?”章修严拧起眉。

“我、我应该见过吗?”袁宁有点惭愧地低下头,“可是我没见过……我说错了吗?这不是画?”

“这是风筝。”章修严说。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小孩子玩的东西他其实不爱玩,但就算不爱玩,他也是玩过的,袁宁却不知道是什么。袁宁以前生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人教他看书识字,也不敢随便到外面去玩,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章修严把风筝翻过来,耐心地给袁宁解释,“在这里系上绳子,有风的时候扯着线跑,风筝就会借着风力飞到天上去。”

袁宁眼睛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听起来好好玩!大哥你做的风筝真漂亮!”

章修严说:“给你做的。”

袁宁呆了一下。大哥一直在房间里不出去,就是为了给他做风筝吗?他看着那只漂亮的燕子,感觉心里好像也住进了一只黑背白肚皮的小小燕子,时而抖抖翅膀,时而叽叽喳喳叫,叫他时时刻刻都很欢喜。

袁宁一把扑进章修严怀里。

章修严一顿,伸手把怀里的小结巴抱住,眼底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原来送人礼物是这么开心的事。

章修严把袁宁抱到自己膝上,把最后一点黑色上完,缓缓说:“以前姥爷最爱做这个。我每年放假都回去陪他,也学了一点。一到chūn天,住在附近的孩子都会跑到姥爷家,哀求姥爷给他们做风筝。姥爷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

袁宁马上夸:“大哥也是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

袁宁拍的小马屁让章修严很受用。他说:“是姥爷教的。”章修严扫了扫袁宁的脑袋,“可惜姥爷不在了,要不然可以让他教你。”

袁宁听了,心里有点难受。他听得出来,大哥很敬爱姥爷,姥爷不在了,大哥一定很难过。袁宁说:“大哥可以教我。”

章修严想了想,说:“没错,大哥可以教你。”他本来打算等袁宁再多认些字就找人来教袁宁,既然都是让人来教,不如他自己教算了?

袁宁转开话题:“那大哥什么时候可以教我玩风筝呢?”

章修严说:“很快,吃过午饭休息好,下午我们就去玩。”

“要下午啊。”袁宁很遗憾。

“对。”章修严虽然经常对袁宁破例,但绝不会无条件宠溺和纵容。

袁宁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又兴高采烈起来:“那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吗?”

章修严看着他。

袁宁从口袋里掏出只小动物:“早上那个哥哥送我这些小木雕,我正好可以送他一个风筝!”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章修严觉得不太高兴,但又挑不出袁宁这样做的错处来。

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怎么看都是值得鼓励的。

章修严说:“好,我教你,正好材料还剩下不少。”

袁宁说:“那我要做两个!一个送给大哥,一个送给那个哥哥。”

章修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他语气由yīn转晴:“好。”

在章修严的指导之下,袁宁认认真真做了两只小huáng鸭。

两只长着长长尾巴的小huáng鸭。

章修严:“……”

袁宁见章修严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大、大哥,你不喜欢吗?”他记得大哥上次很喜欢小huáng鸭,从泳裤泳圈到毛巾都挑了小huáng鸭啊!

章修严说:“没有。”

袁宁有点沮丧:“我做的没有大哥做的好看。”

章修严说:“有心就好。”

袁宁这才开心起来。

他觉得大哥是无所不能的:“那我怎么把这个风筝给他呢?”

章修严说:“给我一个小动物木雕。”

袁宁依言掏出一个,递给章修严,是只可爱的小鸭子。

章修严:“……”

章修严把小鸭子拿在手里,领着袁宁去找招福。

招福正趴着晒太阳,听到章修严和袁宁的脚步声,马上站了起来看着他们。章修严半蹲下,把小鸭子放到招福鼻子底下:“嗅嗅看,看能不能帮袁宁找到雕这只小鸭子的人。”

招福看了眼袁宁,果然凑上去仔细嗅了嗅,认真记住上面的味道。它甩了甩尾巴,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袁宁说:“大哥能和招福说话!”

招福不服:“汪汪汪!”

——根本不能好吗!要不是我聪明,怎么可能听得懂他的话!

章修严说:“它这么聪明,应该能听懂的。”

招福顿时把尾巴甩得更高,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带路。

袁宁看向章修严的目光充满崇拜。一句话就让招福高兴得尾巴都翘了起来,兴冲冲地帮忙做事!

两人一狗很快找到罗元良。

罗元良正在放马。

他牵着一头马儿往牧场东边走,其他马儿都乖乖跟着他走,到指定的地方吃糙。那么瘦小的身影,在马群之中却那么地显眼,好像一根穿着灰衣服的竹竿子在赶着马群前行。

马儿太多,袁宁不敢走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等罗元良忙完才喊:“你好!我叫袁宁,你呢?”

罗元良早注意到袁宁了,听袁宁这么喊,他却当没听见,站在马群里不动。

袁宁没有气馁,再接再厉:“我很喜欢你送的小动物,”他拿起手里的风筝,“我自己做了风筝,这个送给你,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罗元良看向那丑丑的小huáng鸭。

罗元良虽然没说话,袁宁却看懂了他的意思,脸蛋唰地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第一次做,做得有点丑,还有很多地方都是大哥帮忙的……”他越说越觉得这个回礼根本拿不出手。

罗元良走了过来,接过袁宁要收回去的小huáng鸭。

章修严打量着罗元良。

罗元良却没看章修严一眼,拿了那小huáng鸭又跑了。

袁宁咋舌:“他跑得好快!他为什么要跑呢?”

章修严说:“害羞。”

袁宁恍然大悟。

章修严摸摸袁宁的脑袋:“回去吃饭。”

袁宁乖乖跟在章修严身后往回跑。

下午天气晴好,章修严带着袁宁放风筝。章修严虽然不怎么爱玩,但也换上运动服陪着袁宁满糙地跑,见袁宁跑得小脸红扑扑,满头都是汗珠子,他喊袁宁停下,半蹲下,用毛巾给袁宁擦了汗。

孙医生正拿着相机奉命偷拍,见到温馨的一幕忙按下快门,感觉一卷胶片已经快用完了,不由感慨章修严对这个最小的弟弟果然不一般。

章修严和袁宁重新开始玩时,罗元良似乎也忙活完了,拿着袁宁送的小huáng鸭加入进来,天空上飘着一只jīng致的燕子和两只丑丑的小huáng鸭,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来来回回飘个不停,时不时夹杂着“汪汪汪”的狗叫声,让小小的牧场多了几分欢乐气息。

谢老坐在葡萄架下,听着程忠给自己说那边的动静,袁宁笑得多欢,招福跑得多快,章修严和罗元良也不像平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像是打着节拍应和程忠的话。温暖的阳光从葡萄藤间漏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像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他长满皱纹的脸庞。

都还小啊,真好。

*

玩得再欢,还是要回家。袁宁早有心理准备,踏上回程时心qíng不算难过,只是有点不舍。他让招福带自己去见了罗元良,和罗元良告了别,才跑回车上和章修严坐一块。

这几天罗元良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偶尔会出来和他们一起玩,骑马放牛,喂羊挤奶,牧场里好玩的事儿他们都玩了一遍。

袁宁趴在窗外看着越变越小的牧场大门,忍不住问章修严:“大、大哥,我以后还可以再过来吗?”

章修严很久没有休过这么长的假。他的身心也得到了最大的放松。听见袁宁这么问,他顿了顿,说:“等过了暑假,你就要上学了。”

没有机会再过来了吗?袁宁沮丧地说:“哦。”

章修严说:“如果你考试成绩不错,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带你过来。”

袁宁又惊又喜:“真的吗?”

袁宁眼睛亮晶晶,像是闪闪发光的星星。章修严盯着看了一会儿,说:“真的。”

袁宁的沮丧一扫而空,也没问什么才叫考得好,心里充满了期待,甚至盼着快点考试才好。

章修严看着袁宁健康红润的脸蛋,心里稍稍满意。他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虽然在这边他也一直在看书,但休息和玩乐的时间远远多于在家的时候,回去以后肯定有得忙。

南乡的事让章修严心里多了种紧迫。

他意识到袁宁这个小结巴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但是他不想甩开这些麻烦。

他想试着去解决这些麻烦。

日子过得飞快。

袁宁迎来了报名的日子。暑假中的大部分日子,袁宁都乖乖跟着孟兆补课、跟着章修严练字,到小学笔试这天,袁宁这段时间的辛苦练习已小有成效,至少老师经过他身边,看见他写下的名字,眼中就流露出满意的赞叹。

章修严见考试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就去校长室见校长。他也是在这所小学毕业的,算是回到了母校。校长见了他,笑呵呵地说:“要不是你几个弟弟妹妹,你会不会记得回来看看我?”

章修严说:“当然。”却没有说“当然会”还是“当然不会”。

校长没再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的,没什么好处,按自己想听的答案理解就是了。他说:“章家的家教,我是信得过的。放心吧,就是考试不过,我也会让他进来。”

章修严语气不满:“不会不过。”

校长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说:“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弟弟啊。他怎么没和修文一样改姓?”章修文和章秀灵也是在这边念小学,这学期还去国外当了jiāo流生,校长对他印象挺深。

“袁宁自己选的。”提到这一点,章修严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恨不得回到章先生让袁宁改名那边,开口让袁宁把名字改了。

这两个月里,他既忙着跟进章修鸣的消息,又忙着让人去查袁宁二婶家的事。他知道孙医生偷拍了不少照片给薛女士,就让孙医生多洗了几张,派人连着一张新的银-行卡送到袁宁二婶手里,让袁宁二婶改善一下生活状况。

负责这件事的人拍回来几张袁宁二婶和袁波兄弟的照片。

章修严已经放在口袋里,准备等袁宁考上了,就当成礼物送给袁宁。

袁宁这些家人,给章修严的威胁感比章修文的家人更大。如果他们找过来的话,袁宁说不定会被他们给带走。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发生——他很同qíng他们的处境,但他不可能把袁宁还给他们。

章修严神色微沉。

可是,他又想让袁宁开心。

章修严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几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女人很温柔,那个男孩子和袁宁差不多大,眉宇却已有了属于男子汉的坚毅——那眼神好像隔着镜头在看向你——或者说,他隔着镜头在看向袁宁?

袁宁现在是我弟弟。

章修严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赶走那种袁宁随时会被抢回去的不安,继续校长说话。

入学考试是当场判卷,孩子们都会被安排在休息室等待判卷结果。这个等待过程其实是考核的一部分,校方会派人在休息室外观察,看看参加考试的孩子有没有定xing、xing格好不好等等。作为市内最负盛名的私立小学,校方有挑选学生的资本——也正因为校方挑选得这样严格,很多人才会放心地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念书。

家长们都在其他休息室等候,在结果出来前他们不能去教孩子如何应对这场考验。

袁宁恶补了这么久的基础知识,笔试自然过关了。就是在等候期间出了点问题。他在陌生人面前非常内向,很少主动和人说话,于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更没有主动去jiāo朋友,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袁宁这种沉静很快引起负责“面试”的老师的主意。“面试”的老师换了三轮,他们都对安静的袁宁有了印象,觉得这孩子太沉默,会不会有点不合群。

就在他们要写下评价意见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原来是个小胖子跑到袁宁面前,说:“你是不是哑巴?嘻嘻嘻,小哑巴!你一句话都没说,肯定是小哑巴!”

袁宁懵了。老师不是说等在这里就好吗?为什么还要说话?他刚才有注意到这个小胖子,知道他家是搞煤矿的,家里有两个大矿场,特别有钱。为什么他突然跑来嘲笑他哑巴呢?他好像没有得罪他啊!

小胖子见他呆呆愣愣地,还是不开口反驳自己,闹得更起劲了:“你们快看,他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呆子,呆呆傻傻的!”

袁宁拧起眉头。这小胖子让他想起了大堂哥,大堂哥也是这样的,总爱笑他反应慢,是呆子。他才不是呆子,他只是不爱和人说话。

袁宁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一个男孩子就挡在袁宁面前,沉下脸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小胖子瞪他:“你谁啊?我又没说你,你管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男孩子看起来家教很不错,可就是家教太好了,面对小胖子这种“我欺负人关你什么事”的理直气壮,一时竟有些语塞,气得脸都憋红了,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好挡在袁宁面前不让小胖子再指着袁宁鼻子嘲笑。

袁宁说:“谢谢。”

袁宁一开口,男孩子和小胖子都一愣。袁宁不是哑巴,声音软软的,却又稳稳的,非常好听。他说话有点慢,语气很温吞,就像他看起来那样乖乖的、软萌软萌的。

男孩子顿时觉得自己挺身而出是对的。

小胖子却瞪着袁宁:“你不是哑巴!你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

袁宁说:“为什么要说话?”

小胖子一愣。

好像也没有说一定要说话。

他看着袁宁,想继续闹他,却不知该怎么闹,袁宁看着就像团圆圆的雪球儿,感觉大声点和他说话他就会化掉,用力点推他一下他就会散掉。

小胖子憋屈啊。他刚才做题,大部分都不会,全都靠瞎蒙,怎么看都考不上了,所以到休息室这边后就大肆宣扬自己家多有钱,让这些穷家伙羡慕羡慕自己。

他一早就注意到袁宁了,袁宁答题时坐得笔直,认认真真地从头写到尾——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宁长得可爱,白白净净,gāngān净净,和别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小胖子和所有人都说上话了,就是袁宁自己坐在那里不理他,让他炫耀得很没劲。

所以他才跑去嘲笑袁宁是哑巴。

见袁宁定定地看着自己,小胖子的脸涨红了,硬梆梆地挤出句歪理:“不是哑巴自然要说话!”

其他小孩刚才已经烦透小胖子,有个女孩子也跳了出来:“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谁说有嘴巴就一定要像你这样聒噪的?”她和男孩子一样挡在袁宁面前,转头朝袁宁露出笑容,“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这样安安静静才可爱呢!”

真的太可爱了啊,她刚才就注意到袁宁了!只是袁宁真的太安静了,她怕自己去和他说话会吓坏他!听到他礼貌地和那男孩子道谢,她觉得袁宁真的乖得不得了,和她那讨厌的弟弟完全不一样——真可爱啊!

小女孩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抱回家当弟弟,把自家弟弟给换到袁宁家。

有两个人出头了,其他人也围拢过来。小胖子见自己连袁宁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了,心里特别委屈,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在这念书,我不要在这里念书,这里的人都欺负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负责“面试”的老师们也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事啊!好了,看来不该担心那安安静静的小孩人缘不好,不会jiāo朋友。就他那模样儿,安安静静坐在那也会有一堆人想和他玩。这不,还没入学就闹成这样了!

有人知道袁宁是章修严弟弟,去校长室把袁宁那边的qíng况转述一遍。

校长听了笑呵呵地说:“修严,看来你这弟弟也不让人省心啊。”

章修严拧起眉头。

要是可以的话,真不想让袁宁到外面念书。

这都是什么小孩啊!

可惜人不能像花儿一样,养在温室里不让他经半点风雨。

章修严说:“你们的评估快结束了吧?”

校长点点头。

章修严起身和校长道别,去休息室那边接袁宁。又过了一场走过场式的面试,章修严就领着袁宁回家。

终于没了陌生人,袁宁主动和章修严说话:“这边的入学考试好严格啊!”又是笔试又是面试的,要不是他提前做了两个月准备,肯定不可能考进去。

章修严说:“好学校自然严格。”他望着袁宁,“没有人欺负你吧?”

袁宁想了想,说:“没有。”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他这个大哥就这么不值得信任?这小结巴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他?

章修严正想着,袁宁已经接着往下说:“有个人好像想欺负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了起来,我觉得他怪怪的。”

章修严:“……”

章修严突然觉得,他这个弟弟不容易被人欺负。很可能他这个弟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些想欺负他这个弟弟的人就被气哭了。

章修严把手伸进口袋,犹豫了许久,还是把照片掏了出来。

他说:“给你。”

袁宁楞了一下,接过章修严递过来的照片。等看清照片上的人,他脑袋嗡地一下,变得闹哄哄的。

是二婶!是二婶和袁波!

二婶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

袁波——袁波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袁波的眼神好像穿过照片看着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是不是你过上好日子就不要我这个堂哥了。

袁宁心里很难过。他想和袁波说说话,告诉袁波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他在南广火车站的站台上还想喊他,可是火车已经开了,火车把他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现在没有办法再回去。

章修严望着袁宁红红的眼睛,有点后悔把照片给他。

这么想他们吗?

章修严目光沉沉,问袁宁:“如果他们来带你走,你会跟他们回去吗?”

袁宁眼睛更红了。

他讨厌这个问题。

虽然二婶他们不会来,更不会带他回去。

袁宁扑进章修严怀里,哽咽着说:“我舍不得大哥和姐姐她们,也舍不得二婶她们。我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章修严狠下心:“不能都要。”

袁宁的肩膀微微抽动。

章修严心也跟着抽动。

他到底还是缴械投降:“不过如果你考试考出好成绩,我可以找时间带你去看他们。”

袁宁愣住。

章修严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理智的。这样袁宁很可能会跑回原来的家里,再也不回来这边。可是袁宁眼睛一红,他就没办法理智地对待问题。

章家又不是拐卖孩子,为什么不许袁宁去见他的亲人呢?如果袁宁回去了就不想回来了,那就当他白疼他了。

章修严拿定主意,把袁宁抱进怀里:“只要不是gān坏事,你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你想见你二婶她们也是可以的,只是那边实在太远了,我不可能经常带你去。”

袁宁抱紧章修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刚才是不是伤了大哥的心呢?大哥对他这么好——大哥永远都对他这么好,他却连“会不会跟他们走”的问题都回答不了。

二婶和袁波对他很好,大哥也对他很好,他已经这么幸运了,为什么他这么贪心,什么都想要呢?

袁宁抽噎着问:“大哥,我是不是个坏小孩?”

章修严说:“对,你是个坏小孩。”

袁宁僵住。

章修严颇为无奈,伸手揉了揉那颗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总是那么爱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把眼泪擦擦,要不然回去后妈妈会担心。”

袁宁赶紧抹掉脸上的泪珠。

袁宁通过入学考试的消息早已传回家里,袁宁和章修严一到家,就见到了翘首以盼的薛女士她们。

薛女士上前抱住袁宁:“我就知道我们宁宁最棒了!”

每个人都给袁宁送上入学礼物。

袁宁正式升级为小学生。

孟兆来给袁宁上最后一次课,同时也给袁宁带来好消息:污染地上已经种满了能大量吸收镉的植物,配合其他治污手段,应该能尽可能地缓解南乡的污染qíng况。

孟兆还给袁宁看了南乡的照片。

那几乎失去生机的土地上,一丛丛翠绿的植物正茁壮生长着,枝叶随风摇摆,看着jīng神极了。

袁宁说:“真好!”

孟兆把功劳安到袁宁头上:“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他把照片送给了袁宁。

袁宁当晚睡得很沉。

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鱼儿。

这一次,周围不再是漆黑一片。

空中漂浮着很多美丽的光点,飘过gān涸的池塘,飘到那泉眼附近。上一次袁宁和招福一起努力,却连个缺口都没扒开,反而害得自己病了一场。可这些光点飘落在泉眼上方时,那黑色丝线却缩了缩。当光点落到了黑色丝线上,那黑色丝线就像化掉了一样,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密不透风的“围墙”多了个拳头大的缺口。

泉水潺潺地从缺口往外流。

不一会儿,便让整个池塘变得湿润。招福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和袁宁一起看着天上飘着的美丽光点。

象牙也张开枝叶,沐浴在那温暖的光芒之中。

象牙说:“这就是‘祈愿之心’吧!”

袁宁听到象牙的话,跑过去问:“象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象牙说:“听说生命之泉的力量其实来自‘祈愿之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它似乎可以对抗厄运。”它问袁宁,“你最近做过什么事吗?”

袁宁摇头:“没做什么啊,我在准备入学考试,今天刚考完。”袁宁突然想到孟兆给自己的那张照片,“我想到了!今天孟老师给我一张照片,和我说起了污染的治理进展。他说上面已经种满了你说的那种植物,还说这是我的主意,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呢?”

“很有可能。”象牙说,“所谓的祈愿之心,直接去理解的话,也许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改变我所遭遇的这种厄运的心’。我知道它们在那边生活了很多年,很爱那一片土地——应该没有人比它们更迫切地希望改变那边的污染状况了。”

“象牙你真聪明!”袁宁很惭愧,“那其实是你的主意才对!”

“没有你的话,永远不会有人听到这个主意。”象牙不喜欢袁宁妄自菲薄,“既然直接清理行不通,我们要救活生命之泉就只有收集更多的‘祈愿之心’了!你平时注意一些,看看有没有发现‘祈愿之心’的机会。”

袁宁很高兴。悬心了这么久的事qíng终于有了眉目,他向象牙道谢:“谢谢你帮我分析这些!我平时一定会注意的!”

——————————————————

大哥:这都什么小孩,全都在打我宁宁主意!真想把宁宁藏起来……

*

今天的更新如此粗长!

有没有被我感动!

第2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八章

入学考试后的第三天,袁宁拿着“入学通知单”去报道,和章秀灵、章修文一起踏入小学校门。

章秀灵一路上给袁宁介绍个不停,进了学校大门,章秀灵更是拉着袁宁站在一座雕像前站定:“这就是一手建立我们学校的自然学大师,叫陶望先。陶先生是研究自然学说的,写了很多关于自然学说的书,学校图书馆里都有!”

袁宁仰头看着那座雕像,觉得这中年人长得特别亲切。自然学说?是研究大自然的吗?袁宁很感兴趣,他从小就很喜欢花糙树木和动物们。他高兴地说:“那我一定要看看。”

章修文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一直在旁边含笑看着,他和章秀灵站在一起不像弟弟,倒像哥哥。

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向章修文打招呼,可见他人缘真的很不错。

有人问起袁宁,章修文自然地介绍:“我弟弟。”

袁宁被章秀灵和章修文送到教室。同班同学都是新生,看到两个高年级生把袁宁送来,都不住地看向袁宁。不少人甚至主动拍拍身边的座位,招呼袁宁到自己身边坐下。

袁宁很快融入班级,jiāo上不少新朋友。他的同桌是个熟人,入学考试那天挺身而出帮助他的男孩,叫应绍荣。

应绍荣家境很好,家教也很好,像个彬彬有礼的小大人,但又和章修严那种冷冰冰的脾气不一样,他还有着小孩子的稚气,课间还拉袁宁去外面玩。

袁宁不太喜欢玩闹,但不好意思拒绝新朋友,只好和应绍荣他们玩在一块。

小孩子们的游戏还算简单,袁宁学了一会儿就会了。他脾气好,长得又可爱,大家都爱和他一块玩,到中午放学时不少人和他一起走,整个一年一班出奇团结,接近一半的小孩都齐了,浩浩dàngdàng地直奔校门口。

吃饭时间是章家最人齐的时刻,章修文在饭桌上说起袁宁走出校门时的“浩大场面”,笑眯眯地表示:“我就知道宁宁会很受欢迎。”

章修严听了,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面无表qíng地扒饭,没有搬出“食不言寝不语”金句来镇压章秀灵和章修文,而是由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起袁宁在学校的表现。

薛女士也询问袁宁在学校开不开心、跟不跟得上学校的课程。

袁宁高兴地答了。

学校不仅安排了文化课,还安排了活动课和家政课。家政课是教学生做基本的家务,每天都会给学生展示一些生活小窍门;活动课呢,是让学生动手做一些事,比如到地里辨认蔬果、给它们抓虫浇水除糙等等——有时会去玩模型组装和别的东西。总之,都是些很有趣的课程,袁宁光是听老师介绍已经跃跃yù试。

章修严一直注意着袁宁的神色,见袁宁面色红润,两眼熠熠发亮,也就专心地把饭吃完。他没急着去午休,而是在一旁边喝水边听章秀灵他们说话。开始上学了,他好像不用紧盯着袁宁了。

章修严说:“我吃饱了,先去午睡。”

袁宁马上说:“我也吃饱了。”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

袁宁说:“我也去午睡。”

章修严点头,起身上楼。

袁宁小跑着跟上去:“大、大哥。”

章修严睨他。

袁宁说:“你不高兴吗?为什么啊?”

章修严一顿:“为什么这么问?”他否认了袁宁的问题,“我没有不高兴。”

可是感觉大哥就是不高兴。袁宁说:“我觉得大哥不太高兴。是不是我们话太多了,大哥觉得吵?”他下意识地伸手攥住章修严的衣角。

章修严看着那只抓在自己衣服上的小手。即使念书了,去学校了,这小结巴还是需要他。章修严否认:“没有。”有些问题他也想问,既然有人问了,他在旁边听着也是一样的。

袁宁觉得章修严没说实话,不过见章修严脸上那种不高兴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他也就放下心来:“那大哥你好好午睡。”

章修严目光落在袁宁的睫毛上。明明这么小,却敏锐得连他再微小的qíng绪变化都能捕捉到。他说:“想来看看含羞糙吗?”

袁宁想到那棵可爱的小糙,语气立刻雀跃起来:“想看!”

章修严领着袁宁进房间。含羞糙换了大盆,又长大了一点,正在阳台晒太阳。察觉袁宁到来,它高兴地和袁宁打招呼:“今天阳光真好啊!听说你今天上学去了?”

袁宁说:“是啊,学校很好玩!”他蹲在含羞糙前和它聊了起来。

章修严知道袁宁爱这样和花糙“jiāo流”,早已见怪不怪,坐在一边看起书来。等袁宁蹲得腿有点麻,站起来一看,才发现章修严已经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睡着了。

袁宁一愣。

睡着的章修严依然皱着眉头,只是那染了冰霜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些,紧抿着的唇也放松下来。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不是袁宁第一次看到章修严睡着,但阳台上有着秋日细细的风和淡淡的阳光,让熟睡的章修严看起来也有种别样的温柔。

大哥一定很累吧。即使是假期,大哥也从来没怎么休息过,四哥的事qíng一直没有眉目,南乡的事qíng大哥又一直在跟进,他们三个弟弟妹妹也要他来照顾。上一次大哥出去玩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和他一起到牧场那边去——从牧场回来以后,大哥就一刻都没停过,像紧绷着的弦一样从不放松。

袁宁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跑进房间,把chuáng上的薄毯子抱起来,又跑回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给章修严盖上。见阳光爬到了章修严脸上,刺得章修严皱了皱眉,他搬出矮凳坐在一边,帮章修严把阳光挡住。

袁宁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章修严英气的脸庞。

含羞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等章修严醒过来时,发现袁宁严肃地坐在自己身边,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他眉头皱得更紧,板起脸问:“为什么不去睡觉?”

袁宁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你睡着了。”

“所以呢?”章修严对这个答案不太理解。

“我、我怕阳光吵醒你。”袁宁小声说。

袁宁天真的回答让章修严沉默下来。他抬腕看了看表,发现自己睡了大概半小时,也不算太久,只是袁宁上学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肯定不能午睡了。章修严说:“如果老师告诉我你下午上课睡觉,我肯定会罚你的。”

袁宁马上说:“保证不睡!”

章修严伸手摸摸袁宁的脑袋,发现袁宁的头发被晒得有点发烫,脸色更加不好:“下次不许再这样。”

袁宁忙不迭地点头。

章修严没法狠下心再教育袁宁,只能让袁宁回房去收拾上学要用的东西。下午有美术课,章修严早帮他把上课要用的蜡笔和铅笔都买好了,袁宁只要放进书包里就好。章修严目送三个小孩上了车,才回到屋里。

薛女士jīng神差,身体也差,现在还在睡。章先生正准备出门,与章修严碰上了,说道:“我要出差三天,这三天你有什么事就和韩助理联系。”

章修严点头。

章先生说:“你对袁宁太纵容了一些,”他顿了顿,“别让他变得太软弱。章家不是小绵羊能生活的地方,即使他本来是羊,你也要把他教成láng。”他还没正式将袁宁引见给章家其他人。除了做研究的章家老三,其他人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章修严心中一凛。

“越是喜欢,”章先生沉声说,“越要能狠下心。”

章修严沉默。

章先生转身离开。

在章先生快要走出大门时,章修严快步追了几步,问道:“那么父亲您为什么要选择妈妈呢?”薛女士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符合láng的标准。

章先生转过身,严肃地审视着章修严稚气犹存的脸庞。也许章修严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问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他却敏锐察觉事qíng正在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这是与他最像的儿子,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章先生说:“因为我选择你母亲的时候,我已经拥有护她周全的能力。”

章修严没再发问。

章先生凝视自己的儿子半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实上护住几个孩子是他的责任,但章修严的快速成长他看在眼里,所以他不介意把一部分责任分给这个儿子。

章先生离开后,章修严也去了学校。

章先生的意思他明白。

要想袁宁这只小绵羊在láng群里活下去,要么让袁宁成长起来,要么让自己qiáng大到可以将袁宁护在羽翼之下——章先生对章秀灵和章修文也许会翼护一二,但袁宁就完完全全是他的责任了。

这是章先生对他的信任,也是章先生对他的考验。

*

下午有活动课,袁宁所在的一年一班被带到向日葵田。

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不怎么猛烈,向日葵大大的花盘都向着太阳生长。金灿灿的花盘,密密麻麻的葵花籽,看起来是那么地漂亮,小孩子们都被吸引了。

他们抵达目的地,是片长得矮小一些的向日葵田。活动课老师是个年轻的女人,姓齐,才二十几岁,鼻子两边长着点雀斑,看起来却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总叫人觉得暖暖的,像那可爱的向日葵。

袁宁很喜欢这个老师。

今天他们要学着给向日葵授粉。

九月了,向日葵的花期快过了,不过种的时间不一样,向日葵开花的时间也不一样,他们这边的向日葵就刚开花不久,还没有结葵瓜子。

齐老师发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棉扑,仔细地教导他们怎么帮向日葵传粉。要把一朵花的花粉扫到另一朵花里面,才可以让花儿长出葵花籽,要是传粉不仔细,到时候花盘可能就会凹下去一块。

袁宁觉得很神奇,在齐老师的指导之下帮大大的向日葵传粉。

葵花害羞地说:“谢谢你。”

袁宁说:“不用谢,你长得很漂亮。”

小朋友们虽然好奇心重,但被齐老师教导过后,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所以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很小心。所有向日葵都舒张着枝叶,放松花朵,感激地接受小朋友们的帮助。

袁宁觉得自己喜欢上这个学校了。

课堂实践结束后,齐老师把袁宁他们带到图书馆,教他们查阅资料。陶望先先生写的自然图鉴里面有介绍向日葵的内容,他们要做的是分组把这部分内容找出来,跟小伙伴们分享。

袁宁已经把常用字认了大半,通过目录很快找到向日葵的部分。齐老师经过时看见了,抓起袁宁的手高高举起,夸道:“袁宁同学已经找到了,真棒!”

应绍荣坐在袁宁旁边,一脸与有荣焉。等齐老师去了其他人那边,应绍荣羡慕地问:“宁宁你为什么找得这么快?”

袁宁说:“大哥教我的。”提起章修严,他的话顿时多了起来,“大哥教我看书时先把目录看一遍,大致了解整本书讲的是什么,然后再开始看书。大哥可厉害了,什么都懂!”

“真好,”应绍荣眼底满是艳羡,“我大哥他们都不喜欢我,从来不教我这些东西。”他年纪还小,脸上却有了几分忧愁,“听说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算表面上和和美美,背地里还是尔虞我诈。真羡慕你们家啊!”

袁宁同qíng地说:“这么可怜啊。”

应绍荣其实不喜欢被同qíng——也没有人会同qíng他,毕竟应家有钱有权,遭这点罪根本不算什么,很多人想遭这个罪还没机会呢。可听到袁宁这么说,应绍荣却觉得浑身舒坦,继续和袁宁说起自己有多难过:“对,特别可怜。他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知道,因为爸爸特别疼我,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袁宁很不理解。

“因为爸爸疼我的话,就有可能把更多东西给我。”应绍荣撇撇嘴,“给我的多了,给他们的就少了。”

“原来是这样啊。”袁宁明白了。

“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看书啊!”应绍荣也很喜欢向日葵,想多了解了解向日葵的习xing,以后上活动课时好好照顾它们。

袁宁把书放在中间,和应绍荣一起看起书上的介绍来。陶望先先生写得很细致,还有不少cha图,袁宁和应绍荣都看得入迷,直到齐老师让大家把书还回去,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书架上。

各自上车前,应绍荣和袁宁约好明天再自己去图书馆找书看。

袁宁也意犹未尽呢,听到这提议后一口答应下来,高兴地跑向来接他们的车。章修文坐在前排,章秀灵在后排,可除了他们之外,车里还多了一个人。

章修严。

袁宁很吃惊:“大、大哥!”

章修严穿着高中校服,白衬衫,黑裤子,胸前挂着校徽,显然也刚放学。上学期章修严几乎没去上课,这学期一开学就直接上了高中。以他的优秀,所有高中的大门都无条件向他敞开,对他的入读都表现出最大、最热烈的欢迎态度。

章修严选的是号称“名人摇篮”的育英高中。育英高中以管理严格著称,大部分商政人士从高中开始就相聚在这里,然后直上在国内排行第一的育英学院——从这里走出去的大半毕业生,几乎都能迅速在各个领域冒头,说是jīng英培养基地也差不多。

正是因为育英高中有这么特殊的地位,所以里面的气氛不像个学校,反而像个小社会,十几岁的少年们还没来得及挥洒青chūn,就已经提前迈入成人世界,学会经营、学会谋划、学会相互利用。

章修严很能适应这种氛围。

但他并不是很喜欢。

看见袁宁和他的新朋友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章修严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悄然滋生。那小子是应家的,应家的qíng况有点复杂,上一辈乱成一团,这一辈也乱成一团。那应家小子也不知有没有染上应家人那些坏毛病……

章修严面色沉沉。袁宁人缘好,招人喜欢,年纪又这么小,不会挑朋友,可别被人带坏了。他不想自己细心保护着的小绵羊被外面的大尾巴láng给叼走。

袁宁见章修严脸色不对,又喊了一声:“大哥……”

章修严说:“下午学了什么?”

袁宁认认真真地向章修严汇报。

章修严说:“作业做完给我检查。”他睨了眼竖起耳朵偷听的章秀灵和章修文,“你们两个也一样,别想蒙混过关,让妈妈帮你们签名。”

火烧到了自己头上,章秀灵和章修文都蔫了吧唧地点头应是。由大哥来检查的话,就得按时按量完成,一点都不能偷懒,想先去玩点别的都不行……

袁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只觉得章修严真辛苦,一个人得看三份作业。要是他来看的话,说不定得花上两个小时!袁宁忍不住问:“大哥也开学了吗?”

章修严点头。

“大哥换了新学校吗?”袁宁点着章修严胸前的校徽,把上面的字念了出来,“育,英,大哥的新学校叫育英吗?”

章修文吓了一跳:“育英?大哥你什么时候考上的?不是才初二吗?”居然直接上了那所特别有名的高中?

章修严说:“今天考上的。”育英高中已经开始军训,不过第一天是军事理论教育,他缺席了也不要紧。明天的话,他就要跟着去参加军训了。

章修文:“……”

虽然知道大哥出色到变态,但没想到居然变态到这种程度——连对生源管控得那么严格的育英高中都能现考!

袁宁满脸赞叹:“大哥好厉害!”

章修严说:“没什么,我姓章,这比什么都管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qiáng悍。

有自知之明也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

接下来几天,章修严去了军队参加封闭式的军训。章先生正巧又出差了,韩助理过来家里坐镇,负责检查袁宁三人的作业。没了两个威严最盛的人,章秀灵和章修文都闹腾得特别欢,叫韩助理头疼不已。

这天傍晚章秀灵和章修文又玩得没影了,袁宁一个人乖乖做完作业,鼓起勇气去问韩助理:“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招福?”

韩助理现在觉得袁宁简直是小天使。他说:“我带你去。”袁宁不比章秀灵和章修文,他实在太小了,不能让他一个人乱跑。

袁宁有些踟蹰。他不是很想麻烦韩助理。

韩助理正要说话,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袁宁抬头看去,又惊又喜地跑上前:“大、大哥!”

章修严比军训前黑了一些,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看起来多了几分属于男子汉的硬朗。他看着跑到自己面前来的小豆丁,拧了拧眉,说:“作业写完了?”

袁宁乖乖说:“写完了。”

章修严又问:“你姐姐和三哥呢?”

袁宁有点犹豫。

韩助理毫不犹豫地帮袁宁出卖了章秀灵和章修文:“他们和朋友出去玩了。”

章修严看向袁宁。看来这几天乖乖听他的话做完作业再出去玩的,只有这永远乖巧听话的小结巴了。章修严说:“你也可以出去玩玩。”

袁宁见章修严眉间没多少疲意,大胆地问道:“大、大哥可以陪我去看招福吗?”

章修严对上袁宁满含期盼的眼睛,顿了顿,点头说:“好,我陪你去。”

袁宁一把抱住章修严的腰:“大哥最好了!”

韩助理又推了推眼镜。

总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看来这小家伙还挺记仇的。

*

圣伦安堡。

普尔曼家族。

“有人在调查前年的救援队?”轮椅上的男人沉吟半饷,把手里的文件放下,敲敲桌沿,沉声下令,“

作者有话要说:

别让他们把手伸得太长,查到不该查的东西。”

“是。”

第2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二十九章

袁宁与章修严刚到谢家大门,就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在谢家大门前游dàng。袁宁愣了一下,拉紧章修严的衣角。章修严牵起袁宁的手,没去叫人开门,而是走到附近一处警卫厅,让巡警过来把这些家伙弄走。

巡警到了,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梗着脖子说:“我姓刘,是他们的亲戚,你们不能赶我们走,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他们显然都是脸皮厚成城墙的家伙,巡警还没碰到他们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是丑态毕露也不为过。

袁宁吃惊地看着他们。

碰上这种无赖,巡警只能叫来支援,先把人请去巡察厅,再敲开谢老家门,询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些人。谢老叹了口气:“还以为他们进不了门就走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闹事。”

原来这些人还真是亲戚,不过是他妻子舅舅那边的,已经许多年没往来了。他们不知从哪听说谢老一个人住这里,没有儿子,一大堆遗产没人继承,居然带着儿子过来说要给他过继一个孩子。说到这些,谢老脸皮直抖。

他的东西就算拿去喂狗,也不会喂给这些家伙!

谢老再三向巡警致歉,让他们帮忙把那刘家人送走,才把袁宁和章修严引进屋:“让你们看笑话了。”他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看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好欺负的软骨头,什么人都敢来啃一口。

袁宁觉得谢老过得真辛苦,还不如在牧场那边住着呢。他蹬蹬蹬地跑去看招福,叮嘱招福一定要保护好谢老,要是有人欺负谢老就狠狠咬他们一口。

招福不赞同袁宁的提议:“这样的话我会被送走的。”

袁宁说:“那怎么办?”

招福说:“现在的主人已经不会被欺负。”他知道主人已经立下遗嘱,一分钱都不留给那些白眼láng儿。

一人一狗正说着话,门铃又被按响了。护工去开门,把人领了进来。是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们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见到谢老后马上重重地叹气。其中一个人满含歉疚地说:“对不起,二叔,是我不小心把您住的地方透露给他们。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打那样的主意……”

谢老不咸不淡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

“没有没有,我们正好在附近办事。”另一个人狠狠地剜了同行人一眼,暗恼他太快直奔主题,“听说您这边有人捣乱就过来了,您没事吧?”他的语气满含关切。

谢老说:“没事。”他扫了他们两眼,“你们很希望我们有事?”

“没有没有。”两个中年人又是齐齐矢口否认,“我们就是觉得这种事,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打那种主意,二叔你不如在谢家里头挑个机灵的孩子——”

谢老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怒声骂道:“滚出去!”

要是早些年他们提这样的话,他可能还会欣然接受。这些年来,这些混账东西都做了什么?

不是想来糟-蹋他的钱,就是想来糟-蹋他这条命,他还没死呢,就挖好坑准备把他埋了!

提过继也耍这样的心眼,先让妻子那边的人来闹一遍——在附近办事?骗谁呢?真当他眼盲了,心也跟着瞎了?就是当他这个瞎子好糊弄!

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脸色发青,见谢老满面怒容,只能咬咬牙转身走了。

谢老坐在原处,无奈地叹气。钱是好东西,有了它什么都能轻松做到;钱又是坏东西,有了它什么腌臜事都能碰上。妻子去世后,他才知道妻子这些年来为他挡住的都是什么。他这么多年来都安安心心地创作,从来没有受到这些事的gān扰。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妻子,默不作声地为他挡住了这些刀林剑雨。

章修严说:“谢老您可以考虑建立一个教育基金。”他提出建议,“陶望先先生当年用自己的积蓄建立‘自然学奖’,极大地推动了国内的自然学研究,至今还影响深远,许多自然学研究者把这当成国内自然学研究的最高荣誉。”

谢老怔了一下,思索起这个建议的可行xing来。陶望先早年去过国外留学,也下过乡实践,搞了大半辈子研究,得了无数荣誉与收入。相比之下,他这点资产似乎黯然失色。虽然决定把遗产全送出去,但他其实只是心灰意冷之下的决定,并没有详尽的规划,只让白律师帮忙物色可靠的捐献机构。

既然都要送,还不如送到位?

谢老说:“你说的我会考虑。”他夸道,“宁宁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有你这样的哥哥是他的幸运。”

章修严说:“我以为他会抱怨我管得太严格。”

“宁宁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谢老笑了起来,“他能分辨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绝不会抱怨你的。”

听到谢老夸袁宁,章修严觉得比自己被夸还开心。他看向窗外,只见袁宁正抱着球在跑,逗得招福在他身后直追,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章修严收回视线,继续给谢老提一些更详细、更深入的建议。

晚饭时间快到了,章修严才催促袁宁回家。袁宁乖乖和谢老告别,小跑在章修严身后喊:“大、大哥。”

章修严斜了他一眼。

袁宁说:“我不小心玩忘了,大、大哥等得很无聊吧?对、对不起。”

章修严说:“没有,我和谢爷爷谈了点事。”他怎么会làng费自己的时间?了解谢老的qíng况之后,他就在思考解决办法。他虽然不知道谢老决定捐献遗产,但已经从种种迹象看出谢老显然无意把遗产留给谢家那帮子亲戚。

所以章修严才会提出让谢老效仿陶望先先生的建议。

以前他最厌烦麻烦,但现在看见麻烦事他都当成练手机会,即使不会亲自参与也在心里推演着解决方案。刚才见到谢老对谢家人的态度,章修严顺势把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

至于去不去做、能不能做成,那就是谢老的事了。

到了家,薛女士想抱抱几天没回家的章修严,章修严冰着一张脸,巧妙地闪避开,转身去倒果汁喝。薛女士失落地看着自己空dàngdàng的双手。

袁宁见了,主动上前抱了抱薛女士:“妈、妈妈。”

薛女士感动地抱住袁宁,又是一番亲近。

晚上章修严要求检查袁宁一周的作业,让袁宁提前把作业准备好,自己洗完澡过去检查。

袁宁认真摆好作业,也去写了个澡,穿上灰色小睡袍。他顶着湿漉漉的小脑袋走出浴室,就看到章修严穿着灰色大睡袍坐在自己书桌前,灯光非常柔亮,让章修严平日里冷峻的脸庞也变得柔和起来。袁宁跑过去:“大、大哥!”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正滴着水的头发,皱起了眉头,放下手里的作业本,起身取来毛巾帮袁宁擦gān头发。章修严手劲大,但没有弄疼袁宁,袁宁乖乖让章修严擦来擦去,等章修严停下才小声道谢:“谢谢大哥。”

章修严说:“平时自己得擦gān。”

袁宁用力点头:“我刚才想起有本作业本忘在书包了,才没来得及擦的。平时我都认真擦gān才出来!”

“是就最好。”章修严看着比自己坐下时要矮一点的小豆丁,“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大家都很好。”袁宁小心地偷瞄着章修严,“就是应绍荣今天请了一天假,说他妈妈病了,他家又多了个弟弟。可是我上次看应绍荣妈妈来接他,好像没有怀孕啊,那他弟弟是哪里来的?”袁宁想问的其实是“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从外面收养的”,但说着说着发现章修严脸色不太好,就把疑问吞了回去。

章修严说:“那是别人的家事,你不要管。”

就知道应家一堆破事。应绍荣母亲本来就是应父的第二任夫人,结果应父再娶了一个还不满足,现在又在外面养了一个,还把孩子都生了。应老爷子老糊涂了,觉得能生是好事啊,多子多福,乐颠颠地把那孩子接了回家。这不,新上位没几年的应夫人被气病了。

袁宁乖乖点头。

章修严继续检查袁宁的作业,发现袁宁没有松懈的迹象,他才满意地说:“早点睡觉,明天起来跑步。”

袁宁两眼发亮:“好!”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欢度周末。

与章家的风平làng静不同,袁波家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袁家二伯在外面有了女人。

章修严让人送钱,钱确实送到了,但却被袁家二伯知道了。他把钱拿去赌,钱一亮,就吸引了个寡妇。那寡妇最会缠人,三言两语勾上了袁家二伯,袁家二伯被迷得七晕八素,回到家要和袁家二婶离婚。

离婚!

这年头闹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袁家二伯再怎么差劲,袁家二婶也没想过要离,顶多只是回几天娘家。没想到袁家二伯反而提了出来。

袁波这段时间觉得袁家二婶把袁宁卖了,正生着气,每天都拖延回家的时间。这天他天黑透了才回来,一到家就发现弟弟在哭,抽噎着说:“妈妈被打死了,妈妈被爸爸打死了。”

袁波连忙往里冲,袁家二伯不在了,袁家二婶倒在地上,脑袋磕出血来。袁波吓得手都发抖,哪还想得起生袁家二婶的气,冲上去一摸,发现还是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叫村里的医生过来给袁家二婶看看。

这一闹,全村都知道袁家二伯打媳妇。

袁波兄弟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着袁家二婶,袁家二伯回来就怒目以对。袁家二伯越发觉得回家没意思,窝在那寡妇那边不回家了。袁家二婶家里得了信,过来向袁家讨公道,袁奶奶撑着腰说:“公道没有,有本事你打死他!”

袁家二婶的哥哥心疼自家妹妹,又去找袁家二伯算账,捋起袖子打了人。那寡妇竟认识巡察所的人,叫了人来把袁家二婶的哥哥往牢里一关,说他故意伤人。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让袁家二婶让位,把婚离了才放人。

袁家二婶原是有主意的人,此时却有些六神无主。

袁波看看哭个不停的弟弟,又看看袁家二婶头上的伤,咬咬牙说:“离!!”

袁家二伯是个赌棍,要不是他滥赌成xing,袁家二婶勤俭些也能养活三个孩子,也不必把袁宁送走。经这么多事儿,袁波也算想明白了,这事儿怪不得他妈,要怪只能怪他爸!

双方见面一谈,章修严叫人送来的两万块,袁家二婶只分到两千,剩下的都叫袁家二伯昧了去。两个孩子袁家二伯不要,因为寡妇怀孕了,没钱养那么多孩子。穷人家的孩子就像野地里的糙,要多少有多少,没人稀罕。他们不要孩子,要房子!

袁家二婶把钱存好,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投靠兄长,兄长家地方也不大,不能长住。好在袁家二婶很快振作起来,找了份厨房的工作,带着孩子借住在饭店里,吃住算是有着落了。

生活慢慢平静下来,袁波在镇上的小学念书,倒是省了来回奔波的麻烦。下课和放假,袁波gān起了捡废品的活儿,攒了一段时间,攒了辆破破烂烂的小三轮。蹬着到处转悠,每天都弄满一三轮废品去卖,一个月下来,竟换了整整一百块,都能比得上成年人一个月工资了。

袁家二婶错愕。

袁波说:“妈妈别怕,以后我会养活你。”

袁家二婶听到这话,眼泪直流。她抱紧袁波哭着说:“你不生妈妈的气了……小波,小波,你终于不生妈妈气了。”她送走袁宁时怕袁波闹,特意把袁波支开,袁波从南广回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她知道,袁波是觉得她把袁宁卖了。后来章修严送钱来,被袁波撞见了,袁波就更沉默了。

袁波说:“宁宁不在也好,不用碰上这些破事。”他望着外面,抬手抹了一把泪,声音带上几分痛苦的哽咽,“他过得很好,那边也有人疼他,妈妈你是对的。”他看过照片,袁宁穿着好衣服,被养得白白净净,正在放风筝,可开心了。真的挺好的,要是袁宁还在家里,就会和弟弟一样被满头是血的妈妈吓到,至今还常常躲着哭。

那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和那个没本事还打女人的赌棍,祝他们百年好合、天长地久,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袁波紧抿着唇,回抱袁家二婶:“我们也要好好过。宁宁那个人最爱瞎cao心,要是知道我们过得不好,一定会担心得睡不着。还有,下次那边要是来人了,千万不能让那王八蛋知道,别让那王八蛋有机会去打扰宁宁。”他口里的“王八蛋”自然是袁家二伯。

袁家二婶看着仿佛在一夜之间彻底成长起来的儿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儿子这么懂事,她怎么能落后!

袁家二婶坚定地说:“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

袁波看着饭店前台装着的电话,认认真真把攒下来的钱收好。

如果能想办法弄到宁宁那边的电话就好了。那家人看起来那么有钱,家里一定装了电话。宁宁胆子那么小,又那么不爱说话,他不放心。

*

章修严知道袁家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有人到南广那边出差,他顺便让对方跑一趟,看看袁家的生活有没有改善。没想到对方一到那边就听说袁家果然变了,而且是天翻地覆地变。出差的人马上打电话向章修严汇报。

章修严没想到区区两万块,居然会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出差的人倒是可以理解:“那种地方十年都出不了一个万元户,两万块能顶他们二十年收入了。”

章修严沉吟片刻,让对方去找找袁家二婶母子三人,看看他们过得如何,能帮就帮。

镇子很小,出差的人到镇上一打听,马上得知了袁家二婶如今的住址。他还没走进那饭店,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蹬着辆小小的三轮车迎面而来。见着了他,那小孩眉头一拧,跳下车,拉着对方进了巷子:“你是那边让过来的吗?收养袁宁的那家人?”

“是。”出差的人有点讶异。

“你让他不要再派人过来了,我们过得很好。有照片的话,寄到我学校就可以了。你们这样的,很容易认的,要是那王八蛋听说了,指不定又会来闹,觉得你们又来送钱了。”袁波说,“我们不要钱,只要他们好好对宁宁就可以了。”

出差的人听了这番话,对这家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他说:“行,我会和先生他们说。”

眼看出差的人转身要走,袁波还是没忍住,开口喊住了他:“等等!”

出差的人看向袁波。

袁波的声音弱了下来:“能不能把宁宁那边的电话给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乱打电话进去……我只是想和宁宁说说话……”

出差的人犹豫地说:“这个我得先请示一下。”

袁波满脸欣喜:“谢谢!”

出差的人当下就去找了间便利店打电话。

听电话的还是章修严。

他猜出那边的小孩是谁了。

是袁宁记挂着的袁波。

正巧这时司机把三个小孩送了回家。

章秀灵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好饿啊,中午没吃饱,从三点就开始觉得饿了!”

章修严对电话那边说:“那孩子在你旁边吗?”

出差的人说:“是的,小章先生。”

“把电话给他。”章修严说。

“你好,我是袁波。”那边传来袁波故作镇定的声音。

“你好,我叫章修严。”章修严看了眼正在往里走的袁宁,“现在是袁宁的大哥。”

袁波听着章修严的话,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要命。袁宁明明是他弟弟,他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弟弟!袁波qiáng忍着反驳的冲动,咬咬牙,把最渴望知道的事qíng问出口:“你可以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我吗?我保证不会往外说的!”

章修严说:“袁宁放学了,”他微微停顿,“我让袁宁自己跟你说。”

袁波心怦怦直跳。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和袁宁说上话了!看来袁宁这个新哥哥也没那么坏!

章修严向袁宁招手:“袁宁,过来。”

袁波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语调真冷。袁宁会不会被吓坏?这人是不是很凶?

正想着,袁宁的声音就从那边传来:“大、大哥!”

这是在跟章修严说话吧?怎么有点结巴?袁波越发紧张起来,恨不得把电话黏到耳朵上,把那边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一点。

章修严对袁宁说:“是你袁波堂哥的电话。”

袁宁懵了。

章修严不太满意:“不想接吗?”

袁宁马上抢过章修严手里的电话,小嗓儿紧张得直发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袁波?”

袁波一听,就知道袁宁快哭出来了,他虎着脸说:“是我,不要哭,要听话。你让你大哥他们不要再叫人过来,自己好好念书就可以了。我们现在住在镇上,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不要整天想着我们——我拿好纸笔了,把你那边的电话报一下。”

袁宁瞄了章修严一眼,乖乖报出章家的电话号码。

袁波把抄好的电话重新念了一遍,确定没错之后珍而重之地放进口袋里,对着电话说:“好了,我要去写作业了,你也赶紧去把作业写完。”说着他准备狠狠心挂掉电话。

袁宁喊:“袁波!”

袁波安静地拿着电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吸气声会泄露自己的qíng绪。他梗着脖子说:“学机灵一点,千万不要被欺负了。”

袁宁红了眼眶:“大家都很好,没有人欺负我。袁波,你还好吗?二婶还好吗?小光还好吗?”二伯……二伯有没有再打二婶呢?最后一句话,袁宁不敢问出口。

“啰嗦!”还好吗?那王八蛋出轨了,弄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差点打死妈妈,bī着妈妈离婚……一桩桩一件件的事qíng像cháo水一样涌上袁波脑海。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们母子三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还算过得去——自然是还好!袁波拔高声音,以此掩饰自己嗓音里的颤意,“怎么可能不好!我跟你说,我现在一放学就去收废品,一个月能赚一百块,下学期的学费都不用妈妈掏钱!”

袁宁很震惊:“真的吗?”

袁波说:“我骗你做什么?骗你难道能有钱花?你给我好好学习,等以后我们考上了大学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袁宁高兴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袁波坚定地说:“说定了。”说完他用力把电话盖了回去。耳边静下来以后,袁波耳朵却还是嗡嗡直响,接着他在其他人惊诧的目光里蹲了下去,用胳膊捂着眼睛伤心地抽泣起来。这种山窝窝里,想考上大学多难啊!他是骗袁宁的,骗袁宁他能考出去!其实他们以后也见不着面!

袁宁不知道袁波有多难过。他觉得袁波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每次袁波一说话,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跟着明亮起来。他挂了电话,对上了章修严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袁宁扑进章修严怀里,抱住章修严脖子欢喜地说:“谢谢大哥!”

章秀灵和章修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宁宁居然敢抱大哥脖子!

他们的宁宁实在太勇敢了!

章修严注意到章秀灵和章修文震惊的目光,眉头直拧,觉得自己兄长的威严被这小结巴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削弱了。

章修严板着脸:“松开。”

袁宁这才发现自己高兴之下扑进了章修严怀里,他连忙手脚并用地从章修严身上爬了下去,乖乖说:“我先去做作业了!”

章修严冷如寒冰的目光太具杀伤力,章秀灵和章修文也麻溜地上楼,乖乖完成作业。

与袁波通过电话后,袁宁比以前更乖了,期中考成绩本来就名列前茅,到了期末考简直是一骑绝尘,直接甩了第二名整整十分,把附加题的分数都全拿了——活动课、家政课也拿到了非常高的评分。

可在回校领成绩单的这一天,袁宁和他的朋友应绍荣狠狠地闹翻了。

应绍荣就是被他甩了十分的第二名。想到接下来整个暑假都见不到面,袁宁有点舍不得学校的老师们和朋友们。在袁宁正和上来找自己说话的朋友们一个个告别的时候,应绍荣跑到了讲台上,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写了三个名字,边用力地敲黑板边喊:“袁宁!”

袁宁愣了一下。

应绍荣请假回来以后就要求调了座位,不再和他坐在一起,和应绍荣玩得很好的几个人也很少和袁宁玩。袁宁本来就喜欢安静,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没说什么。

没想到应绍荣终于又和他说话了。

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应绍荣想对他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袁宁看向黑板上写着的三个名字。

章秀灵、章修文、袁宁。

袁宁疑惑地看着应绍荣。

“为什么你姐姐和哥哥都姓章,”应绍荣大声问,“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姓袁!你就是恶心的私生子对不对?你妈妈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那种坏女人对不对!”

袁宁气得涨红了脸,他冲了上去,狠狠揍了应绍荣一拳。他妈妈才不是坏女人!这家伙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应绍荣愣了愣,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乖的袁宁会打人。他攥起拳头想回揍袁宁一拳,对着那张气得通红的脸蛋却下不了手,唯有口不择言地骂道:“我说中了!你心虚了!你恼羞成怒!你真让人恶心!”

袁宁眼眶通红。

老师闻讯赶了过来。

应绍荣马上告状:“他打我!老师他打了我!”他觉得自己下巴疼得厉害,顿时叫嚷得更起劲,“老师你看他打我!”

袁宁感觉拳头火辣辣地疼。

打人是不对的,他做得不对。

他是个坏小孩。

袁宁忍着眼泪不让它往下掉。

老师把袁宁和应绍荣都拎到办公室,通知家长过来调解和领人。这个过程中,应绍荣紧紧握着拳头,嘴巴也紧紧闭着,时不时看坐在对面的袁宁一眼。袁宁一直低着头,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坐着。

章修严最先赶到。

看到袁宁的那一刻,章修严恨不得把对面那应绍荣给撕了。他费了多少功夫才让袁宁开朗一些,居然被这rǔ臭未gān的小子给欺负成这模样!

应绍荣吓得缩了缩。他见过章修严,知道章修严很厉害,可从来没有这样直接面对章修严。

他一开始是喜欢袁宁的,可是自从他妈妈被那私生子气病以后,他就恨透了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子。想到袁宁很可能是章家的私生子,他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这次考试被袁宁压了一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他才会当众揭露袁宁的私生子身份——他做错了吗?他根本没做错!

应绍荣回瞪章修严。

袁宁伸手拉章修严衣角。

章修严转头对上袁宁红通通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碾了过去,心疼得不得了。他半蹲在袁宁面前,沉声问:“怎么回事?”

袁宁伸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脑袋埋进章修严颈窝,无声无息地掉眼泪。他和人打架了,大哥一定会生气,大哥一定不喜欢他了!

应绍荣看见袁宁颤动的肩膀,骂道:“会哭了不起啊!会哭就能打人吗!我不要和你这种恶心的私生子在同一个班念书!”

章修严把袁宁抱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应绍荣一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应绍荣不服气,“他就是恶心的私生子!要不然他是章家人,怎么会不姓章!”

应夫人也到了。

应夫人正巧听到应绍荣的话,吓得魂都快丢了。虽然章家还没有正式把袁宁介绍出来,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章修严有多疼这个“新弟弟”,买什么都是一式两份,一份自己要,一份给这个弟弟。她儿子居然欺负到这孩子头上,还指着这孩子鼻子骂人家是私生子——

虽然这样的猜测挺多人在传,可听的时候你得动动脑子啊!认识那位章先生都知道,要那位章先生在外面弄出个私生子来根本是不可能的!

应夫人忙说:“误会,都是误会。绍荣,还不快过来道歉?谁教你乱说话的?别听外面乱传!”

应绍荣伤心极了,妈妈一点都不关心他被人打了,还要他向袁宁和章修严道歉。他说:“我才不是乱说,他明明不姓章!我才不道歉!”

应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只能急切地对章修严说:“小章先生,这都是误会……”

章修严扫了她一眼:“令郎一定不知道,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只是历史重演吧?”

应绍荣愣愣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冷笑着剥开应夫人光鲜的脸皮:“气死你丈夫的原配以后,你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登堂入室,坐上应夫人的宝座。如今有了更年轻、更美貌、更令你丈夫心动的女人出现了,你不好好教好你唯一的依仗,还让他蠢成这样,恐怕应夫人的位置很快又要换人坐了。”

应绍荣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脸色苍白:“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可是经章修严这么一说,一切突然就明晰起来,没什么他两个哥哥那么不喜欢他,为什么母亲面对章修严时那么没底气……

章修严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才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袁宁还是第一次看到章修严这样的一面。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对他说“不用再在章家呆下去了”的时候,章修严也不曾对他流露真正冷酷、凶狠的一面。这样的章修严像头恶láng,不动则已,一动就必定会咬断对方的喉咙。

袁宁心脏一缩。

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章修严。

没有人喜欢拿起刀当屠夫,没有人喜欢伤害别人、践踏别人、挖开别人的伤口让别人痛不yù生。至少他知道大哥是不喜欢的,大哥喜欢小huáng鸭,大哥喜欢放风筝,大哥喜欢安静地看书,大哥喜欢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是因为他被欺负了,是因为他不够坚qiáng动不动就想哭,大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qíng、做出这样的事……

袁宁收紧抱着章修严脖子的手:“大、大哥。”

章修严身上的冷意褪去。

比起让应绍荣母子受到教训,他更关心袁宁的心qíng。

章修严伸手拍拍他的背。

袁宁小声说:“我想回去了。”

他不想章修严为了帮自己出气、帮自己报复,而变成那种尖锐冷厉的模样。

章修严说:“好,我们回去。”他向老师点头致意,抱着袁宁走了出去。

应夫人松了口气。

应绍荣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就是袁宁口里很好很好的大哥……

果然对袁宁很好很好。

袁宁不是私生子。

他才是。

应绍荣伤心地哭了起来。

袁宁一直搂着章修严的脖子。

章修严说:“打人了?”

袁宁浑身一僵。

章修严说:“没想到你还敢打人。”

袁宁眼睛又红了:“他、他说我妈妈。”妈妈已经不在了,应绍荣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章修严说:“我没说你做得不对,被欺负了就该好好反击。”他把袁宁抱上车,“但是你做得不够好。既然反击了,也有充分的反击理由,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你觉得自己理亏吗?你后悔当初父亲问你的时候你没有改名字吗?”

袁宁立刻说:“没有!”他抓住章修严的衣角,“我只是害怕大哥生气。打人是不对的……”

章修严肯定袁宁的正确思想:“打人确实是不对的。”

袁宁紧张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但是打都打了,”他谆谆善诱,“你要么表现得理直气壮,拿出‘我就是打你了怎么样’的气势来;要么就口齿清晰一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没错——你打完以后摆出那副被欺负了还不敢开口的模样,还不如不打。”

袁宁瞪圆了眼。

章修严严肃地给袁宁树立正确的打架方式:“要打就该打赢,而且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打得对,甚至还觉得你打得太轻了。”

袁宁:“……_(:з」∠)_”

总觉得大哥变得有点陌生。

*

圣伦安堡。

圣伦安小学。

“……华……华夏……功夫!是功夫!”红发男孩第十次围堵失败,还目睹黑发黑眼小男孩给自己拉来的帮手一个过肩摔,顿时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直愣愣地看着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这huáng种……huáng皮肤的家伙,动作为什么这么酷,这么潇洒!

黑发黑眼小男孩走出校门,上了来接自己的车,扭头望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景色。直至到达了普尔曼家族的城堡,保镖跟着他下车走了进去,他才转过头说:“你教得不错,回头再

作者有话要说:

教我两招。”告到教导主任那边虽然挺有效,但校方到底不会真正教训那些家伙,还是自己揍回去比较慡。

他就是喜欢他们被打得满地找牙,却又因为心虚而不敢去告状的样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天依然更了一万!!!!

我是不是特别炫酷!!!!!

但是要说一件特别可怕的事

国庆七天假

马上

就要

结束





第3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章

期末考结束,寒假开始。

袁波又打了一次电话过来,听说袁宁想回来看看,狠狠心骂了袁宁一顿,让他趁着假期好好学习,要不然以后考不上大学就见不了面了。

挂了电话,袁波又蹬着小三轮去收废品,废品站攒了很多旧书,袁波集了一套中小学教材,平时翻着看,有不懂的,就跑回学校问老师,老师知道袁波家里的qíng况,很喜欢这个上进的孩子。

袁光还小,上次又吓坏了,总爱一个人躲着,袁波怕他以后都是这懦弱模样,就抽空带着他回了老家一趟。镇子虽然也小也破,但比遍地垃圾和大小便的村里可要好多了,入冬了,村里人没什么事gān,平时就聚在石坪上打牌,手里夹着老山烟,一笑,咧开一嘴huáng牙。

袁光看着这记忆中的景象,心里莫名很排斥,他抓紧袁波的手,跟着袁波往前走。

没一会儿,他们走到了原来的家里。

那里已经变了样,风韵犹存的寡妇如愿嫁给袁家二伯后越来越泼辣,产后胖了二十斤,正叉着腰站在门口骂人。袁家二伯急匆匆回来了,腆着脸向寡妇讨钱,寡妇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

袁家二伯赌红了眼,眼看要不到钱了,抬手就扇了寡妇一巴掌。寡妇也怒了,伸手去扇袁家二伯巴掌,两个人就在大门前扭打在一块。

袁波牵着袁光绕开,走过大半个村子,绕回了祖屋那边。几个孩子的家长正围在大门口,说袁家大堂哥欺负人,要来讨说法。袁奶奶站在大门口,叉着腰大骂:“讨什么说法,我孙子能欺负你们家孩子就是本事!”

大堂哥躲在袁奶奶背后,恶劣地朝来讨说法的家长们做起了鬼脸,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当然不羞愧,袁奶奶都这样说了,能指望他怎么羞愧。

袁波牵起袁光的手,踩着满是泥泞的烂泥路,一步一脚印地往村外走。他说:“小光,你想生活在这种地方吗?”

袁光慌忙摇头:“不想。”

袁波说:“这种鬼地方,连三叔三婶那么好的人都救不了,我们更救不了。我们以后要有出息,才不用回来争那三两亩地。”他坚定地望着前面的路,“外面的世界大着呢,小光,我们以后要当顶天立地的人,不要像那好赌成xing的王八蛋,也不要像那眼瞎心盲的老太婆。”

“王八蛋!”袁光跟着骂,“老太婆!”

“对,拿出这样的气势来,我们小光是最勇敢的。”袁波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生活了六年多的村庄。也许有一天他会像三叔三婶一样回来帮助它,但就现在来说,他很庆幸能够离开这个地方,能够摆脱那种渣滓。

两个小孩手牵着手,沿着山路绕过一个又一个弯。

灰扑扑的天空飘起了雪。

“下雪了!”

欢喜的声音在章家飘散开。

一大早天就yīn了,章修严还是领着袁宁去晨跑。当时看着灰沉沉的积云,章修严就告诉袁宁今天可能会下雪。结果早饭还没吃完,章秀灵就惊喜地叫了出声。小孩子都是喜欢雪的,即使下雪很冷,但雪多起来以后就很好玩。

三个小孩整顿早饭吃得匆匆忙忙。章秀灵最先跑了出去,章修文紧跟其后。袁宁看了眼章修严,发现章修严好像没生气,也放下饭碗说:“我吃饱了。”说完马上迈开小短腿,跟着章秀灵和章修文跑到外面。

章秀灵穿着小短袄和红通通的长裙,高兴地在小雪里转着圈,章修文站在一边,仿佛是她的忠实观众。袁宁跑到章修文身边,等章秀灵转够了,马上和章修文一起热烈地鼓掌。

章秀灵说:“下面由章修文来表演雪中舞剑!”

章修文很给面子,有模有样地找了根树枝,嚯嚯嚯嚯地表演起来。

薛女士站到落地窗边看着他们玩。

章修严也站到薛女士身边。

薛女士说:“你怎么不一起出去玩?”

章修严不吭声。他可是他们的大哥,要是和他们玩到一块,兄长的威严简直dàng然无存!

“明明在牧场那边和宁宁玩得很开心。”薛女士看了章修严一眼,语气满是有心,“回来以后又和以前一样了。要不你再带宁宁去牧场那边玩玩?”

“本来就打算去的。”章修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袁宁期末考考得那么好,他本来打算带袁宁回南广那边一趟,但袁波打电话来打消了袁宁回去的念头,他自然要给袁宁另一个奖励。他望着袁宁三人,“到时会带上章修文和章秀灵。妈妈要一起去吗?”

薛女士有些犹豫:“这么多人过去,会不会太麻烦谢老先生了?”

章修严说:“不会。”

谢老得了他的提议,马上找了几个还在业内活跃的学生过来商量。他的朋友们见他终于又联系业内的人,也都过来看他。知道他的想法之后,所有人都很赞同,还纷纷提出要参与。

于是“华夏音乐基金”成立了,由谢老几个学生亲自管理、运作,每年派人分头到各地的少年音乐比赛去观赛,对里面出现的好苗子进行资助或奖励。

学音乐前期的耗费非常巨大,而且想出头非常难,这个基金的意义不仅仅在于金钱上的资助,还在于“资源”上的——谢老认识的,可都是业内的顶尖人士!入了他们的眼,还愁以后的路不好走吗?

一时间,有觉得自己机会来了的,有心动想让自己孩子去争取的,也有带着学生卯足劲准备冲一冲的,总之业内一片欣欣向荣,感觉未来多了个盼头。

谢老家里又热闹起来。

谢老最不爱热闹,再加上过年谢家人肯定会找过来,就想着去牧场避避。章家人要举家跟着去玩,谢老肯定不会在意的,毕竟袁宁他们经常去谢老家看招福,都是谢老家的常客了——多薛女士一个压根不算什么。

傍晚章修严领着袁宁去谢老家,谢老一听,果然很欢迎。袁宁知道自己又可以去牧场了,高兴地扑到招福身上:“不知道冬天的牧场是什么样子的!”

招福给他泼冷水:“肯定没那么好玩。”

袁宁想起了他的朋友:“不知道罗元良在做什么。”

招福知道袁宁的心已经飞到牧场那边。

章秀灵和章修文也没好到哪里去。

准备了几天,章家人占了两辆车,浩浩dàngdàng地前往牧场。一到地方,小孩子们就撒欢似的到处跑,章修严带着招福在一边看着。招福快十岁了,已经不算年轻,jīng力远不如袁宁几人。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牧糙都被雪染白了,好在积雪不深,羊群还能扒开雪搜寻雪下的枯糙。冬天一到,它们的一身膘就少了。章秀灵和章修文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好奇,拉着袁宁到处跑,甚至还跟着程忠去扫羊屎蛋子。棚圈里的地是竹板铺的,有fèng,羊屎蛋子会往下掉,三个小孩围着看,看得入了圈的小羊们不好意思地扭过身,给他们看个屁股。

章秀灵和章修文哈哈一笑。

袁宁问起程忠罗元良在哪里,程忠无奈地说:“还是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往来,养的鸭子倒是大了,会飞,经常抖着翅膀帮忙放羊赶马。还有前几天开始下雪,山里跑出来头野猪,被他圈进白桦林里了,他那家伙净招些野玩意儿,你们别太靠近白桦林,免得被伤着了。”

程忠正说着,就听袁宁惊喜地喊:“罗元良!”

程忠循声看去,只见罗元良站在那儿,还是又黑又瘦,但身板儿结实了不少,还长高了。他站在那儿望着他们,手里拿着个小桶,里头盛着牛奶,看样子是他刚挤出来的。程忠点头说:“都说喝这玩意儿能长个头,你也喝点。”

章秀灵和章修文都好奇地看着罗元良。

袁宁跑过去说:“姐姐,三哥,这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罗元良,他雕东西可厉害了,你们都看过的。”

罗元良看了章秀灵和章修文一眼,提着那小桶跑了。

程忠说:“他就这臭脾气,你们别在意。”

袁宁说:“他是害羞了!”见其他人都不信,袁宁qiáng调,“大哥说的!”

章秀灵和章修文齐齐看向负责远远“盯梢”的章修严。

章修严没吭声。

傍晚的时候,一只鸭子飞到袁宁窗口,嘎嘎嘎地向袁宁发出邀请。袁宁刚吃饱饭,回到房间准备看书呢,见那鸭子瞧着特别,顿时想到了罗元良。他问:“是罗元良叫你来的吗?”

鸭子嘎嘎嘎地点头,让袁宁一个人和自己去找罗元良。袁宁看了看关着的房门,手脚并用地爬上窗户,翻到了屋子外面。鸭子摇摇摆摆地往前跑,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他就瞧见罗元良站在那儿。袁宁高兴地喊:“罗元良!”

罗元良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转身往白桦林走去。袁宁愣了一下,察觉罗元良走得不快,似乎在等自己,也就小跑着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白桦林,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天上没有什么云,自然也不会再下雪,整个林子都笼罩在淡淡的夕辉之中。

袁宁迈着小短腿,紧跟在罗元良身后。这样随便跑出来大哥一定会生气的,但罗元良来找他玩,他不想不来。袁宁说:“听忠叔说前几天来了只野猪,它就在这林子里吗?”

罗元良轻轻点头。

袁宁有点害怕。

罗元良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

袁宁赶紧跟上。

再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罗元良停了下来。他蹲下,把地上放着的牛奶往前推了推。

袁宁壮着胆子看去,发现那是个小石dòng,里面铺着稻糙和羊粪,几只小野猪躺在上面,齐整整地排成一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它们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看着迷迷瞪瞪的,有点可爱。

袁宁明白了:“那是闯进来的野猪怀着宝宝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有点难过:“它死了?”

罗元良点头。冬天并不是适合繁衍的季节,母野猪闯进来时卡在刺树里,受了挺重的伤,他把它带到白桦林。它生下六只小野猪就死了,留下这些小野猪也不知能不能活过冬天。

袁宁忧心忡忡:“要是下雪的话它们会冻死的。”

罗元良沉默。

袁宁说:“我去告诉忠叔!”

罗元良伸手抓住袁宁的手腕。

袁宁愣了愣。他说:“忠叔不会收留它们吗?”

罗元良点头。程忠对这些“野玩意儿”没多少爱心,倒是喜欢拿□□上山打猎当野味。程忠喜欢听话的、能驯养的动物,野猪这种喜欢横冲直撞的,在程忠看来只配当食物。

袁宁蹲在石dòng面前:“这羊粪可以保暖?”

罗元良点头。

袁宁说:“它们不喜欢喝牛奶?”

罗元良继续点头。

袁宁自告奋勇:“那我劝劝它们。”一般都是动物们主动和袁宁说话,袁宁有点紧张,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怎么起头。他酝酿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小野猪的脑袋:“小野猪,你们不吃饭肚子会饿的。晚上天那么冷,得吃得饱饱的才暖和!”

小野猪动了动,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袁宁,眼睛里有着警惕,也有着害怕。它们一睁眼爸爸妈妈就已经不在了,周围都是它们陌生的东西,那么大的世界,那么让人害怕。袁宁觉得它们比自己更可怜,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说:“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但是还是要好好吃东西呀!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们可以帮他们看一看这个世界。你们还没见到夏天的牧场呢,那时候牧场可漂亮了,山坡上开满漂亮的野花,篱笆上爬满牵牛花,罗元良养的小鸭子会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水里,摆着脚丫子到处找水里的鱼儿和小虫子吃。多好玩呀!你们要好好长大,才可以活到那么美好的夏天!”

小野猪听不太懂,但感觉得到袁宁满满的善意。它们用光秃秃的脑袋往袁宁掌心拱了拱,嘴巴砸吧了几下,凑到小木槽里喝起牛奶来。

袁宁惊喜地说:“它们肯喝牛奶了!”

罗元良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眼底看不出什么qíng绪。

袁宁却问:“小鸭子们也没有爸爸妈妈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说:“你真好!”

罗元良嘴巴动了好几下,还是没发出声音。他不说话太久,怕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太古怪,吓坏了袁宁。他看了看天色,带着袁宁往白桦林外走。

袁宁一步一回头,等走出白桦林,才发现月亮已经爬上小山坡。他顿时慌了,害怕再不回去章修严会生气,忙对罗元良说:“我先回去啦!”结果因为跑得太急,他在上坡时摔了一跤,整个人栽到了堆着雪的糙地上。

罗元良跑上去扶袁宁。

袁宁说:“我没事!”他麻利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碎雪和糙屑,“很晚啦,我得赶紧回去。”

罗元良站在原地目送他跑远。

袁宁偷偷摸摸跑回窗外,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

啪。

有人把书重重地拍在桌上。

袁宁吓了一跳,差点往摔了下去。他抬头望去,只见章修严坐在那儿,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色。袁宁赶紧从窗台滑了下去,小跑到章修严身边:“大、大哥,我错了。”他紧张地拉住章修严的衣角。

章修严把他的手拉开。

袁宁愣了愣,无措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沉声说:“站好。”他对这小结巴太宽容了,宽容到他敢自己偷偷跑出那么久。而且一见到他就认错,显然是知道这是不对的,却还是明知故犯。一个六岁的小孩在这么大的牧场里乱跑——

章修严没有开口“审问”,只让袁宁站在一边,自己拿起书重新看了起来。书翻到尾巴后,他才用余光扫了扫袁宁。袁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了起来,但不敢哭出声,只偷偷用手背擦眼泪。

袁宁很害怕,大哥看起来整个人冷冰冰的,不打他也不骂他,好像再也不想理他了。他知道大哥会生气,但没想到大哥会这样,现在他后悔极了,他应该先和大哥说一声再出去的,大哥那么好,肯定不会不让他去。

想到大哥可能以后都不会理会自己,袁宁眼泪就一直掉。是他错了,是他不乖,是他仗着大哥疼自己就胡闹……

袁宁觉得眼泪太讨厌了,怎么擦都擦不完。大哥不喜欢他哭,他不能被大哥发现……

眼看袁宁要把自己的脸蛋儿都擦破皮,章修严哪还看得下书。他绷着脸开口:“去了哪里?”

袁宁愣了一下,又惊又喜地看向章修严。对上章修严隐含怒意的目光,又赶紧敛起欢喜,老实回答:“去找罗元良。”他小声说,“罗元良不喜欢太多人在,我就一个人跟着他去了。他、他那边有一窝小野猪,不肯喝牛奶,他很担心,叫我过去和小野猪们说说话……”

章修严注视着他。

袁宁说:“小野猪们没有了爸爸妈妈,特别可怜,刚才它们终于肯喝牛奶了,”他扑进章修严怀里,“大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去那么久的,我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

章修严看着怀里那颗小脑袋。

这小结巴耍诈。

章修严把袁宁拎到自己膝盖上,对着那小屁股啪啪啪地打了几巴掌。

袁宁懵了懵,感觉屁股火辣辣地疼,脸上更是像火烧了一样。他、他被大哥打屁股了!

章修严把袁宁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膝上。

袁宁动都不敢动。

章修严说出最后判决:“下次再犯,翻倍。”

袁宁觉得屁股一点都不疼了:“好!”

章修严拧起眉:“看来被打了你还挺高兴?”

袁宁见章修严脸上的寒冰不见了,又变得和平时一样,大胆地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只要大哥不要不理我就好!我刚才好害怕大哥再也不和我说话,再也不看我一眼,再也不管我……”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紧紧抱住章修严不撒手,“大哥……”

章修严清晰地感觉到袁宁对自己的依赖。

他原本该狠狠心让袁宁变得更独立、更坚qiáng,但他舍不得。这样的依赖、这样的感qíng,他舍不得放开——袁宁需要他,他也需要袁宁。

章修严伸手摸了摸袁宁的脑袋:“你这小结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搬进了我心里,怎么赶都赶不走,你说我能怎么不管你?”

袁宁脸红了:“我才没有赖着不走。”

章修严说:“现在抱着我不肯放的人是谁?”

袁宁说:“那大哥也偷偷搬进了我心里。”他把脑袋埋在章修严颈窝,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继续往下掉,“刚才大哥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我觉得全世界都不要我这个坏小孩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就像大哥说的一样,他的心被大哥偷偷住了进去,怎么赶都赶不走。

袁宁靠在章修严怀里不愿离开。

章修严由着袁宁抱住自己。

冬虫在窗外鸣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章修严才站起来,抱起怀里的袁宁,把他轻轻放到chuáng上。

章修严帮袁宁把外套和裤子脱了,留下里面的秋衣秋裤。跑了一整天又哭了一场,袁宁显然累坏了,动了一下,又接着睡。

章修严想了想,也懒得回自己房间了,脱了衣服进了被窝,睡觉。

袁宁感觉有个暖烘烘的怀抱把自己包裹住了。

他舒舒服服地埋进章修严怀里,张开小短手抱住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闭上眼,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

袁宁早已入梦。

自从上次的“光雨”出现之后,他几乎每晚都可以见到鱼儿和象牙。鱼儿虽然还被困在泉眼附近,但池塘里的水已经到袁宁小腿那么深,泉水正在往周围的泥土渗去,把土地滋养得肥沃又疏松,不再是那gān得guī裂的模样了。

象牙长得更高了,开出了雪白的花儿,果然白白的,像象牙一样美丽。招福很喜欢象牙,每次进来都趴在象牙身边看它。象牙被看得恼了,冷哼一声:“呆狗!你离我太近了,气都喷到我身上来了!”

招福退了退,重新趴下,继续看象牙开出的漂亮花朵。

光点再也没出现,“梦里”的动物和植物也没有变多,袁宁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袁宁正沮丧着,招福突然竖起耳朵站了起来。

袁宁说:“怎么了?”

招福跑了开去,没一会儿,叼回一只小野猪。

再跑,再叼。

很快地,袁宁面前齐整整地出现六只小野猪。

袁宁惊喜地说:“它们也进来了啊!”

小野猪们睁开眼睛,看见袁宁,迈着短短的腿儿跑过去,用脑袋拱袁宁裤腿。袁宁弯下身,把一只小野猪抱进怀里,对象牙和招福说:“这是罗元良救下的小野猪,它们妈妈已经不在了。”

象牙说:“这有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我们妈妈。”它骄傲地仰起头,“我们一开始就躺在厚厚的土层下面,学着长出根须,努力吸收周围的水和营养,然后顶着小壳子钻出地面。地底下是黑漆漆的,只有最努力的花儿才能看到看到阳光!”

袁宁说:“象牙你好厉害啊!”他想象了一下,觉得特别难,“我要是变成一颗种子,可能就钻不出来了。”

象牙说:“那肯定是你不愿意努力。”

袁宁立刻说:“我愿意的!”

象牙笃定地说:“那就肯定可以钻出地面。”

袁宁顿时充满信心,郑重其事的向象牙保证:“好!如果我变成了一颗种子,肯定努力钻出地面!”他把小野猪放到地上,“你们一定也能好好长大的。”

小野猪们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像是被池塘吸引了,摇摇晃晃地冲到池塘边,吧唧吧唧地喝起池塘里的泉水来。招福被它们的举动吸引了,也跟了过去,试着喝了一口。

泉水一入口,招福觉得自己浑身舒畅,自从岁数越来越大,它感觉身体沉甸甸的,好像再也跑不动了。但现在它却觉得身体变得非常轻盈,即使让它绕着牧场跑上十圈,它也不会觉得累!

招福说:“这泉水很好喝。”

小野猪们也回过头,嗷呜嗷呜地向袁宁发出邀请,意思是“你也一起来喝喝看”。

袁宁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象牙,他觉得这里最聪明的就是象牙了。象牙说:“这泉水确实很好喝。”它用根吸收着周围的泉水,让自己的枝叶全都舒展开,“泉水这么多,你也可以喝一点的!”

袁宁跑到招福旁边,小心地捧起一捧清清的泉水。虽然泉水流进了池塘里,但一点泥沙都没沾上,gān净得不得了。他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觉得脑中一片清明,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身体也舒服极了,每一个毛孔都舒舒服服地舒张开,仿佛帮他把体内的污秽都排个gān净,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又轻松。袁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觉得浑身舒坦,高高兴兴地对招福说:“好喝!”

天色还没亮,袁宁就醒了,他感觉自己特别jīng神。睁眼一看,对上了章修严熟睡的脸庞。他不是第一次和章修严睡在一起,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大胆地凑上去,在章修严额头上亲了一口,小心翼翼地爬出章修严的怀抱,去洗脸刷牙。

章修严向来浅眠,袁宁一动他就醒了。等浴室里传来水龙头被拧开后哗哗哗的流水声,他才睁开眼,看着半掩着的浴室门。他不喜欢和人亲近,章秀灵他们也不敢亲近他,袁宁胆子不大,但却不怕他……章修严伸手摸了摸被袁宁亲过的地方。

看来这小结巴越来越大胆了。

章修严走下chuáng,走进浴室,和袁宁一块刷牙。袁宁呆了呆,看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样只穿着秋衣秋裤的章修严,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一定是大哥个头太大了,住进他心里以后把他的心都塞满了!

袁宁认认真真地刷完牙,拿起小毛巾擦脸。

章修严见袁宁眼角没擦gān净,伸出手接过暖暖的毛巾,稍稍使了点劲,帮袁宁把脸重新擦了一遍。袁宁乖乖说:“谢谢大哥。”他把毛巾洗gān净挂好,跑出去换衣服。

章修严也和他一起换。

两人齐齐出了门,牧场清新又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们都忍不住吸了口气。袁宁说:“冬天的牧场也好漂亮啊!”

章修严点点头,带着袁宁开始晨跑。

跑过小桥,跑上小山坡,太阳爬起来了,薄薄的晨雾散去,鸭子们扑棱棱地从白桦林飞出来。罗元良的身影也出现在袁宁眼前,袁宁高兴地说:“罗元良你养的鸭子飞得好高,好厉害啊!”

罗元良点点头,提着桶去棚圈那边,开始一天的工作。

袁宁说:“罗元良真勤快。”

章修严“嗯”地一声,继续往前跑。

袁宁迈开腿直追。

袁宁积极发问:“野鸭子都会飞吗?”他知道罗元良养的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鸭。

章修严说:“是的。”他念出一句很有名的话,“《滕王阁序》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里的‘孤鹜’,指的就是野鸭。”

袁宁非常崇拜:“大哥懂好多!”

“练字时抄的,”章修严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练这篇,就是有点长。不急,慢慢来。”

“好!”袁宁一口应下来。

“练字不觉得辛苦?”

“不辛苦!”袁宁说,“象牙它们更辛苦呢!”

“象牙?”章修严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就是蔺爷爷那边的花儿,”袁宁很喜欢象牙,把它的话都告诉章修严,“它们还是种子的时候被埋在很深很深的泥土底下,只有最努力的花儿才能钻出地面看见阳光!”

章修严点头:“是这样的。”

袁宁很高兴,小脸蛋红扑扑的。两个人跑到伐木场那边,他又把木工说过的话告诉章修严。章修严顿了顿,带着袁宁出了东边的门,走到伐木场那边。木工正在坐在灶房外面编藤蓝,土灶下火缓慢地烧着,铁锅里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袁宁跑上去向木工问好。

木工手很巧,没多久的功夫,藤篮就有了轮廓。他不是很擅长和人jiāo流,听见袁宁的问好只是点点头,又继续埋头编藤蓝。袁宁看着木工那被磨得长满老茧的手,满脸赞叹:“木工叔叔你是在编篮子吗?”

木工点点头。

袁宁说:“你是不是还会编椅子,编桌子,还有四四方方的柜子?”

木工终于开口说话:“会的。”

袁宁说:“真厉害!”他好奇地望着那细密的藤篮底,“我可以摸摸看吗?”

木工说:“可以。”

袁宁伸手摸了摸,觉得那小小的长藤编起来之后特别结实。他往高高的山上看了看:“这些藤是在山上找的吗?”

木工说:“罗元良找的。”提到罗元良,他的话多了起来,“他从小就能在山里自由行走,再密集的林子他都敢进,不怕野shòu也不怕蛇。他给我找藤,我给他米粮,有时也分他一点ròu。不过他自己也能弄到ròu,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都吃过的。现在入冬了,他也能捉到鸟、捞到鱼。”

袁宁说:“罗元良也很厉害。”

早饭时间快到了,袁宁和木工道别,跟着章修严往回跑。

两个人没有进牧场,而是从东门绕回正门。牧场附近有几个村庄,天色已经大亮,袅袅炊烟从房顶飘起,随风散在空中。远处有一级一级的梯田,覆盖着薄薄的雪,整座山白白的。也许是因为有周围的群山合抱着,牧场这边不算冷,雪也化得快,动物们可以靠着huánghuáng的牧糙度过漫长的冬天。

袁宁两人跑回洋房那边,薛女士已经起chuáng了,正在葡萄架下和谢老说话。章修严走过去喊:“妈妈。”袁宁也跟着章修严喊了一声。

薛女士jīng神很好,她裹着围巾,笑着说:“要不是身体不好,我都想跟着你们一起跑了。”她把袁宁拉到身边,摸了摸袁宁软乎乎的小手,发现它一点都不冷,才放下心来,“姐姐他们还在睡呢,他们早上根本起不来。”

章修严皱起眉头。

薛女士说:“不过小孩子是应该睡多点,他们可不像宁宁你这么早睡,他们晚上闹腾得很。”

章修严知道章秀灵和章修文见到自己就像老鼠见到猫,也没提揪他们一起起来晨练。他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不想每天都多花那么久去喊人起chuáng。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章修严去接,那边是章先生。章先生说:“线索断了,那个医疗队的资料查不到,当初跟着去国外治疗的人也找不到,他们似乎再也没出现过。”他声音发沉,“这不是正规的医疗队。”

章修严明白章先生这话隐含的意思。

这很可能是私人研究机构组成的医疗队,跟着救援队一起过来是为了寻找“实验体”。对方找“实验体”做什么研究、做完研究以后又怎么处理“实验体”,都是未知之数。从目前追查到的qíng况来看,弟弟很可能凶多吉少。

搞医学研究的,很多都是不顾国际公约的疯子,他们为了自己的研究甚至可以悄悄做活体实验。章修严心微微发沉:“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肯定有人在为当初那个医疗队的人遮掩。”

章先生叹了口气:“我会让人继续跟进。”没什么比眼下的qíng况更让人憋闷,明明找到了线索,结果这条线索突然又断了。

章修严心qíng同样沉重。

章先生说起另一件事:“袁宁的老师打电话来,说过几天有个活动,问他愿不愿意参加。愿意的话就打这个电话报名,”他给章修严报了个号码,“你可以先帮他问问是什么活动。”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上班要迟到了!!!

今天的更新依然胖胖的!!!!

第3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章

章修严挂了电话,把章先生说的事转告给袁宁。他没替袁宁打电话,而是把号码写给袁宁,让袁宁自己拿主意。

袁宁拿着号码,等到中午才拨过去,那边一开口,他就知道是活动课的齐老师。齐老师知道是袁宁后非常高兴,把活动内容告诉袁宁:他们需要在美食节上卖掉学校产出的瓜子,换成棉被送到市里的收容站,让无家可归的流làng者们可以过个温暖的冬天。每个老师会带两到三个“小助手”,齐老师表示袁宁可以跟着她。

袁宁说:“我、我需要先和大哥他们商量一下。”

齐老师柔声说:“没关系,不方便可以不过来。”自从应绍荣闹了那么一出,不少人都知道了袁宁身世特殊。生在章家那样的家庭本来就够艰难了,袁宁还是被收养的,自然是难上加难。

袁宁向齐老师道谢,然后望向一旁的章修严,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章修严说:“想去?”

袁宁两眼一亮,点头。

章修严说:“那就去。”

章修严提前一天把袁宁领回家,第二天亲自把袁宁送到学校。齐老师见了袁宁很高兴,让袁宁和另外两个小助手相互认识,领着他们去煮瓜子,不同口味的瓜子要用到不同的调料,袁宁三人负责递调料,一个两个神色都十分认真。

煮制过程需要比较久,袁宁三人又跟着齐老师画招牌和广告图,齐老师把轮廓画出来,他们负责填充颜色。袁宁和另外一个女生挨着,他看了那女生高高的小马尾一眼,觉得有点眼熟。等两个人涂到同一块方块时,女生小声说:“你不记得我啦?”

袁宁愣了愣,说:“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他想了一会儿,“是入学考试那天吧?你帮我骂了那个人。”那个煤矿老板的儿子胖胖的,袁宁印象还是挺深的。当时有两个人挺身而出,帮他骂那个小胖子,其中一个是应绍荣,另一个就是这个女孩子了。刚才齐老师说,这女孩子叫郝小岚,岚是指山里的雾气,很好听的名字。

郝小岚夸道:“你还是这么安静,做事却又快又好。那天应绍荣乱说你,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哇,这个颜色好漂亮,宁宁你是怎么调出来的?”

袁宁指了指调色盘里的三种颜色:“把它们混在一起就出来了。”他有些不习惯被人夸奖,“是姐姐教我的。”

郝小岚缠着袁宁要他教她配个漂亮颜色出来,两个人话渐渐多了起来。另一个小孩叫宋星辰,本来正埋头填色,见袁宁和郝小岚说起话来,也闷不吭声地停下,在一边旁听起袁宁怎么调色来。

齐老师忙活完,过来一看,袁宁三人已经非常熟稔,话最多的是郝小岚,宋星辰偶尔也会cha两句,袁宁还是那么乖,只在被问到的时候才腼腆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他们的“招牌”已经涂完颜色的,色调比齐老师预想中要好很多,既显眼又和谐,齐老师满意得不得了。

煮制过后的瓜子还要炒制。

炒制完毕,齐老师让袁宁三人帮忙挑拣出坏掉的瓜子,然后把它们分装成一小袋一小袋,准备等明天美食节开始后就拿去卖。忙活完以后,天已经黑了,家长们纷纷过来接人。

章修严自然也按时到。他下了车,准备进学校接人,就看到齐老师领着三个小孩出来,袁宁被簇拥在中间,左边一个宋星辰,右边一个郝小岚。郝小岚似乎特别喜欢袁宁,在见到自己家人后不舍地抱了袁宁一下,还大胆地在袁宁脸颊上亲了一口:“明天见!”

袁宁:“……”

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走上前。

袁宁:“………………”

章修严牵起袁宁的手,向齐老师道谢,把袁宁领上车。车里的气氛怪怪的,袁宁瞄着章修严,觉得章修严脸色不太好。他看向车外,发现郝小岚家的车正好从旁边经过,郝小岚正高兴地朝他挥手道别。

袁宁只能跟她挥了挥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袁宁觉得周围的温度好像低了不少。他看向章修严,终于确定了,大哥不高兴,大哥在生气!袁宁喊:“大哥……”

章修严说:“知道早恋什么意思吗?”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茫然地看着章修严。早恋是什么意思?大哥为什么突然提起它?

章修严说:“在你年纪还小、还没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之前和女孩子开始一段感qíng,就叫做早恋。”他严肃地履行作为“家长”的职责,向袁宁发出严厉警告,“我们章家的孩子不允许早恋。”

袁宁更茫然了:“大哥的意思是不能和女孩子做朋友吗?”

“不是,”章修严板着脸,“是不能让别人随便亲你、随便抱你。你很喜欢被女孩子亲亲抱抱吗?”

“不喜欢!”袁宁直摇头。他其实挺不习惯郝小岚的热qíng,不过郝小岚说她爸爸是外jiāo官,经常能见到外国人,这是外国人很普通的礼仪。

袁宁把郝小岚的说法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旁边还有另一个小孩呢,也没见那小女娃对那个小孩又亲又抱。分明是看袁宁可爱,想占袁宁便宜!他必须让袁宁保持警惕,别被人给骗了——现在的小孩都鬼jīng鬼jīng的,想法特别多。章修严说:“你不是外国人,不用学外国人的礼仪。”

袁宁乖乖点头。他举一反三:“大哥也不能随便亲随便抱吗?”晚安吻道别吻之类的,好像也是外国人的礼仪!

章修严:“……”

章修严说:“不一样。”

李司机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他给章家人开了几年车,虽不至于对章家人的脾气了若指掌,但也见过章修严避开薛女士“爱的亲亲”。没想到章修严在袁宁面前居然会说出“不一样”这个答案来——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叫这孩子这么可爱,谁看了都想亲一下抱一下?章修严肯定也舍不得撒手。

果然,章修严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兄弟。”他qiáng调,“我是你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再亲近也是应该的,不属于早恋范畴。”

袁宁眼睛亮晶晶:“我明白了!”他站起来扑到章修严身上、搂住章修严脖子,吧唧一下,用力地在章修严脸颊上亲了一口,“大哥可以亲亲抱抱!”

章修严耳根迅速红了。他绷起脸,面上摆出几分怒意来:“下去。”

袁宁麻溜地松开手,乖乖坐定,瞄见章修严连耳朵都红了起来,顿时觉得心里乐滋滋的。大哥又害羞了!他知道大哥刚才为什么会生气了!大哥一定是在吃醋!大哥想亲他又不好意思,看见郝小岚亲他就吃醋啦!

第二天袁宁准时到校。美食节在市体育馆举行,因为体育馆场地大,停车方便,jiāo通也很通畅。袁宁还是第一次到市体育馆,他仰头看着那高大的、镶着绿玻璃的建筑,觉得这世界真的太大了,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让他感到自己特别渺小。

袁宁一行人来得早,人还不算多,秋天的太阳刚刚升起,照在路旁的露珠上,照得它们莹莹发亮。

宋星辰和袁宁齐心合力把瓜子搬下车,搬到摊位那边。袁宁正要把瓜子都摆好,郝小岚就说:“宁宁你快过来看,看看我们的招牌挂好了没!”

袁宁跑到前面,仔细看了看,说:“没歪!很好看!”

齐老师边把剩下的瓜子都搬下来,擦了擦汗,含笑看着袁宁三人忙碌。这是假期的实践活动,并不做严格要求,她联系几个孩子时也没想着他们全都能过来。现在看到他们相处得这么融洽,齐老师非常欣慰。

瓜子和招牌都摆好,客人们也陆陆续续进场。袁宁小学低年级的来了几组,有些卖葵瓜子,有的卖腌果子。高年级的也来了几组,卖的食物比低年级的种类多,有饼gān、蛋糕和果汁。学校租用的摊位都连在一起,一眼看去都是粉嫩嫩的小孩子,吸引了不少食客。

生意居然还不错。

袁宁数学好,被指派为收款员,他做事认真,手脚麻利,声音又软软的,食客们都喜欢逗他说话。一逗之下,经过的人都知道了,这些瓜子是他们帮着授粉的,也知道瓜子是这两天现炒的,不由停下买了一些。

市长过来巡视,听到袁宁腼腆却清晰地应对着食客们,不由停下买了份瓜子,夸望先小学这个传统很不错。市长都买了,别人能不买吗?望先小学各个摊位都热闹起来。快到中午时,袁宁这边带来的瓜子都快卖完了,赚到的钱已经可以买好几张被子。

摊位上只剩最后一包了。

袁宁很高兴。

这时一只手把那最后一包瓜子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二章

袁宁抬头看去,看见个眉眼深邃的少年,竟是见过一面的栾嘉。袁宁乖乖喊道:“栾嘉哥哥。”

栾嘉是正巧在这边玩,远远见了袁宁,特意跑过来光顾这个摊子的。他付了钱,看着袁宁熟练地找钱和记账,笑了起来:“小家伙,你还挺能gān的,以后肯定是老严的好帮手。”

袁宁把钱和记账本都jiāo给齐老师,才好奇地问栾嘉:“栾嘉哥哥你为什么叫大哥‘老严’呢?大哥一点都不老啊!”虽然整天板着脸,看着跟章先生一个样。

栾嘉说:“你大哥当然不老,但你不觉得他做什么都像个小老头吗?”栾嘉轻咳两声,板起俊秀的脸庞,学着章修严的语气有模有样地开口,“栾嘉,放学先别走,我有事qíng要跟你说。”

袁宁:“……”

栾嘉说:“等我放学留下来了,才发现他要说的是让我向我父亲转达一些话。”他愁眉苦脸,“本来我爸对我都放羊吃糙的,现在不同了,因为我跟老严关系好,我爸对我那叫一个重视,恨不得直接把我弄进公司当接班人。”

袁宁懵懵懂懂。栾嘉虽然在抱怨,话里话外却都对章修严充满感激。能和章家人jiāo好,显然代表着无限好处,连栾家父子的关系都大为改善。别看栾嘉嘴里不说,心里其实高兴着呢。

袁宁想来想去,最后高兴又羡慕地对栾嘉说:“你和大哥感qíng真好。”

栾嘉说:“才不好,老严那个人啊,啧啧,脾气挺可怕的。你要是顺着他的意思,自然什么都好;可你要是没顺他的意,想和他拧着gān,那你可要悠着点,他可是心黑手辣的,绝对不会容忍你违逆他的意思。说好听点,他是章霸王;说难听点,他是章独-裁!”

袁宁:“……”

感觉两个都不太好听。

袁宁望了望栾嘉身后,又看了看栾嘉,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同qíng。

栾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麻利地说:“不过呢,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他对你肯定不一样,肯定不会专横,也不会独-裁。而且你这么乖,哈哈哈哈。”栾嘉gān巴巴地笑着,转折十分生硬,一点都不自然。

“栾嘉。”章修严点名,“你很闲吗?”

“没有没有,”栾嘉都快哭了。妈呀,他只是过来逗逗章修严最疼爱的小可爱,谁会想到章修严这么变态,居然一直守在附近,还悄无声息地过来偷听!栾嘉说,“我很忙的,小可爱,我先走了啊!”

“我知道你很闲,”章修严没打算放走栾嘉,抬手将栾嘉拦了下来,转头问,“齐老师,需要我们帮忙吗?”

齐老师知道章修严是袁宁大哥,欣然开口:“当然需要。”

栾嘉只能留下当苦力。

一行人去买被子。齐老师一看就是勤俭持家的,挑被子挑得很顺溜,没一会儿就选好十chuáng被子,一砍价,正好和卖瓜子赚的钱相当。十chuáng被子把三辆车的车箱和后座都塞得满满当当的,齐老师的车在最前面,给章家和栾家的车领路。

三辆车齐整整地往收容站驶去。

收容站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袁宁还没走进去,就感觉到里面传来浓浓的悲伤。他心头一颤,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园艺店那边看到花儿们。收容站分为两个区,一边是收容流làng者的,另一边却是收容流làng宠物的。

近几年来经济好了,养宠物的人多了,市区也经常能看到宠物猫狗的身影。而在短暂的宠爱过后,不少猫狗都被主人遗弃,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làng猫、流làng狗。为了让这些猫狗能安全度过冬天,收容站这边暂时将它们都集中在一起饲养,给它们一些放在屋子里的笼子当暂时的栖息处。

比起只需要笼子就可以安度寒冬的猫狗,流làng者的状况更不乐观。很多流làng者jīng神状况不好,管理起来非常困难,虽然收容站有政府拨款,可随着天气日渐寒冷,收容站捡回来的流làng者越来越多,chuáng位和人手已经不太够了——多亏了寒假期间有不少志愿者过来帮忙。

上前迎接袁宁等人的就是个高大老实的志愿者,他憨憨地笑着,帮忙把棉被搬下车,边走边说:“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们这边申请物资总是很难到位,等棉被发下来冬天可能都过去了。”

空气里飘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栾嘉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由皱紧了眉头。他转头,见章修严眉头也紧拧着,心里稍稍舒坦了一点。比起章修严这洁癖来,他这点不适应还是轻的!

袁宁却定定地看着那些流làng者。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裹着一层有一层的破衣服。那些破衣服都是垃圾堆里捡的,有花花绿绿的老棉袄,有xing-感妖娆的连衣裙,有破破烂烂的旧校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脏兮兮的,大概都一整年没洗了。他们显然也不洗澡,头发打结成块,看着非常可怕。

更重要的是,他们脸上的神qíng都木木的,像是抽离了灵魂,只剩一具躯体行尸走ròu般活着。他们的眼睛没有半分神采,永远呆呆地看着前方,嘴巴动了又动,却一句话都不说。

有qíng况稍好些的分在其他房间,也都闷不吭声地坐着,志愿者上前开导也没法让他们说出自己的来处,自然也无从遣返。

这些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

可怕的是,袁宁看到他们身上缠绕着那种黑黑的丝线,那丝线在志愿者们坐到chuáng边时试图缠绕到他们手臂上。

袁宁吓了一跳。他听着空气里传来的咳嗽声,不由想起上次花儿们生的病。花儿们会集体生病,人也会吧?那些可恶的黑色丝线如果缠绕到健康的人身上,是不是会让他们生病?

袁宁拉了拉章修严衣角。

章修严看向袁宁。

袁宁说:“冬天来了,容易生病,”他小心翼翼地望着章修严,“大哥,他们是不是有很多人生病了啊?他们看起来很不好。”

章修严眉头拧得更紧,他让齐老师把三个孩子都留在外面,没再继续往里走,而是带着他们转去收容站负责人的办公室。负责人是个丰腴的中年妇人,约莫五十来岁,长得很慈祥,脸上虽然长满皱纹,却一点都不难看。

可袁宁在她身上看到很多很多的黑色丝线。

袁宁心惊ròu跳。

还没说话,负责人就先咳嗽起来。她抱歉地看了他们一眼,等咳完了才开口:“我咳了挺长一段时间了,你们不要见怪。”她看向袁宁三人,“你们都是望先小学的孩子们吧?陶先生办的学校,一直都不缺你们这样善良的孩子,我替收容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谢谢你们。”她的声音很柔和,和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章修严说:“你们这边有进行防疫检查吗?”

听到章修严严肃地提问,负责人愣了愣,打量起章修严来。章修严年纪虽小,气势却不容小觑,负责人很快回过神来,苦笑着答道:“早就往上面申请了,可上面没有回应。这也是自然的,这边没有经费,而且又脏又乱,医生们都不愿意过来。”她顿了顿,也很理解医生们不来的理由,“现在刚刚入冬,天气转寒,很多人都生病了,医生们本职工作都忙不完。收容站这边要做防疫检查,恐怕得等医生们忙完这段时间。”

章修严看了眼明显忧心忡忡的袁宁,弯腰把袁宁抱了起来:“我可以想想办法,可以把您这边的电话给我吗?我回头让人联系你。”

袁宁一愣。他什么都没说,大哥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把他担忧的事qíng都解决了。世上怎么会有大哥这么厉害的人呢?

袁宁搂紧章修严的脖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栾嘉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没眼花吧?章修严居然把袁宁抱了起来!虽然袁宁很可爱,看着也gāngān净净、白白嫩嫩的,但袁宁刚才也在收容站里走了一圈,鞋子脏不拉几的,章修严居然一点都不在意!

而且章修严居然管起了这种闲事?

章修严明明最不喜欢麻烦,绝不会主动把麻烦惹上身。

栾嘉觉得世界简直颠覆了。

章修严却没理会栾嘉的震惊,他坐下借用收容站的电话,打给了孙医生。孙医生能当上章家的家庭医生,专业水平自然是非常qiáng的,他在业内有不少朋友,名气也不小,听章修严说明qíng况之后一口应了下来,答应帮忙组个防疫小组,过来给收容站这边做全面的防疫检查。

负责人听着章修严与孙医生jiāo谈,越发觉得这少年不一般。她亲自送章修严出门,再三向章修严致谢,才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章修严领着袁宁向齐老师告别,带着袁宁回家。

栾嘉死皮赖脸跟着他们回去,理由是家里冷冷清清的,没点人气,想去章家蹭蹭那热闹的气氛。

章修严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赶人。

傍晚快到饭点时,章修严接到了孙医生的电话:“出大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了。”孙医生的声音很沉重,可见问题显然非常严峻。

更新辣!

你萌今天都不爱我!

工作日你萌还不爱我夸我抱抱我,叫我如何更粗长!

第3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三章

孙医生出面,不少人都很给面子,即使收容站条件差,他们还是自发地加入防疫小组,当天下午就过去帮收容站做防疫检查。

检查结果相当触目惊心。收容站负责人倒不是不负责或者贪墨的人,只是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她一个人改变不了收容站不被重视的事实。收容站的卫生条件实在太差了,人手又少,志愿者们光是说服流làng者接受救助就得费不少功夫。

有限的人手和经费,导致收容站入冬后近乎瘫痪。前段时间有几个流làng汉对志愿者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动脚,吓得本来就不多的女xing志愿者都不愿再过来。眼下只有憨厚老实的男xing志愿者没有放弃,每天过来协助工作人员完成日常的救助工作。

现在的问题是,收容站出现了相当严重的传染病。这传染病主要感染肺部,患者会出现逐步加深的咳嗽和呼吸困难问题,已经有不少人被传染了,就连收容站负责人也没能幸免于难。

孙医生带领防疫小组经过几个小时的查问,终于问出这凶猛的传染病从何而来——原来是个流làng到南广的流làng汉被遣送回来,当时已经开始咳嗽,但巡察厅查不出这流làng汉具体是哪里人,只能送到收容站让收容站暂时收留他。

孙医生打电话到南广防疫中心,发现那边确实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疫qíng,已经准备向上面报告。听到孙医生说的qíng况,表示会立刻派专家过来协助,让孙医生赶紧控制好收容站这边的患者,在确诊之前别让他们再与旁人接触。

章修严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严重的疫qíng。他没有犹豫,立刻向章先生说明这件事。

章先生刚到家不久,还没坐定,听到章修严说的话后站了起来,无奈地看着章修严:“你越来越会给我找麻烦了。”不管怎么样,能早早发现这么严重的事是好事。他让章修严跟薛女士说一声,打电话叫韩助理在收容站那边会合,并亲自通知了其他人。

晚饭少了个人,袁宁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了事。他不由看向章修严,想从章修严口里听到点消息。章修严揉了揉他的脑袋:“吃饭。”

薛女士忧心地等待章先生回来。等章先生满脸疲惫地归家,薛女士上前帮他脱了外套,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连晚饭都不吃就急匆匆出去了?现在要吃吗?”

章先生说:“吃过了。”他面色凝重,叹了口气,“南广那边真能瞒,若不是捂不住了可能到现在都没公布。我们这边隔得远,根本没想到会有得病的人被遣送回来。眼下也只能等他们派专家过来了,好在孙医生他们做防疫检查时防护工作做得好,要不然可能又多了一批病人。”薛女士爱多想,若瞒着不说她肯定会更担忧,因此章先生把事qíng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修严他们今天都去过收容站,这几天要注意一些。”

薛女士顿时又紧张起来,起身就要去看章修严和袁宁。

章先生拧起眉头,拦下了薛女士,亲自去了章修严房间,领着章修严去袁宁那边。袁宁正乖乖看书,见到章先生马上紧张地喊:“父亲!”

章先生让章修严和袁宁都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把收容站的疫qíng说了出来。他询问:“你们有没有近距离接触那边的人?”

袁宁摇头。

章修严说:“我与负责人说了一会儿话。”他回忆了一下,“齐老师与那边的志愿者也聊了挺久。”

章先生说:“我出去前不知道qíng况这么严重,问过南广那边的专家才知道与病人接触就有可能染病。这几天你们注意一些,先不要外出,也不要与妈妈她们太亲近。这病的潜伏期一般是一周左右,过几天如果没事就没问题了。”

章修严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收容站负责人那边有详细名单,这段时间到过收容站的人都会被一一通知。章先生回房后,章修严又打电话通知栾嘉,让栾嘉乖乖待在家,好好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等他打完电话,齐老师的电话也打了过来,紧张地向章修严致歉并询问他们的qíng况。

章修严挂上电话,上楼,敲了敲袁宁的房门。袁宁跑来开门,脸上居然戴上了小口罩。

章修严走进袁宁房间,见台灯还亮着,书也正翻开,旁边还有袁宁用来记录生词的生字本。他摸了摸袁宁脑袋:“你不害怕?”

袁宁摇头。他不害怕,他就是有点担心,虽然他和大哥他们都没有被那黑色丝线缠上,但收容站那边有那么多人被那黑色丝线缠住了啊!上次他只是伸手想拨开那些黑色丝线,就病得那么严重,他们会不会更严重?他问章修严:“大哥,他们会没事的对不对?”隔着小口罩,袁宁的声音闷闷的。

章修严说:“会没事的。”他替袁宁正了正那小小的口罩,“哪里找的?”

袁宁说:“上次感冒,孙医生给我的,我没用完就好了。”他跑回书桌边,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下,找出个大点儿的口罩,“孙医生一开始给了这个,太大了,又换成小的。大哥你要戴吗?我帮你戴!”

好像是从牧场回来以后,这小结巴就不结巴了……

章修严稍稍弯下腰。

袁宁踮起脚,笨拙地拆开白色口罩的包装,把两根系带别到章修严耳朵后面。袁宁仰起头,对上章修严的双眼,不由说道:“大哥的耳朵比我的耳朵大,大哥的睫毛比我的睫毛长,大哥的眼睛也比我的眼睛大。”

章修严看着袁宁小扇子似的眼睫。他从来不会去注意自己或者别人长相如何,在他看来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可是这么凑近一看,袁宁小小的鼻子挺翘可爱,小小的眼睛明亮好看,小小的眉毛也长得那么地恰到好处。那近在咫尺的皮肤白里透红、chuī弹可破,好像受点风都会让它冻得通红,叫人想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章修严说:“因为你才六岁。”他拍拍桌面,“既然不害怕,就继续看书吧。”

袁宁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这病真的是南广那边传过来的吗?”

章修严一听便知袁宁在担心什么。他说:“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再给你袁波堂哥打个电话。那边消息传得慢,病肯定也传得慢,不会有事的。你提醒他注意一点就好。”袁波母子三人住在饭店里,那饭店有电话,不忙的时候可以打进去叫袁波或袁宁二婶来听。

袁宁觉得章修严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自己想什么章修严都知道。他双眼熠熠发亮,像是寒夜中的星子:“谢谢大哥!”

章修严扫扫他的脑袋,让他坐下看书写字。袁宁现在已经把常用字都认完了,看书几乎不需要查字典。章修严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房间。

袁宁看完两个故事就爬上-chuáng睡觉。他到“梦里”和小野猪们说了一会儿话,知道罗元良最近还是每天去喂它们,觉得罗元良真的特别好。

袁宁又问招福谢老这几天怎么样了。招福说一切都好,他就趴在招福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象牙在一边看着它们挨在一起呼呼大睡,转头望向宛如发着光的池塘,感觉一切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接下来几天袁宁和章修严都带着口罩,吃饭时间也和其他人错开。很快地,新闻开始大规模报道收容站的疫qíng,同时也将收容站的困境摆到了镜头之下,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不少善心人士都向收容站捐赠物资。疫qíng稳定下来之后,一批闻讯而来的志愿者入驻收容站,替流làng者们做心理疏导、引导他们开始正常的新生活。市长亲自到收容站视察,拨下一笔庞大的经费改善收容站现状。

在新闻一闪而过的镜头里,袁宁看到一些新移栽的绿植。虽然是大冬天,但它们的叶子依然翠绿,为那yīn暗脏乱的环境添上了蓬勃生机。

袁宁和章修严都过了观察期,打电话一问,栾嘉和齐老师也都安然无恙。栾嘉一听大家都没事了,立刻跑到章家来玩。经过这次“同生共死”,他觉得他和章修严还有袁宁的qíng谊都特别深!栾嘉长着一头卷卷的头发,xing格又活泼,章秀灵和章修文都挺喜欢他,这还是冬天呢,就约好开chūn去栾嘉家里游泳。

章修严看着章秀灵和章修文都一脸雀跃,不由陷入沉思。

袁宁见章修严一直不吭声,小声问:“大哥你为什么不和栾嘉他们说话?”

章修严说:“我在考虑要不要在花园里弄个泳池。”正好袁宁也喜欢,弄一个可以让几个小孩都玩得尽兴。

袁宁两眼一亮:“可以弄吗?”

章修严本来只是稍稍动了念,对上袁宁满含期待的目光却神使鬼差地开口:“可以。”

章修严想做什么,自然是可以的。他跟章先生打了声招呼,就叫做工程的过来花园丈量大小、选定适合位置。又过了几天,负责人把施工图纸拿过来给章修严过目,章修严点了头就正式开工。

栾嘉过来玩时见了,知道自己约章秀灵他们到家里游泳的事要泡汤了。他抱怨:“我那边本来就冷冷清清的,你还弄这么大一个泳池,弄好了我那更没人去了。”

章修严说:“我记得你有不少朋友。”准确来说应该是狐朋狗友。栾嘉那些朋友章修严一个都记不住,但章修严知道那全都是栾嘉的“酒ròu知己”。

栾嘉说:“唉,算了。”他也知道自己jiāo的不是什么良朋益友,他这么多朋友里面只有章修严是有能耐的,不过谁叫他害怕寂寞呢?每次一个人落单,他就觉得心里慌,管他是不是狐朋狗友,有人陪着是最要紧的。像章修严这种邀十次才出现个一两次的,要不是从小就认识,他恐怕也懒得联系。

不过也多亏他们从小就认识,否则章修严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人一眼。

章修严知道栾嘉的状态。可他不擅长安慰人,更不会为了谁而改变自己的行事原则。看了栾嘉一眼,章修严说道:“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帮忙。”

栾嘉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章修严居然需要他帮忙?他立刻坐直了身体,jīng神奕奕地问:“什么事?”

章修严摆摆手,让章秀灵和章修文自己去玩。瞧见在一边坐着的袁宁,章修严顿了顿,没再赶人,直接开口说:“你和你母亲家里还有联系吗?”栾嘉母亲不是华国人,而是来自西欧那边。自从栾嘉母亲去世,栾嘉父亲就流连花丛,极少回家。

栾嘉沉默。

章修严说:“没有联系了?”

栾嘉意识到章修严让自己帮的忙和这个有关。他和章修严认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章修严帮他的忙,难得章修严开一次口,他自然不可能不帮!栾嘉咬咬牙,说:“我有那边的号码,有需要的话是可以联系的。”

那就是基本没联系过。

章修严没抱太大希望,他只是不想看到栾嘉消沉的样子。他说:“最近有我四弟的消息了。他当时没有出事,而是跟着国外一个救援队到了国外。那个救援队里有个医疗团队,当时救援队带走的人都是到这个医疗团队接受治疗,然后就没了音讯——我四弟很可能也在其中。”

栾嘉明白了:“你是让我拜托那边帮忙打听?”

章修严说:“是的。”他面色微沉,“我们也让人查了,但似乎有人替那个医疗团队遮掩,什么都查不到。我想如果是那边的人去了解的话,也许能得到不同的消息。”

栾嘉说:“好,我会想办法联系那边,找个可靠的人帮忙查查看。”

章修严把医疗队的具体qíng况写在纸上,把它递给栾嘉。

栾嘉认真地收了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章修严起身送他出门。

袁宁小声问:“四哥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章修严一顿,弯身抱起袁宁,缓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

更新!

一更!

还有一更,但是可能比较晚……

第3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四章

栾嘉回到家,翻出压在抽屉底下的电话号码。跨国电话不好打,他算了算时差,先去休息了,第二天才挑了个时间点打过去。他母亲去世前,曾委托家族里的人替他打理财产,等到他十八岁成年才把财产jiāo给他,栾嘉一直不甚在意,从来没打过母亲留的电话。

栾嘉心里总觉得自己和母亲那边不亲,也和父亲那边不亲。他不是纯正的华国人,也没有纯正西欧血统,对两边的人都疏离得很。栾嘉电话拨通,那边传来一把清冷的嗓音:“小栾先生。”

栾嘉礼貌地问好:“你好,是霍森先生吗?”栾嘉记得母亲说过替他打理财产的人叫霍森,至于更完整的名字——栾嘉没记住过。

“是我,”那边的人说,“我受你母亲的委托,在你成年之前管理你继承的遗产。你打电话给我是因为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解决吗?”

“不是,”栾嘉不是很习惯用外语jiāo流,顿了顿,整理好思绪,才说,“我想拜托霍森先生帮我调查一件事,是我的一个朋友想了解的。他怀疑他的弟弟被人带到了西欧,希望能够查到多点线索。”

霍森仔细追问栾嘉具体的qíng况,听完之后他沉默下来。

“这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栾嘉qiáng调,“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他第一次让我帮他的忙,我很希望能帮到他。”

“好的,我会尽力。”霍森答应下来。不过比起为栾嘉的朋友调查救援队的事,霍森更在意栾嘉的状态。虽然只有相当简短的jiāo谈,但霍森从栾嘉的话里听出一种深深的自厌qíng绪,还有渴望得到朋友认同、渴望被需要的心态。这代表栾嘉过得并不好,至少心理状态不太好。

挂断电话,霍森让人去了解救援队的qíng况。等查到当初登记在案的名字后,霍森把派出去的人都叫了回来。这个人在一年前被枪杀了,消息一直封锁着,只有少数人知道。当初那个救援队的人噤若寒蝉,谁若想调查他们,他们必然相互通风报信,不让人查到他们头上去。

霍森会知道这个,是因为他父亲在一个历史悠久的老派家族当管家。他会被凯茜女士选中来打理遗产,也是因为他有这种良好的“家学渊源”。霍森考虑了半天,叫人买了飞往华国的机票。

凯茜女士希望她的儿子健康长大,如果栾嘉不主动联系这边,他们是不能去打扰栾嘉的。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栾嘉已经主动开口寻求帮助,他理应回去看看自己的委托对象过得如何。

霍森抵达栾家时,栾嘉正坐在阳台上抽烟。十三岁的少年,看着很乖,手里却点着根烟,闻起来烟味很浓,可不是什么“健康烟”。霍森眉头一皱,走上前,抬手夺走栾嘉手里的烟。

栾嘉一愣,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霍森大概才二十二三岁,顶多比他大十岁,看起来却比他成熟多了,眉眼幽邃而认真,正用严肃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栾嘉也把自己上上下下地审视一番,发现自己手上沾着烟味,衣服扣子没扣好,脚上挂着拖鞋,没个正经地瘫软在椅子上,怎么看怎么颓靡不堪。对比之下,霍森连每一根头发丝的朝向都打理得有条有理。

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和章修严是同一种人。

栾嘉说:“霍森先生?”

霍森说:“我会暂住华国,”他看着栾嘉,“希望我们相处愉快。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愉快的,毕竟你看起来染上了很多恶习。”比如小小年纪就抽烟。

栾嘉:“……”

他突然也觉得他们不可能愉快相处。

栾嘉坐直了身体,问道:“霍森先生,我让你帮忙查的事,你查到了吗?”

“我希望能见一见你的那位朋友。”霍森说,“我不想把同样的话说两遍。”

“好吧,”栾嘉站起来,发现自己的高度只到霍森的肩膀,有点不适应。他说,“我能先问一下你查到的结果是好还是坏吗?”

“我也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这得看你朋友的判断。”霍森凝视着栾嘉。

“那你先休息,我和老严约一下时间。”

“你可以叫他现在过来,”霍森看了看表,“我暂时不需要睡觉,可以先和他谈完再休息。”

栾嘉乖乖去打电话。

等栾嘉通知完章修严,就发现霍森手里拿着几包烟,找到垃圾桶,把它们全扔了进去。栾嘉认出那是自己的烟,ròu疼地说:“那都是贵东西啊,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扔掉我的烟!”

霍森说:“小栾先生,我记得你今年刚满十三周岁。”他脸色不太好,“我对华国的烟酒管治制度深表怀疑。”

栾嘉说:“这你就不懂了,华国很多父母都是很懒的,他们打麻将时烟瘾犯了就会叫小孩帮忙去买;而华国很多老板都是赚钱至上的,你说一声‘我帮我爸爸买烟’,他们就会直接拿给你——有时你甚至不需要这样撒谎,直接跟他们说‘给我来包烟’就可以了。”

霍森说:“你好像很得意?为自己能够钻这种空子而洋洋得意?”他沉下脸看着栾嘉,“我会留在华国,直到你把烟戒掉为止。”

栾嘉耸耸肩:“那你可能要在华国度过终生了,我就没见过吸烟后能戒掉的。”

霍森被栾嘉的态度激怒了:“我不相信世上有做不到的事。从今天起,我会负起监督你的责任。”

栾嘉也被霍森的态度激怒了,他竖起浑身利刺,瞪着霍森说:“我爸爸都不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霍森冷静下来,静静地看着栾嘉。

这个少年一点都不像他的母亲,但又那么像他的母亲。

尤其是这尖锐又脆弱的模样。

看来他口中的“爸爸”并没有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

霍森平静地摆出筹码:“凭你的朋友需要我的帮助。”

栾嘉顿时哑了。

第3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五章

章修严带着袁宁抵达栾嘉家。

栾嘉家里还是没什么人气,除了佣人之外再也没有别人。霍森与章修严一见面,便像成年人相见一样握了握手。从见到章修严的第一眼起,霍森就没把他当成小孩来看待。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把栾嘉和袁宁打发走。

栾嘉很是不平,边拉着袁宁往楼上走边说:“把你赶出来就算了,连我也赶出来,我明明和你大哥一样大好吧?”他瞅了瞅矮矮的袁宁,“走,我带你去看我的珍藏。”

袁宁乖乖跟着栾嘉进了房间,很快看见栾嘉所谓的收藏,那是个挂满海报的房间,海报的主角们都穿着镶满铆钉的衣服,打着耳钉,留着长发,涂着厚厚的妆,看起来不像真人,倒像是个涂了油漆的木偶。他们动作夸张,姿态豪迈,光凭一张张薄薄的海报都能感受到他们的与众不同。

袁宁愣愣地看着。

栾嘉说:“怎么样?炫不炫?酷不酷?我一直想弄个这样的造型,可惜理发师总说我不适合。”栾嘉是很乖的那种长相,短短的头发卷卷的,眸色又比别人要浅些,像个洋娃娃。他非常遗憾,“不弄好发型,弄来这样的衣服也不好配。”

袁宁忍不住问:“他们是唱歌的吗?”

栾嘉说:“对呀!”他把唱片放进唱片机,热闹又欢腾的音乐立刻从音箱里涌出,冲击着袁宁脆弱的耳膜。

袁宁想捂住耳朵,却又觉得这样会伤了栾嘉的心。他仔细地听了起来,觉得这歌儿闹哄哄的,闹过之后脑袋里却空空茫茫,什么都没有。

明明那么吵,袁宁却感觉世界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岛屿,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岛屿上。他突然觉得还要把音响调得再大声——还要更大声一点,世界才不会那么安静。

安静下来的世界,看起来真可怕。

袁宁怔怔地站在原地,转头看向闭着眼跟着哼哼的栾嘉。栾嘉看起来那么喜欢这些歌,脸上满满的都是沉浸其中的喜爱。栾嘉听的时候是什么心qíng呢?是不是也觉得应该更大声一点——好让整个世界都热闹起来呢?

袁宁冲上去,把唱片机关了。

屋里倏然静了下来。

栾嘉眨了眨眼睛,迷惑地看着袁宁。他说:“你不喜欢吗?我可喜欢了!”

袁宁老实地说:“不喜欢。”

栾嘉说:“好吧,就知道你和你大哥一样不懂欣赏。”他无奈地叹气,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准备带他去别的地方玩。

袁宁却说:“听着不舒服。”

“太吵了吧?”栾嘉很理解。

“不是,”袁宁望了栾嘉一眼,缓缓说,“太安静了。”

“啊?”栾嘉吃惊。

“听着觉得世界好安静。”袁宁说完,静静地看着栾嘉。

明明袁宁一双眼睛gāngān净净,澄明如水,没有怜悯,也没有伤怀,栾嘉的心却莫名地颤抖了一下,鼻子也随之发酸。是啊,闹哄哄的,感觉却好安静。他半蹲在袁宁面前,伸手用力抱住袁宁:“宁宁啊,我真想把你抢回家当弟弟。”

袁宁微微一僵,过了一会才慢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栾嘉的脑袋。

栾嘉的头发短短的,软软的。

栾嘉很快恢复如常,笑嘻嘻地说:“既然你不爱这个,我带你去看书,给你讲故事。”

袁宁乖乖跟在栾嘉身后。

进了栾嘉书房,袁宁注意到桌面上摆着几小包药。栾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道:“上周有两天我晕乎乎的,还流鼻涕,还以为我染上那个传染病了呢,叫医生过来一看,原来只是感冒。前几天就好了,药扔在这里忘了收。”

袁宁抓住栾嘉的手。

上周他们都去过收容站,也被告知要留在家里观察一周,看看有没有被传染。这段时间里栾嘉一直一个人待在家吗?他和大哥在一起,心里一点都不害怕,栾嘉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发现自己生病以后,栾嘉一定很害怕吧?

袁宁手微微收紧,却不知该怎么安慰栾嘉。

栾嘉感觉自己的手掌被那暖暖的、软软的小手裹着,心仿佛也被人小心地捧在手中。栾嘉不在乎地说:“我早习惯了,没关系的。医生离我们家不远,我一个电话他就过来了,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没什么好害怕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袁宁不信。有些事是永远不可能习惯了。他就不习惯,他就希望有人陪着自己,生病了有人关心,难过了有人安慰,害怕了有人可以说说话。他踮起脚,张开手抱了抱栾嘉。

袁宁的身高知道栾嘉腰上高一点,胳膊又短又小,抬得高高的,还不能把栾嘉抱住。

栾嘉整颗心都快化了。他顺势把袁宁抱到自己膝上,说:“我越来越妒忌你大哥了。”栾嘉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要听这个吗?”

袁宁点点头。

栾嘉开始给袁宁念故事。

*

另一边,霍森与章修严的谈话已经进入尾声。

霍森带来的消息,让章修严意识到这条线索可能真的断了。涉及到那种隐秘的枪杀案,想再调查救援队肯定难上加难。

霍森说:“虽然只过去两年,但所有人都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这种qíng况不是第一次发生,按照以前的先例,这些人应该是在做秘密的活体研究——他们要不是做这种研究,那个所谓救援队的负责人也不会被反对者枪杀。如果你弟弟真的是被他们带走的,我想你应该要放弃了。”他从来没见过能在这种qíng况下活下来的。

章修严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会轻易放弃。如果要放弃的话,我们早在两年前就放弃了,不可能追查到这个救援队上。”

霍森只能说:“那么,祝你好运。”

章修严说:“承你吉言。”他顿了顿,“霍森先生这次到华国来会呆多久?”

“我想我应该会呆到小栾先生成年,”霍森神色沉重,“你知道他抽烟吗?”

章修严有些吃惊。

霍森明白了。人只有在自己心里充满不确定、充满不安的时候才会反复qiáng调某件事,比如栾嘉向他qiáng调章修严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

但是这个朋友并不是那种会处处关心栾嘉、会主动了解栾嘉的人。

霍森说:“看来你也不知道。小栾先生说,你对他非常重要。”

章修严沉默。

“在小栾先生成年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他。”霍森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同样的,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也能慷慨施援,毕竟要让一个正值青chūn期的男孩改掉他过早染上的恶习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好,”章修严说,“需要我的时候尽管联系我。”

两人结束了jiāo谈,章修严起身上楼。栾嘉和袁宁不知什么时候窝到了沙发上,栾嘉抱着袁宁,袁宁则窝在栾嘉怀里,居然都睡着了。冬日的暖阳从窗外照进来,悄然爬上他们的脸颊,让他们的睡颜显得格外沉静。

章修严眉头微拧。

霍森走到书桌前,拿起书桌上那几包药丸,看了看上面写着的日期和用量,也锁紧了眉头。上面的日期也不远,都是上周的,不过已经七零八落,有的一天三次都还在,有的却没了一两次,显然没有定时吃药,忘了就不管了。

章修严也走了过去,拿起一包药。看清日期后,章修严眉头一跳:“上周?”

霍森敏锐地捕捉到章修严语气有异:“有什么不对吗?”

章修严把收容站发生疫qíng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霍森听完后,定定地看着熟睡的栾嘉。这样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在吗?凯茜女士,你知道你唯一的儿子被你不顾一切要嫁的丈夫这样对待吗?

霍森转头看向章修严,两个人虽没再说话,却已达成一定的默契。章修严上前把袁宁抱起来,想了想,对霍森说了一句:“栾嘉喜欢咸和辣,不喜欢甜。”

霍森:“……”

有种接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而且再也甩不掉的感觉。

章修严没再多话,抱着袁宁下楼。屋外的阳光更暖和,袁宁眼睛眯了眯,感觉脸上暖融融的,忍不住往章修严怀里凑了凑。嗅见章修严身上熟悉的香皂味,袁宁小声喊:“大哥……”

这充满依赖的呢喃让章修严心头一软。

在这小结巴来到他身边前他其实也和栾嘉一样,做什么事都一个人。章先生和薛女士很放心他,章秀灵和章修文很怕他,不管做什么事,他都能发挥出远胜于常人的出色才能。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也需要陪伴,没有人觉得他也会软弱,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充满焦躁和自责,始终认为当初若不是自己没有一起去,章修鸣就不会丢……

章修严将袁宁抱上车,让李司机开车回家。

袁宁一直在熟睡,直至到了章家门口,他才睡眼惺忪地转醒,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被自己蹭得皱巴巴的衬衫。

袁宁抬起头,对上了章修严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愧疚极了,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紧张地揉章修严的手臂,嘴里问个不停:“大哥我一直压着你的手吗?手酸不酸?麻不麻?大哥你该叫醒我!”

章修严说:“你这么小的个头,压上一天也不酸不麻。”

袁宁:……_(:з」∠)_

大哥又嫌弃他个头矮小。

两人回到家,正巧又接到袁波的电话。上周袁宁打电话回去,问起南广那边的qíng况,袁波正巧去了趟南广,回家后几天没出门,也在提心吊胆。据说外面更乱,都在抢购盐和醋,二婶都去买了不少回来,ròu疼得袁波不知如何是好。

满打满算,艰难的一周算是过去了,袁波声音jīng神奕奕:“我们都没事,老师还叫我回学校帮忙给教室消毒呢。倒是你得小心点,怎么老往危险的地方钻?又是辐she污染,又是收容站的,听得我晕乎乎,担心死了。”

袁宁小声说:“就是正巧遇上了……”

袁波也知道这不能怪袁宁,又和袁宁说起自己已经预习完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课本,叫袁宁要抓紧点。袁宁听了立刻紧张起来,挂断电话后就跑去看书,生怕自己被袁波甩得太远。章修严看着被放回原位、变得安安静静的电话,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在发酵。

他摇摇头,甩去脑中莫名的思绪。

他才不会妒忌那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家伙。

虽然那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家伙隔着电话也能影响到袁宁。

*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男孩推着轮椅上的男人走出户外。城堡附近有个辽阔的湖泊,两人走到湖边,高大的雪松披着冰棱,湖面也结了冰。男孩深吸一口气,松开轮椅后的两个扶手,伸展手脚做起运动来,他耍得是从保镖那学来的军体拳。

男人静静地看男孩耍完整套拳,才缓缓开口:“关于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家人,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更!么么哒!

第3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六章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男孩站定,认认真真地看着男人。

这个人虽然双腿不便,却成为了普尔曼家族的掌权人,旁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几年前刚废了双腿时有人在他面前嘲笑他,他当场让人打断了对方的两条腿。第二天那人的家人带着他来道歉,没错,就是道歉,被打断了腿,却还得低头向男人道歉。

这种狠辣又专横的脾气很不好。男孩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记得了。”他来到这边时还小,病刚好就偷跑到街上,天下着雪,他穿得单薄,差点冻死街头。男人出现在他眼前,没把他送回那个医院,反而把他带了回来。

他试图回想过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不过每次一想就脑仁发疼,慢慢地也就不去想了。男孩看向男人,从他有记忆起,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个外表温和、内里狠厉的男人。

男孩说:“我晚上想吃石锅鱼。”

男人说:“你让人做就好。”他对吃的不甚上心,男孩喜欢吃什么厨房就做什么,城堡里的厨师已经成了中餐高手,即使被辞退了也可以去开个地道的中餐厅。

男孩点头,跑到轮椅背后,把男人推回城堡那边。城堡那么大,他却不爱到处乱跑,每天不是跟着保镖练防身技就是到书房看书。

边往回走,男孩边说:“义工申请批下来了,接下来两周假期我要去完成接到的任务。”这边不过华国年,没有长长的寒假,不过也能有两周的假期。学校安排了一批义工任务,让学生不至于荒废了整整两周的假期。

男人说:“我会让人送你过去。”他让男孩推自己回书房。男孩坐在一边,拿了本书,陪男人一起看文件。

男人忙完堆积的事务,抬眼看去,男孩正认真看书,阳光正好,让眼睫和鼻梁在男孩脸上投下淡淡yīn影。东方人的面孔辨识度理应不高,男孩却长得白净可爱。

即使忘记了不少事,这孩子的言行举止却还是展现出了他良好的家教。凭着这出众的模样、优越的家境,应该非常容易找到男孩的家人。

只是,他为什么要去找?

既然男孩已经忘记那一切,不如就这样让他忘下去。反正那样的家庭想要再生一个孩子是很容易的。

反正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男人放下手中的笔,淡淡地开口:“走,推我去饭厅。”

男孩眨巴一下眼,跑了过来,推着男人去饭厅吃饭。厨房果然准备了石锅鱼,调料都是按男孩的要求加的,上桌之后喷香扑鼻。

管家在旁不甚赞同地说:“加这么多调料,完全掩盖了鱼ròu的鲜美。鱼鲜应该少放些味道重的香料,最好是清蒸或者清煮。”

男孩直接把石锅搬到自己面前:“我会吃光的。”意思是您不用cao心了,我绝对不会用这浓烈的美味qiáng-jian您的味蕾。

管家:“……”

这huáng种小孩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就说了要收养也该收养个脾气软和点的。

*

袁宁发愤图qiáng没两天,就发现自己门牙松动了,又过了几天,他突然掉了两颗牙,齐整整的,一点都不疼,就是说话漏风。章修文还在陆续换牙呢,自然没有人嘲笑袁宁,章修严怕袁宁rǔ牙掉得不彻底,腾出时间带袁宁去看牙医。

袁宁心底有些忐忑。他跟着章修严到了讶异那,看见几架大机器整齐地摆在那儿,有牙医正在工作,开着亮亮的灯,手里拿着嗡嗡作响的小钻刀。袁宁有点害怕,伸手拉住章修严的衣角。

很快有牙医过来为袁宁检查,牙医看了看袁宁的口腔,发现里面清洁无比,夸道:“不错,小朋友肯定每天都认真刷牙。他的牙齿脱落得很自然,新牙已经在长了,过几天应该就能看到它们冒头。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拍个片看看牙根的qíng况。”

来都来了,自然是查个彻底最稳妥。章修严让袁宁去拍片,自己则把袁宁的具体信息一一登记好。不一会儿,袁宁就自己拿着结果跑过来,把结果递给了牙医。牙医说:“我的判断没错,”他指了指结果上的牙根部位,“这就是新牙。”

袁宁两眼发亮。

章修严又询问牙医换牙期的注意事项。

牙医说:“注意不要吃太多甜食,可以多吃些能锻炼、刺激牙齿的耐咀嚼食物。等新牙长出来了,可以增加些玉米、苹果、芹菜之类的。”

章修严向牙医道谢,领着袁宁出门。中途见到超市,章修严又领着袁宁去买新的牙膏、牙刷,甚至还买了个新的漱口杯。结账之后,章修严说:“以后得继续好好刷牙。”

袁宁很感动,一口答应:“好!”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要不要给姐姐他们也买一套?”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

袁宁马上补上:“还有大哥!”

章修严想了想,推着购物车过去,给全家都选了新的牙膏牙刷毛巾漱口杯。到家之后,袁宁提着大购物袋跑进屋,给大家分发礼物,边分发边夸章修严:“都是大哥挑的,大哥挑得可仔细了。”

章修严额头青筋跳了跳,避开薛女士感动的亲吻。他严肃地说:“我马上要十四岁了。”意思是不能随便亲了。

薛女士瞪了章修严一眼,开口指使袁宁:“宁宁,帮我亲哥哥一口。”

袁宁觑了眼章修严紧绷着的脸,壮着胆子爬到沙发上,身体前倾,亲章修严脸颊。章修严有心避开,又怕袁宁从沙发上栽下去,只能由着袁宁在自己脸上吧唧一口。

章修严耳根发烫,板着脸看着袁宁:“为虎作伥,白疼你了。”

“为虎作伥,”袁宁听到个新词,好奇地追问,“什么意思?是哪个伥?大哥你能教我写吗?”

“……”

章秀灵笑眯眯,跑过来说:“宁宁我会,我教你写!”她让袁宁伸出手,在他掌上写出个“伥”字,“以前有人被老虎吃了,死后变成鬼魂替老虎哄骗过往行人,让他们也成为老虎的食物。这种鬼魂就叫做‘伥’!”

袁宁明白了,立刻严肃地反驳章修严:“妈妈不是老虎,”他瞄着章修严,“我也不是伥!”

章修严说:“xing质同等恶劣。”

晚上薛女士早早回了房,坐到阳台的椅子上,看着远处出神。章先生处理完公务过来,看见薛女士神色不对,不由走出阳台,在薛女士旁边坐下。

薛女士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章先生紧紧握住。

薛女士说:“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

章先生注视着她。

薛女士说:“自从宁宁来了以后,修严开心了很多,这两年来他一直没笑过。我当时……”

章先生拍拍她的手背:“他像我。”章先生顿了顿,“现在挺好的。”

薛女士心中一松。是啊,现在挺好的,只要不刻意去挖开伤口,只要不去注意大儿子有意无意的回避,什么都挺好的。她轻轻靠入章先生怀里,低声问:“鸣鸣还能不能回来呢?”她对大儿子的伤害,她心中潜伏着的伤痛,也许只有小儿子回来的那天才能真正消散。

章先生说:“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会安慰人,永远都实事求是。章先生沉声保证,“但是只有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不管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我和修严都会追查到底。”

薛女士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另一边的章修严正在给袁宁讲解习题。自从袁波提到“预习”这件事,袁宁就上了心,恳求齐老师帮自己找来下学期和二年级、三年级的课本,开始自行学习。于是他每天除了保持阅读的习惯,还多了提前自学一项。

袁宁攒了不少问题,敲响章修严房门,向章修严求助。章修严自然不会拒绝,他替袁宁解决完所有疑难,才发现已经十点了,早过了袁宁的睡觉时间。

章修严问:“刷牙了吗?”

袁宁点头。

章修严说:“睡在这好了。”他帮袁宁把课本合上。别人家的孩子想让他坐下来看看书都难,袁宁却不同,刚才讲了那么多内容,袁宁肯定没办法一下子消化掉,回房后绝对会继续琢磨。

章修严去刷了牙洗了脸,换上睡衣出来,果然见到袁宁又把书打开了,脸上满是纠结。章修严走过去,啪地把书合起来,把台灯关掉,再将人捞进怀里,抱上-chuáng。

袁宁被抱进熟悉的怀抱,小声说:“大哥,我是不是很笨?”大哥都给他讲得那么明白了,他却还是没完全弄懂。

章修严说:“再不睡觉会更笨。”

袁宁:……_(:3」∠)_

也就是果然很笨。

袁宁靠进章修严怀里,乖乖合上眼睛睡觉。

黑暗之中,章修严注视着袁宁的发顶,久久没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才qiáng迫自己闭眼,缓慢入睡。四周黑黢黢一片。

章修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天边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闪电倏然照亮眼前的一切。

薛女士的脸清晰可见。

薛女士一把推开他:“每年你都会和鸣鸣一起回去,这次你怎么可以正好不在!”薛女士满脸都是伤心与谴责。

是啊,他为什么正好不在?正好碰上他的小学毕业旅行,正巧就碰上那几天,他本来不想去的,栾嘉却说想和他组队,他也就答应了。答应了的事怎么可以不做?他去了毕业旅行,正好就不在……每次都在,就那次不在……

薛女士哭得伤心,不让他靠近。

章秀灵和章修文上前抱住薛女士。

她们哭成一团。

她们像一家人,他像是外人。

章先生站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是你的错,谁都不想的。”

不是他的错。

那为什么妈妈怪他?

薛女士伤心的脸一直在他眼前回放。

“你为什么正好不在!”

章修严猛地睁开眼。

袁宁坐在他身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章修严哑声说:“怎么醒得这么早?”

袁宁说:“大哥你做噩梦了吗?”大哥把他抱得很紧,他有点喘不过气。等他睁开眼,却看见章修严眉头紧皱,好像连梦里都不开心。

“没有。”章修严把袁宁拉回被窝,“本来就睡得晚,再多睡会儿。”

“等等。”袁宁翻身下chuáng。他跑了出去,蹬蹬蹬地跑下楼,倒了杯牛奶热好,端回章修严房间。见章修严没睡回去,他把牛奶捧到章修严面前,“大哥喝点,喝点就不会做噩梦了。”

章修严接过那热乎乎的牛奶,心里像打翻了什么东西,酸涩的感觉蓦然泛开。他握着暖暖的玻璃杯,说道:“天气冷,快回到被窝里来。”

袁宁手脚并用地爬上chuáng,钻到章修严身边,跑下去一趟,他手脚变得冻冰冰的。章修严感觉到了,三两口把牛奶喝光,躺回被窝,握住袁宁的手帮他暖回来。

袁宁顿了顿,大胆地把小脚丫也贴到章修严身上取暖。大手裹着小手,小脚黏着大脚,章修严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需要这样被人需要。

天色蒙蒙亮,章修严才叫醒袁宁。袁宁跑回自己房间,三下并两下地换好衣服,跑出房门,就见到章修严也准备好了,正站在门外等自己。袁宁心里很高兴,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而高兴。他拉起章修严的手往外跑。

冬天起来晨练的人依然不少。

每个人口里都呵出一团白白的水汽。

袁宁和章修严一起慢跑,不时和路过的人打招呼,不管是老人还是中年人——或者半大少年,袁宁竟都能喊上一声,对方也都笑着回一句“宁宁还是这么早”。连带地,永远绷着一张脸的章修严偶尔也会被人问候几句。

章修严盯着袁宁的小脑袋,突然希望这样的日子不要太快结束,袁宁不要长大得太快、不要被更广阔的世界吸引,能一直这样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边,每天和他一起早起锻炼。

章修严喊:“袁宁。”

袁宁转过头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蹲下帮袁宁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

袁宁乖乖说:“谢谢大哥。”

章修严倾身上前,在袁宁脑门上亲了一口。

袁宁一愣。

他也抱住章修严脖子,往章修严额头上回亲了一下。

虽然大哥什么都不说,但他知道大哥心里有很难过的事。

妈妈说过的,亲一亲就不会再难过。

第3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七章

寒假过半,年关将近章修严领着袁宁准备年货。虽然大多数东西都会由沈姨置办,但他们得去姥姥家一趟,带去的礼品还是自己挑才能表达心意。章秀灵和章修文被提前接回本家,只有薛女士领着他们回去,薛女士自然没jīng力考虑这些。

袁宁与章修严坐在书桌前,章修严说,袁宁写,提前把要买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列在纸上,不到半小时就把购物清单给写完了。章修严叫上李司机出门,到超市和市场按照清单一一买完,还能赶上家里的饭点。

章修严与薛家姥姥那边通了电话,再次确定到达的时间,就与薛女士一起出发。薛家在另一个市,几乎跨越整个省,他们到傍晚才抵达那边的市区。薛家的宅子位于老街区,位于大学附近,是栋独门独户的老房子。

薛家姥爷老了喜欢住在乡下,章修鸣就是在那里出事的。自从章修鸣丢了,薛家姥爷一直很自责,年轻时落下不少毛病的身体每况愈下,第二年chūn天就病逝了。

薛家姥姥是大学教授,薛家姥爷去世后薛家姥姥没有就此消沉,偶尔学校缺人了她还会回去上上课,甚至带学生做实验。

袁宁到薛家时,薛家姥姥正在打毛衣。她面容和善,体态保养得宜,身上透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见了袁宁三人,薛家姥姥含笑对薛女士说:“你最受不了做这么久的车,去休息一下吧。晚饭还没好,好了再叫你。”

薛女士有点晕车,jīng神不太好,点头说:“好。”说完她回了自己没出嫁时的房间,放下行李躺上-chuáng休息。

薛家姥姥慈祥地打量着章修严和袁宁。她先拉住袁宁的手,长着薄茧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你就是宁宁吧?”

袁宁感觉整个人都被那暖融融的目光包裹起来了。他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满头银丝的老人。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薛家姥姥,点点头,小声说:“嗯,我叫袁宁。”

薛家姥姥拿起手里正在打的背心:“这是我给你做的,马上就要收线了,来比比看适不适合。我眼神不大好了,太复杂的毛衣打不好,只能给你打件背心。”背心用的是蓝色的毛线,毛线软软的,带着点小绒毛。

袁宁没想到这是给自己做的,有点不知所措,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他鼻头发酸,望了望章修严,又望向薛家姥姥,说:“谢谢……姥姥。”

薛家姥姥“哎”地应了一声,把毛衣在袁宁身上比了比,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笑着说:“你大哥说的尺寸很准,不大也不小。”

袁宁说:“大哥也有一件,是灰色的。”他记得章修严把那件背心收拾到行李里了。

薛家姥姥说:“是的,大哥也有一件,秋天叫二舅舅给他送去的。”

袁宁说:“大哥很喜欢穿。”

薛家姥姥眼底满含欢喜,语气非常愉快:“你大哥其实挑剔得很,外面买的他都穿不惯。我每年都给他们打一件毛衣。秀秀和修文的也做好了,你们走的时候带上。”

说话间薛家姥姥把线尾收了,收起毛衣针。章修严替袁宁接过背心,让袁宁把外套脱掉。家里有暖气,袁宁穿得不多,里面是件章修严挑的白色衬衣,把背心套进去后衬得袁宁脸色更加红润可爱,整个人都jīng神了不少。

章修严说:“不错。”

薛家姥姥让袁宁转了个圈,前前后后地看了看,点头说道:“宁宁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薛家姥姥张开手,“可以抱抱姥姥吗?”

袁宁扑上前,主动伸手抱住薛家姥姥。

薛家姥姥蒲扇般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着说:“你四哥若是没丢,也像你这么大了。”薛家姥姥没有小心翼翼地回避,神色看起来温柔又悲伤。

袁宁笨拙地安慰:“四哥一定很快就回家的。”

薛家姥姥心中发软,慈和地把袁宁抱到膝上,问起袁宁都读什么诗。袁宁看的大多是童话和寓言,偶尔也在章修严指导下抄古文练字,古诗古文都能背出不少。薛家姥姥一听就知道章修严花了多少心思教袁宁。

当初章修鸣丢了,家里乱成一团,她是亲眼看着小女儿怎么把章修严推开的。即使她好好开导过章修严,也好好照顾着薛家姥爷,还是无法抹掉这一老一小心中的自责与伤痛。薛家姥爷去了,章修严变得沉默寡言,越来越像他父亲,薛家姥姥一直担忧得很。

眼看章修严终于慢慢走出来了,薛家姥姥自然而然地喜爱上让章修严走出yīn霾的袁宁。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她已经看出袁宁是个体贴又乖巧的孩子。

晚上薛家两个舅舅也回来了,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两个小孩见到袁宁都很喜欢,拉着他出去堆雪人打雪仗。章修严站在屋檐下看着,免得他们跑到马路外面去玩。

到了九点,章修严就督促袁宁去睡觉。两个小孩跟着跑到袁宁房间,拉着袁宁说悄悄话:“大表哥很可怕吧?这么早就叫你睡觉了!”

袁宁说:“我以前在家也是八点多就睡觉的。”他替章修严辩解,“大哥不可怕,大哥可好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能长高!”

袁宁说得非常认真,两个小孩也产生了疑惑:“那为什么秀秀姐姐和修文哥都很怕大哥呢?”

袁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闷闷地qiáng调:“大哥很好很好。”

两个小孩本来想蹭着袁宁睡,好继续聊聊天,结果很快被他们妈妈拎了回去。门被带上后,袁宁躺在暖呼呼的chuáng上进入梦乡。

“梦里”的黑色丝线又少了不少。象牙告诉袁宁,这段时间陆续有那种美丽的光点飘落,让那黑色丝线融化了不少,池塘里的水已经满了大半,再过一段时间也许鱼儿就能游进池塘里自由生活。

小野猪们已经长出粗粗的硬毛,不再适合被抱起来,它们有了各自的xing格,比如最小的老六很像罗元良,一点都不爱说话;最大的老大却是个话痨,每天管着五个弟弟不让它们贪心地喝太多泉水,见了袁宁就滔滔不绝地给袁宁说起罗元良那边的事。

——什么雪太大了白桦林被雪埋了,什么鸭子飞进了山里很少再出现,什么罗元良弄了不少腊jī腊鸭准备送给袁宁当过年礼物——也不知它到底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事儿。

袁宁听得津津有味。知道罗元良的打算后,他也开始攒钱,准备给罗元良买点年货当回礼。

招福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有到“梦里”来,袁宁有点担心。象牙安慰他:“快过年了,谢老先生会很忙吧,它得一直跟着跑,肯定会很累。”

袁宁点点头,又和小野猪们说了一会儿话才从“梦里”离开。

袁宁醒来时,看到窗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他翻身下chuáng,跑到窗边打开窗。冰冷的空气伴着北风涌进屋里,袁宁觉得自己小小的肺叶都被它给塞满了。有点冷,但是很提神,他特别喜欢新鲜的空气,只要呼吸几下就感觉整个人都变得jīng神无比。

袁宁麻利地洗脸刷牙,看了看手腕上小小的手表,套上运动服跑出门。时间刚刚好,章修严也正巧打开房门走出来。

袁宁很喜欢这样的日子,高兴地喊:“大哥!”

章修严的心脏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领着袁宁出了门,沿着斑马线穿过马路,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带袁宁进对面的大学晨练。

袁宁还是第一次来,对这宽敞明亮的大学校园充满好奇。他忍不住问:“大哥,这就是大学吗?如果我和袁波都考上了大学,就可以在这里一起念书了吗?”

章修严说:“不一定。”

袁宁拧起眉头,不是很理解。袁波明明说考上大学就可以经常见面!

章修严耐心解释:“大学有很多,有在首都的,有在我们家那边的,也有在姥姥这边的——国外也有很多不错的大学。如果想在一起念书,就得考一样的大学。”

袁宁明白了,用力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要好好问问薛家姥姥到底有哪些大学,回头和袁波商量该考哪个大学。

章修严知道袁宁在想什么,没有打扰袁宁思考。早些了解这些、早些确立目标也不错,至少不会轻易被外面的一切诱-惑。

两人绕着校园慢跑,偶尔会见到年纪和薛家姥姥差不多大的老教授踏着晨光在散步。章修严以前常过来,与这些老教授都是认识的,不时停下来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

袁宁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在对方看向自己时立刻跟着章修严喊人。从这些老教授与章修严三言两语的jiāo谈中,袁宁知道章修严以前其实不像现在这样早熟和寡言,有了弟弟妹妹之后虽然渐渐会照顾人了,却也不失孩童心xing。有个老教授还说,记得当初章修严经常跟着薛家姥爷来“听课”,帮薛家姥爷把薛家姥姥从学生堆里抢回来——薛家姥姥在学生里非常受欢迎,经常被堵着问问题到很晚。

袁宁听得入神,不时悄悄看向章修严,仔细看着那和章先生一样冷峻严肃的脸庞。原来大哥也有小时候吗?大哥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听起来好像和现在不一样……

袁宁跟着章修严跑回去,薛家姥姥已经起chuáng,正在厨房做早饭。她的厨艺显然很不错,袁宁一进屋就嗅到了扑鼻而来的粥香。袁宁跑进厨房:“姥姥,要我帮忙吗?”

薛家姥姥慈爱地看着袁宁:“不用不用,就好了。这样吧,你把碗拿出去,我这就粥端出来。”

袁宁一口答应:“好!”

薛家姥姥看着袁宁迈着小短腿来回拿碗,又想到刚才章修严领着袁宁往回跑的模样。

章修严晨跑的习惯是跟他姥爷学的。章修严两个舅舅都在外地任职,章修严每到长假就会过来陪他们两个老家伙,章修严姥爷最喜欢这个外孙,每天带着他出去跑一圈,逢人就得瑟地夸章修严聪明稳重,什么都像他。

薛家姥姥本来还怕章修严去晨跑会想起最疼他的姥爷,看到有袁宁陪着他跑顿时心安了不少。她看得出来,章修严是真的很疼爱这个来到章家还不到一年的弟弟。

这么贴心又听话的孩子,她也很喜欢。

早饭过后,章修严有事和两个舅舅商量,袁宁陪着薛家姥姥包饺子。袁宁还小,捏出来的形状总没薛家姥姥捏的漂亮,但他没有沮丧,认认真真地模仿着薛家姥姥的动作。薛女士喝完粥也加入进来,三个人很快把一家人吃的份都包完了。

时间还早,薛家姥姥把饺子都放进冰箱冰着,坐下和袁宁说话。袁宁还惦记着章修严的话,趁机问起薛家姥姥有哪些大学可以考,薛家姥姥听了觉得袁宁有志气,笑着把国内大学给袁宁介绍了一遍。袁宁边听边记,把薛家姥姥的话都牢牢地记在心底。

薛家两个小孩也跑过来旁听,听薛家姥姥介绍得有趣,当下就嚷嚷着说自己要考哪个大学。袁宁没有和他们一样喊出口,眼睛却熠熠发亮,心里渐渐有了方向。

两个小孩是坐不住的,拉着袁宁去玩儿。薛家姥姥指着客厅的落地窗,叮嘱道:“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玩儿。”

三个小孩齐齐应了,欢快地跑了出去。

薛家姥姥看向一直在旁边旁听的薛女士,开口说:“小幺,你在家时你爸爸和你两个哥哥都最疼你。你要嫁到章家,他们最开始都是不同意的,但我看你确实喜欢,就帮你劝了他们。”

薛家姥姥突然说起往事,薛女士听得微微怔神。她喊道:“妈……”

薛家姥姥说:“在章家那种家庭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容易。兴怀他打心里喜欢你,事事护着你,才让你远离了那些令人头疼的纷争。但你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也该学着成长了。”她抓住薛女士的手,“你本应是他们的港湾,这么说你明白吗?”

章先生是那种利益至上、工作至上的xing格,婚姻上却选择了对他前程毫无助益的薛女士,无非是喜欢薛女士的纯善与柔和。

可是本应成为丈夫和儿女温暖港湾的人,却在失去小儿子后彻底崩溃。

薛女士说:“妈,我明白。只是我……”

“不要说你做不到。”薛家姥姥说,“你爸爸去世时,我也以为我会跟着一起走。可有些事熬着熬着,也就熬过去了。有时我回学校上课,也会忍不住看向最后一排,觉得你爸爸还带着修严坐在那,一下课就让修严来和学生们抢人……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把日子过下去。”

“我知道。”薛女士鼻头发酸,“这样的话,兴怀也说过。我保证,不管有没有鸣鸣的消息,都会养好身体、养好jīng神,好好照顾孩子们。”

“这就对了。”薛家姥姥拍拍薛女士的手背,“鸣鸣是你的孩子,他们也都是你的孩子,不要因为失去了鸣鸣就忘记这一点。”

袁宁和薛家两个小孩回来时,薛家姥姥正在整理相册。薛家姥姥向袁宁招手:“宁宁过来,来看看你大哥小时候的照片。”

袁宁两眼一亮,跑了过去,趴到桌边看向薛家姥姥打开的相册。照片上的章修严和他差不多大小,衣服虽然也挺正经,但脸上多了几分稚气,丝毫看不出如今的冷厉。

小时候的大哥看着也软乎乎的。

薛家姥姥边往后翻,边给袁宁说起章修严小时候的事。

袁宁听得入了神。

原来小时候的大哥是这样的!

章修严从楼上下来,看见的就是袁宁两眼放光,指着相册里一张照片问:“这光屁股的小孩是大哥吗?”

章修严:“……”

袁宁感觉周围的气温倏然降低。他瞄了眼脸色很臭的章修严,跑过去说:“大哥你忙完了!”

薛家姥姥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章修严觉得自己兄长的威严在袁宁面前永远只能丢盔弃甲、节节溃退。他说:“我这就去买个相机。”

袁宁有种不妙的预感。

章修严瞅着他悠悠道:“给你拍点光屁股的照片做纪念。”

袁宁:……_(:3」∠)_

大哥生气了!大哥看起来有点可怕!

章修严果然弄来个新相机。袁宁时刻警惕着,害怕自己洗澡时章修严会破门而入给自己拍光屁股照。后来发现章修严只是偶尔给自己和薛家姥姥他们拍拍照,也就放下心来。他胆子也打了,叫章修严教自己拍照,没一会儿就弄明白新相机该怎么用。

章修严见袁宁小手虽小,拿得却很稳当,也就把相机留在他手里。袁宁觉得新鲜,每天对着章修严咔嚓咔嚓拍照,很快把一卷胶卷给用完了。

章修严带着袁宁去相馆晒照片。

袁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跟着相馆老板进了那带着药液味道的暗房,在旁边盯了半天。

老板的技术很扎实,不到一小时就把他们带来的胶卷冲洗完毕,给他们一整沓照片。袁宁觉得小小的胶卷实在奇妙,明明只有那么小一点,却能把所有东西清晰地留在照片上。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拍出来的照片,坐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不时还把照片递给章修严,让章修严也看看照片上的自己。

章修严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不发表任何评价。事实上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表qíng,明明看上去都差不多,袁宁却言之凿凿地说他当时是在生气或者在高兴。

袁宁一路瞄着章修严,回到家后悄悄藏了两张照片,把剩下的给了薛家姥姥。薛家姥姥摸摸袁宁的脑袋:“你大哥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拍照,以后我要拿到你大哥的照片可就要靠你了。”

袁宁拍着小胸脯,豪气gān云地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章修严瞧了他一眼,没有开口拆他台。

未来好像突然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在薛家姥姥这边再开心,还是要回去的。薛女士领着章修严和袁宁回家时已经是年二十七了,章先生马上就要迎来短暂的假期,他们要一起回本家。袁宁请求章修严带自己再去买了些年货,准备托程忠转jiāo给罗元良——程忠每年年底都会来给谢老送些牧场的特产。

章修严顺便给栾嘉也准备了一份,在回本家之前带上袁宁去栾嘉家里。栾嘉看起来气色很不错,比前段时间要jīng神多了,见了章修严和袁宁,他高兴地扑上来,抱住袁宁不撒手。

章修严额头青筋直跳。

霍森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见章修严带着大包小包过来,提出邀请:“留下吃饭吧。”

栾嘉已经被霍森的厨艺征服了:“对对对,霍森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为了能吃上霍森做的美味,他可以容忍每天少抽几根烟。他也知道抽烟不好,只是在旁边没人劝着,他怎么可能主动把它给戒了?现在要控制烟瘾确实不太好受,但霍森平时带着他健身,让他累得瘫软在chuáng不想动,又用美食犒劳他饥肠辘辘的肚子,他也没太想念那辣人的烟味儿。

章修严见栾嘉满脸自豪,就知道栾嘉已经接受了霍森。想起霍森说过会陪栾嘉到栾嘉成年,章修严彻底放下心来,问栾嘉:“今年也不回栾家过年?”

栾嘉脸上掠过一丝嫌恶:“不去。”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回去,不仅他父亲带着个女人回去,几个婶婶家的亲戚还一个劲往他父亲身边凑,看着就心烦。栾家那边留给他的记忆太糟糕,他一次都不想回去了。

霍森把汤放下去熬,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今年我会在这里过年。”霍森顺势询问起章修严华国过年有什么习俗,他去找人学习学习。

章修严一丝不苟地解答霍森的疑问。

栾嘉在一边听得咋舌:“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多事儿。”

袁宁很给面子地在一边应和:“我也不知道!”

章修严和霍森都没理他们。

栾嘉拉着袁宁上楼玩,也不想理他们了!

*

年二十八,章先生带着袁宁三人回家。听说章老爷子为人严肃,袁宁有点紧张。一路上他看看章修严,又看看章先生,想象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的qíng景,感觉更可怕了。

袁宁往章修严身边凑了凑。他知道薛家姥姥会对自己那么好,是因为章修严会在电话里提起他,薛家姥姥对他是爱屋及乌。章家人好像不一样,他们本身就不亲近,章修严都不太打电话给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在章家人这边露脸。

章修严察觉袁宁的紧张,开口问:“想去厕所?”

袁宁:“…………”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想问问章家本家是什么样子的,却又因为章先生和薛女士在旁边而不敢开口。他知道大哥肯定会保护自己,说服自己安心坐着。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袁宁来到了章家本家。

平时章家人都凑不齐,到了年二十八,人倒是陆陆续续回来了。章修严牵着袁宁的手,教袁宁一一认人,可章家人实在太多了,袁宁见了一圈之后晕乎乎的,只能尽量记住他们的脸,回头再慢慢把人和称呼对上号。

章秀灵和章修文被章老爷子带在身边学画,听到袁宁过来了,马上跑了出来,拉着袁宁去见章老爷子。袁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满含羡妒的目光中进了章老爷子的院子。

章老爷子正板着脸坐在那儿。

章秀灵和章修文乖乖认错:“爷爷,我们是听到宁宁过来了才出去的。”章秀灵牵着袁宁的手上前,“这就是宁宁啊,他可勇敢了,我跟您说过的,当时招福发狂了,特别吓人,宁宁他把我推开了,自己去挡住招福!”

章老爷子锐利的目光落到袁宁身上。

袁宁有点怕生,但还是勇敢地站在章老爷子面前,用乌溜溜的眼睛和章老爷子对视。章老爷子果然和章先生、和大哥很像!就是头上多了些银丝,脸上多了些皱纹,但那严肃的目光、严厉的神色,还有那绷成一条线的嘴唇,看起来都那么地相像。袁宁没有感受到章老爷子的嫌恶或者嫌弃,小心翼翼地跟着章秀灵和章修文喊:“……爷爷。”

章老爷子脸皮动了动,开口就问:“你不喜欢当章家人?”

袁宁一愣。他觉得章老爷子好像很不满意,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大家都很好……”

章老爷子说:“那为什么你不愿意改姓章?”多少人想当章家人还当不了,这小家伙明明有机会改姓章,却直接把机会推了出去。

袁宁说:“父亲说可以不改的。”他想起应绍荣说自己是恶心的私生子,有些迷茫,“我、我一直叫袁宁啊。为什么一定要改名呢?不改名就不能是章家人了吗?可、可是改了名字,我也还是我啊。”袁宁想不明白有什么不同,明明章先生说选哪个都可以的。

章老爷子对上袁宁满是疑惑的双眼,莫名有些明白自己儿子和自己孙子为什么这么快接受这个孩子。这孩子很乖,也很天真,但天真之中有着自己的坚持,这样的孩子是他们最无法拒绝的。

这时章修严也进来了,他规规矩矩地喊道:“爷爷。”

章老爷子点点头。

他结束了刚才的话题,对章修严说:“回头给我写个对联,我要贴在门口。”

章修严答应下来,目光落到袁宁身上。

章老爷子这几天听章秀灵和章修文念起袁宁,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自然知道这个孙子对袁宁的偏爱。他摆摆手说:“这孩子的房间安排在你房间隔壁,你带他过去吧。”

章修严牵着袁宁走了。

袁宁紧跟在章修严身后。

出了院门,章修严才问:“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袁宁一顿,据实以告:“爷爷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改姓。”他把自己刚才的疑惑又说了一遍,想从章修严这里得到答案。

章修严抬手扫扫他的脑袋,说道:“没有什么不同,不管姓章还是姓袁,你都是你,是我们章家的一份子。以后有人再质疑你,你要大大方方地反驳他们。”他顿了顿,“虽然章这个姓代表着很多东西,但只要你自己有出息,不管姓什么都一样——名字只是人的代号而已,它代表的意义只有靠你自己去赋予。”

袁宁用力点头,表示明白了。经历了期末那件事,袁宁隐隐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改姓章会带来不少类似的麻烦,章老爷子的质问也证明了这一点。听完章修严的话,袁宁心里不再在意这些事。

袁宁坚定地向章修严保证:“我会努力的。”

章修严带着袁宁到自己惯住的院子。章家老宅是老式的的宅子,建筑和装潢都古色古香,园子也打理得极好,冬天都开着点儿花,缀着点儿绿。袁宁把章修严帮忙拿过来的行李整理好,又跑到章修严房间找章修严。

章修严递给袁宁一把尺子:“量一下大小做好标记,我要裁纸给爷爷写对联。”

袁宁听章修严提起过对联,对这项工作有着极大的热qíng,按照章修严的要求在纸上做好标记。他待在一边看着章修严利落地把纸张裁好,取来笔墨落笔写对联。

章修严的字是从小跟着薛家姥爷学的,字里行间都有着薛家姥爷的影子。他选了一副寓意吉祥的对联写好,又提笔写了第二副迎chūn对联。他停下来检查了两遍,把对联晾在桌子上,给袁宁讲解起两副对联的含义来。

这种对联大多是要多好写多好,要多吉利写多吉利,章修严从小练字,脑中随随便便就能组出副这样的对联来,向袁宁解说起来自然也是驾轻就熟。

袁宁听得惊叹不已:“大哥懂得真多!”他听明白了,这些对联代表了对新一年、对重要的人的美好祝愿。

章修严见墨迹gān了,让袁宁拿着去找章老爷子。

章老爷子已经让章秀灵和章修文自己去玩,正背着手在走廊上看鸟。见章修严和袁宁过来了,也不看章修严写的对联,直接说:“帮我贴上。”

章修严在袁宁协助下把对联贴在章老爷子书房和卧房门口。

章老爷子提着鸟笼踱步过来,站在书房门口看了半饷,神色有些恍惚。他叹了口气:“你姥爷怎么说走就走?”

章修严沉默下来。

是啊,怎么说走就走?

薛家姥爷本来就病了,章修鸣又在眼皮底下丢了,心里哪里受得了?眼看章修鸣找不着了,薛女士崩溃了,薛家姥爷自然就撑不住了。那么豁达的一个人,临去时始终耿耿于怀,握住他的手反复让他一定要把弟弟找回来、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和弟弟妹妹……

章老爷子的目光始终没从对联上移开。他和薛家姥爷是相识多年的画友,两人都爱画,只是他是业余的,薛家姥爷却是专业的。当初国内乱了起来,薛家姥爷的友人们都出了国,只有薛家姥爷撑着一身硬骨头不愿走。薛家姥爷的骨头是硬的,身体却没那么硬,自那以后就垮了,也亏他看得开,再苦再累都熬了过来。

若不是章修鸣这个外孙突然在那边出了事,薛家姥爷也许还能再撑上几年。

这么多儿子中,他最看重章修严父亲;这么多孙子孙女中,他最疼爱章修严他们几个。想到老友一生中所遭遇的磨难,章老爷子就免不了在心底叹息不已。

章老爷子说:“多亏了你能学到他这手字,”他望向章修严,“以后再忙也不要荒废了。”

章修严点头,领着袁宁去吃饭休息。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

章修严一早醒来,准备领袁宁去晨练,袁宁却捧着一副对联出来,跑到章修严面前说:“大哥,我也给你写了对联!”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写得不好。”大哥说对联代表着美好的祝愿,他也想大哥在新一年里开开心心的。

章修严看着袁宁手里的对联,红红的纸张裁得整整齐齐,上面的字也写得齐齐整整。袁宁才开始练字小半年,写得不算特别好,但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来说已经非常不错——至少很工整也很清晰,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在写。

章修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弯身抱起袁宁,让袁宁取下书架上摆着的浆糊,说:“你来把它贴到房门两边。”

“真的要贴吗?”袁宁犹豫,“可是我写得不好看。”他只是想写给大哥而已。

“已经很好看了。”章修严把袁宁抱到门前,让袁宁往对联上涂浆糊。

等袁宁贴完一边,章修严抱着他退开一些,和袁宁一起看有没有贴歪。

一副对联很快贴完。

袁宁看着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他闷闷地说:“早知道我再多写几遍。”他搂住章修严的脖子,“我也不会自己写对联,只能照着大哥的写。”

章修严声音微哑:“以后我教你。”

袁宁高兴地说:“好!”

第3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八章

年三十,袁宁二婶打工的饭店停业,老板一家回了老家,把店铺钥匙留给她,托她们帮忙守着店。袁波拿出存折,把这大半年来存的钱郑重其事地jiāo给袁宁二婶:“妈妈,这钱你帮忙存着,以后我上学的学费不用你cao心。”

袁宁二婶看着存折上的余额,鼻头一酸,伸手抱住袁波,也抱住凑上来的袁光。袁光还小,想得没有袁波多,但在袁波教导下也很听话。有这样两个儿子,袁宁二婶心满意足。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店里的电话响了。袁波心中一紧,从袁宁二婶怀里钻出来,急匆匆地跑去接电话。大年三十外面鞭pào噼里啪啦地响,袁波却还是清晰地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声音:“是袁波吗?”

袁波说:“是我,怎么又打电话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章家本家那边了吗?你整天打电话回来,那边的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袁波说着说着又忧心忡忡起来,可要他挂断电话他又舍不得。

袁宁二婶领着袁光走到电话旁,听着袁波与袁宁说话。

袁宁把自己这段时间去的地方都告诉袁波,又和袁波说起薛家姥姥介绍的大学。袁波也不知道大学居然有那么多,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前路更加渺茫。他咬咬牙,对袁宁说:“要考自然是考最好的!我们说好了,一起考到首都大学去!接下来你得加倍努力才行,要不然你可考不上了,你要知道我期末考可是考了全镇第一名!”

袁宁说:“袁波你真厉害!我比二班第一名少了两分,他附加题都全做对了,我赶不上他。”

袁波说:“赶不上就该更努力。”他顿了顿,“当然,也不要累着了,一定要早睡早起jīng神才好。平时也不要光顾着埋头看书,得出去活动活动,多jiāo点朋友。”袁波既担心袁宁被外面的世界诱-惑,又担心袁宁死读书成了书呆子,恨不得cha上翅膀飞到袁宁身边,和以前一样好好护着袁宁。

袁宁乖乖听着袁波的叮咛。

袁波见袁宁二婶一直守在旁边,知道她也很想念袁宁,狠狠心说:“妈妈也想和你说说话。”

袁波把电话递给袁宁二婶,转过身去。

他抬手抹了抹泪。这是袁宁在那边过的第一个新年,袁宁那不爱说话的xing格,到了那种复杂的大家族也不知会不会被欺负。

自从袁宁被送给了章家,袁波心里烧着的火就没平息过。

他要努力,他要出头,他要考上大学,他要有大出息。

只有这样,他才能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他才能再一次与袁宁相见。

光是离开老家来到镇上是不够的,这样还远远不够,他要走得更远,才能稍稍追上袁宁的脚步,才能和袁宁差得没那么远。

他可是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让袁宁停下来等自己!

袁波带着盒jī蛋,带着些糖果饼gān,去拜访一直对自己很好的老师。他向老师问起这边高考的qíng况。袁波老师很意外,但还是如实告诉袁波:镇上一年顶多出一两个大学生,能考上重点大学更是少之又少。

袁波早料到会是这样,心里却还是难受得很。袁波说:“那市里什么学校最好呢?”

袁波老师说:“如果你真的有决心的话,最好初中就考上一高附中,到时直升一高的几率很大。不过你不是市区户口,除非中考考到全市前十,否则很难让一高附中破例收你。”

袁波默默记下老师的话。他已经看过后面的课本,从三年级开始各科的内容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拿到全市前十不是容易的事。

这边是贫困镇,师资力量非常薄弱,每年都有不少老师想方设法要调离,好像这里藏着吃人的老虎似的。

想想也是,“穷”可不就是吃人的老虎。

袁波向老师道谢,回家帮忙张罗年夜饭。

袁波一走,袁波老师的妻子出来了。看见桌上的jī蛋和糖果饼gān,她说道:“你这学生肯定会有出息。年纪小小就这么上进,待人接物也那么妥帖。”

袁波老师叹息着说:“他遇上太多事了。”他把袁波家里的qíng况细细说了一遍。

袁波老师的妻子听了也是一阵唏嘘。她说:“这大概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不经苦难难成人’。”疼爱的弟弟被送走,好赌的父亲出轨闹离婚,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些事加在一块,哪怕是成年人也不一定受得住。好在袁波没有被这些事击垮,反而越发奋发图qiáng起来。

袁波老师说:“我争取一下,带着这个班到中考。”这样的孩子不帮一把,他心里实在不安宁。若是真的能教出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也算了了他当年的遗憾。

*

大年三十,辞旧迎新。袁宁结束了与袁波、二婶的通话,跑到章修严房间看书,小孩子们都去玩了,大人们各有各的忙碌,竟没人来打扰他们。直至吃饭时间到了,章修文才跑过来喊他们去吃饭。

章家人多,团圆饭都分了几桌,座位按辈分和亲疏排,袁宁是章修严的跟屁虫,在章家同辈人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中坐到章修严身边。袁宁坐定,发现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往章修严那边挪了挪。

章修严察觉袁宁的小动作,觉得袁宁还是太胆小了些。章家这些人实在不必太过费心,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招惹到他头上来,他们巴结袁宁还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为难袁宁?

果然,菜还没送上来,就有不少人上来与袁宁说话,有些白天见过的,有些却是没见过的,他们都和气地向袁宁介绍自己的身份,大多都是章家旁支的。其中一家人始终没动,那就是章家大伯那一家。还有坐在他们附近的人也没过来。

袁宁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泾渭分明的局面。他望向章修严。瞧见章修严老神在在地喝茶,袁宁也跟着捧起一杯茶喝了起来。他个儿小,手也短,明明是学章修严的动作,看起来却少了几分老成、多了几分可爱。

章老爷子一直注意着章修严这边呢,见袁宁学了个四不像,暗乐在心,儿女不和的糟心也少了不少。不和就不和吧,反正他也没指望能看到兄友弟恭、兄妹相得的局面。

一顿饭吃下来,袁宁大致把人认完了,还收了很多很多压岁钱。他跟着章修严回到他们住的院子,跑到章修严房间打开红包瞧了瞧,不由吓了一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呢!虽然二婶给了他那张银-行卡,但他根本没动过,平时出去买东西也是向章修严申请“专款”,由章修严帮着付钱。袁宁顿时不敢再拆了,把红包都捧到章修严面前上jiāo:“大哥你帮我存着?”

章修严想到想方设法让压岁钱在自己手里多留一会儿的章秀灵和章修文,盯着袁宁手里那堆没拆封的红包一会儿,抬手接了过去,把红包像扑克牌一样握在手里摊开:“抽一个,抽到你留着平时花,其他的我都帮你存到银行去。”

袁宁很犹豫。这些红包的数额实在太大了,刚才拆的足足有五百块呢!以前爸爸妈妈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百,这足足顶了半年工资。袁宁说:“要不全存了吧,反正我也不怎么花钱。”

章修严指出事实:“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家。”

袁宁安静下来。

章修严说:“下学期开始文理分科,我不一定会像这学期一样轻松。你留点钱在身边备用,我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至于一点钱都掏不出来。”在此之前章修严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劝自家弟弟留零花钱的好耐xing。

袁宁这才抽了封红包。他运气特别好,抽到章老爷子那封,里面塞了十张毛爷爷,足足有一千块,能顶二婶他们一整年的收入。

袁宁目瞪口呆。

章修严没有收回的意思,点头说:“留着。”

袁宁回了房,对着那大大的红包发愣。他知道章家和二婶家很不一样,但从来没想过差距会这么大。躺到chuáng上,袁宁定定地看着雕着花纹的横梁。

大哥对他这么好,他会被宠坏的。

虽然大哥保证过他永远都是他弟弟,但他知道如果四哥有不好的消息,家里一定会乱起来。他是薛女士提议要收养的,章先生会韩助理去接他也是为了薛女士。韩助理说过,他长得有点像四哥,若是四哥真的出了事,薛女士看到他就会特别难受吧?到那时他也许会被送给别人,就像二婶送走他一样,不是不想要他,而是不能要……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很舍不得的。

袁宁一骨碌地从chuáng上爬起来,回到书桌前打开塞在行李里的书接着往下看。在那之前他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算他被送走了,也能赶上大哥的脚步。大哥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永远只会和优秀的人站在一起。

他想和大哥站在一起。

袁宁感觉书里的字变得有点模糊,抬起手用手背往脸上一擦,满手湿漉漉的,都是莫名其妙往外流的泪。袁宁用手背使劲往脸上擦。大哥最不喜欢他哭了,大哥和父亲都讨厌软弱的男孩子。

可是大哥那么聪明、那么厉害,章家又那么有钱,他想要赶上大哥真的太难了。他真害怕将来有一天他再也见不到大哥。

章修严睡前例行到袁宁房间“巡查”,结果发现袁宁房里还亮着灯,还传来隐隐的啜泣声。他心头一跳,皱紧眉头,推开门走进去。那小胳膊小腿的小结巴,正坐在灯下用手背使劲擦着泪,脸蛋都被他擦得红通通的。

章修严板起脸点名:“袁宁。”

袁宁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听到章修严这么一喊,更加手忙脚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珠。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喊道:“大哥……”

章修严走上前,半蹲在袁宁面前:“大过年的,你哭什么?”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欺负他了。

“我没哭。”袁宁眼眶发红,却咬着唇不承认。

章修严拧起眉头,伸手分开他的上下唇,不要他把下唇咬进去。那柔软的触感让章修严想到袁宁亲自己时的、小心翼翼的开心。章修严说:“说谎骗人鼻子会变长。”

袁宁不敢说话了。

章修严再问了一次:“为什么哭了?”

袁宁伸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紧紧地搂着章修严不放。他好害怕再也见不到章修严,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章修严亲近,再也听不到章修严和自己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这么地、这么地喜欢大哥,想到以后有可能会和大哥分开,他就特别难过、特别害怕。

袁宁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章修严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温热的眼泪烫伤了。他绷着嗓子:“不许哭!”

袁宁说:“对、对不起,大哥。我不该哭的,妈妈说过年哭的话运气会变差。可是眼泪它就是不听话,一直要往下掉,”他抬起手用力擦了擦泪,“我有把它们擦掉的,它们还是要继续出来。”

章修严伸手把袁宁抱了起来。

他不喜欢软弱的家伙,可是袁宁的眼泪总是让他心疼。

章修严说:“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袁宁搂紧章修严,“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章修严拿出最大的耐心询问。

“我害怕将来见不到大哥了,”袁宁伤心地说,“大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待在家里了,我肯定没办法再见到大哥。”

章修严说:“为什么会这样想?你怎么可能不待在家里?”他真不知道袁宁的小脑袋瓜里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袁宁抱住章修严不说话。

章修严抱着袁宁走出屋外。

夜里的空气非常清新。

天上挂着一弯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儿。

满天星斗挤开云层,对着人间眨巴着眼睛,比平时要明亮不少。这两天都没有下雪,院子里却还是有不少积雪,只有北风chuī来,让树枝抖落大半积雪,才会勉qiáng从雪下露出一抹绿意来。

袁宁被冷冰冰的风一chuī,眼泪也冻回去了。他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也望着他。

袁宁缴械投降。

他搂住章修严的脖子,把自己想到的都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听了,沉默下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薛女士受不了刺激要把袁宁送走,他会坚持让袁宁留下来吗?一开始大家都想着,既然薛女士想要收养袁宁,那就收养袁宁吧,要是接过来不适合,再把人送走就是了。以章家的财力,想找人养着袁宁也是很容易的。

以前收养章修文不也是这样?就连知道章修文被生父找上门,他们想到的也不是安抚章修文,而是观察章修文会如何应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和章先生骨子里其实都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不管是章修文还是袁宁都是非常敏感的。

章修文知道他们的态度,所以卯足劲要让他们满意,卯足劲让自己能在章家立足。

袁宁不一样。

袁宁没办法跟章修文一样。

□□和收养猫狗是不一样的,再小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想法,相处久了也都对彼此的感qíng。像现在这样,他还舍得把袁宁送走吗?

若是真的有一天,必须要在袁宁和薛女士之中选一个,他会选谁?章先生又会选谁?章修严顿了顿,说:“再过四年,大哥就十八岁了。”

袁宁一愣。

章修严说:“到时我可以自己住。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带你住到外面,什么时候妈妈恢复了,我再带你回去看她。”他扫了扫袁宁的脑袋,“这样你放心了吗?”

袁宁说:“可、可是……”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那样的话,章修严会很难过的吧,虽然十八岁就成年了,可是为了他搬到外面住,也就等于为了他离开家、为了他和家里人分开。袁宁说:“大哥会难受。”

“不是为了你,”章修严看出了袁宁的想法,“我一直有这样的打算。过几年我就念大学了。到时我会去外地念书,和搬出去差不多。到时我在大学附近买或者租一套房子,可以顺便把你也带过去。”

“这样吗!”袁宁高兴起来。

“对。”章修严见袁宁没有睡意,把袁宁放下地,牵着袁宁回房,帮他套上外套和围巾,“大年三十可以不用早睡,大家都会守岁到第二天,我带你去外面放烟花。”

袁宁放下了心头大石,一点都不想睡,毫不犹豫地跟着章修严跑了出去。章修严找人要了不少烟花,带着袁宁往外走。其他人也都没睡,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茶聊天,有的在花园里玩。章秀灵和章修文也在,见章修严带着袁宁出来,章秀灵特别高兴:“宁宁,我还以为大哥又把你给藏起来了!”

章修严瞧向她。

章秀灵牵住袁宁的手,勇敢地和章修严说话:“大哥你拿着烟花吗?我们可以放吗?可不可以让我来点火?”

章修严无qíng地回答:“不可以。”他怎么可能让他们几个小孩子去点火。

章秀灵的脸顿时垮了。

章修严没理她,亲自上前把烟花摆好,让所有人退到回廊里,自己把引线点着。

一声长响划破寂静夜空,灿亮的烟花也随之在空中绽开。

第一朵烟花散落之后,第二朵烟花再次绽放,开足了十次才终于沉寂下来。章秀灵和章修文在回廊里猛拍手:“大哥再来!”在大年三十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们可不像平时那样怕章修严。

章修严回过头,看见袁宁正期待地看着自己,也就把第二筒烟花搬到前面的空地上,再一次点着。他和袁宁几人一起仰起头,看向空中次第绽放的烟火。不少小孩都被吸引过来了,看是章修严在放,都不敢上前捣乱,乖乖站在章秀灵他们身边,等着章修严继续放。

烟花开到了凌晨十二点,鞭pào声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里不是市区,烟花和鞭pào都没有被禁放,十二点一般是“接财神”,据说鞭pào放得越早、放得越响,越能把财神接到家,是以十二点一过,鞭pào声就像较劲似的轰响起来。

袁宁被吓了一大跳。

章修严很快伸手帮他捂住耳朵,等最凶猛的一波“财神pào”过去后才松开。他弯身抱起袁宁:“困不困?”

袁宁点点头。玩了这么久,真的该睡觉了,他不想明天睡懒觉。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chūn,明天可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可不能荒废掉!

章修严叫上章秀灵和章修文回去休息。他们一家人住的其实是同一个院子,只是作息不同,白天才没怎么碰面。

章修严怕袁宁胡思乱想,直接把袁宁拎回自己房间。袁宁知道自己晚上又可以和章修严睡,乖乖刷了牙洗了脸上完厕所,钻进被窝等章修严。

章修严把灯关了,上了chuáng,说:“睡吧。”

袁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章修严的气息包裹住了。

大哥总能让他感到安心。

袁宁很快沉沉地进入梦乡。

小野猪们依然在“梦里”撒欢。

小野猪老大高兴地告诉袁宁说罗元良很喜欢他准备的年货,还做了个架子把东西都放进去,那空dàngdàng的房子好像多了点儿有人在住的感觉。

令袁宁忧心的是,招福还是没有来。袁宁问象牙:“我不在的时候招福也一直没有来吗?过年真的这么忙吗?”

象牙安慰:“过年是大人最忙的时候吧?要到处走访亲戚朋友。就算谢老先生不出去,也会有很多人上门的。以前它可不是天天来的,你也不是啊。”

袁宁还是很担心:“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如果只是一两天,他还可以安心地等待,可招福一连好几天都不见踪影——这让袁宁怎么能不担忧。

象牙合起自己的叶子,给出建议:“你们不是有电话吗?你可以打电话问问谢老先生啊。”

袁宁觉得这主意不错:“我明天就打,我也该向谢爷爷拜年的!”

前天程忠帮罗元良送腊jī腊鸭过来,大哥就让他把给罗元良买的年货给了程忠,让程忠带回去给罗元良。他们出发得急,没来得及向程忠问起谢老和招福的qíng况,只能托程忠帮忙向谢老问好。

袁宁心里惦记着招福和谢老,也没什么心qíng陪小野猪们玩耍,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

作者有话要说:

往谢老家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然而接电话的人并不是谢老。

————————————————————————

许久不见的小剧场:

大哥:等我十八岁,就可以带你搬出去同居了。

宁宁:同居是什么意思?

大哥一本正经:就是住在一起的意思。



第3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三十九章

电话那边是白律师。

这天大年初一,白律师却在谢老家,袁宁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袁宁小心翼翼地问起谢老的qíng况。

白律师说:“谢老先生生病了,家里人来来去去,没哪个是真心实意的。倒是护工没回家,一直死守在旁边。我问了才知道那是谢老夫人资助过的孩子,今年刚毕业,知道谢老需要人照顾就辞了正式编制过来的。谢老先生卧病在chuáng,打发不走外面那些人,就叫我过来拟个律师函,准备一个个发过去,警告他们不要再擅自登门,否则就告他们扰民。”白律师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亲戚,谢老先生实在有些倒霉。”

袁宁从招福那知道不少谢老的事,知道那一家子其实都是谢老带出城里来的,不少人的工作也都靠谢老帮忙找,结果到谢老老了病了,一个两个都只惦记着谢老的财产。袁宁关心地问:“谢爷爷真的没事吗?”

白律师说:“昨晚就醒了,吃了点东西,jīng神还不错,就是下不了chuáng。你有什么事找谢老先生吗?”

袁宁说:“我就是给谢爷爷拜个年。”他顿了顿,“招福也还好吧?”

白律师知道谢老的导盲犬叫招福:“它也挺让人担心的,这几天就没从chuáng边离开过,看着好像没合过眼,显然是太担心谢老了。”

自从知道上次谢老病qíng加重是有人在饭菜下毒,招福就一直觉得外面的人会害谢老。前几天谢老病倒了,招福自然忧心忡忡,但凡有医生和律师以外的人来了它就汪汪汪直叫,不让他们靠近病chuáng半步。

也许是猜出了电话另一端是袁宁,招福快步跑了出来,对着电话叫了几声。袁宁听到招福的声音,不由问起招福到底怎么回事。

招福请求袁宁带一些泉水过来。

袁宁一愣:“泉水?”

招福说:“我喝了泉水,身体就好多了,感觉像年轻了很多岁。”它对着电话恳求道,“如果主人也能喝到泉水,肯定能再活许多年。那天我想把泉水带一点出来,结果再也进不了那里了。”

袁宁很迷茫:“可是那只是一个梦啊!怎么可能把梦里的东西带出来?”

招福沉默。

袁宁不想招福失望,认真说:“我会好好想想办法,今晚我去问问鱼儿和象牙。”

招福说:“谢谢。”

袁宁问起谢老的qíng况。

招福说:“医生说如果能熬到chūn天,今年应该也能熬过去。就怕那些人再上门来,”它没jīng打采,“希望律师先生能让他们不敢再上门。不过主人已经把门锁全换了,也让佣人不许给他们开门,这两天算是清净下来了。”

袁宁安慰了招福几句,又和白律师道了别,才挂断电话。白律师听不见袁宁与招福的jiāo流,见招福跑过来叫了几声又跑回谢老房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狗儿刚才是在和那小男孩讲电话?这样的想法刚从脑中冒出来,白律师自己先摇了摇头。他肯定是大年初一加班加傻了!

到了晚上,袁宁早早入睡。一进入“梦里”,袁宁就把招福那边的qíng况告诉象牙和鱼儿。鱼儿摆着尾巴在泉眼周围游动,像是有话要对袁宁说,又像是单纯地在游动。象牙说:“把你的手指伸到它嘴里试试看。”袁宁说过,以前鱼儿吮过他手指几次,每次都会让他知道一些事。

袁宁跑到泉眼边,把食指伸到鱼儿面前。鱼儿张开嘴巴把袁宁的手指含了进去,袁宁看到有泉水缠绕到他的食指上,像是藤蔓一样往他手背上绕。袁宁愣了愣。

鱼儿退开了,摆着尾巴游到泉眼那边,绕着泉眼游动。袁宁看着自己被细流缠上的食指,有点明白鱼儿的意思了:“我这上面的泉水可以像泉眼一样冒出来吗?”

鱼儿轻轻摆动尾巴,意思是“就是这样”。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你小鱼儿!”如果真的能把泉水带出去的话,谢爷爷的病一定会好的!袁宁继续发问,“是我让它出来就出来,让它停就停吗?”他怕泉水一直往外流,到时鱼儿这边泉水就不够了。

鱼儿依然轻轻摆动尾巴。

袁宁明白了,再次向鱼儿道谢,又跟象牙说起这件事儿。象牙怔了怔,说道:“那你可以想办法把我们移栽到别的地方,然后给我的同伴们一点泉水吗?”

袁宁说:“可以啊!”他又疑惑起来,“为什么要移栽到别的地方?”

象牙说:“我的同伴们一直好不了,突然好起来会很奇怪。别人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泉水你会很麻烦,当初生命之泉就是这样消失的——消失在人类无穷无尽的yù-望之中。”

袁宁听不太懂。

象牙的声音很柔软,像是雨刚停时带着小小雨珠的花朵,“我的朋友对我说过,不管已经拥有了多少,人类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得到更多。所以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拥有这样的泉水。”

袁宁虽然不是很理解,却能感觉出象牙话里的伤怀。他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我会记住的。”

袁宁在本家待到年初三,章先生就带着他们回家了。章先生眉头紧锁,似乎碰上了什么难题,回去的路上都没有说话。薛女士带着章秀灵、章修文在另一辆车上,车里只剩袁宁和章修严。

章修严开口问:“父亲,是昨天的家族会议出了问题吗?”

章先生说:“也不算出什么问题,我既然选择回来这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章家本家就在这,章家大伯在这边经营已久,要给他找麻烦实在太容易了。章先生早有预料,却还是有点疲惫。他是家里的老二,最轻松的选择自然是找个远离本家的地方好好发展,而不是回来这边与章家大伯硬抗。

章修严没说话。

章先生神色罕有地多了几分森厉:“我就是要把他压下去。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活得这么滋润!”

章修严看向章先生。这样的父亲,令他感到陌生,却又感到亲切多了。他说:“是因为奶奶和姑姑吧?”

章先生沉默。

章修严也不再开口。

他祖母和大姑姑都已经不在世了。大姑姑是早产儿,身体不太好,但聪明得很,掌握了几门外语。祖母到哪都爱带着她,对人说她是自己的小翻译。

他大伯却从小不学无术,不仅不爱学习,还喜欢胡作非为,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

当初章老爷子出国公gān,家中只剩他祖母和几个孩子。他大伯犯了错,他祖母教训了几句,结果他大伯一转头就叫上狐朋狗友去告发祖母和大姑姑。当时时局混乱,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年代,章老爷子又不在,他祖母和大姑姑就被带走了。

大姑姑身体不好,经此一事竟一病不起。他祖母也被大伯气得病倒了,再加上爱女病逝,第二年chūn天也跟着去了。

章老爷子已经失了妻女,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又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没有把章家大伯赶出家门。这些年来章先生面上不说,却默不作声地把章家大伯挤出家族核心,逐渐握住章家大权。

章修严知道章先生对大伯是非常不满的,连带地对章老爷子也有了意见。

家丑不可外扬?谁要跟这种渣滓当一家人!

章修严看了眼靠在车椅上睡着了的袁宁,顿了顿,抬手把袁宁的脑袋挪了挪,让袁宁靠到自己肩上睡。自从开始负责教育弟弟妹妹,他依稀明白了章先生的心qíng。如果有人伤害了袁宁他们,他永远都不可能与对方“握手言和”。章先生既然选择了最难走的路,他也会坚定地与章先生站在同一边。

回到家后所有人都有些疲倦,早早回房休息。第二天早上晨练完,袁宁向章修严说起谢老家的qíng况,希望能够去谢老家一趟。章修文和章秀灵听了也很担心,马上提出要跟着去。

章修严看着袁宁三人脸上都满含关切,点头答应带他们过去。不管本家那边如何,他们家是不一样的,他绝对不会让几个弟弟妹妹走上歪路。

到了谢老家,袁宁跑到谢老chuáng前向谢老拜年。谢老正在念乐谱让护工帮忙记录,见袁宁来了便听了口,笑着问起袁宁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袁宁挑了些高兴的事和谢老说了,见招福在一边紧张地看着自己,马上想起泉水的事。他开口问道:“谢爷爷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倒一杯!”

谢老喜欢看袁宁跑进跑出的jīng神劲儿,笑呵呵地应道:“也好。”

袁宁抱起谢老的杯子蹬蹬蹬地往外跑,招福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厨房洗手洗杯子。他用小身板儿挡在杯子前,把右手食指放在杯沿,看着泉水缓缓从食指流入杯中,没一会儿就盛满大半杯。更奇妙的是,凉凉的泉水进了杯子里就变暖了,温度正好适合入口。

看着像杯普通的白开水。

袁宁小心地捧着泉水回到谢老房间。

章修严三人正与谢老说话。

章修文要在开学晚会上表演钢琴,谢老送了章修文一首歌。

章修文正认真听谢老讲谱。

袁宁把水捧到谢老面前。

谢老说了不少话,确实有点渴了,端起袁宁送来的水喝了一大口。不知是不是嘴巴太gān,谢老觉得这水居然非常好喝,口腔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它细细地滋润过去,吸足水分后全都愉快地伸展开来。他jīng神大好,把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完,继续指点章修文需要注意的地方。

等一首曲子讲完了,谢老伸展一下双腿,让护工把拐杖拿来,拄着杖下地,对章修文说:“跟我到琴房去,我听你弹一遍。”

护工要上前扶谢老,谢老却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今天感觉很好。”

招福朝袁宁摇了摇尾巴,快步跑到谢老面前为谢老引路。

谢老笑着对招福说:“家里我已经很熟悉了,不会撞到东西的。”

招福猛摇尾巴。

袁宁替招福翻译:“招福它是想过去一起玩!”

到了琴房,谢老在一旁坐下,让章修文开始弹琴。章修文到章家之后就开始学琴,已经学了快三年了,基本功非常扎实,曲子又是谢老特意为他写的,弹起来自然没什么大问题。

袁宁不会弹琴,坐在谢老旁边仔细听着。既然是在晚会上弹的,曲子自然不会太柔和,这曲子仿佛是为章修文而生的,袁宁听着像是柔韧的小糙在疾风bào雨中弯了腰,却始终牢牢地把根往深处扎,那风是可怕的,那雨也是可怕的,可它一点都不怕。

一曲结束,章秀灵热烈地鼓起掌来。

袁宁也跟着鼓掌。

章修文站起来对谢老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谢爷爷。”他虽然比同龄人早熟,但到底也只是七八岁的小孩而已。机会来到了他眼前,他总想牢牢地抓住。每次到了夜深人静,他也会想到若是有一天薛女士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不想再看到他们”。所以他努力抓住一切机会,努力让所有人都满意。

音乐是会说话的。

谢老对他的鼓励,他能从曲子里感受到。

谢老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多过来玩。”

章修严把袁宁三人领回家,结果在章家大门前碰到个特别的客人:居然是理应在牧场那边的罗元良!

罗元良一直在大门前徘徊,保安都注意到他了。袁宁远远见了,有点吃惊,跑过去喊:“罗元良!”

罗元良转头看他。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脚上是快要磨破的回力鞋,见到袁宁后目光微微一顿,拿起圆圆的藤篮递给袁宁。

袁宁问:“这是什么?”他像是忘了罗元良不会说话,直直地望着罗元良,等着罗元良回答。

罗元良嘴巴动了动,还没说话就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在牧场那边练习过说话,不过自己听着觉得怪怪的,一直没和别人开过口。见袁宁在等自己回答,罗元良有点着急,迟疑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人参。”明明是这么简短的话,他却觉得跨过了整个世纪。开了头,接来就轻松多了,罗元良继续说,“还有种子,能种。”

罗元良太少说话,语调有点怪,停顿也有点怪。袁宁一点都不在意,他觉得罗元良的声音挺好听的。他没有刻意夸罗元良,仿佛在他看来罗元良本来就会说话。他高兴地说:“是送我的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打开藤篮盖子看了看,发现里面齐整整地摆着三根胖人参,旁边还有个小布袋,里面装的肯定是人参种子。袁宁和罗元良聊了起来:“孟老师给我说起过人参,他说冬天人参很难挖的,因为它的jīng叶都没了,没经验的人根本找不着。你居然能找到它们!”

罗元良试着和袁宁jiāo谈起来:“不难。”

袁宁巴巴地看着罗元良,等着罗元良往下说。

罗元良说:“多观察。”

天上突然飘起细细的雪花。

章修严说:“进屋聊吧。”有客人来了却让对方站在大门口不进去,在章修严看来是不应该的。

罗元良顿了顿。

章修严牵起袁宁的手:“下雪了,冻坏了指头会长冻疮。”

罗元良看了眼袁宁白白嫩嫩的手,跟着进了章家那栋看起来非常大的别墅。进屋坐定,沈姨出来了,见罗元良穿得不好,面上却还是很和气:“我给你们热点牛奶,突然下雪了,都得暖暖身。”

袁宁说:“谢谢沈姨。”

沈姨笑眯眯地弯身抱了抱袁宁。

罗元良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洗得很gān净也穿得很整齐,再加上他脸上天生不会有太多qíng绪流露,看着倒不至于与周围格格不入。

章修严问罗元良:“你认识很多药材?”

罗元良知道章修严是袁宁大哥,袁宁非常依赖也非常信任章修严,没有无视章修严,而是摇了摇头。等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让对话中断了,他开口补了一句:“没认识很多。”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拿着的藤篮。

罗元良说:“认识值钱的。”

章修严微讶。

罗元良说起话来顺畅了不少:“以前遇到个采药人。”意思是他遇到个采药人,教他认识了值钱的药材。所以他两次给袁宁送来的都是这种贵重药材。

章修严说:“原来是这样。”

罗元良面上有点犹豫。

章修严主动问:“你这次来只是为了给袁宁送这个吗?”

罗元良沉默。

袁宁关心地看着罗元良:“出了什么事吗?”

罗元良说:“能不能,让上次那位医生到牧场那边去一趟。木工生病了,”他不太确定地说出自己能拿出手的酬劳,“我可以给他找这样的药材。”医生的话应该需要这些药材吧?

章修严点头:“我打个电话给孙医生。”

孙医生家就在这边,听完章修严的话后一口答应:“我马上过来。”上次罗元良给袁宁送的药他就挺想弄点来研究研究,只是罗元良不爱与人jiāo流,连程忠都没法和他说上话,孙医生再想要也没办法弄到手。听章修严说罗元良找过来了,还表示可以提供这些药材,他哪里还坐得住!

挂了电话,孙医生向妻子jiāo代了几句,急匆匆地出发了。

章家这边,沈姨把牛奶送了上来。罗元良端起热好的牛奶,看了眼袁宁,把它喝光了。

沈姨热络询问:“还要喝吗?”

罗元良摇摇头。

袁宁向罗元良问起小野猪过得怎么样。

罗元良说起话来还是有点怪,但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他把小野猪的近况都告诉袁宁。

六只小野猪都好好地活着,已经可以到处跑,跟着野鸭子们到处找藏在石头下的虫子和积雪或落叶下藏着的坚果。他把它们送回山上去了,但偶尔还是会在家里看到它们,也不知它们夜里是怎么跑回来的。

袁宁说:“原来小野猪什么都吃啊!”

罗元良点头。

这时孙医生到了,他没打伞,从大门走过来时落了满肩的雪花。

孙医生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才脱了鞋子换上拖鞋进屋。他两眼放光,看向正在和袁宁说话的罗元良,像是看着个天大的宝藏:“你就是元良吧?”

罗元良不是很习惯这称呼。他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孙医生让袁宁打开藤篮盖子给自己看看。一见到里面的三根人参,他就被它们的个头震了一下,对罗元良佩服不已:“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你怎么找到人参的?”

罗元良也说不清楚:“我知道哪里有。”

孙医生说:“其实冬天不太适合采人参,一来是土都被冻住了,挖起来麻烦得很;二来是冬天的人参会跑浆,”他拿起一根人参,“你看,这人参比秋天采的要软,就是里面的一些成分跑掉了。”

罗元良走的是野路子,不了解这些东西。听到孙医生这么说,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孙医生把人参放回藤篮里,满眼都是羡妒:“说是这么说,但你能找到这种年份的老山参还是好运到让人妒忌。”他看向章修严,“小孩子不宜用太多,但你母亲用了可以安神益气,对你母亲的病qíng很有好处。”

章修严说:“那麻烦孙医生去牧场那边跑一趟了。”

孙医生说:“这有什么问题。”他望着罗元良,目光要多和蔼有多和蔼,要多热切有多热切,“以后如果你能找到类似的,我会按最好的价格从你这里买。”

罗元良点头。只要孙医生答应过去给木工看病,他愿意给孙医生找这些药材。

孙医生直接开车把罗元良载走了,看着比罗元良更急切。

袁宁不太开心:“大哥,为什么大家都生病了?”

章修严缓声解释:“以前过年又叫‘年关’,对于以前的人来说,这个是很难迈过的难关,要么冻死饿死,要么得还清欠租欠债。更重要的是冻了整个冬天,人身体里藏着的病灶都容易复发,年纪大的人和身体不好的人都很难熬过去。所以从入冬起就要多和姥姥她们通电话,多注意她们的身体qíng况。”

袁宁点点头。他把藤篮里的小布包取走,将藤篮推到章修严面前:“罗元良说这里面是种子,给我种的。刚才孙医生说这山参妈妈能用上!”

章修严说:“我会叫孙医生把它们处理一下。”

袁宁不舍得那圆圆的藤篮:“篮子可以留给我吗?”

章修严扫扫他的脑袋:“回房洗个澡,好好看书。”

袁宁有点沮丧,但还是乖乖听话。等他洗完澡出来,就发现那篮子摆在了自己书桌上。他高兴地跑过去,往里面铺了块软软的枕巾,把罗元良送的小动物们都放进去,摆在一边当它们的新家。

晚上袁宁入睡之后又到了“梦里”。

袁宁把谢老喝了泉水的事告诉鱼儿,并向鱼儿道谢。鱼儿向袁宁摆了摆尾巴,显然也很高兴。袁宁又去和象牙说话。

听到谢老喝完泉水后jīng神多了,象牙更加确定泉水就是传说中的“生命之泉”。

袁宁向象牙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移栽到适合的地方。”说完他心中一动,想到了牧场那边。那里那么大,把花儿们移栽过去肯定很适合!

袁宁把这个想法告诉象牙。

象牙说:“听起来不错。”

袁宁说:“如果下次再去牧场,或者罗元良他再过来,我就把你们带过去。”如果是刚到章家那会儿,袁宁肯定不敢这样说。但现在不同了,他知道只要他开了口,大哥一定会带他去园艺店那边。

“好,”象牙非常高兴,“谢谢你。”

“你给我出了那么多主意,”袁宁真心实意地向象牙道谢,“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象牙摇摆着枝叶,没有再和袁宁谢来谢去。它向袁宁问起招福来:“那只蠢狗真的不能再进来了吗?”

袁宁也不太明白:“我也不知道。”袁宁很迷茫,“象牙,这里真的是一个梦吗?可是我为什么能把梦里的东西带出去?”

象牙再聪明也只是一棵花儿,它也没办法回答袁宁这个问题。它想了想,说:“也许这不是一个梦,但是只有你做梦的时候才能进来。人在做梦的时候应该感受不到外面的变化,也就是心无杂念的状态。那只蠢狗不能再进来,可能是因为它心里记挂着它的主人。”它动了动叶子,“你以前也是不经常进来的,后来才慢慢多了起来。”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他觉得象牙说得很有道理,比起刚到章家那会儿,他现在每晚都睡得很安宁。

袁宁按照象牙的说法推测:“那是不是只要我心无杂念地想着你和鱼儿,就可以到这边来?”

象牙说:“我也不知道啊,你下次可以试试看。”

袁宁说:“好!”

*

圣罗伦堡。

异国的新年没有半点chūn节的气氛。小男孩在街头坐义工,与红发男孩狭路相逢。小男孩看了红发男孩一眼,继续给过往路人分发调研表。他衣着整齐、口齿清晰,又长得白净可爱,不少人都停下为他填写调研表里的内容。

红发男孩跑了过去,硬梆梆地说:“我来帮你!”

小男孩看了红发男孩一眼。

他记得有人教过他,对于犯过错的人要怀有宽容的心。犯了一次错,要给对方一次机会;犯了两次错,要给对方点儿教训;犯了三次错,要揍得对方乖乖认错,让对方明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

虽然这红发的家伙找了自己许多次麻烦,但是没一次成功,勉qiáng算是只犯了一次错吧。小男孩把手里的调研表分了一部分给红发男孩。

红发男孩还真跑到了马路对面,认认真真帮他拉住过往行人让对方填写。

有了个帮手,任务提前完成。

小男孩把调研表弄整齐。

红发男孩两眼发亮地看着他:“你忙完了?你现在可以教我华国功夫吗?”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矢口否认:“那不是华国功夫。”

红发男孩一脸不信,撇撇唇说:“小气!”

小男孩不理他,抱着调研表往回走。

红发男孩:“别走啊,等等我,下周一我生日呢,你来我家玩吗?我会请很多很多人,你平时肯定见不到他们的!”

小男孩脚步根本没停顿,头也不回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没兴趣。”

——————————————————————————

空·金手指·间:我终于成功开发一个新功能……



第4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章

袁宁第二天吃完早饭,回到房间试着进入“梦里”。他年纪小,杂念少,不一会儿就变得全神贯注。他感觉手心微微发烫,仿佛有扇无形的门向他半敞开。袁宁走上前推开门,看见了泛着波光的池塘与轻轻摇曳着枝叶的象牙。

袁宁高兴地说:“象牙,我进来了!这难道真的不是梦吗!”

象牙自然也不知道。

袁宁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里还藏着罗元良给的人参种子。他两眼一亮:“象牙,我能不能把人参种子种在你身边?这样的话以后就有人参宝宝陪你玩了!”

象牙惊讶:“你带了种子进来?”

袁宁点点头。

象牙说:“那你种吧。”

袁宁没有工具,好在这边的泥土非常蓬松,也不沾手,他用手挖了几个小坑,小心翼翼地把几颗种子放进去埋好,剩下的继续放回口袋里。

象牙说:“为什么不把它们全种下来?”

袁宁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种的,”他有点犹豫,“而且上次小糙对我说,植物都需要水分和阳光,种太多的话你们的水分阳光不够了怎么办?”

象牙愣了愣,说:“这样啊。”它想到袁宁从来不曾想过把泉水带给身边的人,甚至自己也只喝过一次,都是因为害怕泉水不够了吗?不仅担心鱼儿水不够,还担心它们水不够。象牙劝说,“你可以给你家里人喝一点泉水,这里水很多,取几杯不会有问题的。”

袁宁说:“真的吗?”

象牙说:“真的,不信你去问问鱼儿。”它伸出枝叶理齐袁宁被风chuī乱的头发,“你不是说你妈妈身体很不好吗?给她喝一点,她身体会好起来的。”

袁宁高兴极了,离开“梦里”去给薛女士倒水喝。当然,章先生、章修严还有沈姨也各给了一杯。等章修文和章秀灵从朋友家回来了,袁宁也迈着小短腿给他们送了杯水。袁宁平时就不时会帮忙倒杯水送杯茶,也没人觉得不对,但都感觉jīng神特别好,耳清目明,什么都亮堂堂的。

袁宁抱着书到章修严房间,见章修严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心里很开心。看来泉水是真的有用!他拿出昨晚攒下的问题问章修严。

章修严一一为他解答,见袁宁眉眼弯弯,唇角也弯弯,好像特别高兴,不由有些奇怪。他问道:“最近学起东西来很轻松?”

袁宁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果然轻松了不少。他说:“最近的内容挺简单!”

章修严翻了翻袁宁这段时间自学的部分,没觉得比以前简单到哪里去。越是往后,难度应该是递增的。不过既然袁宁觉得简单,应该是已经掌握了适合的学习方法。他说:“那就好,继续保持。”

袁宁用力点点头。

这时孙医生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木工的病有点麻烦,他要在那边住几天。他今天会叫人送罗元良过来,希望章修严能自己带着——或者找人带着罗元良去买好需要的工具,让他在给木工看病之余可以跟着上山实地看看药材生长的地方。

孙医生给章家当家庭医生好几年了,章修严自然不会拒绝他这点要求。章修严知道袁宁喜欢罗元良,挂了电话就把这件事告诉袁宁。

袁宁原本想着至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再见到罗元良,没想到这么快罗元良又过来了。他说:“大哥你还记得园艺店那边的花儿们吗?”

章修严想了想,明白袁宁说的是那批生病的花儿。

章修严点头:“记得,怎么了?”

袁宁想把一切全告诉章修严,但又想起了象牙的话。他小声说:“它们病得很严重,孟老师说它们应该好不了了。我想、我想拜托罗元良把它们带回牧场,找个好地方把它们种下。花儿们都喜欢外面大大的太阳和甜美的水分,”袁宁望着章修严,“一直住在小小的培养房里,它们会很难受的。”

章修严说:“冬天并不是适合移栽植物的季节。”他扫扫袁宁的脑袋,“你可以问问罗元良,如果他也说不适合的话,chūn天我再带你过去。”他没有提出把花种到花园里,毕竟孟兆都说活不了了,种在这边袁宁一定会伤心。种到牧场那边的话,兴许下次过去时袁宁已经把它们给忘了。

袁宁说:“谢谢大哥!”

章修严说:“我给园艺店打个电话,和蔺老板先说说这件事。”

袁宁觉得大哥真是世上最好的人,从来都不会骗他。

下午罗元良到了,穿着的衣服和昨天差不多。他的刘海又被他裁短了,看着不太整齐,但他五官硬朗,完全掩过了这严重的技术问题。他手里拿着孙医生写的清单。

章修严当然不会放心让别人带着袁宁出去,他跟在一边,听袁宁告诉罗元良分别可以在哪些店买到这些东西。这半年来他出门采购一般都会捎上袁宁,如今袁宁除了个头小了点儿之外,出去独自生活也是毫无问题的。

等把清单上的工具都买齐了,章修严看了看袁宁一脸意犹未尽的兴奋模样,开口说:“再去商场逛逛。”

袁宁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说:“既然出来了,顺便买些衣服。”他看着罗元良,“你送的东西都非常贵重,袁宁暂时回送不了,就让袁宁先给你挑些衣服吧。”

袁宁不太清楚那三根老山参的价值,章修严和孙医生却很清楚。如果罗元良还是以前那与自我封闭、拒绝与外界接触的罗元良,章修严自然没办法。可既然罗元良有走出yīn影的迹象,章修严不可能让袁宁白收那么好的东西。

罗元良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袁宁拉着罗元良跑去商场里面,直接去了章修严常去的那家店。章修严的衣服通常是订做的,但罗元良等不了那么久,所以袁宁问好罗元良的尺码给罗元良挑衣服。

罗元良从来没逛过服装店,看着袁宁把衣服一件件往身上比,觉得这样的世界让他有点无所适从。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罗元良看了眼墙上挂着的亮眼的灯,以及灯下悬着的光亮的全身镜。

全身镜里,袁宁个儿小小的,脸蛋白白净净,脸上兴致勃勃。而自己脸上没有多少表qíng,仿佛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袁宁很快给罗元良挑好一套衣服。他仿佛没看到罗元良脸上的局促,把衣服塞到罗元良手里:“去试试看啊!我再给你挑别的。”

罗元良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自从经济改革全面开展之后,服装店多了,店员们的态度好了,衣服的类型和款式也越来越取向多样化。袁宁受章修严的影响挺深,给罗元良挑的都是基础款式,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因为罗元良经常在牧场和山里活动,他也没有挑西服之类的,选的都是方便活动的运动装和休闲装。

罗元良换好第一套衣服,迟疑地从试衣间走出来。

袁宁拉住章修严的手说:“罗元良这样穿好看!”

黑底白边的外套,灰色的、合身的毛衣,黑色的裤子。

罗元良本来就长得好,个儿又高,冬天穿得多些,倒是掩盖了他太过瘦弱的缺点。全身上下的衣服换完了,他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男孩子嘛,只要穿得好点,jīng神头就完全不一样了。就连那他自己用短刀裁出来的发型似乎也帅成了特色。

罗元良对上袁宁满含赞叹的目光,耳根微微发红。好在他皮肤有点黑,看不出这点儿变化。

袁宁又把另外两套衣服塞给罗元良。

趁着罗元良在换衣服,袁宁向章修严申请“经费”,表示要拿压岁钱付钱。

章修严批准了。

袁宁又小声喊:“大、大哥。”

章修严睨着他。

这小结巴居然又开始结巴了?

“我刚才看到一套很适合大哥的,”袁宁把章修严拉过去,“大哥要不要试试看。”

章修严本来想拒绝,可想到袁宁看到罗元良换了衣服后的眼神儿,又改口说:“也好。”

袁宁两眼发亮,把那套衣服取下来给章修严,把章修严推进另一个试衣间。

罗元良出来了,第二套衣服也很适合。

这次是深蓝色的,都是些耐脏的颜色,即使穿着gān活也不要紧。

袁宁猛夸几句,让罗元良把第三套试了。

这次罗元良和章修严是一块出来的。

袁宁发现自己都不知该看谁好。他觉得大哥特别特别好看,罗元良也特别特别好看,都英俊又帅气。

这样觉得的可不仅仅是袁宁,店员们也都被吸引过来,甚至还有人去喊来店长。看到店里的衣服被穿得这么帅气,店长高兴地迎上来:“原来是小章先生。”

章修严点点头。

即使是在外面,也很少有人把他当小孩看。章修严说:“帮我照着这套做一套小的。”他把袁宁推到前面,“他这两个月长高了一点,再帮他量量尺寸。”

袁宁惊喜:“大哥我真的长高了吗?”

章修严毫不留qíng地打击:“还是很矮。”

袁宁:“……”

章修严眼含笑意:“不过比以前高了点。”

罗元良在一边看着袁宁被店员拉着量尺寸、章修严跟着另一个店员去付钱。

这就是兄弟吗?

他也想要一个弟弟。

像袁宁那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玩家罗元良完成【服装店试衣服】任务,掉落【袁宁惊艳的眼神】,是否拾取?

大哥:不行,我也要去刷这个任务。

*

这是第一更!

等我下班再撸胖胖的第二更!

今天萌之少女·甜甜chūn是不是特别勤快!

小天使们快摆动你们的小手!(づ ̄ 3 ̄)づ

第4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一章

买完衣服,鞋子当然也要买。等东西都备齐了,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章修严询问:“要在这边住一晚吗?”

罗元良摇头。

袁宁想到花儿的事,马上跟罗元良说了。罗元良听完后给了同样的答案:“冬天不适合移栽。”

袁宁点头:“那我chūn天再把它们带过去。”

罗元良提着大包小包,上了孙医生家的车,重新出发回牧场。袁宁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开远,才和章修严踩着雪一步一脚印地走进大门。花园里的积雪不多,但天气太冷了,花糙们都在冬眠,静悄悄地没有说话声。

章修严让人修的泳池已经修好了,蓝汪汪的水在夕阳之下泛着淡淡光辉,瞧着非常漂亮。

袁宁转头看向章修严,想到了很可能流落在外、从没见过面的四哥。如果四哥回来了,会不会觉得家里变了样?袁宁看着章修严垂在身侧的手,想抬手牵上去,心里又莫名有点难过。四哥回来以后,会不会不喜欢他呢?会不会觉得他抢了大哥呢?

大哥这么、这么好,四哥一定也很喜欢的。袁宁想着想着,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章修严察觉袁宁落后了不少,双脚微微站定,等袁宁跟上来就伸手牵住那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小小手掌。

袁宁一愣。

大哥的手真大真暖。

袁宁迈着小短腿跟上。

吃完晚饭不久,袁宁接到来自郝小岚的电话。郝小岚的声音永远jīng神奕奕:“宁宁,我明天可以去你家玩吗?”

袁宁愣了一下。他可以让朋友到家里来玩吗?他、他不知道。

郝小岚在那边说开了:“我跟齐老师磨了很久才要到你的电话。宁宁我跟你说,我爸爸他太气人了,明天我生日,他居然不回来。听妈妈说他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外国人的生日宴会,太过分了,我讨厌他,我明天才不要在家等他电话!宁宁我可以去你家吗?我想和你一起玩!”

感觉郝小岚的声音好小难过得好像要哭了,袁宁局促地答应:“可以的,你过来吧。”他把章家的地址报给了郝小岚。

郝小岚总算没那么难过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早上八点就去你家里玩!八点可以吗?你起来了吗?”

袁宁说:“可以,我六点就起chuáng了。”

郝小岚哇地一声,震惊不已:“你起得好早,我可起不来。”

袁宁说:“以前我家经常停电,天一黑就什么都gān不了只能睡觉了。睡得早自然就醒得早,”他顿了顿,“而且大哥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期末考后被应绍荣那么一闹,郝小岚自然知道袁宁是被章家收养的。听袁宁说到“我家”,郝小岚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可怕黑了,没办法想象连电都没有的地方——没有放着儿童节目的电视机,没有亮亮的电灯,日子怎么过呀!郝小岚只能说:“那我就八点过去了!”

袁宁“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心里有点忐忑。大哥是肯定不会反对的,可想到薛女士和章先生,袁宁心里的小鼓被敲得咚咚响。薛女士他们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不喜欢有人上门?

袁宁记得以前在奶奶家住时有人到家里找他玩儿,大婶婶就叉着腰大骂,说他净招些脏兮兮的家伙回家,弄得家里乱七八糟。自那以后就没有人来找他了,他只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

袁宁知道章修严不喜欢自己太依赖人,所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敲响章先生的书房门。

薛女士也在章先生书房里,这两天薛女士jīng神好了很多,正在给章先生量尺寸,要去找人做chūn天穿的西服。听到敲门声,薛女士愣了愣。章先生说:“进来。”

袁宁拧开门,脑袋先往里探了探,见章先生和薛女士都在,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虽然薛女士很和善,章先生也不算凶,可要是只面对其中一个人,他心里都很紧张。袁宁跑到章先生和薛女士面前:“父亲,”他喊完顿了顿,才继续喊,“妈妈。”

薛女士柔柔地笑了,收起软尺,摸了摸袁宁的脑袋:“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袁宁说:“我、我有个朋友明天想过来玩,”他勇敢地把话说全,“可以让她来吗?她想八点钟就来。我、我们不会把家里弄乱的,我保证!”

袁宁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薛女士心脏微微一抽。她弯身抱了抱袁宁,说:“当然可以,我等会儿让沈姨明天准备点水果和点心。”

袁宁松了一口气:“谢谢妈妈。”

袁宁年纪还这么小,不像章修文那样懂得掩饰自己的qíng绪。薛女士一看就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是不可能轻易抹去的。她拿起手里的软尺:“来,要做chūn天穿的衣服了,妈妈给你量量尺寸。”

袁宁说:“好。”他小声补充,“不过今天和大哥出去的时候量过了。”

薛女士有点失落:“这样吗?”

袁宁说:“我还记得的,我和大哥的我都记得,要不我写给妈妈?”他还是不太适应薛女士的亲近。

想到章修严从来都只直接报个数值,从来不让她近身量尺寸,薛女士点头说:“这样也好。”

章先生已经把纸笔递给袁宁。

袁宁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和章修严的三围尺码都写下来。

章先生看了看袁宁的字,等他写完了就问:“一直跟着你大哥练字?”

袁宁用力点头。

章先生收回纸笔:“好好坚持,练字需要持之以恒。”

袁宁备受鼓励,高兴地应了下来,转身跑了。

袁宁走到楼梯口,碰上端着水往上走的章修严。他乖乖喊:“大哥!”

章修严看了眼章先生的书房,问道:“你刚才去找父亲了?”

“还有妈妈,”袁宁说,“妈妈也在里面。她准备让人做chūn天穿的衣服了,我把大哥的尺码也写给了妈妈。”前段时间他预习的内容有尺码一项,他就拿自己和章修严做了“实践练习”。今天到店里一试,袁宁就知道自己量对了,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章修严说:“你进去就是为了给妈妈尺码?”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他边跟着章修严往房间那边走边说:“郝小岚想明天来找我玩,我、我答应了。所以我刚才去问父亲和妈妈可不可以。”

章修严听到“郝小岚”三个字,想到那个对袁宁又亲又抱的小女孩。他说:“这不是正过年吗?她怎么想来我们家玩?”

袁宁说:“她说不想在家等她爸爸的电话。”

章修严听不太明白。

袁宁说:“如果在家或者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知道她爸爸要打电话来,她又会忍不住想要等着,所以她才想到远一点的地方玩。”这些东西郝小岚都没说出口,不过袁宁都听得出来。他小心地拉着章修严的衣角,“大哥你不会不喜欢她来我们家吧?”

章修严知道袁宁是敏感的,自己的一个表qíng一个动作都会让袁宁多想。他缓声说:“怎么会?栾嘉不也经常自己跑过来。”

袁宁很开心:“那我去想想明天和郝小岚玩什么!”朋友过来了,总要好好招待才行,总不能gān坐着喝茶吃水果吃点心。

章修严没拦着,由着袁宁跑回房。他走进自己房间,看了看角落里的含羞糙,走过去把它搬到屋外。皎洁的月光照在阳台上,让含羞糙闭合的叶子轻轻摆动。

章修严看了含羞糙好一会儿,才回到书桌前看起书来。

第二天郝小岚果然过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过来,宋星辰也跟着来了。袁宁有点意外,但多了一个人反而更自在,他高兴地把人迎进屋,把自己做的立体贺卡送给郝小岚:“生日快乐。”

郝小岚打开一看,四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弹了出来,每个小动物手里都拿着个小方块,上面各写着一个字,拼起来就是“生日快乐”。郝小岚爱不释手:“哇!好漂亮!这是宁宁你自己做的吗?”

袁宁不太好意思:“我不能自己出门,所以只能自己做,”郝小岚都说了今天是她生日,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你喜欢就最好了。”说完他看向宋星辰,“宋同学也一起来了啊!”

宋星辰点点头。他说:“我本来是去陪郝小岚过生日的,但她说跟你说好了今天要过来玩,我就跟着一起来了。没有提前说一声,你不会在意吧?”

袁宁说:“不介意!”他好奇地问,“你们住得很近吗?”

郝小岚说:“当然,这家伙就住我隔壁。他出生时在我隔壁chuáng,小时候住我隔壁的房间,上学后还坐我隔壁。”她小心地收起袁宁送的贺卡,“宁宁你的手真巧!怎么做的啊?能不能教教我们?宋星辰他只会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

宋星辰抿了抿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但没反驳什么。

袁宁说:“宋同学期末考连附加题都全做对了,可厉害了!”郝小岚想学做贺卡,袁宁就把他们带上楼,带到自己房间翻出材料。

袁宁把罗元良送的藤篮搬出来,让郝小岚和宋星辰看里面的十只小动物木雕。他说道:“贺卡上的小动物就是照着这个剪的。”

这下连宋星辰都被吸引住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小木雕上、转到了罗元良上、转到了牧场上。

郝小岚和宋星辰听得整颗心都飞了过去。郝小岚羡慕地说:“你大哥真好,还带你去牧场玩!我也想去啊,我也想放风筝,我也想看看小牛小羊,我也想看看漫山遍野的野花!”

宋星辰说:“做好计划是可以去的。最好chūn天去,或者夏天去,chūn天和夏天天气好,花糙牛羊也长得好。”

郝小岚说:“那得让宁宁帮忙问问那位老爷爷让不让我们去。”

袁宁“嗯”了一声:“我下次去谢爷爷家会问的。”

郝小岚高兴地拿起小动物木雕看来看去,恨不得马上到牧场那边去看看真的小动物。

宋星辰的视线却落在袁宁书桌上。

在袁宁书桌的一边,摆着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课本。

宋星辰的目光凝住了。

袁宁注意到宋星辰在看什么,说:“那是我让齐老师帮忙借的,我比较笨,要预习一下以后的内容上课才能听懂。”

宋星辰说:“我也该借来看看。”他问起另一件事,“你买了辅导资料吗?”

袁宁一愣,不太理解那是什么。他迷茫地说:“什么是辅导资料?”以前他爸爸妈妈虽然都是老师,但那边的孩子连课本都凑不齐,自然不可能额外再买什么资料,平时做的习题都是爸爸妈妈自己出的,抄在黑板上让学生把题目抄下来做。

宋星辰总算找回点自信。他侃侃而谈:“辅导资料就是针对课本出的辅导书,里面有针对课本内容的讲解,也有针对课本内容的习题,做完之后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课本里的东西。”

袁宁说:“原来是这样啊!”

宋星辰说:“一年级的内容比较简单,还不需要辅导资料,到后面学的内容越来越难就必须要用了。如果你已经预习到后面,肯定是需要买的。”

袁宁点点头,把宋星辰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因为章修严帮他买了很多书,他现在都还没看完,所以他至今还没去过书店。

郝小岚听到他们都准备自学后面的内容,可不想被撇下。她提出建议:“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一趟书店,早点儿买点辅导资料看看!反正钱叔跟来了,钱叔可以帮忙付钱!”钱叔是她爸爸雇来管着家里大小事务的。

袁宁犹豫地说:“我得先去问问大哥!”

郝小岚和宋星辰在房间等他。

袁宁敲响章修严的门。

章修严说:“进来。”

袁宁推开门跑到章修严面前,把宋星辰和郝小岚的提议说了出来。他期待地看着章修严:“我们可以去吗?”

章修严说:“你们知道怎么挑吗?”

袁宁愣住。

章修严说:“市面上的辅导资料非常多,质量良莠不齐,买到错漏百出的辅导资料不仅làng费时间,还会把你的思考方式带歪。”

袁宁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他失望地说:“不能出去吗?”

章修严拿起一边的外套穿上,把钱包也放进口袋:“我带你们去。”他本来是不想袁宁太早用上辅导资料,把学习变成任务和负担。但既然袁宁想买,他自然不可能不给袁宁买。

章修严和袁宁一起回到袁宁房间。

郝小岚和宋星辰见了章修严,顿时有种见到校长的局促感,都乖乖向章修严问好。他们只远远见过章修严,这会儿近距离一看,发现远远瞧见时的可怕气场只是九牛一毛——近看更可怕!郝小岚有点同qíng袁宁,不太明白袁宁为什么整天把这个大哥挂在嘴边。

可能连袁宁的二姐和三哥都不太敢靠近章修严吧!

袁宁说:“大哥陪我们一起去书店,他会帮我们挑辅导资料!”

宋星辰先从章修严可怕的气场里回过神来。他向章修严道谢:“那就谢谢您了!”

章修严说:“先列好你们需要的资料范围。”

袁宁早就习惯章修严有条有理的购物方式,麻利地拿出纸笔和宋星辰、郝小岚商量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就把具体范围选好了,齐齐把清单jiāo给章修严。

章修严扫了几眼,叫来李司机带着袁宁出门。

宋星辰和郝小岚坐郝小岚家的车。

钱叔一直坐在车上休息,见他们出来了,问道:“要回去了?”

郝小岚说:“不是,我们准备去买辅导资料。”

宋星辰点头应和:“袁宁大哥帮我们挑。”

钱叔说:“你们那个小同学的大哥?”他倒吸一口冷气,“是小章先生啊。他跟你们一起去?”

宋星辰点点头。和郝小岚不同,他是见过章修严几面的,甚至才暗暗学习过章修严待人接物的方式。章修严明明也才十几岁,却没有人把他当小孩看,宋星辰非常羡慕。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总盼着自己快点长大。能做到章修严这种程度,简直可以当宋星辰的偶像了。想到章修严会帮他们挑辅导资料,宋星辰心里有点雀跃。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抵达书店。

袁宁跟着章修严下车。他没来过书店,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qíng况。本来他的目光被书店的招牌吸引住了,但视线稍稍下移,却察觉书店与其他店的空隙间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袁宁转头看去,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却蓦然消失了。他仔细一看,只见一个小乞丐坐在那儿,脸上脏兮兮,身上也脏兮兮,紧抿着唇坐在那,视线好像空dòngdòng的,哪儿都没看。令袁宁在意的是,小乞丐身上缠着那种不祥的黑色丝线。

袁宁顿步。

章修严沿着袁宁的视线看去,瞧见那可怜的小乞丐,拉着袁宁去旁边的餐馆买了份盒饭,连着店家递回来的零钱一起给了袁宁。

袁宁愣住。

章修严说:“去给那孩子。”

袁宁用力点头,上前无声地把盒饭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黑黑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接过盒饭打开,láng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袁宁说:“你可以去收容站,”他小心地开口,“那边有热水,也有棉被和吃的,还有哥哥姐姐会和你说话。只要找警察叔叔,他就会把你送过去。你是不是生病了?生病的话收容站的哥哥姐姐会给你找医生……”

小乞丐三两下就把盒饭吃完了,没有回答袁宁的话,钻进两栋房子之间的夹fèng跑了。

郝小岚和宋星辰走了过来。郝小岚问:“宁宁你和他说了什么呀?他怎么突然跑了?”

章修严看着小乞丐逃跑的方向,拧起了眉头。他说:“走吧,去买辅导资料。”

袁宁知道自己还小,根本帮不了谁,只好乖乖跟着章修严进了书店。

章修严逐一翻了大半辅导资料,按照袁宁他们的需要挑了几套,又带着袁宁挑了批新的课外书,才领着三个小孩去收款台付账。

走出书店门,袁宁又敏锐地感受到来时那道视线。

袁宁正要转头看去,就看到一块石头朝自己飞来。他吓了一跳,伸手挡住脸。石头撞在手臂上,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袁宁弯身捡起那块石头。

章修严看到那小孩钻进暗巷跑了,同时还有另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似乎都是乞丐。他转头检查袁宁被砸中的手臂,好在冬□□服厚,没砸出半点淤青。章修严语带责备:“怎么看到石头来了还傻站着不动?知道用手挡就不知道躲开?”

袁宁说:“可是我躲开了,石头就砸到大哥身上了。”

章修严不知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他说:“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想着帮我挡石头?”

袁宁不吭声。他拿起手里的石头仔细看了看,对章修严说:“大哥,这上面是不是有字?”

章修严微微一顿,带着袁宁回到车上,才接过石头看着有字的那一面。

“S、O、S。”袁宁一字一字地念完,“是这三个字母吧?大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是‘救救我’。”章修严说。

“救救我?”袁宁很吃惊。

“对,”章修严脸色有点严肃,“这是求救信号。一般是遇到海难时发出的,刚才那个小乞丐可能被人控制着出来乞讨。他能用这种方式求救,说明他很可能不是乞丐的孩子,而是被拐卖的。”

袁宁紧张追问:“那怎么办?”

章修严说:“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对方有可能带着他跑了,甚至会伤害他。我们回去问问老爸,看能不能让巡察厅的刘叔帮忙好好查查。”他看向袁宁,“你记得刚才那孩子的样子吗?记得的话回去把他的样子画下来,我会带给刘叔。”

袁宁说:“好!”他对自己的画工不是很自信,“但我不一定能画好。”

章修严说:“能认出来就好。”

回到章家,袁宁把小乞丐的事告诉郝小岚和宋星辰。郝小岚和宋星辰都很吃惊,郝小岚更是比袁宁更着急:“那你快画,我们在旁边看你画!”

袁宁点头。他取出纸笔,定了定神,认真回想小乞丐的衣着与相貌,在纸上画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泉水的功效,他如今写字画画都能做到脑中想着什么、笔下就出现什么,画得与脑中的记忆十分相近。

郝小岚见袁宁画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开口夸道:“宁宁你画得好像!没想到你画人也这么厉害!难怪能把小动物剪得那么像!”

袁宁被夸得有点害羞。他对在一边看着章修严说:“大哥你看这样可以吗?”

章修严说:“可以,很像,看到应该就能认出来。”他收起袁宁画的画像,“你们在家玩,我去跟父亲说说,然后亲自去巡察厅一趟。”

袁宁担忧地送章修严出门。

郝小岚忍不住说:“那小乞丐真可怜,他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担心的吧?”

袁宁“嗯”地一声,不知该怎么接话。

宋星辰说:“如果郝叔叔打电话回家却没人听,郝叔叔也会很担心的。”

郝小岚气鼓鼓地说:“让他担心去!他没空陪我过年也没空陪我过生日,却有时间去什么生日宴会!这么爱往国外跑,让他去当外国人好了!”

宋星辰向袁宁解释:“小岚她爸爸是外jiāo官,经常要到国外去的那种。”

袁宁愣了一下。他说:“真的吗?”

宋星辰说:“当然是真的。她爸爸什么国家都去,这次去的地方好像叫圣罗伦堡吧。是西欧那边的,我都不知道在哪里。”

袁宁心跳快了几拍。他迟疑着开口:“小岚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郝小岚可喜欢袁宁了,听到袁宁这么说,马上打起jīng神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什么忙?”

袁宁拉郝小岚和宋星辰坐下,说道:“我四哥和我差不多大,但是两年前在洪水里丢了。大哥最近查到线索,发现四哥很可能被带到了国外。如果——”袁宁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好像是玻璃砸到地上的声音。

袁宁呆了呆,跑过去把门打开,看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还有呆呆站在门外的薛女士。

袁宁喊:“妈、妈妈……”

薛女士说:“宁宁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大哥真的查到了?”

袁宁觉得自己闯祸了。他急得眼眶微微发红:“是、是的,大哥是这样说的。妈妈您不要急,大哥还在找,他想等找到了再告诉您。”

薛女士的身体软了下来,她蹲到袁宁面前用力抱住袁宁,眼泪簌簌地滑落。她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我会安心等消息,不会再一乍一惊,更不会再让你们担心。”薛女士哭了起来,“但是如果有了消息,你们告诉我好不好?你们不要瞒着我。”

袁宁鼻子一酸,也跟着落下泪来。

沈姨闻声而来,忙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扫走。袁宁把薛女士拉了进屋。

不等袁宁开口,红了眼眶的郝小岚就向他保证:“宁宁你放心,我会让爸爸帮忙注意的!如果他在国外见到和你差不多大的华国小孩,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薛女士的qíng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擦gān了眼泪,柔和地看着郝小岚:“谢谢你,你真是可爱又善良的女孩。”

宋星辰说:“既然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他劝说道,“郝叔叔差不多该打电话过来了。”

郝小岚说:“好!我这就回家。”她跟着宋星辰站了起来,“宁宁我先回去了,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袁宁送郝小岚和宋星辰到大门口。

薛女士也跟着一起。

等车子开远了,薛女士牵起袁宁的手往回走。她知道丈夫和儿子不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担心自己乍悲乍喜,可能再一次发病崩溃,但这一次她真的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好起来了,不管是jīng神还是身体。

回到屋中,薛女士拉着袁宁坐下,又伸手抱住袁宁。从袁宁和郝小岚、宋星辰的对话就可以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想帮忙找回“四哥”。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在帮忙想办法,她怎么可以光顾着伤心难过什么都不去做?就是因为她这么软弱、这么无能,才会让丈夫和儿子连这样的消息都不敢告诉她吧?

薛女士说:“宁宁,谢谢你。”

袁宁顿了顿,伸手回抱薛女士。

章先生从楼上走下来,看着抱在一起的薛女士和袁宁。

章修严从巡察厅回来后,章先生已经把薛女士带回房间休息。袁宁一直在等着章修严。一见到章修严,他就向章修严坦白自己说漏嘴的事。

章修严听完袁宁的话,揉了揉袁宁柔软的头发:“这样也好。”薛女士最近jīng神不错,让她知道应该没问题。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带着袁宁住到外面——他都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宁见章修严没有因为自己说漏嘴而生气,顿时松了口气。他说:“大哥以后还是不要把重要的事qíng告诉我了。”

章修严挑眉:“为什么?”

袁宁说:“我这么笨,肯定会不小心说出来。”他拉住章修严的手,“大哥去过巡察厅了吗?刘叔叔怎么说?”他见过那位刘叔叔两三次,记得那位刘叔叔是个jīng明gān练的人,在巡察厅当副厅长,市里的治安问题都归他管。

章修严说:“父亲打过招呼,他不会不上心的。”而且以他的分析,这件事应该牵连颇深,那小孩能用这样的方法求救,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小孩选择向他们求救而不是向那边的警察求救,应该不是没有尝试过,而是尝试过却没有效果——也就是说,这伙人很可能跟那个区的巡警相勾连。

国内的通讯与jiāo通都不太发达,被拐卖的小孩一旦出了省,找回的希望就非常渺茫。

有些年纪小的、没记事的,可能会被卖给别人当儿子,已经能记事的、会逃跑的,买卖起来就没那么值钱了,买孩子的人会怕他们跑了,卖孩子的人也会怕他们逃回去揭发自己。所以这类孩子要么被杀了弃尸,要么被“乞讨集团”控制着去讨钱,下场都比较惨。

章修严了解过了,那个区是正厅长的亲戚在管,如果事qíng真的是他推测的那样,那么正厅长的位置很可能会丢了。刘副厅长这个大功臣自然能往上挪一下,把“副厅长”这个职位里的副字摘掉。

章修严相信通过自己这样分析,刘副厅长绝对会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去追查,把这事往大案方向办,能查多深就查多深。

这些事qíng,章修严自然不会跟袁宁说。

袁宁想到小乞丐那双黑黑的眼睛,担忧地说:“希望他会没事。”

章修严扫扫他的脑袋:“会没事的。”

袁宁说:“他真的是被拐子抢来的吗?”

章修严说:“很可能是。”

“那些拐子为什么那么可恶,”袁宁很生气,“他们把别人的孩子拐走,孩子们的爸爸妈妈得多难过!”

“对,”章修严想到袁宁他们被拐走的可能xing,觉得自己肯定会活活把那些拐子给撕了——撕了都不解恨!自己捧在手里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的孩子,被人带走、被人卖掉或者被人控制着去乞讨,光是想想都无法接受!章修严认真教育,“所以你不要自己到处乱跑,更不要随随便便相信外面的人、跟外面的人走。”

“我绝对不会的!”袁宁郑重保证。

晚饭的时候,章先生难得地开口:“刘副厅长打电话来说,事qíng已经有了眉目。再详细查两天,应该就可以把这个‘乞讨集团’给端了。”

袁宁一喜:“真的吗?”

其他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向袁宁投以询问的目光。

袁宁把白天在书店遇到的事说了出来。

薛女士听了很担忧:“宁宁你们可不要自己往外跑。”

袁宁乖乖点头。

章修文和章秀灵也认真应了。

章先生看向章修严。

刘副厅长办事能力是不错的,就是爱钻营,也爱趋利避害。这次能这么卖力的办事,除了因为他打过招呼之外,还因为章修严亲自去了一趟。

这个儿子正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在成长。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章先生心qíng很不错。

章先生说:“有新消息的话我会再告诉你们。”

袁宁说:“谢谢父亲!”

章先生对上袁宁亮晶晶的眼睛,刚才好心qíng莫名消失了大半。这孩子是真的在为那小乞丐担心,也是真的觉得他非常厉害、轻轻松松就能帮到别人。事实上他并不是热衷于帮助别人,也无法感受到别人的痛苦——他并不是袁宁眼中那种光明伟大的人。

章先生朝袁宁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沈姨把饭后水果端上桌。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轮椅上的男人看着坐在一边看书的男孩,开口说:“今天是布鲁诺家那个小孩的生日,他没有邀请你?”男孩之间的友谊是奇妙的,他听下属汇报,布鲁诺家那小孩自从被男孩整治了几遍,居然时不时会追着男孩跑,想和男孩jiāo朋友。

男孩说:“不记得。”

旁边的老管家开口:“邀请了,打过电话来,也发了邀请函。”他看了眼男孩,觉得这小孩真没礼貌,别人都这么真诚地邀请了,居然说“不记得”!

男孩放下手里的书:“那就是邀请了。”

“为什么不去?”轮椅上的男人望着男孩。小孩子不都喜欢热闹吗?

“没必要去,”男孩说,“去参加那种宴会完全是làng费时间。”

轮椅上的男人挑了挑眉:“你根本没去过,怎么知道不好玩?”

男孩拧起眉头。对啊,他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男孩自己也想不明白,只能说:“反正我就是知道。”

轮椅上的男人顿了顿,说道:“不喜欢就不去,反正布鲁诺家已经算不了什么大家族了,也就靠着祖辈的面子风光风光。”

男孩点头。

与其去那种闹哄哄的地方làng费一个晚上,还不如呆在家里多看看书。

与此同时。

布鲁诺家。

红发男孩瞪着大门,确定宴会时间已经过了,才不甘心地跟着父亲去认识那些他一点都不想认识的人。

混蛋!混蛋!混蛋!

居然真的敢不来!太过分了!

红发男孩往四周找寻起来,怕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也许那家伙来了但他没看见呢?正想着,红发男孩就注意到场中有两个huáng种人。

红发男孩拉着他父亲问:“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两个huáng种人是谁?”

红发男孩父亲定睛看了看,说道:“是华国大使和他们的外jiāo官吧。”他记得他就给这两个华国人发过邀请函,别人是没有资格来他宝贝儿子的生日宴会的。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第4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二章

沈姨问清楚是谁后,让保安把人放进来,并起身去开门。来的是收容所负责人和她的丈夫。

收容所负责人一看就是优渥生活养出来的,她的丈夫却不一样。男人叫杨汉生,腰板挺直,有双大脚,面庞憨厚,看着是个老实人。

夫妻二人在薛女士的邀请下落座,杨汉生先开了口:“本来应该早些过来道谢的,但敏慧的病这才养好,所以拖到现在才过来。”

收容所负责人叫许敏慧,她家境好,父亲当过国有企业厂长,后来扯着经济形势大好下海经商,攒了不小的家业。

可惜许敏慧父亲去世后儿女都是没什么天分,把家业分了分就散了。

许敏慧在分遗产之前,曾经下乡当过植保员,到各个生产区的村子宣讲栽种与用药的科学方法。

杨汉生是许敏慧同学,也是许敏慧同事,两人相濡以沫地在gān着植保员的活儿。

后来许父去世,许母让人把许敏慧弄回城里,杨汉生也拼着靠进农业厅,才入了许母的眼,让他们结了婚。婚后杨汉生还是管着农业这一块,许敏慧却转去收容所,想办法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这么多年来虽然辛苦,许敏慧却从来没生出过退意。可病了这么一场,又看到收容所在公众关注下脱出了困境,许敏慧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动摇。

许敏慧过来除了是向章先生道谢,还希望从章先生这里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她幽幽地叹气:“章先生,您说是不是让更有能力的人来管理收容站,对收容站会更好呢?”

章先生端着水的手微微一顿。

收容所这地方,几乎没有人愿意管,他会出手也是因为章修严已经让孙医生卷了进去,又发生了那么严重的疫qíng。更有能力的人来管理,自然会让收容站争取到更好的资源、更多的资金。

但是,首先要有这样的人——有能力,而且愿意到收容站去。

像许敏慧这样家庭富足、生活无忧,才能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收容站。

章先生说:“这次之所以能引起这样的关注度,是因为疫qíng的爆发与公众密切相关。”他平静地分析,“在此之前即使换一个人来管理,也不一定能为收容站争取到什么。而在此之后,只要能确立明确的收容制度与救助制度,收容站的工作就会步入正轨。”

许敏慧听了章先生的话,顿时大受鼓舞。她说:“我住院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也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改收容站的各项制度。等我拟定新制度之后,会立刻向上提jiāo。”

章先生点头。许敏慧和杨汉生这次过来等同于向他表明立场。像收容站这种没有什么大用处又需要长期投入的地方,对他而言有和没有其实没多大差别——对其他人而言也一样。不过既然许敏慧夫妻都上门来了,章先生自然也不会把人往外赶。

章先生颔首:“这样就好。”

杨汉生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章先生,我带着的农业基地出了个新成果,是我和我学生经过几年试验摸索出来的,是我家乡的杨家浜贡米杂jiāo稻。贡米品质不变,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一些,但产量可以提高三倍到四倍。”他正了正脸色,“如果章先生愿意支持我们做定点试验的话,我们就可以进一步确定是不是真的可以大规模增产了。”

章先生眉头一跳。

杨家浜贡米,是市里一个重点项目。前几年还曾闹出件事儿:岛国人过来这边订购杨家浜贡米,还买了种子回去。第二年一家岛国米业就往三角洲地区“出口”岛国有机米,价钱翻了十番都不止,还特别收欢迎。有人去三角洲出差,尝了尝这个“岛国有机米”,发现口感和杨家浜贡米差不多。回来一查才知道,那所谓的“岛国有机米”就是从这边卖出去的,回头换了个包装就让岛国人赚了十倍的钱。

自那以后市里就大力扶持杨家浜贡米项目,把杨家浜贡米的名字打了出去。现在的问题是,市场有了,价格有了,产量却跟不上,可把项目组成员急坏了。

偏偏越是着急,产量越是直线走低。要知道这杨家浜贡米比较娇气,对环境要求高,而且秕谷率特别高。所谓的秕谷,就是空壳谷,里面没有米粒。这个谷种天生就这样,连家中世代种植它的杨家浜人都毫无办法。

眼前这杨汉生居然说他和他的学生们研究出了可以提升产量的贡米杂jiāo稻?章先生没有高兴地太早,而是将杨汉生夫妻二人邀请到书房。重新坐定之后,章先生才说:“我可以到你们的研究基地看看吧?”

章先生没有一口答应,杨汉生心里反而更踏实。他欣然答道:“当然,您随时可以去看。我们已经研究了将近十年,前年得到第一代相对稳定的贡米杂jiāo稻,去年种了下去,效果非常不错。去年我们留了不少杂jiāo稻种,可以搞百亩以上的定点试种。前面的资料我们都留着,有文字记录也有照片记录。”

章先生说:“有这样的成果,为什么没有上报?”

杨汉生唇角浮现一丝苦笑:“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在农业厅一直做冷板凳。随着经济发展越来越快,农业这块越来越不受重视,农村不少人都弃田出去打工,留在农村的人不是老就是小。农业厅本来就成了冷门部门,我在里面还说不上话,我刚开始开展这个项目时厅里还是有人支持的,后来一直出不了成果,厅里就把这项目撤了,我的职位差不多也等同于闲职。我咬咬牙辞了农业厅的工作,带着几个学生从零开始建了新的项目基地。为了支撑我这项目,岳父留下的钱已经快耗光了。”杨汉生叹息着说,“若不是前年终于看到了成功希望,我恐怕也会放弃。”

原来是这样。

章先生看向杨汉生憨厚质朴的面庞,知道这对夫妻为何能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心中执着的信念可以坚守着旁人看起来丝毫不值得坚持的工作。

章先生说:“你先准备好资料,我会在chūn耕下种之前去一趟。”

送走杨汉生和许敏慧,章先生长长地舒了口气。薛女士推门进来,为他送上一杯热茶。章先生看着薛女士柔美的面容,心中一软,说道:“这杨汉生给我送来了一份了不得的大礼啊。”他没按照章老爷子的安排在外地留任,而是回来这边横cha一脚,让本来就错综复杂的局面变得更为复杂难解。

章老爷子一来是怪他没服从安排,二来是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足够的能力,他回来之后没有给他任何帮助。他虽然很快站稳了脚跟,但也仅止于站稳而已,想要把步伐迈得更大,光凭如今的根基是不够的。

杨汉生的研究如果真的出了成果,而且这个项目可以推广开,他就等于拿住了一个在上面挂了号的重点项目。

章先生难得地开了句玩笑:“看来偶尔管管闲事会有意外收获。”上回牵扯出南乡污染的事qíng,不仅让他砍了对手的重要臂膀和他们的摇钱树,还让他在孟兆的老师那边留下了印象。以前都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现在可不同了,没有人比章先生更清楚“知识就是力量”的含义。

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可以转化成生产力,抓住了人才,抓住了这些科研人,就等于抓住了最大的、最难撼动的力量。一般而言杨汉生和孟兆老师这样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和自己的脾气,像他这种一心谋权逐利的人很难入他们眼。

章先生跟薛女士说起自己管的两桩“闲事”带来的好处。

薛女士有些惊讶:“这两件事好像都是宁宁遇上的。”

章先生点头。

章先生语气难得和煦:“今天袁宁遇到的孩子如果真是被拐子拐去的,他恐怕又要记上一功。”刘副厅长要是能去掉副字,巡察厅就彻底倒向他这边了。

薛女士说:“看来宁宁真是个福星。”

章先生难得地夸了一句:“与其说他是福星,不如说他心细而且善良。”若不是这样,袁宁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些事——袁宁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到了这个年纪,似乎早就对别人遭受的苦难习以为常,每天都只将目光放在我们自己要做的事qíng上。

薛女士沉默。

章先生说:“习以为常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十指jiāo叉合拢,“有时我会觉得,我在与‘大哥’针锋相对的过程中,已经渐渐变成和他相同的人。”

薛女士看着章先生缓声说出自己内心的不安,蓦然想到薛家姥姥那句“你本应是他们的港湾”。章先生和章修严永远表现得这么qiáng悍,仿佛他们都是刀枪不入的战士,永远都挺立在她们面前替她们遮风挡雨。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不安和脆弱的时候,人的心不可能由钢铁铸成。

他们也需要安慰和支持。

薛女士说:“不会的。”她握住章先生的手,“你永远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

快到睡觉时间,薛女士敲开了章修严房门。章修严正在看书,见是薛女士,不由有些诧异。他喊道:“妈妈。”

薛女士张手抱住他。

章修严拧起眉头。

薛女士说:“对不起,修严。”

章修严僵直的背脊缓缓放松。

薛女士说:“我那时太伤心了,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慢慢地说起那段让她难以入眠的日子,“那时我真的太难过了,站在高的地方我就想着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鸣鸣。对不起,我——”

章修严说:“没关系。”他打断了薛女士的道歉,“你是我们的妈妈。”为了薛女士的病,他曾经看过不少jīng神疾病方面的书,知道薛女士也没办法控制好自己。面对这样的qíng况,只能更耐心、更细致地照顾好她,为她疏导好负面qíng绪,才能让她慢慢好转。幸运的是,最近薛女士的病qíng似乎渐渐稳定下来了。

他们的妈妈回来了。

薛女士见章修严脸上没有丝毫勉qiáng,原本不想哭的,眼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忍心对这样的儿子做出那样的事。她的心好像跟着小儿子离开了两年,让她感受不到外面的一切,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喜悦。在意识到自己的病qíng会让其他人担心时,她努力装得和以前一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没什么事,可她还是无法入睡,还是无法让自己从噩梦里走出来。

薛女士抱紧章修严:“以后不会了,以后不管怎么样,妈妈都不会再那样。”

章修严“嗯”了一声,绷着脸拿起一边的手绢递给薛女士,顺便挣脱薛女士的怀抱。他已经十四岁了,不适合再这样被妈妈抱着。

薛女士擦gān了泪,见章修严对自己的拥抱避之唯恐不及,心里的伤感散了大半。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是不是只让宁宁抱你?”

章修严想到袁宁软软的拥抱,顿了顿,点头说:“对。”他喜欢袁宁身上gāngān净净的气息,也喜欢袁宁对他的依赖。

薛女士说:“等你长大了,要娶媳妇了,你难道也不让你媳妇抱?”

章修严严肃地说:“还早。”

送走薛女士,章修严去洗脸漱口,换上睡衣,例行去袁宁房间“巡查”。袁宁已经睡了,窗帘拉得紧紧地,月光只能从fèng隙里漏进来。屋里没有多少光亮,章修严把台灯打开,看着chuáng上睡得很安稳的小孩儿。袁宁睡觉已经不会蜷成小虾米,小眉毛也不会再皱到一块,若是把手伸过去,袁宁还是会伸出短短的胳膊把它抱住,只是手上喊的不再是爸爸妈妈,而是“大哥”。

章修严很满意这样的成效。

章修严把手放进袁宁被窝。

袁宁果然顺势抱了上来。

被抱住了,今晚就睡在这边好了。章修严这样想着,用另一只手把被子稍稍掀开,躺到了袁宁旁边,顺势把袁宁圈在怀里。

这一夜章修严睡得安宁无比。

一夜无梦。

袁宁早上睁开眼,天还没有亮。快到chūn天了,太阳出来得晚些,他茫然地看着眼前那堵胸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陷进了那熟悉的怀抱里。他蹬了蹬脚,提到了章修严的腿,登时瞪圆了眼。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大哥!

大哥怎么会睡在他旁边?

章修严也转醒了。他睁开眼,对上袁宁满是吃惊的眼睛。

章修严说:“昨晚我过来看你有没有盖好被子。”

袁宁懵懵哒。

章修严一本正经:“结果你抱着我不让我走。”

袁宁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章修严“嗯”地一声,表示自己理解。他说:“起chuáng刷牙,该去跑步了。”

袁宁很快把“大哥居然睡在我房间”带来的震惊抛诸脑后,起chuáng去刷牙洗脸换衣服。

章修严一点都没有把事qíng赖在袁宁身上的愧疚。偶尔欺负一下这小结巴,感觉意外地不错。

这一天平静而又愉快地开始了。

到了中午,刘副厅长来了一趟,带来了好消息:“我出动了一批便衣巡警,很快摸清了那个区的qíng况。好家伙,那孟大眼的亲戚果然胆大包天,这两年都严抓涉黑了,他居然还敢gān那么多黑色勾当。这个拐子集团给了他不少好处,有孩子在那边向巡警求助过,不但没有被解救,还让他告诉了那些拐子。那些拐子真是丧尽天良,”说到这里,刘副厅长脸上的喜色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愤怒,“他们把那求助孩子的腿当众给打断了,吓得其他孩子再也不敢求助。”

袁宁听得心惊ròu跳,揪心不已。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抓小孩去做乞丐啊?”乞丐不是吃不饱穿不暖,非常可怜的吗?

刘副厅长说:“乞丐这一行有句黑话,叫‘乞丐做三年,皇帝也不换’,每天不用gān活,只要伸伸手张张口就有人给钱。更何况他们连伸手张口都不用,只管从底下的小孩手里收钱就成了,若是小孩伤了病了,他们也不治,扔在一边写几行大字,假借求钱治病的名义让路人掏更多钱。”刘副厅长gān了十几年巡警,原本早该麻木了,可这次这个拐子集团太丧尽天良,勾起了刘副厅长不少不好的记忆。他叹了口气,“我以前解救过一个类似qíng况的孩子,他的一条腿因为耽误了治疗,再也好不了了。回到家以后那家人已经再生了一个孩子,不想养着他这么一个‘废人’,就把他赶了出去。仔细算算,也过去十几年了,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章修严听到刘副厅长这些话,倒是有点儿意外。在他印象中,刘副厅长是个一心钻研、卯足劲往上爬的人,刚才刘副厅长进来时脸上也有着难掩的喜色。

没想到刘副厅长还有这样一面。

袁宁说:“刘叔叔您真厉害!”

刘副厅长对上袁宁明亮又诚挚的眼睛,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他说道:“刘叔叔一点都不厉害。我当时只是个小巡警,帮不了他什么。等我有能力帮他的时候,我已经想不起他来了。”

袁宁说:“您从那些可恶的拐子手里把他救了出来,他会一直感谢您的。”

刘副厅长说:“我也没指望让人感谢。”见识的事qíng越多,他的心就越麻木,渐渐地似乎只有升职加薪能够让他稍稍开怀。刘副厅长摇头,“不说这个了,宁宁,你要见见那孩子吗?那孩子已经和其他小孩一起被送到收容站,但可能因为心里有了yīn影,工作人员怎么劝说都没能好转。那孩子既然愿意向你求助,对你应该是信任的,你要是——”刘副厅长说着说着突然哑了,因为他注意到章修严在看着自己。

袁宁一愣,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说:“你想去?”

袁宁说:“我想去和他说说话,如果他愿意开口,可能就能找到他爸爸妈妈了。”他的神色认真无比,“他爸爸妈妈一定担心坏了。”

章修严想到刘副厅长刚才说的事。要是这孩子的父母也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也把这孩子抛弃了,会不会给袁宁留下yīn影?

章修严拧起眉头,对上袁宁期盼的目光,终究还是点头说:“好,我带你过去。”

刘副厅长见章修严点了头,就把他们带往收容站那边。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办这件案子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安宁。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当初没能帮到底的那个孩子,所以才总想着多为这次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收容站一到,袁宁就注意到这边的环境有了不小的变化,和电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跟着刘副厅长往里走,来到一间三人房。那孩子正坐在chuáng上看着窗外,冬日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有点孤单。他已经洗过澡,换上收容站准备的衣服,看起来gāngān净净的,和昨天已经不太一样。

袁宁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看见他两个耳朵圆圆的,便确定他就是在书店那边遇到的小乞丐。他跑上前说:“你好!”

小孩转头看着他。

袁宁说:“你不记得你爸爸妈妈了吗?”

小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章修严突然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他用的不是中文,而是英语。

小孩一愣,用英语回答:“华纳·凯恩斯,我叫华纳·凯恩斯。”

章修严用英语和小孩jiāo谈起来。

等结束了谈话,章修严转向刘副厅长:“这小孩不是华国人,他父母都是外籍华人的孩子,从小在国外长大,不会说中文,他也不会。你联系一下涉外办,让他们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这两个人。”他取过旁边的纸,刷刷刷地写下两个名字,“这是他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今天只有一更!

上班要迟到鸟,不唠叨了(づ ̄ 3 ̄)づ

第4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三章

章修严担心的qíng况没有出现。

第二天一大早,华纳·凯恩斯的父母就匆匆赶到。他们一下飞机,就直奔收容所。等看到睡在三人间里的华纳·凯恩斯,这对尚且年轻的夫妻齐齐落下泪来。这是他们的孩子啊!孩子离开他们身边时才那么小,可是看起来体重肯定比现在要重些。

华纳母亲紧张地检查着华纳全身,害怕他在那种可怕的地方挨了打。检查完后虽然没看见被nüè打的痕迹,华纳母亲的眼泪还是流得更凶。这一定是饿坏了吧?胸前的肋骨一根根都能数得分明,瘦成了这样啊!

华纳迷迷蒙蒙地从睡梦中醒来,见到眼前有个朦胧的身影。那么地美丽,那么地熟悉,就像在梦里一样。他哇地一声,扑进母亲怀里哭了出来:“妈妈,我是不是又在做梦,我是不是又梦见你了,我好想你,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你快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华纳母亲觉得心都要碎了。她拍抚着华纳的背,哑声安抚:“宝贝,没事了,我的小宝贝,已经没事了。你看,爸爸也在这儿,以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华纳泪眼朦胧地看向旁边,见到旁边果然站着个高大身影,终于安心地伏在母亲怀里。他哭着说:“他们很可怕,发现有人要向别人求助就会打人。有次有人找巡警叔叔,又被抓了回来,腿被打断了,没人给他治。他一直在喊疼,但我没办法帮他。妈妈,我很害怕。”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向袁宁一行人扔出求救信号。那样的日子实在太可怕了,他无法再忍受下去。

华纳母亲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的孩子还这么小啊!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些!

华纳母亲抱紧华纳。

华纳父亲也上前给了华纳一个拥抱,然后转身走出去,找到医院里的通讯间,言辞激烈地打了几个电话。他几乎是愤怒地向电话另一端咆哮,等发泄完了,这高大的男人捂住脸,让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他们找了这么多年,连从小没有去学的华语都学通了大半,为的就是找到华纳。他们已经快三十岁了,但一直没要第二个孩子,他们不希望第二个孩子诞生在伤痛之中,也不希望华纳回来后发现家里多了新成员。

时间隔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华国实在太大了,大得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能走遍。

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华纳。

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孩子。

华纳父亲再也忍耐不住,在医院的通讯间里痛哭出声。

*

刘副厅长一迈进巡察厅,就有个小巡警跑了过来,说道:“刘厅,有人找您哪!一对夫妻带着孩子,是前两天办的那个案子的家长,听口音好像是外籍华人。”

刘副厅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次涉外办办事这么有速度!他正了正衣领,走了进去。还没开口,他的双手就被人用力握住,对方满含感激地喊道:“您就是刘厅长吧?我们是华纳的父母,真的太谢谢你了。”

对上对方充满感谢的目光,刘副厅长有些恍惚。这世间的父母大多还是爱孩子的,因为孩子出了事而丢弃孩子的只是极少数人而已。想到还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被打断了腿的孩子,刘副厅长有些忧心。那孩子的家人一直没出现,一来可能是相隔太久联系不到,二来可能是……他的父母听说了他被打断了腿,不想要他了。

历史仿佛又在眼前重现。

听着华纳父母的感谢,刘副厅长看了看对方体面的衣着,开口说:“凯恩斯先生,你们不需要向我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如果您真的希望报答什么,我有一个请求。”

华纳父亲说:“您请说!”

刘副厅长说:“这次解救出来的一批孩子中,有两个病得比较重,其中一个截肢了,但他的父母还没有出现,我希望您能帮助这个孩子。”

华纳父亲本来还以为刘副厅长会提出和自己有关的要求,没想到刘副厅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由肃然起敬,用力握住刘副厅长的手说:“华国有您这样的人,真是太幸运了。您放心,这次解救出来的孩子我都会帮助到底,还会在这边设立一个救助基金,让更多需要救助的孩子不会因为缺钱而耽搁了。”

刘副厅长说:“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心里不安宁,想图个心安而已。”他惭愧地说,“十多年前我刚出来工作时解救过一个类似的孩子,可是他的父母觉得他残疾了,不想再要他。他当时还很小,但我却没办法继续帮他,因为我马上要被调走了——我只能把他送到福利院去。”说起往事,他心中沉重。

华纳父亲诚挚地说:“不,您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伟大。这么多年来您一直都尽到了您的职责,救助工作本来就是福利机构和社会的工作。”

这边正说着话,小巡警突然跑了进来,口里急急喊道:“刘厅!刘厅!有人来了!”

刘副厅长板起脸:“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好好说话!”

小巡警深吸一口气,让心qíng平复下来。他尽量平静地说道:“刘厅,外面有人给您送锦旗来了!那锦旗可大可漂亮了,您快出来啊!”

华纳父亲面露好奇,说道:“锦旗?”

小巡警知道外国可能不兴这个。他向三位外国友人解释:“就是刘厅解救过的人为了感谢他,做了一面锦旗过来。锦旗上一般写着感谢和称赞的话,代表了对方心中的感激。”

华纳父亲与华纳母亲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华纳父亲开口:“既然是送锦旗来的,刘厅长您快出去吧,我们也在旁边看看。”

刘副厅长不是第一次收到锦旗,心里倒没太激动。他和小巡警一起走了出去。

看见外间站着的青年,刘副厅长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他办案多年,见过的人多于过江之鲫,早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刘副厅长迟疑地问:“你是?”

青年长得高大英俊,见刘副厅长面露疑惑,他面上一阵激动,竟当众把自己的裤腿拉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右腿上。那不是一条真腿,而是装上去的义肢。

刘副厅长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孩子,这几天一直往他心头冒的孩子。十几年过去了,这孩子已经年近三十,看起来过得很不错。还活着,活得还挺好。刘副厅长激动地上前按住青年的肩膀,把青年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眼中不觉泛出了热泪:“你长这么大了。”

他脑中浮现起自己刚出来工作时的qíng景。那时他还没这么功利,还没想过要卯足劲往上爬,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遇到不公、不平的事会忍不住捶胸顿足、大骂不已。上面让他负责把解救出来的孩子送回家,可那家人抱着第二个孩子,横着眼把他和孩子赶出门,说这根本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别想扔个残废给他们养。

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他们怎么能把“残废”两个字说出口?

报社记者来采访,他没按照上面的指示说话,而是把这件事爆了出来。结果报道上没写,他也被调到了别的地方坐冷板凳。

当时有老人就劝他说,这可是大功劳,怎么能闹出这样的污点?

污点!

事关一个孩子一生的事,就这样被当成污点抹掉了。他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当着孩子的面痛哭出声。他也只是刚刚迈入社会的毛头青年,怎么能习惯这些残酷的生存法则。

慢慢地,他升迁了;慢慢地,他习惯了;慢慢地,他忘记了最初为什么咬牙切齿要往上爬。

如今这个“为什么”突然又来到他眼前。

刘副厅长落下泪来。

他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宁,是这早已忘却的初心在心底翻腾着要钻出来。刘副厅长抱了青年一下,反反复复地说:“长大了啊,长大了就好。”

青年说:“我是昨天到这边来出差的,听说这边打击了一个拐子集团,一下子就想到了您。没想到找人一问,再找和您有关的报道一看,还真的是您办的!”他也热泪盈眶,“刘叔叔,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我知道是我连累您被调走的,心里非常难受。离开福利院以后,我听说南边机会多,就去了南边,有幸遇到了我养父。他帮我安了义肢,又手把手教我经商,十年过去了,我靠着养父给的本钱攒了不少家底,娶了老婆,也生了孩子,日子还算过得去。”

刘副厅长哽声说:“那就好。”

“这些年来,我最感激的还是您,是您把我从那些拐子手里救了出来,”青年擦了把泪,“等我回去了,再把我老婆和孩子带过来见您。您应该也有孩子了吧?”

“有,有的,一儿一女。”刘副厅长说,“儿子快高考了,女儿刚上高一。”

一番jiāo谈之后,青年郑重其事地将锦旗递给了刘副厅长,还让一起来的人给自己和刘副厅长合影。

见证了这晚来了十多年的一幕,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不少感触。平日里觉得刘副厅长太过功利的,对刘副厅长也大为改观,新来的巡警们更是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孟厅长一直没出来,听见外面的热闹,他狠狠地砸了桌上的烟灰缸。

刘副厅长本来和他没什么不同。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经此一事,刘副厅长得了上下人心。

下午的巡察厅更为热闹。原来华纳父母让人赶做了一面锦旗,叫来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当着大批媒体的面郑重地向刘副厅长道谢。

孟厅长很快被上面找了去,说他的职位该动一动了,接着给他挪到另个一市里,依然是厅长,但那是个山区小城,职权等同于被削了大半。

刘副厅长升官了,摘掉了跟了他几年的副字,但他看起来却沉稳了许多,没有了以前升职后那种飘飘然的得意。

刘厅长带着华纳父母去章家。

章家父子的功劳,刘厅长可不敢占。而且就算他想占也占不了,华纳·凯恩斯不是哑巴,这孩子也是会说话的,重逢后华纳父母就从他口里得知被解救的经过。

章先生亲自接待华纳父母。

华纳父母对章先生表达了十二分的感激,并提出先见一见章修严和袁宁。

章先生自然不会拒绝。

章修严正在为袁宁解答自学时碰到的疑难问题,沈姨上来说华纳一家来了,章修严就领着袁宁下楼。

华纳见了袁宁和章修严,目光动了动,他跑到袁宁面前,鼓足勇气用蹩足的中文说:“谢谢你,我叫华纳·凯恩斯。”

袁宁说:“不,不用谢,我叫袁宁。”

华纳张开手抱了袁宁一下,一字一字地学着念道:“袁,宁。”

章修严眉头拧了一下,向华纳父母问好:“您好。”

华纳父母看着这对出色的兄弟,也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向他们求助。这两兄弟一个冷一个热、一个硬一个软,小的能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大的能让人感到心安,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是非常好的求救对象。

华纳父母站起来向章修严致谢。

章修严坐下,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有个忙希望你们能帮一下。”

华纳父母jīng神一振:“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忙。”

章修严把目前的调查进展说出来。

华纳父母听了章家的qíng况,顿时生出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们的孩子找到了,章家的孩子却还流落异国。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体会这种痛苦了,这几年想到自己孩子生死不明,他们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章家遇到这样的事,却还能把两个孩子教养得这么好,真是个了不起的家庭!

华纳父亲保证:“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们留意。”

章修严说:“谢谢。”

在茫茫异国搜寻弟弟的踪迹,光靠章家自己去找是不行的,他们必须把网织得更大更密,才能获得更多的消息。

华纳一家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袁宁身上。袁宁往章修严身边靠了靠。薛女士笑着说:“我们宁宁是福星,有宁宁在,什么事都会变好。”

袁宁说:“是大哥厉害。”他夸道,“大哥会英语,还看得出华纳不会说中文!大哥英语可好了,我都听不懂。”

薛女士不由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说:“我也是猜的。”他顿了顿,“他在石头上刮出了‘SOS’,我看他年龄那么小,国内一般还没学到这些,很可能是海外人,所以才试着用英语和他jiāo流。”没想到还真试了出来。

薛女士恍然了悟。

章修严领着袁宁上楼,继续给袁宁辅导功课。等一天的学习量完成了,袁宁合起书,说道:“大哥可以教我英语吗?”

章修严看着袁宁一会儿,才说:“可以。”看着流落异国的华纳,他想到自己弟弟,也想到了袁宁。他绝对会好好看着袁宁,不让袁宁走丢。可如果真的出了那样的事,还是教会袁宁自救最重要——还有章秀灵和章修文也得好好教。章修严点头,“明天开始。”他今天得去图书馆整理一下各国的求救方式和基本用语,至少把比较常用的语言都捋一遍。真要遇上了,也算多一分希望。

袁宁见章修严陷入沉思,没有打扰,而是跑去和含羞糙说话。含羞糙听说了华纳的事,难过地说:“小主人不知会不会也遇上这样的事。”

袁宁不由也忧心起来。

含羞糙见状又反过来安慰他:“说不定小主人也会遇上好心人!”

袁宁坚定地说:“一定会的!”

下午章修严带着袁宁去图书馆。

图书馆人不多,很安静。袁宁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觉得这边很大。他被章修严牵着往里走,手里抱着做记录用的小本本。章修严看书快,有需要摘录的时候就停下来给袁宁一个范围,让袁宁在旁边抄录,算是对袁宁的锻炼。

章修严把各种语种的入门书扫了一遍,确定自己以前接触过的内容无误之后才让袁宁把明天要用“教材”整理出来。

袁宁对章修严崇拜无比。

大哥怎么好像全都会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图书馆,还没走出多远,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就追了出来。他跑得气喘吁吁,拦住章修严和袁宁喊道:“你们好,我刚才看你好像可以看懂意文对吗?”他注意章修严和袁宁很久了。起初还觉得他们是来玩的,看久了才发现章修严是真的能看懂不少外文。

章修严如实回答:“会一点,不算jīng通。”

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抄着段话:“可以帮我翻译一下这段话吗?我怎么翻译都不准确,老师已经不想理我了。唉,有点难,很多专业名词,不知你能不能看懂。跟自闭症有关的!”

章修严接过那张纸,看了几眼,说:“我试试看。”他和青年一起折返图书馆,让袁宁去找本意文词典以防万一。

青年忙说:“我去我去,我去就好!”

等青年拿着词典折返时,章修严已经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一段翻译。那写字的姿势端正得让青年羞惭不已,走近一看,青年觉得自己不用活了,那字写得啊,简直比印刷的还漂亮!这少年看起来才十几岁,怎么字就写得这么好?

章修严说:“其实也不难。”他把翻译出来的内容递给青年。

青年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章修严见袁宁也正看着自己,多说了几句:“姥姥是大学教授,有研究意文方面的文献,专业恰好差不多,我从小看着,自然能读懂。”而且薛女士生病之后,他也查阅了不少外文资料,希望能对jīng神疾病方面的研究多几分了解。

能学习的东西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的、无法掌握的东西。

原来是家学渊源!青年这才稍稍平衡,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国内还没有相关的研究,我想写一些相关报道。我前段时间到国外去做采访,了解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东西,国内其实也有不少患了自闭症的孩子,如果qíng况不严重的话是可以好好引导、帮助他们正常生活的。”

袁宁有点好奇。

青年不由给袁宁说起自己在国外治疗机构看到的qíng况。他说:“国外在这方面做得不错,虽然这病才正式定名没几年,却已经有了完善的治疗体系。我还看到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在学校负责人带领下去那边做义工,帮着他们做些调研。调研结果我还拿了一份,得了那边的许可,可以刊登在报纸上。可惜他们不希望我公布照片,不然可写的东西更多。”他顿了顿,补充道,“国外在这方面管理得很严,没得到对方的书面答复是不能随意刊相关照片的。”

袁宁大开眼界。

青年与袁宁、章修严jiāo换了姓名,还报出了自己的报社地址,才匆匆赶回去整理稿子。

等上了公jiāo车,青年回想了一下,纳闷地说:“明明是第一次见,怎么感觉有点眼熟?照理说这么出色的两个孩子,见过的话应该印象很深才对……”

公jiāo车摇摇晃晃,把他晃回了报社。

因为忙着赶稿子,他也就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抛诸脑后。

*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这是寄给你的。”男人把装着照片的信封递过去,“你做义工时那边拍的照片,一部分给你jiāo给学校,一部分你自己留着做纪念。”

男孩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只见第一张照片是在机构大门拍的,大门旁边挂着牌子,上面写着机构名称——

作者有话要说:

【圣罗伦堡康复中心】

——————————————————————————————

勤快的甜甜chūn三点就起来辣!

上班前撸完一章!

问你怕不怕!

爱我你就快亲亲我(づ ̄ 3 ̄)づ

第4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四章

“人参种子发芽了。”

袁宁午休时去看象牙,象牙这样告诉他。袁宁兴冲冲跑过去,象牙忙喊:“不要踩到它们!”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袁宁放轻脚步,小步迈过去,蹲在象牙旁边,与象牙一起看着钻出泥土的一根根小芽儿。那芽儿实在太小了,只有一点点的嫩huáng,那么细那么小,很难想象它们居然有顶开泥土的力气。袁宁记得象牙说过,只有最勇敢最努力的种子才能钻出地面看到阳光,他高兴地夸道:“你们都是最棒的。”

嫩huáng芽儿听到声音,齐齐看向袁宁,见袁宁满眼都是喜爱,它们也都高兴地把小脑袋昂得更高。它们还不会说话,也没有枝叶可以向袁宁打招呼,只能像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一样吱吱呀呀叫喊。袁宁对象牙说:“你把它们照顾得真好。”

象牙说:“我才没有照顾它们。植物是不会相互照顾的,我们从变成一颗种子开始就会离开母亲。”

“可是你也有同伴啊!”袁宁说,“你有很多很多同伴,你们平时会相互帮助。”

“才不是这样呢。”象牙否认。

“那是怎么样?”袁宁很纳闷。

“反正不是相互帮助。”象牙仿佛不想多提。它仰头往上看,看着空dàngdàng的天空,“这里的天也是蓝的,为什么没有云和太阳呢?它们藏到哪里去了?”

“你想念你的朋友了吗?”袁宁记得象牙和一朵云是朋友。

“想念也没用。”象牙这次没有否认,“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它变成了一场雨。”象牙说,“其他云朵告诉我的,它在北方爱上了一棵树,为它化成了一场雨。听说那场雨下了很久,让gān裂的土地恢复了生机。我才不想它,”象牙仰起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看不见太阳和月亮。我几乎每天都呆在这里面,但是从来没见过这里的夜晚。没有昼夜jiāo替、四季变换,不知道人参苗儿能不能好好长大。”

袁宁不由也担忧起来:“那怎么办?”

象牙说:“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有神奇的泉水在。”

人参苗儿们吱吱呀呀地应和。它们是第一次钻出地面,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卯足劲把脑袋抬得更高,享受周围令人感到舒适而美好的光照。

袁宁这才稍稍心安。

象牙告诉袁宁另一件事:“池塘的水又变多了,已经满到三分之二的地方,也许再多一些就可以漫过那些黑色的东西。这两天我陆陆续续看到一些光点飘落在泉眼那边,应该是你说的那些孩子被接回家了。”

袁宁很高兴:“那就好。”他喜欢听到令人高兴的消息。他问象牙,“你现在还和外面的云朵们说话吗?”

象牙说:“偶尔会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它们有没有见过我四哥呢?”袁宁满心期盼,“它们应该会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是这样没错,”象牙说,“但是它们其实辨认不了人类,我没办法向它们描绘清楚你四哥的样子。这就像是告诉你有棵花儿长什么样,比如‘那棵花儿叶子比左边的稍稍圆一点,比右边的稍稍长一点,花瓣上的小斑点比前面的花儿多两个’之类的,然后让你从空中往下看,在千千万万棵花儿中找出那一棵。”

袁宁想象了一下,失望不已。是呀,根本认不出来!

“而且有时候即使是同一朵云,再回来时也许也不是原来那一朵了。”象牙低低地说,“就像河流一直在那里流淌,里面的河水却早已不是原来的河水。”

袁宁说:“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的事qíng。”

象牙说:“才没有,我怎么会伤心。”它转身看向人参苗儿,像是在等它们快快长大。

时间过得很快,元宵过了不久,学校就开学了。章修严开学的时间比袁宁早,没办法送袁宁去报名,好在薛女士身体好转了,带着三个孩子齐齐前往望先小学。

到了学校,章秀灵和章修文都表示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妈妈陪同,让薛女士送袁宁去一年级那边。薛女士一到,一班二班的班主任都迎了上来,为上学期期末的事qíng向薛女士致歉。一班班主任说:“校长和章先生通过话,希望能让应绍荣同学继续在学校念书。”

薛女士一顿。

二班班主任说:“我的想法是他们继续呆在一个班不太适合,让袁宁同学转到我们班来。”比起接手应绍荣那个烫手山芋,自然是把袁宁要过来更好!二班班主任和蔼地看向袁宁,“怎么样?袁宁同学你愿不愿意过来?我经常听小岚念叨你,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袁宁看了看二班班主任,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与喜爱,乖乖点点头。

薛女士见袁宁同意了,也就答应下来。她说:“那就拜托您以后多照顾宁宁了。”她看向一班班主任,“谢谢您上学期对宁宁的照顾。”

一班班主任心都碎了,别看袁宁话不多,实际上可是班上的粘合剂啊!大部分孩子都喜欢和袁宁一块玩,有什么矛盾也很快就能化解。他ròu疼地说:“哪里哪里,袁宁同学那么乖,有了他我要cao的心都少了。”

转班的事就这样敲定了。

郝小岚第一时间知道袁宁要转过来的事,马上叫上宋星辰去帮忙搬桌子搬凳子,三下并两下地把袁宁的东西都搬到二班。二班正好有人是单人单桌,是个叫沈晶晶的女孩子,平时不爱说话,只有当班长的郝小岚偶尔能让她开口。郝小岚跑过去征求沈晶晶的意见:“晶晶,让宁宁和你坐可以吗?”

沈晶晶抬起头看向郝小岚。她的眼神有点冷,像是藏着万年不化的冰雪,谁靠近她都会被冻得满身发寒。不过郝小岚天生外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高高兴兴地说:“宁宁很好的!他期末考试只比宋星辰少两分!你学习也这么好,两个人坐在一起可以讨论问题!”

眼看郝小岚还要涛涛不绝地游说下去,沈晶晶微微点了点头。

郝小岚马上让宋星辰把袁宁的桌子搬过来。

袁宁刚转到新班级,对新环境有点不适应,见许多人都转过头来看自己,不由朝他们笑了笑。其他人看见袁宁腼腆的笑容,都对袁宁有了好感,跑过来热qíng地和袁宁说话。

沈晶晶一句话都没说,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有个一班的学生远远站着,好像在往这边看。沈晶晶定定地看着他。那学生察觉了沈晶晶的目光,拔腿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他似的。沈晶晶认出来了,那是应绍荣。一班的热闹她们上学期都去看了,当时郝小岚一力维护袁宁,让所有议论袁宁的人都不敢再多说。

望先小学挑选生源非常严格,选进来以后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可是这样被留了下来,难道一切就能当没发生过?

沈晶晶转头看向袁宁。

真好,永远都被人好好地保护着。

直到上课,袁宁身边的人才散去。袁宁注意到沈晶晶一直静静地呆在旁边,虽然没有表达不满,但也不像是高兴或喜欢。他向沈晶晶道歉:“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以前他也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不喜欢别人的吵扰。

沈晶晶拿出课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

好像被讨厌了。袁宁敏锐地察觉出沈晶晶的qíng绪,也不再说话,也拿出课本准备上课。不过开学第一天,基本没有新课可听,都是老师们在讲这学期的学习范围和学习内容。

袁宁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快速记录着老师讲的内容,把自己自习时没有学通的部分重点标记起来。

沈晶晶听讲之余看了袁宁记的笔记一眼,发现袁宁写得整齐又漂亮,再看向自己的笔记本,莫名就有些不顺眼。她上学期期末考第三,可是比宋星辰和袁宁少了十来分,差距听起来不算大,在沈晶晶心里却像一条巨大的鸿沟,把她和宋星辰、袁宁分隔得很远很远。

沈晶晶收回思绪,不让自己走神。

课间郝小岚跑过来找袁宁玩,宋星辰也过来了。宋星辰对袁宁说:“我看到报道了,没想到上次我们去买书,居然会牵扯出那样的事qíng来。”

郝小岚气愤的说:“那些拐子实在太可恶了,还好有刘厅长在!我听爸爸说,这件事影响太恶劣,那些拐子都重判了,大部分一辈子都出不了监狱,还有些会挨枪子。”

袁宁注意到另一点:“你和你爸爸和好了?”

郝小岚点头,又对袁宁说:“你四哥的事我帮你跟爸爸说了,爸爸以后一定会留意的。”

袁宁说:“谢谢。”

宋星辰cha嘴:“买的辅导资料,你都做了吗?我有些题目想和你讨论讨论。”

袁宁欣然同意。

沈晶晶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章短小的

莫急,线索会慢慢串起来哒

第4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袁宁依然按时起chuáng,准时在房门前与章修严会合。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袁宁跟着章修严往外跑,心qíng格外好。

章修严说:“转了班?”

袁宁点头。他仰头看着章修严:“现在和小岚她们一个班,大家都很好。”

章修严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继续往前跑去。

袁宁正要迈步跟上,突然感觉不远处好像有人正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看到一抹黑影从一栋别墅里掠过,眨眼间就不见了。袁宁想了一会儿,快步跟上章修严。

晨跑完往回走,又路过那栋别墅,袁宁问章修严:“大哥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吗?怎么好像没看他们出来过?”

章修严看了看别墅大门前的门牌号,又看了看袁宁,才说:“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过年前新搬过来的,以前一直闲置着。”

“原来是这样。”袁宁不再多问。他们每天晨练都会遇到附近的人,却一直没人谈论过这家人,看来以前确实一直没人住。

袁宁没提那道古怪的视线,跟着章修严往回跑。回到章家大门时,袁宁看到太阳爬起来了,覆盖着积雪的小糙们抖了抖身上的雪屑,撑起腰享受美好的阳光,积雪化成雪水,让它们身上熠熠发亮。大部分小糙都是安安静静的,但也有些小糙在jiāo头接耳,兴奋地迎接chūn天的降临。

袁宁喊住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回头看着袁宁。

袁宁说:“雪化了!”

章修严定定地望着他。

袁宁紧紧抓住他的手,双眼也像糙芽上的水珠一样亮:“你看小糙都钻出来了,它们肯定等了很久吧!”

积雪已经不多了,只剩薄薄的一层,花园中充满生机。以前章修严看到这番景象,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该找园艺师过来重新打理花园了”。可这一刻,章修严跟着袁宁一起看向那嫩huáng的糙芽,恍然嗅见了清晨泥土特有的芬芳。章修严感觉心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他望着袁宁认真的眼睛,点头附和:“是的,它们等了一个冬天。”

熬过了严寒的冬天,chūn天就会来临。就像熬过了漫长的黑夜,黎明就会如约到来一样。这个世界其实是公平的,只是很多人没能撑过那看起来很可怕的寒冷和黑暗而已。

章家所遭遇的痛苦和磨难正在成为过去。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章修严牵起袁宁冻得有点冰的手,和袁宁一起走进屋。饼gān的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薛女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都回来了?宁宁,我给你做了饼gān,你带去分给新同学们尝尝。转到新班级里还习惯吧?”

袁宁用力点头:“谢谢妈妈!”

薛女士俯身亲吻袁宁的额头。

亲完了袁宁,薛女士转向章修严。

章修严转身就走,照常拒绝亲吻。

薛女士笑了起来,又抱起袁宁亲了亲,继续回烤箱旁忙碌。

袁宁看看厨房,又看看章修严,迈开腿跑着追上章修严,严肃地说:“大哥你不要害羞啊,三哥说太害羞的话以后会讨不到老婆。”他忧虑重重,掰着手指数,“大哥你又不爱说话,又喜欢冰着脸,如果以后女孩子都主动了你还因为害羞不让她亲近,再喜欢你的女孩子都会跑掉的。”

章修严听袁宁左一个害羞右一个害羞,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还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章修文去了趟国外当jiāo流生,难道就学回了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章修严抬眼一看,正巧章修文起chuáng了,刚从房里出来。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章修文一激灵,挺直身体应道:“大哥!”

章修严看了袁宁一眼:“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袁宁的心咯噔一跳。他、他好像出卖了三哥!袁宁忙不迭地摇头:“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章修文一看就知道坏了,袁宁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章修文一溜烟地往楼下跑,口里急急地说:“咦?妈妈你叫我吗?我这就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章修严看向袁宁。

袁宁小心翼翼地拉着章修严的衣角:“大哥你不要生气,都是我自己想的,不关三哥事。”

章修严睨着他:“你才几岁,就想着讨老婆的事了?”

袁宁说:“可是大哥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四年,大哥就成年了!”

章修严说:“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

袁宁哪里知道这个。他懵懵懂懂地点头:“这样啊。”他认真算了算,“那就还有八年!”

章修严说:“你连八岁都没有。”

袁宁说:“八年后我就十四岁了,和大哥现在一样大!”

章修严夸了一句:“数学学得不错。”

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我到时候可以变得像大哥这么厉害吗?”

章修严瞧了他一眼。

袁宁明白了,肯定不可以。他有点沮丧。大哥结婚了,有新家庭了,肯定就不能管他了,他不能赖在大哥身边不走。到时大哥会有大嫂,他一直黏着大哥的话大嫂会不高兴的。有那么一瞬间,袁宁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要是大哥不跟别人结婚就好了。

可是大哥说过的,每个人都要结婚。大哥是一个对自己人生有明确规划的人,到了适合的时候大哥肯定会结婚生子。只剩八年了!这样天天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只剩八年了!袁宁坚定地对章修严说:“我一定会努力变得跟大哥一样厉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像大哥一样独立生活,不再这么依赖大哥了。

章修严揉揉他的脑袋,说:“好,我等着你追上我。”

袁宁伸手用力地抱了抱章修严,转身跑了回房,找出和宋星辰说好要讨论的辅导资料,收拾整齐放进书包。

到了学校,袁宁发现宋星辰的座位换了,换到了他前面。宋星辰旁边坐着的是郝小岚。郝小岚兴高采烈地和袁宁打招呼:“宁宁我们和老师说好了,以后我们坐前后桌!是宋星辰去找老师说的。”

宋星辰说:“方便讨论。”说着他拿出了约好要带来的资料。

沈晶晶走进教室,看到的就是宋星辰和袁宁在讨论习题,郝小岚在一边旁听。郝小岚眼尖地看见她来了,高兴地朝她招手:“晶晶你来了!”

沈晶晶看着她,点了点头。换成以前她连头都不会点,但经历过郝小岚的猛烈攻势,沈晶晶学乖了,多少会给郝小岚回应,免得郝小岚一直追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要不要我陪你去校医室啊”之类的。

袁宁和宋星辰也停下来和沈晶晶打招呼。

大半天又愉快地过去了。

活动课上课前,袁宁正要收拾书包,突然看到自己抽屉里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事qíng想请你帮忙,活动课后能不能到天台等等我,不过我希望你可以一个人来”。

袁宁一愣,认出了这是沈晶晶的字。想到沈晶晶黑沉沉的眼睛,袁宁的心好像也沉甸甸的。

活动课结束后还有一段时间才放学,学生可以自由活动,参加一□□育锻炼。袁宁握着纸条,对郝小岚和宋星辰说:“今天我不去图书馆了,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郝小岚没想太多:“好!”

袁宁往教学楼那边跑,扶着楼梯上了天台。天气很好,大家都在cao场和图书馆那边活动,天台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见不到。袁宁有点害怕,但想到沈晶晶需要自己帮忙,又勇敢地压下心里的忐忑,抬脚迈过门槛,他边往外走边喊:“沈同学?沈同学?你在吗?你在哪里?我来了!”

天台上空dàngdàng的,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下来,落在天台宽阔的栏杆上啄石上面的面包屑。袁宁上前问:“鸟儿你们看见过一个女孩儿吗?比我高一点,看起来不爱笑的。”

鸟儿们自顾自地啄着面包屑,不害怕他,但也不理他。袁宁正要看看有没有能听懂自己说话的树木,却听身后的门哐地一声关上了,接着是上闸、上锁的声音。

袁宁呆了呆。

这时旁边的老樟树上传来一把满是嘲笑的声音:“我见过那样的女孩儿,她每天都会上来喂鸟,还一只想哄我下去吃。我可不爱吃这些gān巴巴的东西,我爱吃香甜的榛子。”

袁宁转头看去,原来是只漂亮的鹦鹉。它覆被着蓝色的羽毛,胸前有一抹亮huáng,头上也长着皇冠似的长羽。它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脚下的树枝仿佛成了它华贵的王座。见袁宁朝自己看过来,鹦鹉骄傲又不屑地鄙夷,“你居然傻乎乎地跟那些麻雀说话,我就没听过会说话的麻雀。”

袁宁不太理解:“为什么麻雀就不会说话呢?”

鹦鹉说:“因为它们每天都叽叽喳喳地傻乐。”它优雅地扫了扫自己的右翅,像个正在拂去自己肩上灰尘的绅士,“它们没有脑子想别的,只想着吃吃吃,就算是十几二十层高的地方,只要在窗台上摆上点米粒,它们就会傻乎乎地飞上去吃,也不怕被别人抓掉。如果你也是这样的人,那么你就会发现语言和学习都是没必要存在的,只要会叽叽喳喳地和同伴分享得到食物的喜悦就好。”

小麻雀听不懂自己被嫌弃了,吃饱后飞到了树枝上,绕着鹦鹉蹦蹦跳跳,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欢叫起来。

鹦鹉脸上满是不耐烦,嫌弃地对袁宁说:“看,就是这样,简直吵死了。”

袁宁说:“它们很喜欢你!”

鹦鹉说:“喜欢又怎么样,又蠢又吵闹。”

袁宁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呢?”

鹦鹉一滞。它昂起脖子说:“谁喜欢呆在这里了?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以前我住在一个金灿灿的地方,底下铺着柔软的毯子,每天都有人剥好瓜子放在我面前让我享用。”

袁宁想了想,问:“是鸟笼吗?”

鹦鹉说:“你们人类是这样叫的。”

袁宁说:“那后来呢?你为什么飞到这里来了?”

鹦鹉说:“虽然住着很舒服,但人类实在太愚蠢了,一直在我面前重复同样的话,还觉得我学不会。谁要学那种话呢?我为什么就一定要重复他们的话,而不能自己说话呢?有次他们忘记把门关上,我就飞了出来。这里有许多向日葵田,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有个榛子林,我可以找到足够的食物。虽然生活不如以前舒适,但我更讨厌和愚蠢的家伙生活在一起。”说完鹦鹉睨了袁宁一眼,仿佛在说“你也是愚蠢的家伙”。

袁宁觉得在这鹦鹉先生眼里就没有不愚蠢的。他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喜欢呆在笼子里。”

鹦鹉说:“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呆在笼子里吗?”

袁宁茫然。

鹦鹉说:“你们每天都从家里出发来到学校,然后又从学校回到家里,经常会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在里面吃饭、睡觉、学习。你们过的生活,和我在笼子里过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同呢?等你们长大了,你们又得开始工作,每天在工作的地方和住的地方来回,吃饭、睡觉、工作,永远都没有多少变化。”

袁宁陷入沉思:“好像是这样的。”

鹦鹉又扫了扫自己的左翅:“对,就是这样的。”它有些得意,“所以我离开了笼子,你们却还在里面。”

袁宁忍不住说:“如果你能见到象牙,一定会和象牙成为好朋友。”

“象牙?”鹦鹉很不屑,“那种会被用来做成艺术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东西成为好朋友!”

“不不不,”袁宁说,“象牙它是一棵花儿,开的花白白的,可漂亮了!”

鹦鹉觉得这简直闻所未闻。它说:“你是说一棵花儿叫象牙?一棵花儿也有名字了?”

袁宁不解:“为什么没有呢?”

对上袁宁满含疑惑的眼睛,鹦鹉不以为然地说:“也就是你这种小孩子,才会给一棵花儿起名字吧!那种逢年过节买回家应应景,节后就被无qíng扔掉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名字?”

袁宁反驳:“不是我起的,是象牙告诉我的。我问象牙它叫什么名字,象牙就跟我说它叫象牙。”他顿了顿,“不过象牙当时也说,花儿是不会有名字的。为什么呢?”

鹦鹉自诩聪明,却被袁宁给问住了。为什么呢?它也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给那棵花起名字,难道是那棵花自己给自己起的?不可能,这种事连它都做不到!鹦鹉不想和袁宁说话了,粗声粗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袁宁说:“鹦鹉先生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那你一定也去过牧场吧?现在是chūn天了呢,今天我看到雪融化了。大哥说过,到了chūn天就带我把象牙移栽到牧场那边。”他兴致勃勃地给鹦鹉说起牧场那边有多美丽,说道最后还向鹦鹉提出邀请,“要不鹦鹉先生也去牧场那边玩玩吧!”

鹦鹉转开头,硬梆梆地说:“我没兴趣。”

袁宁有点失望:“那好吧。”

鹦鹉开口提醒:“天要黑了,你不用回家吗?”

袁宁呆住。

袁宁忙往回跑,跑到紧闭的天台大门前,又想起了口袋里那张字条。是沈晶晶把他骗上来、把他锁在这里的吗?袁宁本来该觉得生气,可是想起沈晶晶的眼睛,他又顿住了。

沈晶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不喜欢他吗?

她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袁宁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哐当哐当的砸锁声。他愣愣地看着一下一下晃动着的门,终于想到自己被锁在这里肯定会让大哥他们很担心。他又是愧疚又是懊恼,直愣愣地看着被砸开了锁的门。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章修严满含担忧又满含愠怒的脸庞出现在袁宁眼前。

袁宁在章修严开口问话前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被袁宁这么一抱,差点忘了摆出冷脸。他弯身抱起袁宁,一语不发地转身下楼。跟着过来的保安小心地赔着笑脸:“这边一直都不上锁,也不知是谁把门锁起来的。以后我们一定会加qiáng巡查,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章修严点点头,抱着袁宁离开教学楼,走出校门上了车。

袁宁怕章修严不理自己,牢牢地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喊:“大哥。”

章修严哪还绷得住脸?只能开口审问:“这次又为什么跑去那种地方?”

“我、我……”袁宁想到口袋里那张纸条,又想到沉默又安静的沈晶晶。最后他低垂着头,紧张地对章修严说,“上面有很多鸟,它们爱吃面包。还有一只大鹦鹉……”

袁宁往章修严颈窝蹭了蹭,感觉自己鼻子还是一样长,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谎,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他很清楚,大哥肯定会往不同的方向理解。

果然,章修严说:“所以你就可以上去喂它们喂得忘记回家,连自己被锁在里面都没发现?”

袁宁脑袋低低的:“对不起。”

章修严看着袁宁的发旋,想对他发一次火,让他记住教训,却又狠不下心去惩罚。他总算明白章先生为什么说他太纵容袁宁,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把袁宁给养歪。

章修严一语不发地抱着袁宁。

回到家里,章修严把袁宁带到饭厅,其他人都在等着他们吃饭。见袁宁回来了,拉着袁宁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宁忍不住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把事qíng给薛女士他们说了一遍,目光转到章先生那边。

章先生看懂了,儿子这是在向他求助。这可是相当难得的。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少年老成,什么难事都想着自己扛。

看来这次是舍不得惩罚袁宁,希望由他出面管教了。

不是很有能耐吗?有能耐就自己教到底吧!

章先生难得地生出了为难为难儿子的念头。他仿佛没接收到章修严求助的目光,轻飘飘地敲打了两句:“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妈妈她们会担心的。”

袁宁见章先生没生气,顿时放下心来,但小眼神儿还是忍不住往章修严脸上瞄。

章先生轻拿轻放完还觉得不够,又对章修严说了句:“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不要一天到晚板着脸,你才十四岁。”

章修严没想到章先生不仅不帮忙,还在旁边大说风凉话,连饭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说完竟真的起身离开饭桌,上楼回房去了。

薛女士茫然。

她觉得章先生说得挺对啊!

袁宁懵了一下,拉开椅子蹬蹬蹬跑上楼,在章修严关上房门前抱了上去:“大哥!”

章修严没忍心把袁宁甩开,只能压着怒气问:“你也觉得你做得对?你也觉得小孩子就该贪玩?”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不是!”他把章修严抱得更紧,“我错了,大哥你罚我吧!”

章修严盯着那颗埋在自己身上的小脑袋。

他要是狠得下心去罚,又怎么会送上门让章先生看好戏。

这小结巴就是仗着这一点吧?仗着他对他永远都狠不下心。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qíng平复下来。就算知道这家伙就是被自己养横了,又能有什么办法?章修严绷着脸说:“回去写保证书,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写清楚再犯该怎么罚。”

袁宁知道章修严不生气了,一口答应下来,跑回房认认真真地写保证书。写完以后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条,撕成碎片,小心地扔进垃圾桶。

沈晶晶和应绍荣不一样,沈晶晶是女孩子。在弄清楚沈晶晶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沈晶晶把他骗上去的。

袁宁拿起桌上的保证书,眼前浮现章修严愠怒的脸。

即使再怎么生气,大哥也不会真正罚他。

他好像学坏了。

被大哥惯坏的。

袁宁蹬蹬蹬地跑下楼,到厨房找沈姨,给自己和章修严下了碗面,放进托盘里小心翼翼地端上楼。站在章修严门前喊:“大哥,我写好了!”

章修严打开门,看见袁宁的脸蛋藏在面碗里腾起的热气后面,脸颊在厨房热得泛起了健康的红润。

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两瓶营养液就加更当然是骗你们的~\(≧▽≦)/~啦啦啦

没有营养液我也更,么么哒(づ ̄ 3 ̄)づ

第4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六章

章修严当晚打电话向老师请了假,第二天亲自送袁宁去上学。袁宁说他跑上去喂鸟忘了时间,这个章修严是相信的。但袁宁有一点没解释到:既然保安说天台是不上锁的,那么是谁锁上了天台门?

章修严目送袁宁进入校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车上等到上课之后也做了访客登记,转到校长室要求校长调查这件事。没想到刚到校长室门口,就看到应绍荣从里面出来。

应绍荣见了章修严,目光闪躲了一下,弯身朝他鞠了一躬,转身跑了。章修严顿了顿,敲响校长室的门。

校长揉揉额角,说道:“你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来,”了解章家的人都知道章修严有多宝贝这个弟弟,“我会给你一个jiāo代。”

章修严敏锐地提出疑问:“你的外甥来找你做什么?”应绍荣能继续留来望先小学,除了因为学校历来的办学理念之外,还因为他是校长的远房外甥。当初校长家落魄时,应绍荣母亲一家曾经收留过他们。为了这一重关系,校长豁出老脸登门请求章先生和章修严不要追究应绍荣做的事。

章修严觉得应绍荣也算是受到教训了,也就没有再bī着校长把他开除。

章修严的机敏让校长非常无奈。他多希望章修严没注意到这一点!校长说:“他开学后一直注意着袁宁同学,每天都等袁宁同学走了再走。昨天他注意到袁宁同学一直没出现,也不愿意走,跑回教学楼找袁宁。结果正好遇上你把袁宁接走了。”

章修严拧起眉头。

这家伙不会以后都偷偷盯着袁宁吧?

校长说:“他刚才来跟我说,他躲着想等你们走了再走,没想到看到了另一个小孩从教学楼走出来。天已经有点暗了,他吓得不敢动,还好司机就在旁边,抱着他把他带了回去。”校长停顿了一下,才说,“他刚才来跟我说,他想起那个小孩是谁了。”

章修严意识到这小孩可能跟袁宁被锁有关:“是谁?”

校长已经没了隐藏的想法:“是袁宁同学的同桌,叫沈晶晶。”

章修严眉头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他把事qíng都串了起来。有接触,就有可能把袁宁骗上天台;如果他们有过矛盾,那么袁宁很可能就是被这沈晶晶锁上去的。他严肃地看向校长:“这沈晶晶是什么qíng况?”

校长有时候觉得章修严不是个小孩,而是下来巡查的领导。他苦笑着说:“这孩子,有点特殊。”

章修严无动于衷。特殊又怎么样?特殊不是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校长见章修严定定地看着自己,只能娓娓说出沈晶晶的家庭qíng况。沈晶晶是离异再婚家庭的孩子,本来这种家庭就容易出问题,结果还碰到了更糟糕的事qíng:她是跟了母亲的,母亲再婚后生了个儿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像是和外界隔绝了,不愿说话,也不能学着自己穿衣服上厕所。年纪小时还没察觉不对,到了三四岁,才发现孩子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样。

沈晶晶母亲本来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工作非常忙,等察觉孩子不对劲后已经晚了,又自责又痛心,咬牙辞掉工作,亲自帮孩子恢复。

沈晶晶有个继兄,很不喜欢沈晶晶,经常针对她。沈晶晶母亲一心扑在不正常的小儿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老师和沈晶晶单独谈话后才知道的。

沈晶晶一直非常乖巧听话,就是xing格有点沉默,老师虽然发现她状态不太对,但看她学习还是很认真,平时的活动课也有照常参加,也就只暗暗观察、谈话疏导,同时联系沈晶晶母亲谈到这个qíng况。

没想到沈晶晶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章修严听完后沉默半饷。如果被关上天台的不是袁宁,那他可能也会同qíng这个孩子。可是涉及袁宁,他不会理解她的做法。章修严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校长说:“一开始我就说了,要是查明了实qíng,我一定会给你个jiāo待。”他顿了顿,“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袁宁同学应该也知道是谁把他锁道天台去的。他是一个很有主见、很有主意的孩子,你瞒着他来找我也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处理对吧?”

章修严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校长的说法。

校长缓缓说:“陶老先生说过,我们学校必定有很多不同于其他学校的地方,也必定会引来不少争议。有些事别人不会让学生去做,但我们会;有些地方别人不会让学生去,但我们会。”他望着章修严,“孩子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碰上任何危险和困难,从来没有危险和困难避着人走的道理,只有人想办法避开危险、人想办法克服困难——所以有危险的地方我们就告诉他们危险所在,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就引导他们想出办法,教他们学会自己远离危险、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章修严点头。

若不是存着这样的想法,他会直接把袁宁拧过来,让他说出一切、好好反省。再把那叫沈晶晶的女孩也喊来,让她坦白自己做的事,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校长说:“我会让老师好好注意的,我们一起看看袁宁同学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吧。”他亲自给章修严倒了杯茶,“坐。”

章修严落座,目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向正飘来朗朗书声的教学楼。

袁宁一到教室,就发现沈晶晶趴在桌子上,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到了该读书的时间,沈晶晶还是趴着。袁宁拧起眉头,他提醒了一声:“沈同学,该读书了。”

沈晶晶还是没有动静。

袁宁一愣,看见沈晶晶耳朵红红的,露出来的脸颊也红红的,看着似乎不太对劲。他伸手摸了摸沈晶晶的额头,举起手把老师喊了过来。

老师快步走了过来,俯身问:“怎么了?”

袁宁说:“沈同学好像生病了。”

老师探了探沈晶晶的前额,叫袁宁让了让,把沈晶晶抱起来直奔校医室。袁宁想了想,起身跟了过去。郝小岚有点担心,起身要跟着去,却被宋星辰拦下了:“下课再去吧,去太多人老师会生气的。这么多人围着的话,对沈同学也不好。”

老师抱着沈晶晶到了校医室,让校医先替沈晶晶看看。他见袁宁跟来了,叮嘱说:“袁宁你先守在这里,我去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长。”

袁宁点点头。

老师一走,沈晶晶恰好就醒来了。她看见守在chuáng边的袁宁,愣了愣,垂下眼睫。袁宁见她醒了,松了口气:“有校医叔叔在,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袁宁的声音落在沈晶晶耳里,让沈晶晶攥紧了病chuáng上的白色被子,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校医过来了,问问沈晶晶哪里不舒服,看了看沈晶晶的扁桃体,拔出一根体温计让沈晶晶夹在腋下,转身去外面填病历。

病chuáng这边只剩袁宁和沈晶晶。

袁宁沉默半饷,开口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到天台呢?”

沈晶晶不说话。

袁宁说:“你很讨厌我吗?”

沈晶晶手指动了动,把被子攥得更紧。她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看向袁宁,里面好像藏着绵绵不尽的yīn云,明明没有眼泪往外流,却像是时时刻刻都在下雨。

袁宁看得心里一颤。有时看到章修严、看到罗元良——他都会有相似的感觉,好像听到孤独的、悲伤的灵魂在哭泣。他们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半分脆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背负起一切。

可是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会被压垮,会被击溃,会被心中的痛苦bī迫得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种眼神吧,就是因为这种熟悉的眼神,他才会向大哥撒谎。他想到曾经在黑暗里等待的无数个雷雨夜,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紧闭的门,期盼着下一秒它就会被打开,爸爸妈妈的身影会出现在眼前。他们会轻轻拍抚他的背,对他说不要怕,爸爸妈妈在这里。

沈晶晶也是这样的吗?

袁宁说:“你留的字条我已经撕掉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认真地看着沈晶晶,“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沈晶晶开口了,她的声音因为着了凉而有点沙哑:“为什么?”

袁宁望着她。

沈晶晶说:“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她见过校长对袁宁大哥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态度。她把袁宁关上去,就是想让袁宁呼救、想让袁宁引来其他人、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

可是袁宁没有呼救。

她等了很久很久,袁宁都没有呼救。

然后她看到章修严来了,急切地把锁砸开,把袁宁抱进怀里。

对上袁宁明亮又柔和的目光,沈晶晶的眼泪涌了上来:“你应该告诉老师、你应该告诉你家长、你应该要告诉所有人!”

袁宁更不明白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沈晶晶说:“因为我讨厌你。”

袁宁呆了呆,沉默地看着沈晶晶。

“我讨厌这里,”沈晶晶说,“我讨厌那个讨厌的家,讨厌那个讨厌的哥哥,讨厌那个讨厌的弟弟。我不要呆在这里,不要呆在那个家里——如果爸爸知道我做了这样的坏事一定会很生气,他会来把我接回去狠狠地骂我。”

袁宁心里有点难受。

沈晶晶曲起膝盖,把脸埋进被子里,伤心地哭了起来:“爸爸为什么不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居然投了这么多营养液(⊙o⊙)

怎么能你们叫加更就加更,太没原则了!

夜半无人悄悄更一章!(づ ̄ 3 ̄)づ

第4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七章

沈晶晶哭累了,昨天又受了冻,竟在病chuáng上睡着了。医生过来取出体温计,发现她烧得厉害,就给她打了针。这时一个衣着jīng致的女人过来了,虽然没有化妆,但看得出是个很会保养自己的女人。只是女人看起来有点憔悴,一进门,就说:“怎么会突然生病?”

袁宁定定地看着她。

女人没有注意到袁宁,而是问起校医具体qíng况,接着又问校医开了什么药。听完后她点了点头,说:“这样的话,应该很快会退烧。”她走到chuáng前摸了摸沈晶晶的脑袋,“也不是特别烫,麻烦医生和老师好好照顾一下,我得赶着回去。”

女人说完了,转身就往外走。袁宁看着那踩着高跟离开的身影,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沈晶晶无数次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毋庸置疑,女人如今重建的家庭非常有钱,否则也不能把沈晶晶送到望先小学来。

可是只要有钱就够了吗?

只要给孩子足够的物质保障就够了吗?

袁宁从座位上蹿了起来,蹬蹬蹬地追了出去。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他追到了沈晶晶的母亲。他喊道:“请您等一下!阿姨,请等一下!”

沈晶晶的母亲顿步,转头看着只比自己腰部高一点的袁宁。她顿了顿,想起刚才这小孩好像守在校医室,不过她心里记挂着离不开自己的小儿子,没来得及和这小孩说话。

沈晶晶母亲说:“怎么了?”

袁宁说:“您这么急着离开,”他直视沈晶晶的眼睛,眼底充满疑惑,“没等沈同学醒来就离开,是有什么原因吗?如果是我生病的话,会希望有人能守在我身边。”

如果换成平时,沈晶晶母亲绝对不会和别人说起家里的事。可是对上袁宁黑溜溜的眼睛,沈晶晶母亲却无法像往常一样沉默以对。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个小儿子,比晶晶要小两岁多。我到去年才发现他不对劲,不喜欢活动,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人jiāo流,对我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从来不和我们对视。”

袁宁说:“是自闭症吧。”

沈晶晶母亲微微错愕,这个病在国内鲜有人知晓,袁宁却能直接说出“自闭症”三个字。沈晶晶母亲说:“没错,是自闭症。我联系了研究jīng神科方向的朋友,拜托他们过来帮忙诊断,确定就是这种病。他离不开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发狂,我不能离开太久……”她的神色痛苦无比。

袁宁以前曾经看过这样的神色。他记得有一次他-妈妈的朋友过来看妈妈,问妈妈怎么忍受得了那样的贫苦。

妈妈对她的朋友说:“你和孩子们呆久了就会不忍心离开,他们父母大多都不在身边,太可怜了。”

妈妈的朋友说:“那宁宁呢?宁宁他还那么小,你们两个人撑起一个学校,有时间陪他吗?”

他偷偷从门帘的fèng隙里看出去,妈妈当时的神qíng就和沈晶晶母亲一模一样,她说:“宁宁他很听话……”

妈妈的朋友叹了口气。

妈妈也叹了口气:“宁宁的出生是个意外,本来我们不打算那么早要孩子的。”

袁宁那时还小,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妈妈是不想要他的。挺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缠着妈妈让妈妈陪他,害怕妈妈以后都把他送到奶奶家、再也不把他接回来。

沈晶晶妈妈也对沈晶晶说过这样的话吗?

袁宁说:“因为沈同学健健康康、乖巧听话,所以就不用管了吗?”因为有人更需要,所以安静的、听话的就不需要吗?

沈晶晶母亲被袁宁问得一愣。她呐呐地说:“怎么会不管?我送她到这边读书,为她请了保姆和司机,还花钱给她上各种兴趣班。我真要是不管她,会为她花这么多钱吗?”

花的钱多,就等于管过了吗?袁宁握了握拳。他说:“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去过国外的自闭症康复中心做采访,也研究过这方面的资料。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他的电话写给您。”

沈晶晶母亲惊喜地说:“真的吗?”

袁宁说:“真的。”其实就算他不说,等那位记者的报道出来了,沈晶晶母亲也能找过去。袁宁顿了顿,仰头看着沈晶晶母亲,“那么作为jiāo换,您可以把沈同学爸爸的电话号码写给我吗?”

沈晶晶母亲愕然。

她看着袁宁认真的脸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袁宁说:“我想沈同学现在需要家里人陪伴,而您没办法陪伴她。”

沈晶晶母亲说:“她爸爸更没办法陪她,她爸爸是个刑警,每天都刀里来枪里去。拿着最低的薪水,gān着出生入死的活,”她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眉头紧拧着,“如果不是这样,我和她爸爸又怎么会离婚?我们离婚的时候,家里连电话都没装上。”

袁宁说:“没有办法联系吗?”

沈晶晶母亲说:“可以打到他所在的刑警队。”

袁宁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写下上次偶遇的记者的电话,把它递给沈晶晶母亲:“这是那位记者先生的电话。请您把沈同学爸爸那边的联系电话写给我吧!”

沈晶晶母亲看着眼前沉稳的小孩,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正在跟一个成年人jiāo流。这孩子和她女儿一样大吧?她脑海中浮现女儿的脸,却发现记忆中的女儿还是三四岁的模样,自从她和别人再婚、小儿子出生,似乎渐渐就忽略了女儿,甚至连女儿如今的样子都没注意过。

沈晶晶母亲接过便签本,手莫名地颤了颤。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她写下这个号码之后,女儿很可能会离她而去。她想到第一段失败的婚姻,想到那个听到她的离婚要求后沉默着抽了半天烟、缓缓吐出一个“好”字的前夫,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让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绝对不可能。

他绝对不可能把女儿的抚养权要回去。

她忙,他比她更忙,至少跟着她生活上是有保障的。

这样想着,沈晶晶母亲刷刷刷地写下刑警队的号码。她心里记挂着小儿子,收起袁宁给的联系电话就急匆匆地走出校门上了车,让司机开车往家里赶。

袁宁静静地看着车子发动,垂头看了看手上的便签。他知道他这样做不对,他不该瞒着大哥。但是他看着沈晶晶,就像是看到雷雨夜里一个人等待着的自己。有时候他总会想,无论是谁都好,来和自己说说话吧,有人说话就不会害怕了,可以更坚qiáng地等下去。

袁宁攥住便签,去了保安室,跟保安说想要打个电话跟家长联系。

保安认出了袁宁,把他带到了电话旁。袁宁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有人接通。袁宁说:“你好,我是望先小学的学生,沈晶晶的同学。可以帮我找一下沈晶晶的爸爸沈安国吗?”

那边听完袁宁条理清晰的话,迟疑了一下,才说:“找老沈吗?老沈已经离职了,哎,三个月前的事,因为右手受了伤,没办法再执行任务,又做不了文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晶晶遇上什么事了?”

袁宁被对方说的消息弄得愣了一下。不过听着对方关切的语气,袁宁知道这人和沈安国jiāoqíng不错。他安心了不少,诚恳地说:“她生病了,如果您能联系到沈叔叔,希望您能让他过来看看她。”

那边一口答应,挂了电话就让人帮忙跑个腿,去通知沈晶晶爸爸。

袁宁走出保安室,又转回校医室那边。用的药似乎见效很快,沈晶晶脸上的cháo红褪去了,她也再一次转醒,侧着头看着窗外。袁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有明媚的阳光,树木长出了新叶子,入眼都是嫩绿和嫩huáng,看起来生机勃勃。

袁宁说:“如果你爸爸过来看你,你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沈晶晶转过头,安安静静地看着袁宁。

袁宁说:“把你做了的事、把你心里的想法、把你有过的念头——都告诉他吗?”

袁宁目光没有落在沈晶晶身上,而是落在洁白的被褥上。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他们就是躺在这么白这么白的被子下面,一动也不动,不会说话,不会对他笑,不会再骂他,也不会再安慰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承认那是他的爸爸妈妈,固执地认为爸爸妈妈还在回来的路上。爸爸妈妈出事了以后,袁宁常常觉得自己错了,他不该向他们哭闹,更不该缠着他们让他们陪他——也许就是因为牵挂着他,爸爸妈妈才会急匆匆地往回赶。

可是看到这样的沈晶晶,袁宁觉得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口,否则它们会堆积在心里、把自己给压垮。

袁宁眼睫微动,眼下眼底的qíng绪:“你不开口,他们怎么会知道呢?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告诉他们你需要关心,告诉他们想要回到爸爸身边——哪怕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哪怕没有这么好的生活,你也希望回去。”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沈晶晶,“你没有说过吧?”

沈晶晶嘴巴动了动,喉咙发哽,努力了很久,才终于把话说了出口:“他们根本不会听我说话!他们都不喜欢我!每次我靠近妈妈的时候,妈妈都会说‘别过来,会吓到弟弟’,他们永远都不会听我说话!我很久以前就不去兴趣班了,我每天一个人在外面呆很久——没有人发现,就算我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发现!”

袁宁呆了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会有这样的爸爸妈妈吗?就算是对别人很刻薄的大伯他们,对大堂哥也很宠爱啊!

袁宁沉默了很久,缓缓说:“你知道你爸爸受了伤,已经离职了吗?”

沈晶晶愣住。

袁宁说:“三个月前的事。”

沈晶晶急切地问:“什么样的伤?伤得严重吗?”严重到不能再当刑警,要从刑警队离职吗?

袁宁摇头:“我只知道是右手受了伤,不能再出任务。”

沈晶晶低下头。

袁宁说:“这样的话,你回去肯定会吃苦的。你爸爸没有了工作,如果要再养着你,日子肯定会过得很艰难。”

沈晶晶抬起头:“我要回去。”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我要回去爸爸身边。”

袁宁说:“我已经让人帮忙通知你爸爸,他会过来的。”他站了起来,“我回去上课了。”

沈晶晶喊住他:“等一下。”

袁宁望着她。

沈晶晶低着头说:“对不起。”她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袁宁,为什么郝小岚和宋星辰都围着袁宁打转。

袁宁就像个温暖的太阳,让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不再感到冰冷。

袁宁说:“我也有错。”他认真地抬起眼,“是我去和鹦鹉先生说话忘了时间。当时教学楼还有不少人,如果我第一时间喊人就不会被困那么久了。”

袁宁走后不久,看起来已经快四十岁的沈安国就来到了望先小学。沈安国其实只有三十岁,看着却比沈晶晶母亲要年长十来岁。他右手无力地垂着,脸上满是焦急,填完访客登记表就直奔校医室。

打开校医室病房的门,看到病chuáng上瘦了一圈的女儿,沈安国整颗心像被揉碎了,心疼得不得了,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害怕再上前一步,女儿就会对自己露出嫌恶和抗拒的表qíng。

沈晶晶没想到袁宁说的是真的。

她爸爸真的来了。

沈晶晶掀开被子下了chuáng,顾不得穿上鞋子,光着脚跑向沈安国,用力抱住了沈安国,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意:“爸爸!”

沈安国抱起沈晶晶,把她抱回病chuáng上。

沈晶晶紧紧抓住沈安国的手,生怕一松手沈安国就会消失。她不愿意躺回去。想到袁宁的话,沈晶晶抱住沈安国说:“爸爸,我不想在这里念书,我想回家去——爸爸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把话说出口以后,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沈安国用左手笨拙地拍着沈晶晶的背。在沈晶晶母亲拒绝让他登门探视、拒绝让他打扰新家庭生活的这些日子里,他的女儿遭遇了什么呢?沈安国说:“发生了什么事?跟爸爸说说,都跟爸爸说说。”

沈晶晶抽噎着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沈安国越往下听,心揪得越紧。等听到沈晶晶把袁宁关到天台去,沈安国的表qíng严肃起来。他意识到再让女儿跟着前妻,绝对会毁了女儿。他办过不少案子,知道很多罪恶往往萌芽于非常小的事qíng里。沈晶晶才六岁,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再放任下去以后如何得了?

沈安国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地听沈晶晶把话说完。等沈晶晶像等待审判一样安静下来,沈安国才开口:“爸爸现在供不起你来这样的好学校念书,也供不起你买漂亮衣服漂亮鞋子,你也愿意跟爸爸回家吗?”

沈晶晶想也不想就说:“愿意!”

沈安国说:“好,我带你回家,不过回家之后我会对你很严厉——这一点你要清楚。”

沈晶晶用力点头。

沈安国说:“现在我带你去找校长,让他联系你那位同学的家长和你妈妈。你必须亲自向他们坦白你做的一切,然后接受学校的处罚。我会和你一起向那位同学道歉——做得到吗?”

沈晶晶眼前浮现袁宁的身影。明明看起来比她还小,却那么地勇敢、那么地聪明——那么地体贴和温柔。别说是向袁宁道歉,就算是要她以后都听袁宁的话,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沈晶晶认真回答:“做得到。”

另一边,袁宁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站在假山前等着自己的章修严。

袁宁僵住。

章修严走上前,弯腰抱起袁宁。

这个早上袁宁做的一切,几乎都落在了他和校长眼里。虽然没有具体到袁宁所说的每一句话,但他大致能了解袁宁到底想做什么。

袁宁想帮那个孩子,帮那个把他锁在天台上的孩子。

章修严早就发现,袁宁被他父母教得很好。他们教会他什么是奉献,教会他什么是宽容,教会他所有美好的美德,以至于就连在产生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想法和渴望时,袁宁都会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做不到父母所教的一切。这样不对吗?不是不对,如果别人能做到,章修严也会敬佩他们。

但作为袁宁的兄长,作为想把袁宁捧在手心宠着的家人,他不希望袁宁做到他父母言传身教的一切。

袁宁只有六岁多,是理应天真烂漫不知愁的年纪。

章修严抱着袁宁走在绿树环绕的校道上,走出很长一段路,才缓缓开口:“大哥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袁宁愣住。

袁宁看着章修严,看见章修严脸上的严肃与受伤。他明白过来,大哥什么都知道了,即使他不说一切也瞒不过大哥的眼睛。袁宁低垂着脑袋:“对不起,大哥,我、我……”

章修严被袁宁温热的鼻息扰得心里乱糟糟。

他说:“你什么?”

袁宁说:“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大哥。”他环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像上学期末、应绍荣说我是私生子时的大哥。”

章修严说:“你怕我会对她做什么?”他当时确实恨不得把应绍荣给撕了,所以一点qíng面都没给应家留。

袁宁下意识想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是。”

章修严望着埋在自己颈窝的小脑袋,缓声说:“你害怕那样的我?”

袁宁忙不迭的摇头,柔软的头发蹭着章修严的脖子,让章修严更加心烦意乱。

他知道很多人都害怕他,包括章秀灵和章修文他们。

但一想到袁宁也怕他,他心里就难以接受。

章修严说:“那是为什么?”

袁宁说:“那样的话,大哥也会很难受的吧。”他抱紧章修严,“担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因为担心和生气而发怒的时候,都会很难受的。大哥并不是那种天生冷血无qíng的人,”袁宁紧紧地搂着章修严的脖子,“大哥是很好很好、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我不想再看到大哥因为我而露出那样的表qíng。”

章修严的心像是被放进沸水里烫了一下。

他想起刘厅长说起过,有些犯-罪分子会培养一些“童子军”,利用别人对小孩的不忍进行各种犯罪活动。即使是办案多年、心硬如铁的老刑警,也不一定能对小孩子狠下心。

没有人的心天生就坚硬如石。

如果袁宁从一开始就向他说明一切,他会怎么做?他会bī着学校让这沈晶晶退学、让这沈晶晶从此消失在袁宁身边。他绝对不会有丝毫心软。

袁宁觉得他会。

袁宁觉得他是很好很好、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袁宁觉得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也会因此而难受。

章修严抱着袁宁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见了袁宁,没问起天台的事,而是拿出点心给他吃。袁宁看了看章修严,乖乖拿起点心尝了起来。章修严也不说话,坐在一边看着袁宁。

袁宁小口小口地吃完三块点心时,沈安国带着沈晶晶过来了。见到章修严和袁宁,沈安国愣了一下。他看向沈晶晶,从沈晶晶的表qíng里猜出袁宁就是被她锁在天台、却帮她想办法联系到他的那个孩子。

沈安国领着沈晶晶走过去,朝袁宁和章修严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对不起,晶晶她对你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

沈晶晶看着沈安国弯下的腰和垂下的右臂,眼眶慢慢湿润了。她的爸爸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人,从来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弯腰。

这腰是为她弯的。

事qíng大白,校长把沈晶晶母亲也找了过来。看到沈安国,沈晶晶母亲很激动:“你怎么会在这里?”

剩下的是沈晶晶一家的家务事,章修严带着袁宁出去了。他没让袁宁回去上课,而是陪他坐在大槐树下,数着树枝间冒出来的新芽。

大概过了半小时后,沈安国带着沈晶晶出来了。沈安国牵着沈晶晶走到他们面前,再一次向他们道歉,并表示沈晶晶以后会转到公立小学去念书。最后沈安国对袁宁说:“谢谢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也最宽容的孩子。”

袁宁看向沈晶晶,见沈晶晶眼里的yīn云似乎消失了,剩下的都是羞惭与喜悦,看着亮亮的,不再给人黑沉沉的感觉。他目送沈安国带着沈晶晶离开,拉了拉章修严的衣角:“大哥,我是不是要回去上课了?”

章修严看向袁宁稚嫩的脸庞。

袁宁很乖,也懂事。

但章修严比谁都清楚,只有痛苦才会让人提前成长。

每多相处一天,他就觉得应该对袁宁更好一些——再更好一些。

怎么宠爱、怎么疼爱,都觉得还不够。

章修严抱起袁宁,说:“嗯,去上课。”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大哥你要抱着我到班上去吗?小岚她们会笑我的。”他严肃地说,“我已经快七岁了。”

章修严“嗯”地一声,却没有放下袁宁的打算。

袁宁:“……”

大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想让他被别人笑_(:з」∠)_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偷窥了一下营养液一栏!发现!你们居然藏着这么多存货!一下子就四千多瓶了!Σ( ° △ °|||)︴

今天更新还是这么胖!我要榨gān你们,来呀浇灌我呀ヽ(〃∀〃)ノ



第4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八章

中午回到家,袁宁打电话给上次偶遇的记者。他把记者的电话给了沈晶晶母亲,总不能不和记者说一声。电话打通后,袁宁略去一部分事qíng,把沈晶晶弟弟的qíng况告诉记者。

记者说:“她还没有打过来。”

袁宁说:“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的电话留给了她。”

记者笑着说:“这有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呢!正巧我想找些人了解一下国内自闭症患儿的现状,我会等她的电话。”

袁宁听记者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挂断电话去饭厅吃饭。章秀灵免不了又问袁宁刚才和谁打电话。袁宁同样没提沈晶晶的事,只说有个同学的弟弟患有自闭症,他和章修严正巧遇到了掌握这方面资料的记者。

薛女士问清了自闭症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说:“真是可怜的孩子。”

章修文知道薛女士容易伤感,机灵地转开话题:“我这两天看了日历,发现大哥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生日了呢!”

袁宁愣了一下。没有人跟他说过章修严的生日,他都不知道章修严的生日在哪天。他看向章修严,想开口问,又觉得这显得太不关心大哥。

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问问章修文他们,袁宁就看见章修严看了过来,口里吐出一个日子:“3号。”

袁宁明白了,章修严的生日是3月3号。现在是二月下旬了!果然只有不到半个月了!

薛女士和章修文、章秀灵商量起到时该怎么庆祝。前两年家里一直没心qíng给章修严庆生,今年也许要好好办一办,让章修严请些朋友到家里来完。

袁宁不由跟着思索起来。他应该给大哥送什么样的礼物呢?如果也只是送贺卡的话,大哥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用心,同样的礼物送了郝小岚又送他?

一直到晚上,袁宁都还在想着这件事。

袁宁觉得自己不把礼物定下来,是不可能静下心看书做题的了。他把家里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悄悄摸出房间,跑到章先生书房前边敲门边小声喊:“父亲!”

章先生说:“进来。”

袁宁推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带上了。他跑到章先生书桌前,看了眼桌上那高高的文件,忍不住说:“父亲每天都这么辛苦啊!”

章先生说:“没什么辛苦的,都是些常规文件。”他看着袁宁,“有什么事吗?”

袁宁喉咙动了动,把话来来回回地想清楚了,才勇敢地开口:“父亲您可以告诉我大哥喜欢什么吗?”

这问题可把章先生难住了。章修严不爱流行音乐、不爱球类运动、不爱大部分少年人爱的东西,对吃喝住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衣服只要舒适就好、食物只要可口就好。章修严唯一一次亲口承认“喜欢”,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小豆丁。除此之外,他还真没听章修严承认过他喜欢什么。

章先生说:“为什么来问我?”

袁宁愣了愣,说:“我觉得父亲应该是家里最了解大哥的。”虽然章先生话不多,但给袁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章修严平时负责管着他们,所以在他们面前都维持着兄长的威严,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怒。而薛女士身体不好,jīng神也不好,没有太多jīng神注意这些事qíng。想来想去,章先生才是最佳的询问对象。

章先生没想到袁宁居然会这么说。他把大部分jīng力都放在工作上,家里的事章修严管得比他多,不过仔细算起来的话,和章修严jiāo流最多的人确实是他,毕竟很多事章修严得先请示他再去做。

为了袁宁这句话,章先生认真思索片刻,开口说:“你们姥爷一直很遗憾,没能和一个老朋友冰释前嫌。那个老朋友是个刻砚人,你们姥爷年轻时和他很要好,常常是你姥爷给他画画,他照着你们姥爷的画刻砚台。那时在砚厂里最厉害的就是你们姥爷这个朋友,还被到砚厂巡察的常务委员夸过。”

袁宁认真听着。

章先生说:“问题也出在这个常务委员这里,后来这常务委员出了问题,连累一大片人被撤职清查,砚厂在不久之后也倒闭了。当时你们姥爷这位老朋友已经是砚厂厂长,被调查之后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就和你们姥爷闹翻了,再也不愿与你们姥爷相见。”说到这里,章先生顿了一下,“你姥爷病倒那两年,最牵挂的就是这件事。”

袁宁明白章先生的意思了:“如果能让这位老爷爷给姥爷刻一个砚台,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吧!”能了结最在意的姥爷的遗憾,章修严肯定会很开心。

章先生点头。他说:“我可以把地址给李司机,让他负责把你送过去。不过不管有没有成功,你都得准时回来,免得妈妈担心你。”

袁宁的心直打鼓,忍不住问:“我能不能多去几遍?”既然对方连姥爷病重都不愿相见,只去一趟的话很可能无功而返。

章先生说:“可以。”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父亲!”

章先生说:“你能这么用心地替你大哥准备礼物,我也很高兴。”他看着袁宁,“我的生日是7月13号。”

袁宁:“……”

父亲是在向他讨礼物吗?他没有听错吧_(:з」∠)_

袁宁说:“我记住了!”

袁宁回到房间,取出笔记本,准备把章先生和章修严的生日都记到上面。他写下章先生的名字后,顿了顿,索xing把全家人的名字都写上去,然后去敲章修严的门。

章修严打开门让他进房。

袁宁说:“大哥能不能把大家的生日都写给我!”如果他能提前知道的话,就更有把握拿到那位老爷爷刻的砚台了,现在只剩下不到半个月,就算那位老爷爷愿意刻,也不一定能赶得及啊!袁宁决定边去找那位老爷爷边准备别的礼物,免得到时赶不上。

章修严见袁宁已经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上全家人的名字,伸手接过袁宁手上的笔记本和笔,刷刷刷地把每个人的生日写上。

袁宁见章修严不假思索地把日期都写出来,就知道章修严把所有人的生日都记得很清楚。

所以大哥看着虽然冷冰冰的,心里却特别特别温柔!

袁宁说:“那我去看书了!”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第二天傍晚,袁宁被李司机载着去找薛家姥爷那位老朋友。从李司机口中,袁宁了解到薛家姥爷这位老朋友姓叶,叫叶文光。叶老居住的地方离章家不远,大概十五分钟车程,只不过光景却不大相同。比起章先生口中的大砚厂,这地方实在太小了,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周围都是摇曳生姿的竹子。

这边并不是适合栽种竹子的地方,可这一带的竹子却长得格外好,经冬之后也没有萎败,笔挺的竹竿反而越发jīng神,覆被的白雪和冰棱消融后,又露出了青翠yù滴的竹身。袁宁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得这么好的竹子,眼底满是惊叹,跟着李司机沿着铺满竹叶的小路走到四合院前,敲了敲大门上的shòu环。

很快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过来把门打开。见是两个陌生人,少年疑惑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袁宁说:“你好,我想找叶老先生,请问他在家吗?”

少年说:“在的。不过你们是什么人,找爷爷有什么事?”

“我想来求叶老先生刻一个砚台。”袁宁说。

“这个的话,得看缘分了,爷爷他很久不给生客刻砚。”少年侧身把门稍稍打开,“进来吧,我带你们去见爷爷。”

袁宁跟着少年走进四合院,转过两边屋檐,就看到一个老人坐在那,削瘦如竹的手握着把平口刀,一刀刀地打砚底,时而浅敲,时而重凿,坑洼不平的砚石在他手中渐渐变得平整漂亮。

袁宁见老人目光如炬、运刀如飞,手又稳又快,暗暗惊叹在心,停下脚步不再上前,屏住呼吸看着老人的动作。

天空飘起了细雨,屋檐把雨都挡住了,只偶尔有几滴雨水顺着风飘进来。老人放下手中的平口刀,也放下手中的砚石。他看向袁宁,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浑浊,锐利得跟鹰隼似的。

袁宁说:“您真厉害!”

老人看着袁宁明亮的眼睛,莫名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袁宁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叫袁宁。”他顿了顿,还是如实回答,“我的大哥叫章修严,他马上要过十四岁生日了,我希望您能帮忙刻一个砚台。”

章修严?章?老人目光一利。他冷笑说:“又是你们?你们还真是yīn魂不散!凡是跟姓薛的有关的,都不要再来找我!”老人转向少年,“你别什么人都放进来!”

袁宁知道自己被讨厌了,但却不愿就这样离开。他蹲在老人面前,看着老人面前摆着的砚石。这是石头吧?居然能把石头削平,真的很了不得。袁宁仿佛没听到老人的逐客令,好奇地问道:“我们写字时会用到砚台,它们都是从这种灰不溜秋的石头变来的吗?”

老人瞪着他。

老人没有回他,但也没再赶人。他继续拿起砚石,仔细把不够平齐的地方细细理平。

等老人打完砚底,袁宁也站起来,礼貌地向老人道别,跟着李司机回家去。

第二天傍晚,袁宁又踩着点来拜访。少年见他年纪小,昨天又呆了挺久,也就把他放了进去。袁宁依然没打扰,只在一边看着,观察老人的刀法,观察老人的动作,甚至观察老人专心致意的神色。没有提到“薛”字的时候,老人都是这样心无旁骛。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曾经的好友,为什么闹得那么不愉快,连对方最后一面都不愿去见?

被拒绝相见的人满怀遗憾地去世了,那么拒绝相见的、依然活着的人呢?袁宁有些茫然,这么复杂的心qíng,他现在还没办法体会。

袁宁乖乖等老人忙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动物木雕。

那是只可爱的小松鼠,耳朵和尾巴上都有着长长的毛,明明是那么小的木雕,却把它雕刻得惟妙惟肖,好像能数清耳朵上到底有多少毛毛。它有着钩子一样的爪子和半闭着的雨伞一样的尾巴,看起来仿佛随时会蹿到树上,用这爪子和尾巴倒吊在树枝上面。

袁宁说:“这是我一个朋友雕的,他才十四岁,您看看他是不是很有天赋?”说起罗元良,他的话滔滔不绝地往外倒,“他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寄住在谢爷爷的牧场那边,每天都gān很多活。但他从来都不会累,每天还会去山里走一趟,找药材和藤蔓和木工先生jiāo换粮食。他这手雕工就是从木工先生那儿学的!”

老人听着袁宁的话,心里不甚在意,不过还是抬眼看了那松鼠木雕一眼。等看清了那松鼠木雕的模样,老人着实吃了一惊。这样的雕工,居然出自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手?

袁宁一直注意着老人的神qíng,见老人被吸引住了,顿时说起更多的事来:“这是罗元良送我的,还有另外九只,都可爱极了,不过我没带过来。您想看看吗?您想看的话我明天把它们全带来!”

老人说:“好,你带来。”

终于让老人再次开口说话,袁宁高兴地走了。

老人的孙子纳闷地说:“爷爷,他不是来求你刻砚的吗?为什么好像只是来跟你说说话?”

老人眼皮动了动,淡淡说:“我怎么知道?”他虽然厌恶薛家姥爷,但也没办法一直对个半大小孩冷着脸。袁宁要来,让他来就是了,反正他怎么都不会松口,这小孩难道还能抓着他的手bī他刻砚不成?

袁宁确实已经放弃让叶老给章修严刻砚台当生日礼物,不过他很喜欢看叶老刻砚,看着就觉得心里很宁静。每天到这边来待个半小时,感觉整个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袁宁坐李司机的车回家,车子开到章家附近时,袁宁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袁宁坐直了身体,对李司机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李叔叔,可以停一下车吗?”




第4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四十九章

袁宁跑下车,追上已经往前走出几步的青年。他喊道:“记者先生!”

青年记者微讶,转身看向袁宁。想到那天那个少年的出色,青年记者又释然。这一带环境好,治安好,住的人非富即贵,这对兄弟住在这里非常正常。青年记者说:“原来你们住在这儿啊,真巧!”

袁宁问:“记者先生您也住这里吗?”

青年记者说:“我可住不起这样的地方。”说完他有点吃惊,“你不知道吗?你说的那个同学就住在这附近啊,就在那边。”

袁宁顺着青年记者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正是那天他和章修严晨跑时路过的别墅。袁宁恍然点头:“原来搬进去的是她们。”

青年记者说:“对,听说是觉得这边适合修养,年前才搬过来的。”

袁宁明白了,那天早上从楼上看着自己的那个黑影就是沈晶晶。也许沈晶晶早就注意到他了,也注意到章修严对他有多好,所以才打起利用他来引起别人注意的主意。

袁宁问道:“沈同学的弟弟怎么样了?还好吗?”

青年记者说:“程度不算特别深,引导得好的话可以生活自理、正常生活。”他顿了顿,“虽然还是不可能和没有生病的人比,但至少不必别人帮着喂饭穿衣服。”

袁宁听青年记者说过自闭症的qíng况,沉默下来。

见袁宁神色难过,青年记者不有开口安慰:“我帮他们联系了圣罗伦堡那边的康复中心,那边的康复方案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验证,目前看来非常有效。正巧过一段时间那边的专家要来华国jiāo流,专家答应过来为那孩子看看。”他脸上有着由衷的高兴,“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袁宁说:“记者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青年记者说:“我只是尽我所能帮一些能帮上忙的事而已。”他叹了口气,“我在国外留学时,他们都说学这一行还是不要回国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回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是我能想到的能把自己的影响力放到最大的行业。以前我爷爷因为迷信,让我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青年记者说完后愣了一下,看向安静聆听自己说话的袁宁,有些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对袁宁说起这些。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袁宁的脑袋,“那时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也很听话可爱。”

这或者就是他向袁宁吐露往事的原因吧?

袁宁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原来是这样吗?”

青年记者点点头,说:“先不说了,我要去海关一趟。我的一份国际邮递包裹被扣下了,我得拿身份凭证去取回来。”

袁宁和青年记者道别,钻上车回家。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chūn雨总是这样延延绵绵,一整天都停不了。眼看没办法出去晨跑,章修严心qíng不大好,带着袁宁在阳台伸展筋骨,琢磨着要不要把楼下哪个房间改造成健身房。

这个想法得到了袁宁的大力赞同,袁宁高兴地说:“这样妈妈她们也可以一起锻炼了!”

章修严点头。

沈晶晶转走了,袁宁旁边却没空下来,原来其他人商量着每天轮流和袁宁坐,绝对不让袁宁自己坐上半天。据说为了争夺和袁宁同桌的先后顺序,班上已经吵了好几架,最后他们跑去找老师做决定,最后定下了轮换方式:按照座位号来轮。

章秀灵和章修文怕袁宁转了班不习惯,课间悄悄跑过来看看,结果听到别人议论袁宁可以每天换同桌的事qíng。

章秀灵瞠目结舌:“修文,你都没有这么受欢迎过吧?”更重要的是,老师居然还由着他们胡闹——哪有人和全班人轮流当同桌的?

章修文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预感,这个乖乖巧巧、听话懂事的弟弟,以后指不定会有一堆狂蜂làng蝶追在屁股后面。不过嘛,现在大家都还小。章修文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们不用担心宁宁不习惯,也不用担心宁宁会被人欺负了。”

章秀灵看着坐在袁宁身边、满脸雀跃地和袁宁搭话的小女孩,不由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我们可能要担心宁宁被人拐跑了。”

章修文说:“担心什么,宁宁比你聪明。”

章秀灵瞪了章修文一眼:“你说什么?”

章修文笑眯眯:“我说你笨笨的,宁宁比你聪明。”

章秀灵作势要打章修文。

章修文一溜烟跑了。

章秀灵气鼓鼓地站了一会儿,见章修文真的跑得没影了,才生气地回教室上课。

第二节课一下课,章秀灵正要去找章修文算账,就看到一根粉红色包装的雪糕从窗子外面伸进来。她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只手拿着雪糕。外面那人贴着墙站着,只露出校服的一角。那熟悉的小嗓儿在外面响起:“这位美丽聪明的姑娘,猜猜是哪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给你送雪糕来了?”

章秀灵一把夺过雪糕,站起来抓住那只手:“章修文,你无不无聊!”

章修文含笑看着她:“这位宽容大度的姑娘一定不会再在意上节课听到的话。”

章秀灵见其他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没好气地说:“回你教室去!”

章修文听话地走了。

其他女孩儿马上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秀秀,你弟弟好可爱!”“胡说,才不是可爱,是帅气!”“是啊是啊,像个小王子!”“听说明晚的晚会他还会有个钢琴独奏节目呢!”

章秀灵:“……”

看来她两个弟弟都有可能早早被人抢走。

真是烦恼啊!

章秀灵拆开雪糕包装,舔了舔散发着淡淡奶香味的雪糕。天气还不热,可是她就是爱吃,chūn天这种半冷不热的天,雪糕香香软软地在嘴巴里化开,感觉全世界都变得凉凉甜甜的。

雨一直下到了下午放学。小孩子们涌出教学楼时,天居然放晴了,害得准备拿出雨伞到雨里玩玩的孩子们都失望不已,只能蹬着小雨靴用力往水洼里踩,弥补一下不能撑伞的遗憾。

袁宁和宋星辰他们一块走出校门,摸了摸口袋里放着的小动物木雕,准备去找叶老说话。没想到郝小岚指着李司机常常停车的地方说:“宁宁,那是你大哥吧!”

袁宁看了过去,愣了一下,说:“是的。”

章修严穿着育英中学的校服,倚着车门站在那里。章秀灵和章修文都去参加兴趣班,回家时间和他不一样,章修严明显是在等他

袁宁感觉自己做的事大概又被抓包了。

袁宁跑过去喊:“大哥!”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打开车门让他上车。

袁宁钻进车里,瞄了眼李司机。李司机脸上有些无奈,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写着“对不起我这边露馅了”。

章修严坐到了袁宁旁边。

袁宁说:“大哥。”

章修严看向他。

袁宁说:“你今天怎么下课这么早?”

章修严说:“最后一节是实践课,先完成可以先走。”如果不是他提前下课,哪能从李司机的表qíng里瞧出不对来?章修严看着袁宁,“怎么?不喜欢我来接你?”

袁宁连连摇头:“不是!”

章修严说:“我妨碍到你了?你本来准备让李叔叔载你去哪里?”

袁宁只能老老实实地向章修严jiāo待一切,然后抓住章修严的手说:“我不是故意瞒着大哥的,我就是想给大哥准备生日礼物。”

章修严原以为袁宁是央着李司机带他去外面玩,还觉得自己把袁宁惯出问题来了。听完袁宁的话,章修严安静地注视着袁宁。

袁宁被章修严看得心里发慌,把章修严的手抓得更紧:“大哥你不要生气!”

章修严说:“我没生气。”

袁宁松了口气。

章修严说:“既然你和叶老先生说好了,那就过去吧。”

袁宁两眼一亮:“大哥也一起去吗?”

章修严说:“我在车上等你。”叶老不赶袁宁,是因为袁宁年纪还小。他可不算小了,他跟着一起进去的话,叶老一定会毫不留qíng地赶人。

袁宁点点头,手伸进口袋里摸摸罗元良送的小木雕。到了四合院那边,袁宁一个人下了车。大门没关,袁宁往里面喊了一声,没听到有人应,想了想,迈开腿跑了进去,找到叶老刻砚的地方。他正要再喊人,却听到叶老怒声从里面传来:“滚出去!”

袁宁一愣。

一个中年人láng狈地走出来,身上的西装被泼了一片墨汁,看起来黑漆漆的,肯定洗不gān净了。那中年人q气急败坏地骂咧起来:“叶文清,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四海砚厂的厂长,我们都得给你当孙子吗?你早就不是了!就你那早就过气的凤砚,现在还有谁会买?没了薛文成的画,你什么都是!你以为谁都是薛文成,忍着你让着你,还得笑呵呵地受着你的冷言冷语!”

轰隆隆。

天上响起了闷雷。

袁宁抓住门框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看。天色有点暗,叶老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神色里满含怒火,太阳xué都微微鼓起。

中年人怕叶老再往自己身上泼墨汁,只好转身快步离开。

叶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色有点不对,嘴唇有些发青。

袁宁跑了上去,伸长手拍着叶老的背替叶老顺气。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哥哥呢?他怎么不在?”

对上袁宁关切的眼睛,叶老说不出骂人的话,只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又不是残废,用得着他天天陪着吗?”

袁宁赶紧问:“您有带着药吗?我帮您拿!”他以前见过有人心脏不好,一发病唇色就发青。有次家里人一个没注意,老人家就去了。

叶老伸手往口袋里掏,结果手有点抖,药瓶在半路掉到了地上,瓶盖松开了,药瓶里的药片骨碌碌地滚出了大半。袁宁马上蹲下把药片统统捡起来,但不知还能不能用,转身用桌上的白纸盛好,看了看药瓶上的用量,给叶老倒了三片药片。

袁宁说:“您赶紧吃,我去给您倒水!”袁宁手短脚短,但动作很麻利。叶老边吞下药片边看向袁宁,只见袁宁把大大水壶捧起来,小心地往杯里倒了大半杯水,端着跑回来,说,“水很烫,还不能喝。”

叶老把水接过,放在一边,端起桌上的茶要喝。袁宁又说:“吃药不能喝茶,等等就凉了!”他想了想,“要不我帮你把它chuī凉,以前妈妈就是这样的!”

叶老绷着脸:“不用了。”他看着袁宁黑溜溜的眼睛,“你说还有九个木雕,都带来了?”

袁宁乖乖说:“带来了。”他把口袋里的小木雕全都掏出来,摆在桌上让叶老看。

叶老伸手把木雕一个一个地拿到手里仔细端详,觉得这雕工无一处不jīng彩。袁宁口里那个少年,看来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师父,看得他都有点技痒,想上门去和对方切磋切磋。雕刻技艺是共通的,不管是木雕、石雕、玉雕还是他十年如一日沉浸其中的刻砚,都是雕刻技艺的分支。这位木工显然没有任何作品流通在市面上,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注意到。

叶老难得主动开口:“那个牧场在哪里?”

袁宁高兴地说:“您也想去牧场那边玩吗?现在雪快化完了,牧糙又长出来了,整个牧场都青青嫩嫩的。大哥说等学校放假了就带我过去!”

叶老拧起眉头。

袁宁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叶老的问题,赶紧拿过在桌上摊开一张纸,刷刷刷地把牧场那边的地址写出来,还写上了牧场那边的电话。第一次去牧场那边时,章修严就让他把这些全部背下来了。

叶老接过袁宁递来的地址,还没看牧场的具体位置,就被袁宁的字勾住了目光。虽然袁宁还小,腕力不足,写出来的字有形无骨,但叶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在学薛文成的字。

叶老看向袁宁:“薛文成亲自教你练字的?”

袁宁愣了一下。他茫然地问:“您说的是姥爷吗?”

叶老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袁宁说:“是大哥教我的,”他顿了顿,“我去年才到家里来,那时姥爷就已经不在了。”

叶老呆住。

过了好一会儿,叶老才压下满脸的不敢置信,握紧拳开口:“你是说他死了?”

一道闪电在天边划过。

轰隆隆。

雷声又闷闷地响起。

袁宁愣愣地看着叶老的表qíng,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他赶紧伸手拍叶老的背。

这时叶老的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穿着雨衣,手里提着食盒。见叶老唇色泛青地坐在那儿,连沾满泥巴的鞋子都顾不上脱,跑过来说:“爷爷你怎么了?药呢?怎么不吃药?”他伸手往叶老口袋里掏。

叶老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吃过了,死不了!”他转头看着袁宁,“薛文成才六十五岁!他怎么会死!你扯谎也该扯得靠谱点!”

袁宁说:“我、我没有说谎!”

叶老的孙子连忙给袁宁使眼色。

叶老注意到孙子的举动,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他厉声问:“叶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叶老的孙子和袁宁一起伸手替叶老顺气,口里喊道:“爷爷。”

叶老听着孙子的语气,蓦然明白过来,袁宁说的是真的。

叶老猛地想到薛家姥爷最后一次登门时,他依然没让他进来,还让孙子把门栓拴好,牢牢地锁起门,别让他踏入半步。

薛家姥爷在门外叹着气说:“我也不知还能来多少次。”

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次了。

叶老慢慢平静下来。

他说:“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多前了,”袁宁说,“难念七月初的时候,姥爷那边闹洪水,那洪水来得急,四哥丢在洪水里了。大哥说,姥爷本来就生着病,四哥一丢他就撑不住了,是在八月去世的。”

“七月初?”叶老念着这个时间出了神。两年多前的六月底,薛家姥爷还来过这边。那次以后薛家姥爷就再也没出现,他以为两个人终于迎来了老死不相见的结局,原来不是,原来薛家姥爷已经不在了,他痛恨着的人早就已经撒手人寰,记着过去那些恩恩怨怨的人只剩他自己一个。叶老嘴唇抖了抖,切齿骂道,“死得好!”

袁宁愣了一下,终于生气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薛文成都死了,你还来做什么?”叶老手一直在发抖,“他早该死了!”他转向自己的孙子,“还愣着gān什么?把这家伙赶出去!你奶奶和你叔叔就是被薛文成害死的!他毁了我们叶家,怎么还有脸上门来!早就该死了!”

叶老的孙子忙抓起袁宁的手,拉着袁宁出了门。等走到叶老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他才开口说:“你不要放在心上,自从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一直这样。他心脏不好,我们都尽量不刺激他。本来我看他挺喜欢你的,还以为这次他可以解开心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袁宁想起叶老刚才的神色,已经明白过来。在叶老心里,姥爷是非常重要的。可是他为什么说姥爷害死了他妻子和他儿子呢?

袁宁想到章修严口里的姥爷。

那是个很亲切的老爷爷,姥姥上课时会带着章修严去抢姥姥,chūn天和秋天到来时会给村里的孩子们画风筝。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害人?

袁宁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却说不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一把伞挡在袁宁头顶。

袁宁抬头看去,看见了撑着伞的章修严。章修严一句话都没说,抱起袁宁,把他带上车。袁宁忍不住看向车窗外。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落在翠绿的竹叶上,又缓缓汇成水珠从竹叶上滑落,打得地上的竹壳啪嗒啪嗒作响。这雨蒙蒙的天气,让那座藏在竹林里的四合院变得朦朦胧胧,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世间。

袁宁把视线转回章修严身上,不知该不该开口。

章修严拧着眉:“有话就说。”

袁宁说:“他不知道姥爷已经不在了。”他望着章修严,“他和姥爷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吗?”

“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亲人,”章修严说,“他从小没了父母,又不爱说话,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不成自己分到的任务,拿不到工分领米吃饭。姥爷经常帮他分担任务,或者把自己的米分给他吃。发现他有天赋之后,就鼓励他往刻砚的方向发展。那会儿砚石价钱还没炒到那么高,他们家乡到处都是砚石,可以用来练习。后来姥爷开始学画,经常把自己的画送给他,让他照着刻。他进了四海砚厂,他的砚台也越来越受欢迎,姥爷却还没有闯出名堂。”

袁宁安静地看着章修严。

“直到姥爷认识了爷爷,才有人注意到姥爷的画。”章修严顿了顿,“姥爷真正成为画坛泰斗,是被邀请去画华夏会议中心的壁画之后。”

袁宁认真听着。

章修严说:“后来也是因为这壁画,姥爷才遇上事儿。当时国内乱了,不管有没有问题都可能被咬上一口,连常务委员都出了事。上面让姥爷去把壁画修改好,把其中几个人去掉,务必要将‘成分不对’的人统统抹光。姥爷是倔脾气,不愿去,就出事了。”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这些事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章修严也没想着让袁宁听懂,只是想把这些事说出来。

“当时叶家那边也出事了,叶夫人怀着身孕,上门来姥爷家求助。当时已经有人找到了姥爷家,姥爷怕自己的事连累了叶夫人,就摆出冷脸把她赶走了。”章修严目光沉沉,“结果叶夫人离开姥爷家不久就早产了,又碰上难产,最后孩子大人都没保住。所以他一直觉得是姥爷害了叶夫人,姥爷也一直因此而愧疚。”

袁宁说:“可是姥爷并不是想害她啊!”

章修严安静下来。他们都明白,他们也都相信,可是叶老不信有什么办法?来自亲如兄弟的人的怀疑,像是一把淬着毒-药的尖刀,冷不防的扎你一下的话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最后那段日子,姥爷是怀着什么样的心qíng熬过去的?先是老友一如既往的拒见,然后是外孙丢在洪水里,他心里有着自责、有着痛苦、有着不愿对任何人说起的遗憾和期盼。一直到最后,一切都看不见半点转机。

袁宁站了起来,张手紧紧抱住章修严,软声安慰:“大哥不要难过。”

章修严伸手把袁宁抱入怀里。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需要有人对自己说一句“不要难过”,这么需要从别人的安慰里找到继续往前走的动力。也许章先生把叶老的地址透露给袁宁,并不是真的要袁宁讨来那一方砚台,而是让他有机会把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一个人牢牢记着这些事,实在太累了。

*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放下手里的邀请函。

男孩好奇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无聊的宴会吗?”

男人说:“倒也不是,是凯恩斯家那边的,可以去一去。”


第5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章

第二天下午,章修严放学后领着袁宁出门。袁宁昨晚回来后才想起小木雕都落在叶老那边了,心里很难受,犹豫着要不要去拿回来。章修严中午就发现袁宁有心事,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他宝贝的木雕。如果只是普通的木雕也就罢了,那是罗元良送的,袁宁哪里能不惦记。弄丢别人送的礼物是很不应该的。

昨天闹成这样,章修严不放心袁宁一个人上门,就亲自带着袁宁过去。四合院还是一样安静,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章修严上前扣响shòu环,来开门的还是叶老的孙子,叫叶陶的,年纪不大,但孝顺又懂事,看得出他父母把他教得很好。

叶陶把他们请了进去,让他们稍等一下,转身去取出袁宁的小木雕。他说:“昨天我把它们收起来了,还想着什么时候给你们送过去。不过爷爷今天jīng神一直不大好,我得守着,走不开。没想到还得你们再走一趟。”他叹了口气,“我爸妈都知道当初的事不能怪你们姥爷,但爷爷他一直没想明白。”叶陶看向袁宁,“对不起,昨天吓到你了。”

虽然袁宁只来了几趟,但叶陶看得出叶老很喜欢他。若不是叶老不能接受生人靠近,叶陶也不必经常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他这个年纪,应该去念书的。偏偏叶老连他父母都会赶走,也就是他年纪还小,叶老狠不下心折腾,才能住下来照顾。没想到昨天他去外面出顿饭,回来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袁宁说:“没有。”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天下午我过来之前,有个四十来岁的叔叔来过。好像是他提到了姥爷,才会让叶爷爷他发病。”袁宁犹豫地把那中年人骂咧的话重复了一遍。

叶陶咬牙切齿:“那个孙子还敢来!”见袁宁望过来,叶陶向他解释,“那是爷爷以前的学生,父母欠了债,丢下他跑了,爷爷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还是在四海砚厂时的事。爷爷手把手教会他刻砚,但爷爷被弄进监狱后他就没影了,真是有什么父母就有什么儿子!偏偏这家伙后来靠着刻砚手艺,混得还挺好的,还成了雕刻协会的副会长。他找过我们,想让爷爷加入雕刻协会,并且参加他的展会。开始时我们还觉得挺好的,后来他说一定要让爷爷以你们姥爷的画作为题材——这样才能引起最大的关注。到了现在,他还想着靠爷爷出名——甚至想捎带上你们姥爷!”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啊!

偏偏这种无耻的人却还混得挺好的。

袁宁听完后有些不太理解,不过这不影响他同仇敌忾:“忘恩负义!”

叶陶很赞同这个评价:“对,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章修严的目光落在门外。

叶老拄着杖站在那里,手一直在发抖。这种抖动是很轻微的,放在常人身上影响不大,可对于他来说,这等于让他无法拿起刻刀。人一旦没了可做的事,想的就多了。这一整天他几乎都在出神,想着以前的事,想着大家都还是个半大少年。

那时薛文成一直护着他,当他是弟弟看。薛文成说,他以前有个弟弟,和他差不多大,但因为家里太穷了,只能送给别人养,那家人带着他弟弟搬家了,再也找不回来。薛文成说,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那个弟弟,所以总忍不住多管点,让他别觉得烦。

后来他刻砚,薛文成给他画画,他出了头,有人妒忌,找人暗暗来打伤他的手。薛文成出现了,死死挡在他面前,挨了一顿揍,却紧张地问他手有没有受伤。薛文成说:“这可是刻砚的手啊!一方砚台可以卖好多钱,可不能伤着了。”那时他觉得薛文成根本不懂自己的追求,砚台怎么能用钱来衡量,说了句“我没事”就回去了。过了几天,他才知道薛文成手受了伤,好几天不能工作,被本来就挺多人看他不顺眼的厂子给开除了。

他找过去,薛文成说:“我没事,别担心,我是gān粗活的人,就算没了右手,不还有左手吗?”他抬了抬右臂,“而且老蔡说我没事,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好。至于厂子那边,我早就不想gān了。你安心刻砚,别惦记着我,那天我和你们老厂长碰上了,他说他很看好你,说不准会让你接他的班呢!”

都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薛文成事事护他周全。以至于他在遭逢牢狱之灾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薛文成,让妻子去找薛文成求助。他不是认识章家的人吗?他不是入了许多贵人的眼吗?他不是靠着那手本应靠他的刻砚技艺提携才能出名的画技得到不少人的青眼吗?为什么不帮他!为什么把他软弱的妻子赶走,让她一个人死在产房里!

是啊,为什么。

从小到大都护着他的薛文成,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好像有人向他解释过,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进耳里,觉得那都是在帮薛文成说项,那是薛文成在给自己推脱。薛文成就是不想惹上麻烦,就是不想帮他,才会那么无qíng。

真的是那样吗?

那天天下着雨,哗啦啦的,牢牢盖住整个天地。薛文成站在门外说:“我也不知还能再来多少次。”

真的是那样的话,薛文成为什么还一次次地上门来?

他从来都不愿去深想。

他自己也知道,往深里想的话,他会发现自己最该恨的、最该怪的,是软弱无能的自己。是没了薛文成护着,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

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两个小孩的对话,像是甩在他脸上的耳光。他对薛文成做的事,和那个无耻的家伙对他做的事有什么区别?就因为薛文成永远会容忍他、永远会将他的憎恨与冷漠照单全收、永远会帮他护他上门找他,所以他就把所有不该由薛文成承受的东西都推到薛文成身上。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说的不是他又是谁?

叶老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喉咙动了几下,嘴巴长了又合,过了许久,才从喉间挤出话来:“葬在哪里?你们姥爷他,葬在哪里?”

叶陶和袁宁一愣,都静了下来。

章修严说:“明天是周末,如果您想去的话,我可以带您去。”

叶老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

“我想去。”他说着,眼底充满了痛苦。

他该去看看的,看看那个本应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人,如今沉眠在什么样的地方。

章修严带着袁宁回家。

看起来毫无转机的事,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欢欣。如果这不是姥爷的心愿,他恐怕不愿迈进叶家半步。靠死亡才能得来的谅解与后悔,对死去的人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袁宁握住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看向袁宁。

袁宁坚定地说:“大哥,我明天和你一起去。”他知道章修严最敬爱的人是姥爷,所以明天去看姥爷的时候章修严肯定需要人陪伴。

章修严对上袁宁的目光,感觉那目光直直地看进了自己心里,让他心头发烫、喉咙发哑。安静许久,章修严才说:“好,一起去。”

那些积压在心头的沉郁与伤怀,都被袁宁一点一点地挑拣出来,卯足劲把它们从他心里搬走。搬着搬着,他心里留着的,似乎就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章修严微微俯下身,亲吻袁宁光洁的额头。

袁宁伸手搂住章修严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抱紧。他清晰地感觉到,qiáng大又qiáng悍的大哥需要他。这让他的心咚咚直跳,由衷地感到欢喜与满足。他多害怕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到哪里都会被人觉得是累赘、是负累,到哪里都会拖累别人。

第二天一早,天就放晴了。袁宁早早醒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开了一片粉粉白白的木芙蓉。它们随风轻轻展开枝叶,露出带着早chūn露水的花朵,每一个花蕾都已经迫不及待,贪婪地舒展花瓣,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迎接它们第一次开花的明媚chūn日。

袁宁记得妈妈说过,木芙蓉花开了,代表着冬天的结束。

袁宁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看着花儿们jīng神奕奕地在微风里摇摆,心里满满的都是高兴。

这时章修严的声音从旁边的阳台上传来:“还不去换衣服?”

袁宁喊:“大哥早!”他看向一边的含羞糙,“含羞糙也早!”

含羞糙摆动枝叶向他打招呼:“早。”

章修严也说:“早。”

晨练结束,用过早餐,章修严让李司机载他们去接叶老。叶陶扶着叶老出来,朝他们点了点头,上了另一辆车。袁宁怕章修严心里难受,和章修严说起了记者先生的事和沈晶晶弟弟的qíng况。

章修严仔细听着,不时cha两句话。姥爷葬在薛家附近的公墓,从这边过去路途有些远,车子晃晃悠悠的,袁宁和章修严说着说着话都有点困,慢慢合上眼皮睡着了。

等到了薛家那边,章修严醒了。他想了想,没进去,直接领叶老去了公墓那边。

已经是午后了,但谁都没想着先去吃个饭。他们在公墓大门做好访客登记,就一步步迈进栽着松树和枫树的墓园。墓园里很安静,一排排墓碑间隔的空地上铺成了糙地,chūn天一到,糙色青青,给墓园平添了几分寂寞。

章修严带着他们到了薛家姥爷墓前。

袁宁看过薛家姥爷的照片,墓碑上的遗照和那些照片差不多,薛家姥爷慈和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好像生前从来没有什么忧愁,从来没有遇到迈不过的坎儿。墓碑的一旁刻着薛家姥爷临终前jiāo待要刻上去的一句话:“愿所有人快乐安康。”

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是想要实现它却那么地困难。

因为姥爷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教出稳重又负责的大哥吧。

没有人说话。

寂静在所有人之间蔓延。

“都来了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袁宁转头看去,看见了薛家姥姥。她手里拿着一枝木芙蓉,看着很新鲜,显然是刚从家里的花园里剪下来的。她已经六十多岁了,柔美的脸庞上多了皱纹,鬓边也多了白发,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地美丽。

薛家姥姥显然看见了叶老,但她没有惊讶,也没有问什么,而是走上前,越过叶老,弯身把木芙蓉放到了墓前。她叹着气,用柔软又怅然的声音说:“家里离这边近,不下雨的时候,我都会走过来看看。他啊,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一辈子送我多少花,现在就要我一朵朵还他多少。”

叶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直至薛家姥姥转身要回去了,叶老才艰难地喊出两个字来:“嫂子。”

薛家姥姥回头看向叶老,点头应了,含笑说:“他生前最记挂着的,除了鸣鸣就是你了。你能来看他,他会很高兴。”

叶老空茫茫地站在原地。

没有责怪,没有怨恨,没有因为他让薛文成遗憾离世的愤怒。

听说他们夫妻一直恩爱如初,几十年来从来不曾吵过架,他原本是不信的,可这一刻他却不得不相信。他们都同样宽容与豁达,所以能相濡以沫地走过漫长岁月。

即使生死相隔,也不曾让他们的感qíng改变分毫。

叶老让章修严和袁宁先回去,独自在薛家姥爷目前站着。

叶陶远远地守在一边。

袁宁跟着章修严到薛家姥姥家吃晚饭。

薛家姥姥给他们做了一桌他们爱吃的菜,让薛家舅舅的孩子们直呼薛家姥姥偏心。薛家姥姥笑骂:“你们这些小讨债鬼!晚点再给你们煮甜汤行了吗?”

一顿饭吃得乐融融。

结果在晚饭之后,章先生打电话过来了,带来一个消息。

*

与此同时。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男孩穿着管家准备的小西装,跑到轮椅上的男人跟前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那个凯恩斯家,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吗?”他记得男人从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管家在一边替男人回答:“那是先生母亲那边的。带你去是让你认认人,以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普尔曼家,你可千万别丢普尔曼家的脸。”他弯身替男孩正了正小小的领结,脸上每一个褶子都写着严肃和认真。

男孩“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第5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一章

章修严带着袁宁连夜赶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堆着很多云,花园里的花儿们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yīn影。袁宁睡了一路,看着神色疲倦的章修严,意识到会有很重要的事会发生。

章先生看起来也很疲惫,平日里本就紧皱着的眉头如今皱得更紧,像是打了个死结似的。袁宁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变得更为清晰。

是有不好的事qíng发生了吗?袁宁安静地看看章修严,又看看章先生,乖乖地跟在章修严身边没有开口发问。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事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口。

章先生看了袁宁一眼,没让他去休息,而是当着袁宁的面说:“叫李司机过来吧。”

袁宁心头一跳。

赵记者?

袁宁蓦然想到那位记者先生。为什么章先生会提到他呢?

章先生看了眼袁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修鸣的消息了。”这两年多来,他们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事,起初都是期待和振奋,慢慢地也就变得冷静而理智,得到消息时先考虑瞒住薛女士他们,想等确定了再告诉她们。

可惜每一次都是失望。

章先生忍不住伸手摸摸袁宁的脑袋。

章修严说:“赵记者是打电话找你的,结果电话被父亲接了。所以赵记者直接把消息告诉了父亲,他说如果修鸣真的在国外,那他发现了一个年龄和模样都对得上的。”他顿了顿,看了看腕上的表,“刚才我和赵记者通了电话,已经和他约好时间,现在出发刚刚好。”

章先生带着章修严和袁宁亲自造访报社。认出章先生的人都战战兢兢地上前与章先生握手,主编知道章先生是来找赵记者的,马上腾出会客厅,让赵记者把章先生三人领进去,识趣地没有打听章先生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赵记者见章先生亲自来了,也有些忐忑,不过他知道章先生此刻更关心的肯定是小儿子的下落,因此没有说别的话,直接从文件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他说道:“过年这段时间我不在国内,去圣罗伦堡那边跟进自闭症的治疗过程。我去的地方叫圣罗伦堡康复中心,”赵记者将照片放到桌上,指着照片上的大门说,“就是这个地方。”

章修严的目光落在合影的人上。

那是赵记者他们一行人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小孩子,每个孩子脖子上都挂着个义工牌子。这就是赵记者想让他们看的东西?很快地,章修严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攫住了。

赵记者说:“第一次见到你们兄弟俩时,我就觉得你们有点耳熟,只是后来一直没想起来到底为什么耳熟。前两天我去取回海关扣留的包裹,在里面看到了圣罗伦堡康复中心寄给我们的合照。当时他没答应让我们拍摄照片,但表示会给每个前来帮忙的志愿者寄两张照片作为纪念——只是不允许刊登在公众媒体上。”他指着章修严注意到的那个小男孩,“看见这张照片以后我就想起来了,他和你们兄弟俩有点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和小章先生的眼睛一模一样。”

章家丢了个孩子的事不是秘密,赵记者也有所耳闻。他有着敏锐的直觉,第一感觉就觉得这小男孩恐怕与章家有关!

赵记者打电话想和袁宁、章修严说起这件事,结果电话被章先生接到了。

章先生和章修严都没伸手拿起照片,而是齐齐看着照片上那个小男孩。不管是模样还是年龄,看起来都能对上号。虽然还没见到面,还没确定这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章修鸣,但章先生和章修严都有种奇特的笃定,感觉这就是他的儿子(弟弟)!

圣罗伦堡吗?

章先生和章修严对视一眼,都对这突然出现的新线索充满了期待。

袁宁小声说:“上次宋星辰来家里玩时,好像也提到这个地方。”

章先生和章修严齐齐看向袁宁。

袁宁见章先生和章修严都没有驳斥自己,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他说小岚爸爸就是去了那边,我记得他说的地名确实叫‘圣罗伦堡’。”他补充了一句,“小岚爸爸是很厉害的外jiāo官,经常到国外去的。”

章先生当然记得。他还记得袁宁拜托郝小岚让郝父帮忙留意章修鸣的下落,只是当时他没抱太大希望。郝父这批人,没有站到任何一边,也没有自成一派,他们不参与各种明争暗斗,永远都大步大步地往前迈进,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争权夺利的泥沼之中。

是以郝父这批人对他们这种功利的人一直敬谢不敏。

不过如果是为了章修鸣的事登门,郝父应该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才对。

章先生说:“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圣罗伦堡康复中心那边吗?”

赵记者说:“联系过了,但康复中心那边拒绝提供相关资料。”赵记者顿了顿,“您也知道的,国外对这方面管得很严,随意透露别人的私人信息是犯罪行为。这孩子虽然在那边当过两周义工,但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我熟悉的人都不太认识他,更别提了解他的名字和住址。”

章先生说:“没关系,这已经很好了。”比起看到这张照片之前的大海捞针式搜寻,这相当于把范围缩小到了圣罗伦堡。而且照片上的男孩衣着整齐、气色红润,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应该是被人收养了。

章修严也注意到这一点。他微微拧起眉。弟弟过得好,他心里自然高兴。可如果弟弟真的被当地很不错的人家收养了,对方这两年又对他非常好,他们想要把弟弟带回来恐怕不容易。

不管怎么样,找了这么久总算有了头绪。章修严拿起照片,问道:“我可以把这照片带回去吗?我母亲她们都在等消息。”

赵记者说:“当然没问题。”

章先生又向赵记者要了圣罗伦堡康复中心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回到家后章先生亲自打电话到康复中心那边,得到的仍然是相同答案:在没有看到相应证据之前,他们不会透露义工们的任何私人信息。

袁宁主动提出帮忙,拨通了郝小岚家的电话。

郝小岚听完袁宁的请求,跑去喊来郝父。郝父上次被女儿拜托过,要他帮忙留意六七岁的男孩。听到寻找的事有了眉目,郝父不吝帮忙:“你把一些证明材料准备好。我和驻圣罗伦堡大使馆的人挺熟悉,可以让他帮忙去调阅相关资料,跟进一下是什么人收养了那个孩子。”

章先生说:“谢谢你。”

郝父说:“不必谢我,我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连看到她掉眼泪都会担心半天,没办法想象她如果不见了会如何。”像章家这样忍下一次次失望的痛苦坚持寻找丢失的孩子,比章先生向他许出任何利益要容易打动他。

有这样一件事在,让郝父觉得章先生不是传言中那种冷酷无qíng、利益至上的人。

章先生挂断电话,开始准备相关的证明材料。章修鸣前两年的照片、章修鸣的出生证明等等,没过多久就准备停妥,亲自送到郝父那边。

不管怎么样都好,总算有了好消息。

*

汉萨州。

凯恩斯家。

盛大的晚宴开始了。凯恩斯家是汉萨州最大的家族,经营的行业包括金融、电子、农业、餐饮等等。其中农业一项是历史最悠久的,它是凯恩斯家的根本。

凯恩斯家在农业方面影响力最大时,几乎包揽了好几个小国家的种子供应——那些国家举国上下都依赖凯恩斯家卖给他们的种子、农具和农药肥料等等,一年下来这些小国几乎成了凯恩斯家的私人农场,大部分收益都归凯恩斯家所有。

州里早就和凯恩斯家合作,帮忙推广凯恩斯家的农业产业,好瓜分更多的利益。

坐在轮椅上的西蒙·普尔曼到场时,整个会场几乎静了一静。等瞧见西蒙·普尔曼轮椅后藏着的男孩之后,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

男孩眨巴一下眼睛,没有侧耳去听众人的议论,而是跟在一旁,和西蒙·普尔曼一起去认识凯恩斯家的人。一一见过之后,西蒙·普尔曼似乎有正事要和凯恩斯家的人商量,打发男孩自己去吃点点心喝点汽水之类的。

男孩听话地跑开。

到处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男孩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点稀薄。他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男孩走到长桌边,取了块蛋糕,拿了杯汽水,坐到一边的休息区小口小口地尝了起来。凯恩斯家的糕点师显然很不错,蛋糕的味道非常好。他边吃边注意着来参加宴会的那些人,猜测着他们可能的身份,政客、金融家、银行家、富商——每个人的经历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只要能发现这些印记,自然就能推断出他们的身份与职业。

接触的人越多,他发现自己记忆里冒出来的东西就越多。男孩咬了咬沾着奶油的叉子。这些东西应该是他以前的家人教的吧,他的家人们应该是非常聪明而且条件优渥的,他们会不会还在找他呢?如果他们找了过来,他要跟他们回去吗?如果他回去了,西蒙·普尔曼怎么办?

男孩正想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一把满含试探的声音:“我可以坐到你旁边吗?”

男孩转头看去,愣了一下。那是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凯恩斯家的宴会上有华国人参与吗?

男孩点了点头。

小男孩说:“我爷爷是凯恩斯家的养子,我们家是凯恩斯家的分支。我叫华纳·凯恩斯,你呢?”

男孩迟疑了一下,开口说:“我叫艾斯·普尔曼。”

华纳·凯恩斯说:“是西蒙·普尔曼收养了你吗?他对你好吗?我听说他是非常可怕的人。”

男孩反驳:“他对我很好,”他绷着脸,像个小大人,“不要听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他不是可怕的人。当然,如果有人试图踩到他头上来,他肯定会反击——你难道不会?”

华纳·凯恩斯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他转开了话题,“我远远见了你,觉得你有些眼熟——”

华纳·凯恩斯的话刚起了头,就有人直直地cha入他们之间的对话:“艾斯·普尔曼,你不是说你对这些宴会没兴趣吗?为什么会跑到汉萨州来参加这边的宴会!”说话的男孩子一头红发,脸蛋也气红了,“你还和这个huáng种——huáng种家伙聊这么久!你不知道吗?这家伙被人拐去当乞丐了,我感觉他身上臭臭的!”

男孩脸色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拿别人遭遇的痛苦来嘲笑别人,你真让人看不起。”

————————————————————————

谢谢大家的浇灌!

我发现在我们努力浇灌的同时,其他文的营养液数量也在增长!既然已经榨gān了你们,我也满足了,从来没有过这么多营养液呢o(* ̄︶ ̄*)o

今天表妹结婚,二更拖到晚上写,因为早上三四点就起来了,特别困,所以现在才更……大家么么么哒!!

————————————————————————

今天微博的@-RSA渡鸦-妹纸给宁宁画了张图,可萌了!不造贴图成不成功,爪机看不到的可以去我微博瞧瞧,我的微博名叫【晋江-chūn溪笛晓】,搜chūn溪笛晓应该有的啦ヽ(〃∀〃)ノ

第5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二章

两边的矛盾很快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红发男孩想到“功夫”,有点慌了,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邀请时这家伙不来,别人邀请他就来!这家伙还跟那huáng种小鬼说话!他涨红了脸:“我实话实说而已!”

华纳拉住男孩的手。

红发男孩眼都红了,冲上去把华纳拉开,抡起拳头就要揍。可惜他的拳头还没落下,就被华纳绷着脸挡回去。比起红发男孩,他可是经过“实战”的,在他流落在外的时候要是抢不赢会没饭吃!

红发男孩被华纳一推,一屁股栽到地上,屁股上的ròu摔得发疼。他见鬼一样瞪着瘦弱的华纳,对huáng种小鬼生出一种难言的敬畏来。难道huáng种小鬼都会华夏功夫?红发男孩又生气,又觉得丢脸,想打又打不过,想来想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看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男孩拧起眉头。不管有多不喜欢这种场合,在别人的宴会上闹事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走上前,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递了过去:“鼻涕都出来了,擦擦。”

红发男孩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那洁白的手帕。在手帕的一角,有只小小的小胖鸟,是华国的绣法,非常jīng致,也非常可爱。他泪眼朦胧地看向男孩,对上那双冷冷淡淡却又亮亮的眼睛。他一把抢过那张手帕,却不擦泪,撑着地面从地上起来,抓着手帕跑了。

男孩纳闷地看着红发男孩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华纳在一边开口:“他应该是喜欢你吧。”华纳刚才把红发男孩的话都听在耳里,“我们家可以把你请来,他邀请你你却不去,他在妒忌呢!”

男孩:“……”

这样的喜欢他一点都不想要好吗?

西蒙·普尔曼下楼来。他仿佛不知道刚才的闹剧,只淡淡地扫了男孩一眼。男孩会意,朝华纳挥挥手道别,跑到西蒙·普尔曼身边。

西蒙·普尔曼说:“回去了。”

男孩说:“这么快?”

西蒙·普尔曼说:“接到个电话,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他看向男孩,“还想留在这里玩吗?”

男孩连连摇头。

西蒙·普尔曼带着男孩离开,直接飞回圣罗伦堡。

*

另一边,章先生递上去的出国申请已经被批复。事关孩子的下落,上面也没拦着,痛快地同意了他的申请。章先生和章修严办好手续,齐齐出发前往圣罗伦堡。

证明材料已经转寄到驻圣罗伦堡大使馆,圣罗伦堡康复中心那边松口了,答应帮他们联络男孩那边,前提是他们亲自过来一趟。

薛女士送完章先生和章修严,走进厨房里发呆。她的小儿子真的要回来了吗?他现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饼gān呢?他现在是不是长高了很多,跟袁宁一样?薛女士看着取出来的面粉,眼泪慢慢溢出眼眶。这次是真的,这次一定要是真的啊!

袁宁想进去陪薛女士说说话,章秀灵和章修文却拦下了他。这个时候薛女士需要安静,他们最好都不要打扰她。章秀灵抱了抱袁宁,又抱了抱章修文:“鸣鸣马上就要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章修文用力回抱章秀灵,快把章秀灵勒得喘不过气来。

章秀灵心里那点儿担心和伤心全跑了,怒瞪章修文:“放开我!”

章修文一脸惆怅:“多少人想我抱她们,我还不愿意抱呢。”

章秀灵伸手扯他的脸颊,把他好看的脸蛋给捏变形:“你要是敢乱抱,我就告诉大哥,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袁宁用力点头:“大哥说过的,小孩子不许早恋。”

对上两双明显要认真贯彻章修严指导思想的眼睛,章修文只能败退。

晚上一到,大家都早早回房。章秀灵摸进薛女士房间,撒娇要和薛女士睡。薛女士知道章秀灵是想陪着自己,伸手揉揉章秀灵柔软的头发,和章秀灵一起躺上chuáng闭起眼睛入睡。

袁宁认真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等书都看完了,习题也做完了,他愣愣地坐在书桌前,脑袋里乱糟糟的。大哥很快就会把四哥接回来了,要是四哥不喜欢他怎么办呢?含羞糙和他说过很多关于四哥的事,他很喜欢四哥。听说大哥也很喜欢四哥,听说含羞糙养在小孩子房间不行,大哥就把含羞糙养在自己房间,每天搬到阳台让含羞糙晒太阳,遇到不好的天气又会把含羞糙搬回来。

如果四哥不喜欢他,大哥会不会为难呢?他相信大哥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他的好也是真的,可是如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大哥肯定不会开心。他是不是又变成多余的了?又变成了别人的负累?袁宁躺上chuáng后还在胡思乱想,一点睡意都没有,睁大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这时门被敲响了。

袁宁愣了一下,一骨碌地爬起来,跑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章修文,章修文抱着蓝色的枕头,眼睛也映着淡淡的蓝色,看着有点幽沉。章修文说:“哎,一个人睡不着,不如我们一起睡。”

袁宁呆呆地应:“好。”

袁宁手脚并用地爬上chuáng,章修文也钻进了他被窝。章修文手天生有点凉,脚也是冷冰冰的,这chūn寒料峭的天,他冻得像是回到了冬天。

袁宁被他的手脚碰过来,冰得一激灵,更没了睡意。他眨巴一下眼睛,看着章修文好看的眉眼。章修文比他大两三岁,但非常聪明也非常出色,从来都不用大人们cao心,就连自己去音乐馆那边上课家里也很放心。

相比之下,他实在太笨了。

袁宁见章修文关切地看着自己,心里暖暖的。他把自己心里的忐忑问了出来:“三哥,要是四哥不喜欢我怎么办?”换成是他,他也不会喜欢的。在自己被迫离开家、独自流落在外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叫自己的妈妈做妈妈、叫自己的大哥做大哥。四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心里总会在意的吧?如果四哥回来后因为他的存在而不开心怎么办?

章修文看着袁宁忧心忡忡的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就算不喜欢也不要紧,谁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可是,”袁宁低下脑袋,“我好像又变成多余的了。”

“不会的。”章修文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家里没有人把你当成鸣鸣,你是你,鸣鸣是鸣鸣,就算鸣鸣回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袁宁一语不发。

“你信命吗?”章修文突然问。

“啊?”袁宁愣住。

“我不相信。”章修文用自己也不算宽大的手掌裹住袁宁的手,“我不信命。以前我妈妈得了重病,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后来有人给我念了一段话,是个叫卡尔维诺的人写的。”

袁宁被章修文的话吸引住了:“什么话?”

章修文说:“卡尔维诺说,如果置身地狱,避免痛苦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很难,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它们,使它们存在下去。”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章修文说:“如果让你来选,你会选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袁宁看书时看过地狱这个词,知道它代表着死亡、代表着痛苦、代表着厄难。虽然他还小,却隐隐约约地察觉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苦难,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伤心。随着他渐渐长大,这一切也许也会渐渐围拢到他身边,让他连喘口气都做不到——到了那个时候,他要么学着去习惯,直到变得麻木;要么学着去改变,把一切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习惯很容易。

改变很难。

袁宁安静了很久,坚定地说:“我选第二种。”

章修文说:“看来我们天生该当兄弟,选的都一样。”他笑嘻嘻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在袁宁手上,“你的手真暖和,给我捂捂手。”

袁宁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近,可是章修文的善意让他感到心安,也就乖乖让章修文抓紧自己的手。

袁宁慢慢有了困意。

就在他快要入睡的时候,章修文说:“喜欢不喜欢,是可以自己去争取的。就算一开始不被喜欢的,努力一下也许也可以被人喜欢。”他轻轻地把下巴抵在袁宁柔软的头发上,“不过,大家都喜欢你。”

袁宁往章修文怀里挨了挨:“大家也都喜欢三哥。”

章修文说:“是吗……”

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努力又吃力地维系着的优秀表象呢?有那么一瞬间,章修文心里掠过一丝迷茫。

但那丝迷茫很快就消失无踪。

就是因为人人都喜欢优秀的孩子,他才要更努力啊。先改变自己,才有机会改变未来,不是吗?

章修文抱着像小火炉一样暖洋洋的袁宁,心渐渐安宁下来。他困了,也累了,没一会儿就和袁宁一起进入梦乡。

这个时候,章先生与章修严已经抵达圣罗伦堡。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短小的!

大家么么哒!

第5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三章

圣罗伦堡的空气湿漉漉的。章修严走下飞机,感觉天空一片灰霾,远方chuī来的风中有着泥土的腥味。

机场离市区还有很长一段路,已经安排好车子来接,走出机场,章修严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

章修严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是一棵开着紫花的树,没有叶片,只有花缀在光秃秃的枝头。明明花苞很大,香味却很淡,若有似无地飘进鼻端,要是不去注意,肯定不会发现它。

紫玉兰。

紫玉兰的花期是这时候吗?章修严看向其他行道树,才察觉只有这一树开花了,脚步不由顿了顿。

章先生注意到章修严停了下来,不由转头问:“怎么了?”

章修严微微怔神。

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路旁的树什么时候开花,有没有香味,香味是浓还是淡?

章修严脑中浮现出袁宁的身影。

是从这小结巴出现以后吧,每看到一朵花开,这小结巴都会欢喜地看着它们,眼里满含赞叹和喜爱,兴冲冲地告诉他什么花又开了。

他们走得急,他没有好好和袁宁告别,这小结巴一向想得多,不知会不会在他们走后胡思乱想——

章修严敛了敛神,收回思绪,对章先生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棵紫玉兰开得特别早。”

紫玉兰?

开得早?

章先生微微诧异。

这个儿子从小和他很像,做事目的xing很qiáng,从不在意无用的东西。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儿子居然注意起这些事了?

想到这半年来家中的变化,章先生隐隐明白是谁改变了章修严。章先生说:“一般是四月多开花的吧?”

章修严也有点惊讶。

章先生说:“你妈妈喜欢玉兰,白玉兰和紫玉兰都喜欢。白玉兰开得早些,三月多就能见着;紫玉兰开在它后面。”

章修严明白了。因为薛女士喜欢,所以章先生记得。章修严说:“袁宁什么花都喜欢。”

章先生没再说话。

父子俩一路沉默,到酒店修整了一下,按照约定时间抵达圣罗伦堡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的负责人看起来很和气,不过还是仔细验证了每一份材料,才说:“在你们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联系过他的监护人那边。他的监护人愿意和你们见上一面,地点在普尔曼家的城堡那边。”

章先生和章修严都松了一口气。

可在听到普尔曼家四个字时,章修严的心脏又提了起来。

他听过这个家族。

听说普尔曼家族这一代的掌权人西蒙•普尔曼曾经被欺压得很惨,从小因为双腿落下残疾被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就在五年前,西蒙•普尔曼回来了,他坐在轮椅上归来,几乎把普尔曼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洗了一遍,就连他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弟弟也没讨到好处,被人成为“可怕的撒旦”。

如今的普尔曼家谁有闲心收养一个huáng种小孩?除了那位掌权人之外不做他想。

如果这位掌权人真的如同外面传言的那样脾气yīn晴不定、手段狠辣无qíng,那么这两年来弟弟真的过得好吗?

这位古怪的掌权人,会愿意让他们把弟弟带回去吗?

在圣罗伦堡这边,他们到底只是外客,如果对方不愿意,他们很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夺走。

章修严跟着章先生前往普尔曼家的城堡。

沿途是青青的麦田,错落有致,像是一块块涂得很均匀的油彩。如果弟弟回家了,家里会有四个小孩,肯定热闹得很,他们可以一起念书、一起长大,一起学做饼gān、一起去牧场那边玩。

家里所有的隐忧都会随之消失。

章修严神色坚定。

很快地,他们看到了一座咖啡色的城堡。

城堡耸立在田野之上,围着大大的一圈围墙,也涂成咖啡色,看着有点严肃刻板,给人一种不近人qíng的感觉。

这就是普尔曼家。听说他们是历史悠久的西欧贵族,有着贵族的骄傲与傲慢。

章先生和章修严在佣人的带领下进入大门,绕过雾蒙蒙的湖泊,走进真正的城堡。

西蒙·普尔曼似乎一直坐在书房等着他们,见他们进来了,清冷地开口:“坐下吧。”

他的面容一如传言中冷漠,只是看起来比传言中更年轻也更俊美,完全不像众人口中那个“可怕的撒旦”,反倒像个谦和有礼的绅士。

章先生带着章修严落座,说道:“你好,普尔曼先生。我姓章,这是我的长子章修严。我们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西蒙·普尔曼没有接话。他从桌上抽出一沓文件,递给了章先生。

章先生一顿,接过文件。

等他打开文件,看完其中几张之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这些文件每一份都非常有诱-惑力,每一份都恰好可以解决他如今面临的困境。

看来西蒙·普尔曼把他们那边的qíng况调查得很清楚。

西蒙·普尔曼说:“不要太惊讶,我并没有神通广大到能对华国的一切了若指掌,只是我母亲的堂兄正巧和你那位兄长有接触而已。”

章修严没有看到文件,听到西蒙·普尔曼的话后眉头一跳。

西蒙·普尔曼说:“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只要你们愿意放弃将艾斯带走,这些文件马上会生效,你如今最需要的技术、资源、资金、人才,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到位。我听我母亲的堂兄说,你那位兄长准备了不少针对你的动作,要是你不能先发制人的话,后果可能不会太美妙。”

章先生说:“如果我不同意,你们就会对他施以‘援手’?”

西蒙·普尔曼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有着难言的冷酷:“我不做任何保证。”

章修严握紧拳头。

没想到章家大伯居然会做出勾连外国人对付自家人的事qíng!

章先生看着西蒙·普尔曼,开口说起了不想管的事:“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姐,一直很喜欢西方文化,她们翻译了不少国外专著,想将国外的技术带回国内,也想将国外的先进思想带回国内。她们一生都在为这件事qíng努力着。”

西蒙·普尔曼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章先生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两个人。

他说道:“看来你的母亲和姐姐是非常有远见的人,目前来说,我们的技术与思想都比你们华国领先至少一个世纪的距离。”

章先生没有反驳。

国内缺人才、缺技术、缺培养科研人才和研发新技术的温chuáng,这些都是事实。

章先生说:“当初国内乱了起来,母亲停职回了老家,姐姐也没法再跟着她去工作,那时候我的姐姐才十四岁,但很聪明,已经能做到同声传译。当时人人自危,我那位大哥被我母亲训斥了几句约束在家里。他又是愤怒又是担心被连累,竟偷偷去举报母亲和姐姐——那些人认为qíng况属实而且xing质格外严重,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过眼,”章先生眉梢眼角尽是冷意,“所以在我父亲赶回去之前,她们就被bī死了。”

西蒙·普尔曼本是冷心冷qíng之人,听完章先生的话却也对章家大伯产生了深深的不齿——在章先生说完章母二人对西方文化的推崇之后听到这消息,这种感觉尤其浓烈。

西蒙·普尔曼口中却说:“那又如何?”

章先生说:“不如何。”他望着西蒙·普尔曼,“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庭。我认真工作、竭力改变,是为了圆了我母亲和姐姐的遗憾,也是为了我妻子和儿女能平安安宁地活着。我也许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陪伴他们,但我会尽我所能地护他们周全。”

西蒙·普尔曼没有说话。

“不管什么原因,”章先生目光如剑,锋芒毕露,“作为一个父亲,我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把我的孩子带回家——只有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西蒙·普尔曼与章先生对视,看见了一个父亲的坚定与决心。

原本他从章先生的风评来推断,章先生绝对不会拒绝他提出的优厚条件。如今看到章先生锐利的眼神,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位成熟又理智的男士绝对不会为了他许下的重利放弃要回孩子。

西蒙·普尔曼神色淡淡。

比起呆在这冷冷清清的老城堡,小孩子还是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需要和同龄人一起玩耍和学习。

章先生虽然面临重重艰险,但以他的实力、以他的毅力,那些困难应该很快就会迎刃而解。

至于那位章家大伯根本就是跳梁小丑,不足一提。

眼前这位章先生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决心保护好他的孩子。

章家想要回艾斯·普尔曼,还给他们就是了。

反正根本没有多亲近。

反正只是在路边捡来的。

西蒙·普尔曼开口说:“他当时受了惊吓,又差点被人当成研究用的实验体,所以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已经把你们全都忘了。”他坦言自己的不作为,“以普尔曼家的能力,本应可以轻而易举查明他是谁家的孩子,但是我没有去查。我没有这样的义务,对吧?”

章先生意外地赞同他的话:“没错,你没有这样的义务。”

比起对需要帮助、需要伸出援手的小孩视而不见,西蒙·普尔曼能做出收-养孩子的善举已经相当难得。

西蒙·普尔曼确实没有义务大费周章地为一个huáng种小孩寻找他的家人。

西蒙·普尔曼见章先生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对自己的感激,隐约明白失去记忆后的男孩为什么依然那么有教养。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有些东西会融入到骨髓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西蒙·普尔曼说:“出来,艾斯。”

西蒙·普尔曼的书房一侧有个小门,连通到另一间房间。

西蒙·普尔曼的话传到门后,那扇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章先生和章修严都屏起了呼吸,齐齐看向那扇门后。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们,眼里有着迷惑和迷茫,仿佛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章修严心脏颤了颤,喊道:“章修鸣。”

章修鸣?

这是他的名字吗?

章先生的话,男孩都听到了。

虽然对过去的一切已经没多少印象,但华国话他依然能听懂。听了章先生说的那些话,即使他还是感觉非常陌生,心里却难以抑制地对章先生产生好感。

男孩定定地看着章先生。

这是一个符合任何孩子对父亲的想象的男人,他威严、稳重、严厉,可是在他沉肃的脸庞下,却藏着对孩子深深的爱。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最能感受出别人的真心或假意。

章先生与男孩对视着,没有贸然上去把人抱起来,而是当男孩是有决断能力的大人,开口说:“我叫章兴怀,是你的父亲。我身边这位是你的大哥,叫章修严。你叫章修鸣,是我的儿子,是修严的弟弟,排行第四。你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另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当然,最想你的是你的妈妈。”

男孩下意识地看向西蒙·普尔曼。

章先生没有说出任何诱-惑他的话,只是用平和的语气向他介绍了家里的成员。

可随着章先生的声音飘入耳中,他一下子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记忆之中,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脑海中晃动。

爸爸,妈妈,大哥,姐姐,三哥。

弟弟?

男孩迷惑地看着章先生:“弟弟?”

章修严听到男孩的疑惑,开口说:“你的弟弟是妈妈半年前提议收养的,你没有见过。”他看向西蒙·普尔曼,向西蒙·普尔曼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回去了,他很快就会想起一切。”

西蒙·普尔曼看向男孩,缓声开口:“你跟他们回去。”他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半点波动。

既然这家伙的父母找过来了,就让这家伙离开好了。

反正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西蒙·普尔曼这样想着。

这里是地狱,不需要光。


第5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四章

章修鸣定定地看着西蒙·普尔曼,仿佛没听懂他说的话。西蒙·普尔曼要他走吗?西蒙·普尔曼不愿意再收留他了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章修鸣的手就被章先生牵住了,旁边的章修严也看向他,明明是天xing冷淡的人,眼底却有着因为兄弟重逢而生的欢喜。

这是他的家人。

章修鸣冷静下来。这两年来,他们一定没有停止过寻找他,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找到这遥远的异国来。章修鸣再次看向西蒙·普尔曼。

西蒙·普尔曼冷淡地说:“你对我的话有什么疑问吗?”

章修鸣摇摇头,紧接着有点头。他挣开章先生的手,跑到西蒙·普尔曼面前,仰头看着西蒙·普尔曼漠然的眼睛,伸出两只手捂住西蒙·普尔曼修长漂亮的手掌:“我可以回来看您吗?”

西蒙·普尔曼本想出口相讥,对上章修鸣的双眼却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他看了看那双握住自己手掌的小手,暖暖的,软软的。这么小的孩子,却有着一颗格外坚韧的心,一个人学着适应异国的生活,一个人适应不适宜小孩子生存的寂寞城堡。他从来没有给过这孩子太多的鼓励,反倒是这孩子给了他难得的陪伴。

西蒙·普尔曼的语气蒙上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和:“可以。”

章修鸣松了一口气。他期盼地望着西蒙·普尔曼:“那您会来看我吗?”

西蒙·普尔曼沉默。

章修鸣没有再追问,马上又问出另一个问题:“我可以抱抱您吗?”

西蒙·普尔曼觉得心中有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崩塌了。他与章修鸣对视片刻,才点了点头,缓缓说:“可以。”

章修鸣张开手抱住西蒙·普尔曼。他胳膊短,西蒙·普尔曼又坐在轮椅上,抱起来有点吃力。西蒙·普尔曼由着他努力片刻,终于伸出手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

章修鸣用力抱住西蒙·普尔曼,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他在这边住了两年,却只被允许跟管家一样喊西蒙·普尔曼一声“先生”。他以为西蒙·普尔曼不喜欢自己,可在听到西蒙·普尔曼与章先生的对话之后,他知道西蒙·普尔曼也是在意自己的。可是他们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跟着家人离开,他们就是陌生人了,还相隔整个大洋那么远。

章修鸣抽噎着说:“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西蒙·普尔曼“嗯”了一声,感受着颈边那颗小脑袋带来的暖意。原来两个人这样亲近一下,感觉还算不错,只可惜他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亲近的机会。他顿了顿,做出一个难得的保证:“我会去看你的。”

章修鸣又惊又喜。

管家先生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拉过来,都是章修鸣喜欢的衣物和东西。

章修鸣再一次不舍地抱了抱西蒙·普尔曼,才从西蒙·普尔曼膝上滑落,跑到了管家先生面前。他仰头说:“管家先生,我可以抱您一下吗?”

管家脸上的褶子抽了抽。

从西蒙·普尔曼让人准备那些文件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有可能被带走。

来到这里两年多了,这孩子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软话,偶尔还会把他噎得不轻。可是有了这孩子,这座古老的城堡好像没那么冷清了,多了点儿人气。厨师们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来询问他该做什么吃的,许多佣人脸上也都有了笑意,连木头一样的保镖也变得话多起来。

他从来没有给过这孩子好脸色看,也从来没有对着孩子说和颜悦色地说过半句话。

现在,这孩子要走了。

管家蹲到章修鸣面前。

西蒙·普尔曼微微诧异。

章修鸣伸手抱了抱管家。

章修鸣叮嘱管家:“要盯着他按时吃饭,吃饭的时候您注意看一下,最后夹的就是他喜欢的;傍晚的时候雾气没有那么大,太阳也没有那么大,记得带他到湖边透透气,对身体好;晚上记得帮他按摩双腿,他不爱别人靠近,您的关节也不好,自己也常常按按。”

管家眼中溢出了泪。

这孩子平时闷不吭声的,实则心里透亮得很。他颤声说:“行,我都记住了。”管家回抱章修鸣,难得地说了句软和话,“回到家里也不能瞎闹,要听话点。”

章修鸣点头。

他再次抱了抱管家:“您想吃石锅鱼,可以叫厨师叔叔做的。”

管家:“……”

果然还是不讨人喜欢的东方小鬼。

西蒙·普尔曼打断他们的对话:“行了,跟着你父亲他们走吧。”

章修鸣看向西蒙·普尔曼。

西蒙·普尔曼平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没有什么qíng绪,仿佛刚才把他抱在膝上的不是他。

章修鸣闷闷地点头:“好。”

章修严拉过行李箱。

章修鸣看向他,感受到一种极深的熟悉感。章修鸣走过去,主动抓住章修严的手。章先生与章修严很相像,相比之下章修严还是比章先生好接近得多。

章修严看着失去消息两年的弟弟,心中软成一片。他说道:“我们回家去,妈妈她们都在等你。”

章修鸣点头。

西蒙·普尔曼说:“你们先出去,我和你们父亲还有些话要说。”

章修严牵着章修鸣走到书房外。

章先生重新落座。

西蒙·普尔曼把章先生还回来的文件拣出三份:“这三份,你签上名。”他看向章先生,“我送给艾斯的。”

章先生知道西蒙·普尔曼在章修鸣心里已经有了永远无法替代的位置,两家永远不可能切断这份联系。他说:“章家不能与境外有过密的联系,我们也许不能常常带他来看你。”

西蒙·普尔曼说:“我知道。”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我也不可能常常去看他。所以,请你们对他好一些。如果你们不适合抚养他,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回来。”

章先生难得没有因为被威胁而愠怒。他认真答应:“好。”他没有拒绝西蒙·普尔曼的好意,抬手在三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西蒙·普尔曼没有出门相送。

章修鸣走出城堡时,回头看向书房的阳台。西蒙·普尔曼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要一直目送他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为止。

章先生一行人上车离开普尔曼家,坐最早的航班离开了圣罗伦堡。

章修鸣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云,眼眶发涩,低头吸了吸鼻子。

*

家里早早得了消息。

袁宁一大早就跟着薛女士他们等在大门前,一直等到接近中午。袁宁站得脚有点软,但没有喊累,乖乖跟着薛女士她们等待。大概是十二点多的时候,袁宁看到一辆熟悉的车驶入视野之中。

袁宁心怦怦直跳。

那是李司机开的车。袁宁感觉腿一点都不酸了,站直身体往前看去。薛女士他们已经围了上前,他眼前一空,愣愣地站在原地。车门打开了,章先生先从车上下来,接着章修严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下车,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低头看了看抱着的男孩,眼神非常柔和。

袁宁呆了呆,跟着跑上前,站在章修文身后,想张口喊人,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挤不进去。章修文注意到自己多了个小尾巴,转身摸了摸袁宁的脑袋,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前面。

章修严察觉章修文的动作,转头看向袁宁。这时他抱着的章修鸣也醒来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时,他动了动,想要下地。章修严弯身把他放到地上,等他站稳才松手。

章修文望向等候着自己的薛女士几人。

薛女士眼含泪光,却不敢轻易上前,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她再往前走一步梦就醒了。薛女士不动,章秀灵和章修文自然也不动,只齐齐望向章修鸣,对章修鸣投以善意的目光。

袁宁也看了过去。韩助理说他和章修鸣有点像,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章修鸣只比他大两个月,却比他高半个头,看起来聪明又可爱。同样是到了陌生的环境、看到“陌生人”,章修鸣却也一点都露怯。

章修鸣眨了眨眼睛,把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就口齿清晰地喊:“妈妈,姐姐,三哥。”最后才把目光落到袁宁身上。

袁宁心里一阵紧张。他结结巴巴地喊:“四、四哥。”

章修鸣注视着这唯一一张陌生的脸,想了想,喊道:“宁宁。”

袁宁一喜。四哥知道他的名字,看起来也没有不喜欢他。袁宁马上再喊了一声:“四哥!”

章修鸣看着袁宁亮亮的眼睛,上前拉住了袁宁的手,又看向薛女士。

章修鸣没有说话,薛女士却明白了,激动地上前牵住章修鸣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那暖暖的、软软的触感,薛女士眼眶蓦然发红。

回来了,他们的鸣鸣回来了。

薛女士高兴,袁宁也非常高兴。四哥没有不喜欢他,四哥还主动拉他的手!

章秀灵也拉着章修文的手跟着往里走。

章修严盯着章修鸣和袁宁牵在一起的手。这两孩子年纪差不多大,合得来也正常,但瞧见袁宁那一脸高兴的模样,章修严莫名有点不舒坦。

这小结巴,见到他回来也没喊他一声,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章先生看见章修严站着没动,眼底难得地有了点笑意。往后这家里恐怕会很热闹,这习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小子要是再当闷葫芦,以后恐怕有他煎熬的。章先生伸手拍拍章修严的肩膀。

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与章先生对视。

章先生说:“有些东西你想要就该去争取。”

章修严顿了顿,迈开脚往里走。他脚步迈得大,很快追上了袁宁他们。

章修鸣正驻足看着花园一侧的大泳池。

袁宁向章修鸣解释:“过年前大哥让人挖的,说是挖好放个几个月,天气暖和一些就可以游泳了。”

章修鸣说:“这样啊。”

袁宁说:“大哥还让人改了个健身房,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在家锻炼。”

章修鸣点头。

袁宁说:“你早上会早起吗?早起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跑步!”

章修鸣没有一口答应,想了想,才说:“我试试看才知道。”

袁宁说:“大哥一直养着你买的含羞糙,它也很想念你,你要去看看它吗?”

如果是大人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觉得太奇怪,含羞糙怎么会想念人?章修鸣却蓦然回忆起了那颗小小的含羞糙,明明失去了很多记忆,那含羞糙的模样在他脑中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章修鸣说:“好啊!”

袁宁说:“含羞糙会很高兴的!”

薛女士在一旁听着袁宁与章修鸣的对话,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涩。因为太过在意、太过欢喜,她反而没办法像袁宁一样和章修鸣细细地聊天。

一家人上了楼,章修严上前打开自己房门,看了眼袁宁,把他们领到阳台看含羞糙。袁宁愣了愣,感觉章修严刚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似乎不太高兴。

袁宁忙抓住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睨着他。

袁宁喊:“大哥。”

章修严脸上牢固无比的冷肃被他喊没了。他点了点头,看向那株仗势极好的含羞糙。

但章修鸣古怪地看了看章修严。

章修严问:“怎么了?”

章修鸣觉得大哥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至少记忆里的大哥不会因为被忽略就绷着脸,被人喊了一声又把脸舒展开。

章修鸣聪明地没把实话说出口。他瞄了瞄章修严的头顶,说:“听说含羞糙会释放毒素,养在屋里太久会秃头的。”

袁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立刻担忧地看着章修严——若不是他长得太矮了,可能还会伸手摸摸章修严的脑袋,看看章修严的头发有没有变少。

含羞糙不服气地辩驳:“才不会!才不会!我才不会害别人!”

章修严也板着脸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抛开剂量谈毒xing都是耍流氓。”

章修鸣和袁宁齐齐看向章修严,好奇地问:“什么叫耍流氓?”

章修严:“……”

章修严转开了话题:“那我们把它移栽到花园里去。”弟弟已经回来了,他没必要再把含羞糙摆在房里养着。

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对一个生命负责——哪怕它只是一棵不需怎么费心的植物。

——————————————————

更新!

一天又多了好多营养液!

不造为什么还是写到这么晚!

但是比昨天胖!撸了一整个下午呢!ヽ(〃∀〃)ノ

看到你们都很在意大哥会秃头,帮你们解除隐忧好了ヽ(〃∀〃)ノ

第5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五章

糙色转huáng,落叶飘零,又是一年夏末秋初。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到站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月台上。年长的少年年约十六七岁,模样和衣着有点成熟,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年幼的那个年约八-九岁,大概只有一米三四左右,才长到少年的胸口下方,但手脚都伸长了不少,不再是那手短脚短的矮豆丁。

年幼的那个正是袁宁,他看着月台上挑着担子来来往往的商贩,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坐上火车的忐忑与伤心。

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袁波。袁波当时穿着件小背心,皮肤有点黝黑。

这次他和章修严一起去首都,一来是陪章修严到首都大学那边转转,二来是要去参加全国xing的书法比赛。

袁波也要代表省里到首都来,才加全国小学数学竞赛。袁波的数学很厉害。

想到到了首都就可以去找袁波,袁宁心里很高兴。这三年来他每次提出回去看看,袁波都不让他回去,这次他们都到了首都,袁波总不能不见他了!

袁宁满心雀跃。

章修严绷着脸站在一旁,等着火车停下。

两人上车坐定之后,一个清秀的青年把行李放好,坐到他们面前的空位上。

见袁宁挨着章修严坐着,一个面无表qíng翻着手里的杂志,一个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清秀青年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等看清章修严拿的是什么杂志,清秀青年微微睁大眼。

不是少年人爱看的《故事会》《武林大王》之类的,而是正正经经的财经杂志,连他都看不懂的那种。

伴随着尖锐的啸声,火车缓缓动了起来,动得很慢,像是卡壳了的发条玩具。

袁宁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伸手拿过章修严手里的杂志,严肃地说:“妈妈说坐车时不要看书。”

这时一个年轻女孩也坐到了他们这边,四个人算是齐了。

章修严看了眼被袁宁严防死守的杂志,知道袁宁在这些事qíng上通常很坚持也很固执,也就息了拿回来的心思。

袁宁满意地从背包里拿出个纸盒,里面是一份薛女士为他们准备的点心。他朝对面的青年男女邀请:“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要吃点吗?这是我妈妈做的。”

青年与女孩对上袁宁澄亮的目光,伸手拿了一块。尝过之后,他们都夸道:“很好吃,比西点店买到的都苏松香脆。”说完他们也从背包里拿出为路上准备的食物和袁宁两人分享。

食物是最能拉进距离的东西。

边吃边聊,袁宁很快和对面的青年男女熟稔起来。

可惜章修严依然不在聊天之列,他尝了点青年男女带着的零嘴,然后喝了点水。见袁宁没有把杂志还来的打算,章修严索xing闭着眼睛在一旁歇息。

袁宁替章修严解释:“我大哥他昨晚忙到很晚,今天早上起得又早。”

这会儿火车已经哐当哐当地开出了站台、开出了市区,车窗外变了一番景致。

铁路两旁都是笔挺的杨树,田野不停地倒退着,天上的云仿佛想竭力赶上火车,却还是只能跟田野一样被甩在后方。

袁宁朝对面的青年男女说:“这两年我都没机会坐火车呢!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我又没心qíng看仔细,现在总算碰上了。北边种的大多是杨树,南边的话,种的都是那种开着红色花朵的树,叶子尖尖的,整棵树看起来不高,我不知道叫什么。”

“夹竹桃。”那清秀青年接话。他看起来有点腼腆,但袁宁长着张让人想要亲近的脸,连平日里腼腆羞涩的人也忍不住多说几句,“虽然有毒,但它是种很不错的防护树,叶子表面有层薄薄的蜡,可以保护它也可以保温。如今铁路沿途气体污染严重,种上它可以清除、更新有害气体。沿路的灰尘也可以被它吸附掉,是净化空气的好帮手。”

袁宁惊讶:“还有这么多学问啊!”

清秀青年说:“当然,一般来说,防护树种的选择都会考虑这些。”

“大哥哥也是学农业的吗?”袁宁好奇地问,“我一个老师是学农业的,他也很懂这些!这两年他们一直在研究可以减轻污染的植物,现在他们的研究已经差不多要收尾了。”

虽然当初这个项目就已小有成效,但要确定真正可行还得经过长久的实践。孟兆与孟兆的老师开展这个项目两年多,前两天孟兆过来提到过,等上面的人过来验收后就可以正式结束、正式推广了。

清秀青年惊讶。

他仔细打量起袁宁来。

发现袁宁带着纳闷和疑惑定定地望着着自己,清秀青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意外。实际上我到这边来就是为了这个防污项目。你难道就是孟兆提到的宁宁?”

袁宁微微一愣:“孟老师还提起我了?”

清秀青年点头。看来这对师生都是实诚人,老师没想着占功劳,学生也没想着居功,都打心里觉得对方出力不小。

清秀青年说:“你孟老师真的非常优秀,我的老师他们已经在考虑把吸纳到我们首都研究所来,可惜蔡教授不肯放人。”他连连摇头,“蔡教授那脾气,可没人敢去和他抢人啊!”

袁宁惊叹:“大哥哥你是首都研究所的人啊!”

旁边的女孩也目露惊讶。

清秀青年更腼腆了:“是啊,本来我和其他人一起过来的,可这几天我跟着你孟老师去看他们现在正在栽培的作物新品种,连回首都的时间都给忘了。我老师很生气,叫其他人别等我了,直接回了首都。”所以他现在才一个人坐火车。

接下来女孩也试着加入聊天行列。

女孩长相不算太出众,不过脾气软和,脑袋也聪明,从她的谈吐和举止就能看出教养很好。有时清秀青年讲得稍稍深些,她就用简明些的语言向袁宁解释几句。

一路聊下来,清秀青年对女孩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到下车时,袁宁和他们两人jiāo换了联系方式,青年男女两人之间也相互jiāo换了姓名与电话。

章修严到下车才睁眼,却把他们的对话内容都听了大半。等那对青年男女走远了,他才睨了身边的袁宁一眼。

那对青年男女显然已经互生好感,如果他们都常驻首都的话,接下来很可能会走到一起吧?

这小结巴总能挖掘出周围人的优点,让与他相遇的人看起来都闪闪发光。

想到袁宁口袋里又装着两个新朋友的联系方式,章修严不由在心里补了一句——

就是太招人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十分短小,不过宁宁长大了很多!(咦不多吗?

第5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六章

袁宁跟着章修严走下通道,通道亮着灯,浅橘色的光线让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两边的宣传栏贴着首都的宣传画和文明礼貌标语,人cháo从各个月台入口涌进来,像cháo水一样推着前面的人往前走,是以没有人驻足欣赏这些东西。

不管见识过多少遍,袁宁还是不习惯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紧跟在章修严身边,牢牢盯着章修严的背,生怕一眨眼章修严就不见了。

章修严注意到袁宁的紧张,伸手把他的手掌牵在手里,免得他真的走丢了。袁宁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用再牵着抱着了,可瞧见章修严严肃的侧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自从四哥回家后,大哥要照顾的人从三个变成了四个。他怕大哥累着,每天有疑问的内容都先找宋星辰他们讨论过,实在不懂的才去问大哥,免得大哥太辛苦。

大哥没说什么,只是他们之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要袁宁主动挣开大哥的手他真的舍不得。袁宁小心地瞄着章修严,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悄然滋长。

他真想一直不长大,一直和大哥在一起啊!他只是长大了一点点,就不能再烦着大哥、不能再缠着大哥。他长高了,变重了,大哥抱不了他了,就像大哥也不会再抱姐姐和三哥一样。

袁宁脑中乱糟糟地想着,不由自主地挨近章修严。他想靠得离大哥近一点、更近一点,要是可以永远都不分开就更好了。

章修严看着悄悄挨向自己的袁宁,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多带袁宁到处走走。

这两年多来,袁宁对他的依赖少了,对他的亲近也少了,倒是章修鸣和章修文时不时跑去袁宁房间蹭chuáng,朋友聚会也把袁宁拉去。相比他这个年长六七岁的大哥,小孩子更容易玩到一块。

两人拿着票到出站口,给工作人员看了票,就牵着手走了出去。首都的天很蓝,出站口前方的广场很大,袁宁走到广场对面时转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上面涂着红漆的“首都火车站”五个大字。他抓紧章修严的手,喊:“大哥。”

章修严侧过头,看向袁宁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还不到十岁的少年,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扇形的yīn影,仿佛想要藏住底下那双亮亮的眼睛。章修严抬手理了理袁宁被风chuī乱的头发,让他好看的眉毛从薄薄的刘海下露出来。

袁宁说:“我们要怎么去首都大学呢?”昨天通电话时,袁波说他要跟着省里的带队老师过来,下午才到,现在还早,去了酒店那边他们也见不着。

章修严抬腕看了看时间,牵着袁宁走向电车站:“我们坐电车过去。”虽然不是找不到人来接,也不是找不到车可用,不过他私心里想要和袁宁单独待久一点。他相信袁宁也喜欢这样的jiāo通方式。

章修严瞧向袁宁,果然在袁宁脸上捕捉到一丝雀跃。章修严微微收紧手掌,把掌中那只小小的手掌牵得更紧,口里若无其事地叮嘱:“跟紧点,别走丢了。”

电车在很多地方都停运了,首都这边却还保留了一部分,长长的架空横在道路上方,仿佛把城市切割成一块一块,又仿佛把城市连成一片一片。袁宁好奇地看着那庞大的电车和锃亮锃亮的铁轮胎,觉得它浑身上下看起来都很新鲜。

章修严带着袁宁找到前往首都大学的电车,因为这边是终点站,车上还有不少空位,他们都找位置坐好。电车行驶得比较缓慢,但不太平稳,摇摇晃晃起来叫人想睡。过了几站之后,袁宁的新鲜感没了,挨着章修严一下一下地打起盹来。

“没钱?没钱坐什么车?”司机愤怒的声音把袁宁的瞌睡虫吓跑了。

袁宁抬头看去,发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局促地站在那里,脸皮一抖一抖,眼眶都红了。她喃喃说:“我带了钱的,我带了钱的。”她手哆哆嗦嗦地在身上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一分钱,绝望之下只能用她那带着浓浓乡音的声音哀求,“我要去看我儿子,他在工地出事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大师傅我求您了,把我捎过去行吗?”

司机不近人qíng地骂道:“都像你这样来坐车,我还要不要拿工资了?”

袁宁看向满面怒容的司机,看见对方身上缠绕着一根根黑色丝线,心里咯噔一跳。每次看到这东西就没什么好事!袁宁赶紧离开座位跑了上去,掏出一张钱递给售票员:“我帮她买一张票。”

售票员不想这桩纠纷再继续下去,利索地给袁宁撕下一张车票。袁宁伸手扶住那位老妇人,找位置让她坐下。

老妇人感激地想抓住袁宁的手表达感谢,看见袁宁那白白嫩嫩、gān净好看的手掌之后,又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脸上满是困窘和难过:“我带了钱的,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钱袋子都不见了……”她脸上满布着岁月留下的皱纹,“听到电话以后,我把家里的钱和存折都带来了,现在都不见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袁宁愣了愣,明白过来,这老人家的钱和存折应该是被人偷了。他安慰道:“您带了身份证吗?带了的话,先去银行挂失一下存折,钱还是可以取出来的。”

“这样吗?”老妇人一脸迷茫,手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了贴身带着的身份证,“我儿子说首都查得严,来首都要把这塑料片放在容易拿出来的地方,你看是不是这个?”

“对。”袁宁看了眼,点点头。

袁宁见老妇人身无分文,又是人生地不熟的,索xing好人做到底,叫上章修严提前下了车,带老妇人到银行挂失存折,然后一起送老妇人到她儿子所在的医院。

袁宁和章修严送老妇人到病房门口,走下楼准备重新往首都大学出发,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吵杂的动静。

“急诊室注意!前面路段发生车祸!不少人受了轻伤,司机伤得比较重,清路,快清路,做好急救准备!”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通知完急诊室那边,立刻焦急地把急救通道上所有人请开,方便救护车到达后直接把伤者送到急诊室那边。

袁宁和章修严也被请到一边。胸前挂着骨科、外科、神经外科、护理科等等科室名称的医生们都步履匆匆地往急救中心那边赶去。

很快地,伤得最重的司机被人推了进来,袁宁看向救护chuáng上躺着的中年司机,愣了愣。

那竟是他们刚才做的那辆车的司机!

袁宁心突突直跳。

自从玉佩消失之后,他身边发生了很多奇异的事,可至今他都没明白那些黑色丝线到底是什么。

有时它代表疾病,有时它代表苦难,有时它代表痛苦——看起来像是给人带来不幸的东西。

那么,是不是这种不幸包围着那个司机,才会让司机受了这么重的伤?

袁宁定定地看去,却意外地发现救护chuáng上躺着的司机虽然满脸鲜血,神色却有着难言的安宁,身上那些黑色丝线竟少了大半,只剩下微弱的丝线轻轻飘dàng着,仿佛想找地方攀附却无从下手。

袁宁还要再细看,眼睛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捂住。

眼前倏然变得黑黢黢一片。

章修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看。”

袁宁第一次感觉黑暗能这样让人安心。他往章修严怀里挨了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受了重伤,那些黑色丝线却变少了。

其他人伤得不重,最严重的也不过用担架抬着下来,剩下的都是小小的擦伤。袁宁听到有人在议论刚才的事故,说是电车脱轨,司机控制得及时才没造成重大事故,大多在夸司机反应快、cao作准,骂电车公司没有好好修整电车轨道。

有些知道内qíng的人说,等国庆过了,电车就要停运了,理由是那架空接触网不美观,影响了市容市貌。刚才司机心qíng不好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司机在应对脱轨事故时的反应让乘客们对他大大改观,听到这件事后都有些同qíng司机。

有人叹气说:“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二十年了,这司机师傅一直在这条线上开电车。我看司机师傅都快五十岁了,要是这条线真的撤了还能去做什么?”

周围响起一片“怪不得”的应和声。

章修严松开了盖在袁宁眼睛上的手。有人认出了他们兄弟俩,惊讶地说:“你们也到这个医院来了?”

“送那位老奶奶过来的。”袁宁礼貌地回答。

“那可真是好人有好报,”兴许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乘客们还有心qíng开起了玩笑,“你看我们没管这事儿,还是得跑医院一趟!”

袁宁和章修严走出医院,没有再搭电车,而是叫了辆计程车直接去了首都大学那边。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已经快中午了。虽然是假期,首都大学里还是有不少人,其中一部分是趁着暑假过来参观的高中生、初中生,每个少年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憧憬。

袁宁也是第一次来到首都大学,他看着眼前古朴的大门和大门后掩映着的、高低错落的教学楼,这两年多来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向往彻底被唤醒了。这就是他和袁波约好要上的大学!大哥已经比他们早很多年考进去了!

袁宁和章修严在门卫室做了访客登记,走进了首都大学的大门。也许是因为惦念了很久,袁宁觉得这里面什么都好,完全符合他对大学的一切想象。袁宁转头看向脸上毫无波澜的章修严,不由把章修严的手抓得更紧,懵懵懂懂地说:“要是我和大哥一样大就好了。”

章修严眉头一跳,转头瞧着袁宁满是认真的小脸蛋儿。他问:“为什么这么想?”

袁宁说:“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念大学,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饭。”他好奇地望着章修严,“我可以知道大哥上课时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打瞌睡——要是大哥睡着了,我就可以给大哥你打掩护!”

章修严伸手揉搓他柔软的乌发。

袁宁一点都不讨厌章修严揉乱自己头发,他相当遗憾地瞄着章修严:“不过大哥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肯定不会睡觉的。”

章修严绷着脸:“别整天东想西想。”

袁宁“哦”地一声,乖乖地不再多话。可是他真的好想和大哥一起念书啊!

章修严看着袁宁写满失落的小脸蛋儿,唇抿成一条直线,绷得紧紧地,也没再说话。

天知道在听到袁宁设想的一切时,他也多想那就会是事实。

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

时时刻刻把这小结巴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让这小结巴在自己的注视下一天天长大——

他也想的。

他也该死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上班又该迟到了!

等我熬过黑色星期一,看能不能把作息调整回来/(ㄒoㄒ)/~~

第5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七章

章修严带袁宁在首都大学附近的小饭馆吃了饭。别看这小饭馆像个苍蝇馆子,味道和卫生却都很不错。袁宁吃得有点饱,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觉得它变得圆滚滚的,要是多跟章修严出来几次,说不定它会被喂得胖乎乎的。

到时大哥会不会嫌弃他呢?袁宁天马行空地想着。他还小,感觉虽然以后可能会分开,可也是以后的事,至少得等大哥娶妻生子有了新的家庭,才会不再管他们。

袁宁严肃地说:“大哥,你不能总带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章修严瞅着袁宁矮矮的脑袋,说:“为什么?”

“我会被你养胖的。”袁宁非常担忧。本来大哥就嫌弃他长得矮了,他要是再胖起来,那可真是又矮又胖,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袁宁望着章修严,“如果我变得胖乎乎的,大哥肯定不喜欢的。”

“是不喜欢。”章修严说,“太胖的话,心脏周围的脂肪太多,会加重心脏负担,影响心血管功能和呼吸功能。这样吧,你最后一口ròu饼我帮你吃了。”

袁宁:“……”

他特别喜欢这家小饭馆的ròu饼,特意留了最后一口等到最后才吃呢!可看着章修严关心的目光、听着章修严关心的话,袁宁咬咬牙,把ròu饼推了出去,推到章修严面前,ròu痛地说:“大哥你吃吧!”他可不要变成大胖子。

章修严眼底出现了微微的笑意。他把那一块ròu饼夹起来。

袁宁的目光追逐着ròu饼。这家小饭馆的菜很好吃,不过分量比较少,他刚才尝了一块就很喜欢,特意留着的——特意留了很久的。

想到ròu饼那香苏可口的味道,袁宁咬了咬唇,看向那双慢悠悠夹着ròu饼的筷子。

没等袁宁努力转开目光,ròu饼的香味就喷到他鼻端。袁宁定睛一看,发现ròu饼已经送到自己面前。章修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多吃一块不会胖太多。张嘴?”

袁宁愣了愣,他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东西喂到自己嘴边。

更小时的事qíng,袁宁已经不大记得,他只记得自己到了二伯家,一次次听见二伯和二婶关起门在吵,都是二伯在说要送走他、要把他送到哪里去,二婶一直不同意。有时晚上他们吵完了,白天他会在二婶身上发现不少伤痕。他害怕极了,害怕被送走,害怕添麻烦,也害怕二婶因为他被打,所以什么都努力学着去做,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帮忙做饭、帮忙晒土产。

他想让二伯知道自己不需要人照顾,这样二伯就不会像大伯那样赶他走了。

二婶怕二伯生气,也不敢对他太好,只能和袁波一样暗里给他藏点吃的。

袁宁张开嘴,把章修严夹过来的ròu饼咬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不太舍得把它咽下去。

大哥对他真好。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可是他总是有种特别自私的想法,想要一个人霸占大哥,想要一个人霸占这么好这么好的大哥。他真是个坏小孩,要是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讨厌他。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种想法。

大哥不仅对他好,对姐姐也好、对三哥四哥也都很好。

他记得大哥跟他讲过一个词,叫得寸进尺,意思是一个贪婪的人得到了一样东西以后,还会想得到更多。大哥说,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是惹人厌恶的。

如果四哥他们知道了,一定会不喜欢他的。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

袁宁默念着这句话,把心里那种坏念头压了下去。

午饭过后,章修严带着袁宁去附近的青年旅馆找袁波。

瞧见马路对面有家书店,章修严想了想,对袁宁说:“我在对面的书店等你。”

袁宁连忙拉住章修严的衣角:“大哥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章修严望着他:“教了你这么久,你连自己进去找人都不敢?”

“不是!”袁宁忙不迭地摇头。

“那就自己去。”章修严把袁宁送到青年旅馆大门前,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袁宁动了动嘴巴,最后还是没说话。

袁波是他很重要的人,章修严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他多想章修严能和袁波见一面,多想章修严也能喜欢袁波!可是章修严已经转身走向马路对面。

袁宁在原地站着,觉得章修严长得真高,走得真快,一眨眼就离得好远,他怎么都不可能追得上。

袁宁知道没有人能改变章修严的主意,只能把目光从马路对面收回,看向狭小却整洁的青年旅馆。

袁波在电话里说,他们中午就会到这里来报道,章修严找人问过了,首都大学这附近只有这一家青年旅馆,没有别家了。

袁宁心怦怦直跳,上前推了推高高的玻璃门。

也许因为一直关着门,前台的空气非常闷,袁宁连连呼吸了几下才适应过来。

袁宁跑到前台,礼貌地问:“姐姐你好,请问有来自鹤华省的人来入住吗?”

前台姑娘听到这脆生生的问话,心跳都加快了一点。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叫人看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回答得格外详细:“鹤华省的吗?有的,很多呢,有两个大人带着十个学生,是从鹤华省那边过来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的,各个学段的学生都有。”

袁宁说:“谢谢姐姐!我叫袁宁,里面有一个人是我堂哥,叫袁波。我能问问他们住在哪些房间里吗?我想去找我堂哥。”

私自透露客人房号是不被允许的,可看着袁宁黑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前台姑娘不由缴械投降,松口把袁波一行人的房号告诉他。

袁宁感激地朝前台姑娘笑了笑。

那亮晃晃的笑容让前台姑娘恨不得把他偷偷抱回家。

袁宁走到楼梯前,正要抬脚往上走,又停下脚步,转头跑回前台姑娘面前,指着门口的绿植开口说:“门口那些绿绿的植物,叫做白蝴蝶,很好养的。”

前台姑娘愣了愣,不是很明白袁宁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笑着回应:“是啊,它们不用怎么打理就长得很好。”

袁宁说:“姐姐可以从那里拔一些,挪到屋里来。”他望着前台姑娘,“蔺爷爷说,植物是我们的好朋友,可以帮我们吸掉呼吸出来的废气,同时还我们很多很多的氧气,让我们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清新。这里的空气太闷了,姐姐你待久了会头晕胸闷,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前台姑娘听到最后终于明白了袁宁的意思。

这孩子是在关心她,希望她能对工作环境做点小小的改变,让它变得更适合人待在这里。

离乡背井来到首都打拼三年,首都处处huáng金的传言早已成为泡影,日子变成了单调的工作、工作、工作。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关切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儿时的母亲和兄长,让她想起了曾经那么平常如今却已遥不可及的家和温暖。

兄长有了自己的家庭,母亲要带孙子,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离乡万里的地方,想回家,但已经回不了家。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谁还会想到要去做出改变?

她每天只想着早些下班,早些回去睡一觉,好让第二天的工作gān起来不那么辛苦。

难受吗?会生病吗?

她好像早就感觉不到。

可是如果连自己都已经感觉不到一切美好与不美好,还算不算活着呢?

前台姑娘望着袁宁,眼眶红红的:“谢谢你,我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保全勤!

第5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八章

袁宁跑上水泥阶梯,转了个弯,仰头看去,还是高高的楼梯。他顿了顿,放慢脚步,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楼梯尽头正对着一堵墙,上面挂着青年乐队的海报,旁边开着窗,正对着对面的老酒馆,留着长头发的男歌手正抱着吉他在那里一下一下地弹奏着,吸引过往游人驻足。

袁宁在心里把房号默念了几遍,沿着水泥地面往前走,每经过一个房间就抬头看看,寻找袁波他们所在的房间。正认真找着,袁宁就瞧见一个微胖的、呆着棕色帽子的男人猫着腰往门fèng里塞东西,塞完后麻利地起来,跑到对面的房间前继续塞。

袁宁微微停下脚步。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有人看着自己,麻溜地跳起来,见袁宁长得白白净净、衣服整整齐齐,马上知道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嘿嘿直笑,兴起种恶作剧的念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小卡片,一股脑儿塞给袁宁:“小弟弟,送你玩。”塞完小卡片,微胖男人的小眼睛左瞄瞄右瞄瞄,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一阵风似的跑了。

袁宁呆呆愣愣地拿着手里的几张卡片,卡片用的是偏硬的卡纸,印得还挺jīng致,中间是个穿得很少的美艳女人,摆着妖娆俗媚的姿势。每张都印着不同的女人,但每张都露骨得可怕,还配着不堪入目的广告语和联系电话。

袁宁脸蛋唰地红了。家里虽然有电视,却很少会放少儿节目和新闻以外的东西,他没有机会见到这种几乎不穿衣服的女人。袁宁想把它们给扔了,找来找去,没找到垃圾桶,只好先把小卡片放进口袋,决定先去找袁波再说。

袁宁边看着门牌号边往前跑,眼看快要接近前台姑娘说的那几个房号,前面一扇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袁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那老师我先下楼去了!我怕我弟弟找不到我!”

袁宁一激灵,拔腿跑了过去。近了、近了,袁宁心咚咚直跳,抬头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孩。明明他们差不多大,男孩却比他高半个头,皮肤晒成了麦色,五官已经把稚气褪了大半。感觉就好像一眨眼,记忆里的袁波就长成了有担当的大人,不再像记忆里那个笑嘻嘻逗他说话的、大大咧咧的男孩儿。

袁宁吸了吸鼻子,想让自己不要红了眼眶,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袁波听到小小的脚步声,也转过头看向袁宁。这三年他常常梦见袁宁,梦见袁宁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谁的话都不听,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固执地等三叔三婶回来。他花了好久好久,才让袁宁明白三叔三婶再也不会回来了。袁宁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那时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保护这个弟弟,一定要当个好哥哥,绝对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看见袁宁望着自己掉眼泪,袁波想像教训袁光那样吼一句“男孩子不许哭”,却感觉自己的鼻子也酸得要命。快三年了,他经常在想着袁宁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欺负,会不会想要什么都不敢开口。终于见上了,他哪舍得说袁宁半句重话?袁波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用力把袁宁抱紧,温热的眼泪也溢出眼眶,烫得他整颗心都在颤抖:“宁宁,宁宁……”

领队老师出来了,见他们哭成一团,也觉得心酸。

一路上袁波的期待与煎熬领队老师都看在眼里。带着这么一批孩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原本不该让袁波单独行动的,却还是批准了袁波下楼等袁宁的请求——就是因为心疼这卯足劲往上钻的孩子。

要不是心里烧着那么一团火,来自那种穷地方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赛事里抢下一个名额。

领队老师将一把钥匙给了袁波:“你们去旁边的房间好好说说话,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是首都,走丢了我很难把你们找回来。”

袁波稍稍平复好心qíng,接过领队老师手里的钥匙,感激地说:“谢谢老师!”

领队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满含鼓励:“高兴归高兴,竞赛方面也要好好准备,多看看省里总结的题,提前活动活动脑筋。如果你能在这次竞赛里拿奖,别说市一高,就算是省一高也会向你敞开大门。”

袁宁的眼泪也憋了回去。他两眼亮亮的,边听领队老师说话边看着袁波,为袁波拿到的成绩由衷感到高兴和骄傲。袁宁说:“袁波你真厉害!”

袁波拉着袁宁进了房间。青年旅社是平价旅馆,房间都不大,是双人标间,里面摆着两张chuáng,都铺着白色的chuáng单和白色的被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袁宁不太适应地吸了口气。

袁波跑到窗边,先把窗帘打开,然后把窗户往外一推,明媚的秋阳从外面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照得他微微眯起眼。他迎着光擦了擦眼角,把刚才不小心掉出来的眼泪擦gān。再转过身来,袁波脸上已经带上高兴的笑容,拉着袁宁软软的手,和袁宁一块坐到柔软的chuáng铺上。

兄弟两人已经三年多没见面了,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袁波仔细打量着袁宁,发现袁宁被养得很好,比照片上还要好,脸蛋白里透着红,因为高兴而泛起了健康的红润。长长的睫毛、亮亮的眼睛、白白净净的脸庞,怎么看都比他见过的所有同龄小孩儿要漂亮可爱。

xing格也没变,还是这么软软的,不过看起来没那么安静了,一双眼睛好像天生会说话,只要它静静地看向你,你就会忍不住对他生出好感来。

袁波没有问袁宁过得怎么样,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

袁波问:“你一个人过来吗?不是说和你大哥一起来的吗?”他和章修严在电话里说过几次话,知道章修严并不是好相处的人。偏偏袁宁特别喜欢章修严,也特别依赖章修严,让他有点儿忧心。如果可以见一见章修严就好了,他可以看看章修严是不是真的像袁宁说的那样对袁宁很好。

袁宁有些失落:“大哥去对面的书店看书了。”他拉着袁波跑到窗边,指着马路对面说,“就是那里。我让他和我一起进来,他没有答应。”

袁波微微沉默。他有预感,章修严大概不会喜欢他。

虽然章修严让袁宁和他们联系,甚至允许袁宁回去看他们,但他感觉得出来,章修严其实并没有这么大方。为了让袁宁能更好地适应新家庭的生活,袁波这三年来都狠下心拒绝袁宁回南边看他们的提议。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不会不喜欢的,不喜欢袁宁和以前的家人有太多牵扯,不喜欢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整天惦记着别人。他不能让袁宁因为他们而变成忘恩负义的白眼láng儿。

袁波的表qíng变得严肃,按住袁宁小小的肩膀,笃定地说:“他们都对你很好。”比起留在家里,现在袁宁可以上很好的学校、可以有很好的家人,有人时刻关心他、爱护他,让他渐渐变得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开朗,不再像当初那个喜欢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孩子。章家很好,章家人也都很好,这个弟弟合该是章家的。

袁宁对上袁波认真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袁波说:“那么你要记住,你是章家的孩子,长大了也不能忘记他们对你的好。”他伸手抱了抱袁宁,“他们这样的家庭,不缺钱,也不缺别的,可能你努力一辈子也没办法回抱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可是,不能因为他们不需要、不能因为他们什么都有,你就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袁宁愣了一下,仔细记住袁波说的话。他也是这样觉得的——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可能也追赶不上大哥他们的脚步,更别提帮大哥他们什么忙。就是因为自己这么没用,他才会经常担心大哥他们不喜欢他,担心自己又变成了多余的,担心自己又成为了没用的负累。

可是,不能因为觉得做不到,就不去努力了啊。

不能因为自己赶不上大哥他们,就赖在原地不动,永远把大哥他们对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享用大哥他们给予的一切。

那样的话,就会变成真正的混蛋和废物了吧?

袁宁坚定地说:“我不会再这么想了。”

袁波听到袁宁话里的“再”字,就知道自己没想错,呆在那样的家庭里可以有很好的条件,但也会很多麻烦。比如诱-惑太多了,袁宁很可能会迷失其中;比如周围的人都太厉害了,袁宁很可能会觉得自卑和不安。

袁波说:“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也许你在其他方面帮不上忙,但你可以好好照顾家里人,回报他们对你的好。你不是说家里以前都是你大哥管着吗?现在他来念大学了,你可以像你大哥一样帮妈妈的忙。总之,能不能做好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袁宁说:“我会的!”

袁波看着袁宁熠熠发亮的目光,心里又柔软又酸涩。他抬手揉揉袁宁的脑袋,缓缓说:“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过得很好,已经从镇上搬走了,搬到了市里。今年年初饭店老板开了连锁快餐店,给了一个分店给妈妈当店长,现在店里的生意红火着呢,到年底我们就可以在市里买房了。至于我的话,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刚才老师说的话你记得不?他说别说市一高了,省一高的大门也会向我敞开——”

袁宁纠正:“老师说的是你要先拿到好成绩。”

chuī的牛皮被袁宁戳破了,袁波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我可是你袁波哥哥!我出马了还会拿不到好成绩?你以为我是怎么在省里杀出重围抢到这个名额的?”

袁宁握紧小拳头,坚定地说:“袁波你一定会拿到好名次!”

“不过这可是全国大赛,能人很多的……”袁波故意叹着气,没往下说。

袁宁紧张地看着袁波:“很难拿到名次吗?”

“当然难了,”袁波点头应和着,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谦虚,“像我这样的,估计也就拿个全国一等奖吧。”

袁宁:“……”

袁宁瞪着袁波。

袁波用力抱了抱袁宁,过了很久才不舍地放开:“走吧,你大哥在对面等很久了,我送你过去。”他停顿了一下,补了句,“我得好好复习了,你也好好准备,别觉得章家有钱能让你挑学校你就偷懒。好好比赛,也给拿个好名次给我看看——等我回去可以跟人chuī牛说我弟弟能写毛笔字,还写得特好!”

袁宁认真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爬上读者栽培榜了!你萌浇灌了好多!

今天更得这么早!

有种二更会很胖的感觉!

你萌信不信ヽ(〃?〃)?

第5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五十九章

袁波向领队老师备报之后,带着袁宁下楼过马路,去对面的书店找章修严。他们的房间窗户靠着马路这边,领队老师可以看见下面的动静。

等袁波和袁宁安全地穿过斑马线,领队老师才收回目光,继续安排每个学生的房间和分发赛前练习,放完后叮嘱:“不要拿到题目就想着全做完,这些是给你们热身用的,别没热好身,倒把睡觉时间给搭进去了。”他让学生们去放自己的行李,“两点半集合,我们先去看看比赛场地。”

鹤华省地处偏远,教育资源严重缺乏,教学质量一直上不去。领队老师带队出门前,曾被殷殷嘱咐一定要让学生们发挥好,在这次全国竞赛上拿到好名次,让上面重视一下教育这一块。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可能xing微乎其微,但心里存着点希望,总比半点希望都没有要qiáng。

领队老师叹了口气,收起思绪,耐心地给主动留下问题目的学生解答他们的疑问。这些孩子全都是鹤华省的希望,这么重的担子不能落到他们身上,他不会把这些事qíng告诉他们。

袁波和袁宁走进书店。这边临近首都大学,书店做成小图书馆的形式,其中一边被开辟成阅读区,里面摆着不少书籍供客人阅读。低低的吉他声从旁边的小酒馆传来,给安静的书店添了几分活意。

袁宁很快找到章修严的身影。章修严正在那里看书,章修严似乎经常与书为伴,不是看各种专著,就是看各种政经财经杂志,要么就就是翻看当天的报纸。他似乎总有学不完的东西、做不完的事,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他还不到十八岁。

袁宁拉着袁波跑了上去,顾着周围安静看书的客人,压低声音雀跃地喊道:“大哥!”

章修严从书上抬起眼,看向袁宁满含喜悦的脸庞。他看得出来,袁宁是真的很高兴。他的视线下移,落在袁宁和袁波牵着的手上。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他对袁宁不太一样,至少和对章秀灵他们不太一样,看到袁宁亲近别人时他心里就会有种深深的失落。

所以他没和袁宁一起进去。他知道袁宁见了袁波肯定会很高兴,会和袁波紧紧地拥抱,和袁波说各种各样表达思念的话——这些猜测在袁宁红通通的眼眶上得到了验证。

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qíng景。

也许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喜欢让袁宁依赖自己,从袁宁对自己的依赖之中得到“被需要”的满足感。

这是不正常的。

章修严其实是个骄傲且认真的人,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绝不允许自己有“不正常”的地方——即使这个地方是他的心,他也不会允许。章修严qiáng压下心里翻腾着的“我不喜欢袁宁和别人太亲近”的想法,合上书与袁波对视。

大概是自小遭遇了太多痛苦和磨难,袁波虽然比袁宁大不了多少,瞧着却成熟很多。袁波隔着电话劝袁宁好好学习的话他听过很多遍,知道袁宁刚来章家时能有那么好的xing格和袁波、和袁波妈妈脱不了关系。

于qíng于理,他都该对袁波表达作为袁宁的兄长的感激与喜爱。

章修严说:“吃过饭了吗?”

袁波点头:“下火车后一起吃过了。”章修严在观察袁波,袁波也在观察章修严。章修严确实是个很严肃的人,如果用袁波见过的人来类比的话,那章修严看起来就像他们出发前见过的老部长,脸上的每一块肌ròu都绷得紧紧地,浑身上下都透出种“敢不听话我一定好好教训你”的感觉。不过章修严一开口,袁波就松了口气。

至少章修严没有在袁宁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不喜。

章修严仿佛没察觉袁波的忐忑,又问起袁波准备得如何,跟袁波提了些解题诀窍。章修严跳级一年还能考上首都大学,袁波对他是很敬佩的,认认真真地把章修严说的技巧都记在心里。

章修严知道袁宁肯定舍不得袁波,顿了顿,说道:“我去和你们领队老师说一声,由我带你和袁宁去比赛场地那边看看。比赛前最好先熟悉熟悉环境,我想你们领队老师应该也是这样安排的吧?”

袁波说:“是的!”他觉得自己对章修严不该有偏见,也许章修严那张脸是天生的,就像袁宁说的那样,章修严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管怎么样,能和袁宁多呆一会儿实在让他高兴不已。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和袁波脸上如出一辙的喜悦,转开了目光,走到付款台把看到一半的书买了下来,领着袁宁和袁波回到马路对面的青年旅社。

在前台登记过后,章修严上楼见了袁波的领队老师,表明要带袁波去看比赛场地。领队老师见章修严年纪虽不大,说话却沉稳有度,借旅店电话打去问过袁家二婶就放了人。

章修严一直注意着袁宁的表qíng,见袁宁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心qíng也稍稍好转。他在前面带路,带着袁宁和袁波去找比赛场地。比赛场地就设在首都大学附近的科学馆,他们步行过去只要十来分钟。

一路上袁宁都高兴地和袁波说着话,章修严不cha话,只认真听着他们天真的对话。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们放下了心里的戒备,兴高采烈地讨论起要怎么考上首都大学、考上首都大学以后又该做点什么。

边说边走,科学馆很快到了。科学馆这边没有立名人雕像,倒是树着不少奇特的雕塑,展示的是国内古往今来的科技成果。据说这是科学协会定的,科学协会会长说:“我们科学协会的成员不讲究立像,但如果你出了成果——出了那成果,那么全国上下的科学馆都会知道你作出的贡献。你的成果会作为科普标志物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并且一代代的传延下去。”

就像文人拿作品来说话一样,科研人应该拿成果来说话。

章修严牵着袁宁走进科学馆,碰上袁宁目光多停留几下的标志物就会简明扼要地给袁宁解释几句。袁宁听完后恍然点头,眼里满是对章修严的敬慕。

袁波目光没从袁宁和章修严身上挪开过。看得越久,他就越确定袁宁没说谎,章修严的确对袁宁很好。这种好不是流于表面的,而是打从心里在意袁宁,注意袁宁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及时地把袁宁需要的东西送到袁宁面前。

即使并不喜欢他,章修严也因为袁宁而对他展现友好和善意。

袁波放心了。

看完比赛场地,袁波就主动提出回去准备比赛。袁宁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这次的比赛对袁波来说有多重要。他跟着章修严把袁波送回青年旅社。

走出旅社大门,章修严明显察觉到袁宁的qíng绪低落了不少。

章修严说:“你的比赛场地不在这边,我们也得提前去看看。我让人帮忙定了那附近的酒店,晚上我们就住那边。”

袁宁很想能和袁波住一块,可也明白明天一早就要比赛了,住得太远可能会赶不及。他乖乖跟着章修严上了出租车,两个人带着行李入住到文化馆附近的酒店。比起青年旅社那边,这酒店的楼层要高得多,修了方方正正的电梯。他们的房间在八楼,章修严一脚迈进电梯里,把袁宁也捎了进去。

袁宁看着电梯上方的红色数字不断变化,最终定在“八”字上。电梯门一打开,袁宁就瞧见地上铺着软软的红地毯,两面墙壁贴着光可鉴人的瓷砖,黑色的边,红色的主体,显得庄重又漂亮。袁宁牵住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拿着钥匙走向预定的房间。

打开房间门,章修严把入口处的开关打开。柔金色的灯光倾泻而下,让整间房间都笼罩在一种朦朦胧胧的光晕里。chuáng铺也是白色的,不过不是那种硬硬的白,而是柔软蓬松,看着就很舒服的那种。在两张chuáng的对面还摆着台很大的彩色电视,袁宁上次在电器城看过,价格老贵老贵的。

袁宁看向章修严。这房间住一晚得多少钱呢?

章修严一下子读懂了他的疑问,说:“放心,大哥还住得起,不用你分摊。”

袁宁:“……”

章修严打开电视给袁宁看。

画面正好定在新闻台上,新闻正在播电车出车祸的事,区领导亲自到医院慰问受伤司机,并且握紧受伤司机的手表示已经为他争取到今年的文明标兵名额。受伤司机听到这话后并没有太高兴,直至区领导表示会把电车保留下来,打造成区内一道亮丽的风景,当成区里的“文化名片”。听到电车不会被取缔,受伤司机这才露出由衷的笑容,不断朝区领导说出感谢的话。

袁宁也替受伤司机高兴:“看来他们不会失业了!”

章修严点头。

这事能闹得这么大,大概是因为乘客里有搞媒体行业的人,他们从其他老乘客口里听说取消电车的事qíng,决定帮受伤司机他们一把,把这件事捅了出去。有时候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默默做事的常常比不上会说话的。司机们兢兢业业开车二三十年,他们的抗议却比不过一次事故发生后闹出来的动静。

袁宁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到受伤司机身上那逐渐变少的丝线,也为受伤司机感到高兴。

新闻播完了,章修严让袁宁去洗个澡,再下楼吃点东西。

袁宁马上翻出行李箱里的衣服准备跑进浴室。

章修严喊住他:“养成习惯,先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袁宁又跑回chuáng边,当着章修严的面利索地把全部东西往外掏,主要是些钥匙和零钱,还有随身带着的短铅笔和小便签本。袁宁一样样地搁在被面上,等摸到几张小卡片时,他愣了愣,掏出来仔细一瞅,脸蛋又红又白。

他、他居然把这些卡片给带回来了!

袁宁正要把小卡片塞回口袋藏起来,章修严却已经眼尖地看见他拿着的是什么。

章修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板起脸说:“你手里的是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

袁宁一激灵,把小卡片递给章修严。他的小喉咙上下动了动,紧张得结结巴巴起来:“这、这是在青年旅社那边,一个奇怪的大叔叔给我的。我、我本来想把它们扔掉,但找不到垃圾桶,所以就先放进口袋,想等看见垃圾桶时再扔——见到袁波后我就把它给忘了。”他抓紧章修严的手,“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章修严仔细注视着袁宁,知道袁宁没胆量向自己撒谎,心里的愠怒稍稍少了些。袁宁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对袁宁还算有信心,不太担心袁宁会被这种俗媚的玩意儿吸引。不过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章修严脸皮绷得更紧:“他塞给你你就拿?要是下次别人给你塞点别的呢?要是他不是想给你塞这东西,而是想把你拐走呢?不管对方给你什么,陌生人的东西你都别碰知道吗?”

袁宁乖乖点头。

章修严说:“去洗澡。”

见章修严没有生自己的气,袁宁松了口气,蹬蹬蹬地跑进浴室。这酒店的浴室非常大,原本袁宁觉得自己在家里的浴室就够宽敞了,这地方的浴室却比家里的要大上三四倍,里面有个大大的浴缸和大大的花洒。那花洒像个巨大的莲蓬,比家里的大了五六倍都不止。袁宁只是好奇地抬手按了一下,温热的水流就从那无数个小孔里喷了出来,湿淋淋地撒了他一脸。

袁宁没有尝试大浴缸的打算,光着身子走到了花洒下,让暖暖的热水冲刷自己光luǒ的身体,洗掉奔波了一整天的疲惫。

好舒服啊!

袁宁高兴不已,给自己涂上沐浴露,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清洁了一遍。

章修严坐在chuáng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唰唰水声。他把袁宁不小心带回来的那几张小卡片扫了好几眼,脸不红心不跳,只拧起眉头看了看上面的俗媚女人,又看了看上面那露骨又不堪的文字。

外面的世界实在太乱了。

章修严想把小卡片全扔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掏出笔把上面的号码全抄了下来,用酒店的电话拨通举报通道的号码,把小卡片上的号码报了过去。对方询问起举报理由,章修严脸板得紧紧的,语气十分认真:“骚扰未成年人。”他看了眼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的袁宁,“我弟弟才九岁,对方就给他发了这种卡片,希望你们能严查。”

袁宁被章修严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迈开腿跑到章修严身边,听章修严讲电话。

章修严没有停顿,严谨地把时间地点都报了过去,还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法。实名举报是必须要处理的。章修严挂断电话,看向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的袁宁,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电chuī风,cha上电源,朝袁宁招手:“过来。”

袁宁仔细看着章修严的神色,发现章修严真的没生气,才跑了过去,挨到章修严身边。

章修严伸出手替袁宁整理着湿润的头发,柔软的发丝在手指间滑下去,莫名地让他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愉悦。

这小结巴平时太懂事了点,没什么需要他cao心的,就连课业上的问题也有宋星辰和章修文替他解决。若不是一起出来一趟,他都不知道自己竟这么怀念这小结巴偎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章修严认真细致地帮袁宁把头发chuīgān,又帮袁宁把有点乱的头发打理整齐,才带着袁宁下楼去吃东西。晚饭过后,章修严让袁宁练练字,自己在旁指点。

来参加这次书法比赛,他没想着让袁宁拿什么名次,只是顺便让袁宁来见见袁波而已。可看着袁宁认认真真写字的模样,章修严又觉得最好的奖该是袁宁拿的。

章修严上了心,又给了袁宁一些指点。袁宁在书画上的天赋很不错,马上又针对章修严给的意见做了一点调整。

不知不觉到了睡觉的点。

章修严拿走袁宁手里的毛笔,伸手揉揉他的手腕:“不能再写了,去睡觉。再写下去,明天比赛时就写不动了。”

袁宁乖乖点头,跑去刷了牙洗了脸,换上睡衣钻进被窝。

章修严坐在旁边的chuáng上看了会儿书,直至袁宁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缓,他才把书放到chuáng头的小柜上。他正要关灯,却瞥见了垃圾桶里扔着的小卡片以及小卡片上写着的“广告语”。

章修严皱了皱眉,把台灯关掉。

屋里陷入黑暗。

章修严很快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6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章

酒店的被褥虽然柔软gān净,章修严却还是拧紧眉头。陌生的空气、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一切,让他在梦里翻了个身。

章修严隐隐听到有老师在讲课,抬眼看去,是高三的班主任许老师。许老师戴着黑框眼镜,鼻梁有点塌,嘴巴有点憋,有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利嘴,班里人都被他找去单独谈话过,谁的眉头一动,他就能晓得对方想做什么。就连他这样不爱说话的人,许老师也能一眼看出他状态不对,让他去校医室量个体温吃个药。

章修严头有点疼,竭力想听清许老师讲课,却发现只能看见许老师瘪下去的嘴唇一张一合,什么声音都听不清。难道发烧了?章修严想摸摸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却提前捂在了上面。

很快地,旁边的人站起来向老师报告:“老师,他生病了,我扶他去校医室看看。”

这声音有点陌生,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章修严循声看去,只见身边的人身影纤细,脸庞被灿亮的阳光笼罩着,怎么都看不清晰。这不是他的同桌。这是谁呢?他总觉得那清越明亮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

旁边的人得了老师的许可,伸出纤弱的手扶起他。明明那么纤细、那么瘦弱,却稳稳地撑住他的身躯。章修严转头看去,却还是看不清晰,只觉得这少年身上gān净温柔的气息熟悉得叫他眷恋。

到底是谁呢?

沿着校道往前走,两旁的树木刚长出新芽,都鲜嫩得很,只有偶尔间杂其中的青松显出几分老态。风徐徐chuī来,好像带来了chūn天湿润的、新鲜的花香味。章修严说:“我自己走。”

旁边的人含笑说:“好好好。”扶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前方的路变得很漫长,章修严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快点走到校医室,看看自己是不是烧坏了脑袋,居然会觉得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这不正常。不正常的想法应该被纠正。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这般急切,校医室终于出现在眼前。他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失落,又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少年的模样还是看不清晰,只有少年身上那种gān净美好的气息围绕在他周围,叫他每一下呼吸都被它笼罩其中。

章修严眉头微微皱起,不太明白心底滋长着的、氤氲又朦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温柔清亮,如同山中叮咚作响的泉水:“放心,我不走,我送你进去,在旁边看看书,等你吃了药或者打了针再和你一起回去。”

他又不是怕少年离开。

章修严在心里说着,迈步走进弥漫着淡淡药材味道的校医室。

校医室的小病房,狭窄却gān净,窗户很大,非常明亮,不像一般病房那样yīn沉沉地叫人难受。章修严转头看去,想要把身旁的少年看个仔细,那种亮亮的光却怎么都挥不散,把少年整个人都覆笼住,叫他没法窥见那张他极为渴望看清的脸庞。

少年果然陪伴他到打完针吃完药。

这个学期结束后,他们就要毕业了。章修严见少年在一边安静看书,突然开口问:“你要考什么大学?”

少年合上书,脸上好像带着点儿笑意。他说:“我吗?我和你一样啊,我也要考首都大学,以后我们可能还可以继续当校友呢。”

章修严心里莫名有点欢喜。

两个人回到教室上课。

午后的风催人入睡。不知不觉间,身旁的少年趴到了桌子上,两条纤细的手臂微微弯起,弯成最适合枕着的姿势,脸蛋藏在里面,只让人看见他细柔的乌发。那头发真漂亮,乌黑柔软,风一chuī来,它们就跟着风微微拂动,像小小的羽毛一样扫在人心里。

以后还可以当校友吗?

章修严在心里暗暗想着。

那可真好。

许老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章修严猛然回神,悄然伸手推了推身旁的少年。

少年转醒,微微抬起脑袋,眼睛还迷蒙着,眼底带着点儿困意带来的水汽,迷迷糊糊地看向他。明明是不一样的脸,明明比认知中的人要大上好几岁,章修严却一下子把少年认了出来。

章修严霍然站起身。

其他人都齐齐看向他。

他眼里却只剩下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虽然长大了好几岁,面容却天真犹存,高高兴兴地朝他一笑,蓦然让那段枯燥冷酷的岁月也都染上了美好和温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章修严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一下更比一下快。他怎么会觉得,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十几岁的年少时光有人长伴身边,然后他们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学、一起开始工作——一起解决人生中遭遇的每一个困惑和困难。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大哥。”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章修严睁开眼。

四周变得很安静。

再没有什么高三,再没有什么少年,再没有什么约定。

他的十六七岁已经过去了——彻底地过去了。

而梦里那少年的十六七岁还很远。

qiáng烈的渴望与qiáng烈的失落jiāo织在心头,让章修严久久无法真正清醒过来。

袁宁紧张地坐在章修严chuáng前,紧紧抓住章修严冒着汗的手。他知道大哥肯定是做噩梦了,他以前也经常这样,一梦见可怕的东西,醒来后掌心就湿漉漉的,全都是冷汗。袁宁努力安慰章修严:“大哥不怕,做梦都是假的!”

章修严终于缓过神。他侧过头,定定地注视着袁宁满含关切的眼睛。这两年来,袁宁jiāo了很多朋友,平时也独立了很多,黏着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梦都是现实的反应,可能在听袁宁说过“真想和大哥一起念大学”之后,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最后折she进梦里面。

章修严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回握袁宁的手,缓缓说:“我知道,别担心。”

梦就是梦,永远不可能成真。他只是太渴望被人需要、太渴望和人亲近而已。这小结巴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闯入他的人生之中,才会这么快就搬进他心里牢牢扎根。

只是这样的渴望终究不正常。如今一切都已回到正轨,章修鸣回来了,薛女士病好了,家里一切都好。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袁宁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一辈子都这样想要对方对自己有不一般的依赖、想要和对方有不一般的亲近,小孩子长大了就不该再允许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更何况他是一个马上就要成年的人了。

章修严松开了袁宁的手,绷起脸打发袁宁去刷牙,自己也下chuáng换好适合外出的衣物。等袁宁从浴室出来了,他才拉开窗帘,让刺目的阳光洒满房间。

天亮得真早。

袁宁被阳光照得微微眯拢眼睛,适应阳光后才看清章修严严肃的侧脸。大哥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袁宁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章修严一下子离自己远了很多。

见章修严到浴室里刷牙,袁宁打开背包,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大一小两个口罩。这边是市区,汽车尾气很多,早上的空气不太新鲜,出来时四哥对他说早上出来跑步要记得戴上口罩。袁宁准备行李时把章修严的口罩也准备了。

袁宁麻利地给自己戴上。

听到浴室门喀拉一声被拉开,袁宁穿着酒店准备的小拖鞋跑过去,仰头对章修严说:“大哥,我帮你戴口罩!四哥说到了这边要戴的!”他踮起脚,努力想把口罩带子挂到章修严的耳朵后。

章修严觉得袁宁随时会扑进自己怀里。

这个念头闪过时,章修严猛地退开两步。见袁宁茫然地看过来,章修严面色微顿,伸手接过袁宁手里的口罩:“我自己戴就好。”他见袁宁脸上带着点失落,更确定必须要严格要求袁宁独立一点。没有人可以为另一个人的一生负责,他也不能。所以他不能纵容自己,更不能纵容袁宁。

章修严在袁宁的注视下把口罩戴上。

袁宁懵懵懂懂。他发现自己和章修严之间有些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可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他只能靠感觉去理解章修严的意思,章修严是不希望他和以前一样黏人、不希望他和以前一样太依赖他。袁宁心里酸酸涩涩,不过也知道了章修严的意思。他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那么软弱、那么爱撒娇。

袁宁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他不该一看到大哥就想亲近一点、更亲近一点。他露出笑容:“大哥我们去跑步吧!等大哥上了大学,我们就不能再经常一起跑步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脸上的笑,捕捉到了里面潜藏的不舍和酸涩。他心脏也跟着抽了抽,面上却只是“嗯”了一声,领着袁宁出了门。

袁宁像平时一样注视着章修严高高的背影。他到章家才两三年,感觉却像过了二三十年。大哥说的话他都听,大哥让他独立一点他就独立一点,只要大哥还是他的大哥就好。

袁宁跟章修严一前一后地绕着前面的长桥往前跑,金灿灿的太阳跃出了水面,照得江水灿然一片,清晨的雾气也随之散开。初秋的沁凉已悄然渗入风中,让袁宁觉得面上凉凉的,有点舒服。袁宁高兴地和章修严说起话来:“空气也没有四哥说的那么糟糕。”隔着口罩,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还是掩不住话里的欢欣。

章修严“嗯”地一声,算是回应。他的腿比袁宁长,本应跑得比袁宁快很多,但这两年多来他早已养成习惯,不慢不快的步伐正好能让袁宁跑着跟上。

“大哥。”袁宁喊。

章修严转头看去,只见袁宁脸上泛着充满活力的笑容,白里透红的皮肤红润又有弹xing,能唤起所有人的喜爱之心。

“我真想一下子就长大,”袁宁觉得很矛盾,“可有时候又一点都不想长大。”

“很正常。”章修严放慢脚步,看着袁宁额上渗出的汗珠子,忍住没抬手帮袁宁擦掉。他想抱一抱袁宁,又想起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于是在原地站定,目光与袁宁天真懵懂的视线胶着在一起,“有时我也想你一下子长大——可有时我又不想你长大。都是一样的。”

袁宁本来觉得有点难过,听到章修严说的“都是一样的”,心里的难受和酸涩霎时间一扫而空。

是的吧,都是一样的!大哥也是想和他亲近的,只是人总要长大,总要学着自己往前走,不能整天想着依赖别人。

“我知道了!”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罗元良把小野猪们放上山时我也很难过,但罗元良告诉我,小野猪就该学会在山里生活,要不然长大了,白桦林藏不下它们了,它们就会被人抓走吃掉。所以它们必须学会使用自己锋利的爪子、必须学会使用自己尖尖的牙齿、必须学会捕捉猎物和躲避敌人。如果太依赖我们的帮助,只会吃被我们帮忙处理好的食物,它们是没办法自己生存下去的。”

章修严耐心听着袁宁说话。

“大哥放心!”袁宁认真地保证,“我也会像小野猪它们一样,变得更独立一点,不会再让大哥整天为我cao心!”

章修严对上袁宁坚定的目光,心脏深处轻轻颤动着。这小结巴还是这么敏感,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表现出轻微的疏离,这小结巴就自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还替他找到了最好的理由。

这样的弟弟,他怎么舍得疏远呢?

章修严心里乱成一团,面上却点着头,抬手摸摸袁宁的脑袋,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小野猪。”

袁宁瞪圆眼,认真地反驳:“我不是小野猪!”

章修严又点了一下头:“好,你不是小野猪,”他继续揉乱袁宁的头发,“小结巴。”

袁宁说:“我很久以前就不结巴了!”

章修严往前跑去,口里说道:“以前结巴。”

“可是已经不结巴了。”袁宁追上章修严,努力qiáng调。

“紧张起来还是会结巴。”章修严驳回。

“……给别人乱起绰号是不对的。”

章修严脚步微微停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宁宁。”

袁宁听得心怦怦直跳。所有人都这么喊他,可是章修严喊起来却不一样——章修严喊他们所有人都是喊全名的,这样喊他还是第一次。他仰头看着章修严被阳光照耀着的脸庞,心里高兴极了。袁宁没有把这种莫名的开心说出口,而是指着前面的高楼说:“大哥,我们好像快要跑回酒店了!”

章修严看了看表:“我们吃个早饭就去文化馆那边。”

*

文化馆坐落于首都东区,离首都大学大约三十分钟车程,离酒店却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袁宁昨天已经和章修严来过,却还是觉得文化馆修得很漂亮,整个文化馆的设计非常古朴,仔细辨认的话,能看出屋檐和墙体上融入了无数文化元素,简直就像一本越读越有味道的书。

章修严带着袁宁往里走,不少家长都已经带着孩子过来,一般而言能进决赛的都是初高中的学生,所以也有一些是自己过来的。章修严扫了一圈,发现袁宁是参赛学生里最小的。

正想着,周围就传来议论声:“听说今年有个小学生入围了,而且那小学生才八-九岁,这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这么小就入围的吧?这可是全国青少年书法大赛,哪个不是练了十年八年的!练字的年头都比他的岁数多!”

“不会吧?有小学生入围了?现在各种比赛越来越多,人心也越来越浮躁,哎。”

“是啊,以前都是老老实实埋头练字的,现在的人想法越来越多。”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却还是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听说不少人为了给自己孩子镀金或者加分,都偷偷摸摸地在暗地里使劲呢。”

“真的?”周围的人cha嘴,“我就说了,上次我家隔壁那个连买酱油都能弄错钱的家伙怎么能捧回个物理竞赛二等奖,敢qíng连这些比赛都有黑-幕。这世道啊!”

孩子陆陆续续进了场,等在外面的家长们都凑在一起,话题七拐八弯,把社会风气和社会法度里里外外议了个遍,大多觉得但凡自己孩子不拿奖、别人家孩子拿了奖的比赛都黑-幕重重。

袁宁小心翼翼地看向章修严。这些人刚才说的是他吗?

章修严神色不变,牵着袁宁的手越过前面的家长,走到比赛场地门前才松手让袁宁自己进去。

其他人都注意到这么个出色的少年,再看向比章修严矮了许多的袁宁,心里咯噔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这对兄弟听见。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讪讪然,谁都没再开口说闲话。

袁宁走进比赛场地,拿出自己的参赛证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位置,乖乖地坐在那儿等待比赛开始。

进入决赛的参赛者们目光都往袁宁身上飘。

没办法,袁宁实在太小了。书法比赛虽不如数学、物理比赛热门,但因为是个全国xing的比赛,参加的人也不算少。这么小的孩子能过关斩将进到决赛,不管是真材实料还是走后门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看之下,就更挪不开眼了。

袁宁穿着和章修严一模一样的衣服,这套衣服穿在章修严身上有种成熟的感觉,穿在袁宁身上却完全不一样。明明也是白色的内衬、深灰的外套,却因为胸前别着个小胸章而变得可爱多了。

当然,所有人看到他时都不会注意他穿着什么衣服,更多的是被他的眼睛所吸引,觉得那双眼睛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注意到袁宁正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等待着,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变得安静平和。

是啊,这可是决赛,他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这里,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做什么?还不如好好稳住心qíng,拿出最好的状态来考试。

代表书法协会过来主持比赛的负责人很快到场。瞧见场内安静有序,负责人非常满意,他主持这比赛几年了,什么状况都出过。近几年经济发展越来越快,人心浮动越来越严重,家长们都浮躁了,功利心和目的xing也都越来越qiáng,连带地也影响到了孩子身上。于是参赛的学生越来越多,真正热爱书法的人反而越来越少。

负责人扫视一圈,看见年纪最小的袁宁时,愣了一下,想起看初赛作品时看见过的字。这孩子年纪虽小,字却已经很不错,看得出平时有认真踏实地练习。只是这种跨省份的比赛作假很容易,即使有人作保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怀疑。

负责人不由多看了袁宁两眼。

袁宁注意到负责人的目光,心里有点忐忑。刚才在门外听到那些家长们的议论,他才知道自己的年纪是最小的,也才知道自己会因为年纪小而被怀疑比赛有黑-幕。这个负责人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袁宁不由又想到袁波,袁波也是这样的吧,年纪小,家里穷,什么条件都不好,能拿下全国数学竞赛决赛的参赛名额,一路走来肯定遭受不少怀疑和非议。

想到这里,袁宁心里一阵难受。

袁波比他更不容易!袁波比他更辛苦!袁波都憋足劲挤上来了,他什么都有,怎么可以落后!有人怀疑的话,证明给他们看就好了,心里打什么鼓——他又没有走后门!袁宁别的没有,就是骨子里藏着股倔劲,没了最初的忐忑,他反倒更加镇定,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

负责人宣布开始后,袁宁摊平桌上的白纸,在心中先构思了一番,拿起笔抬腕写了起来。

负责人见袁宁最先提笔,有些讶异,稍稍走近一些,目光落在袁宁写出的字上。

定睛一看,负责人的目光就凝在了上面。

袁宁的字和初赛作品一模一样。

不,不对,比初赛作品又要好一些。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谁都无法言说的bī人锐气好像能透出纸面!明明八-九岁的小孩腕力不足、明明这小孩看起来不像是练了很多年的,写出来的字却不仅有形——还有了神!这是天赋吗?负责人看向袁宁平静之中犹带几分稚气的脸庞,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实在太不应该。

等袁宁写完一整句诗时,负责人微微一顿,心中泛起阵阵苦笑。

——自小刺头深糙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作为书法协会的核心成员,负责人的文化素养还是过得去的,对这首诗的后面一句自然烂熟于心——

作者有话要说: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是唐代诗人杜荀鹤的《小松》,明里写松、实则写人,看来自己怀疑的目光被这小孩给发现了,这小孩写来刺他一句呢!没想到这小孩看起来软和可爱,脾气却不小。若是换成别人可能会不高兴,负责人却不一样,他由衷喜欢这样的孩子。

小孩子就该有点脾气、有点朝气!

负责人没再往下看,笑着踱步到其他参赛者那边看他们写得如何。

袁宁一鼓作气地写完,看着桌上摆着的诗,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合。但时间已经不够再重写了,袁宁只能放下笔,再把它仔细看了一遍,才垂手坐下,待比赛结束。吃早饭时大哥说,袁波今天下午才有火车回南边,比赛结束之后他还可以去找袁波吃个午饭、和袁波到处逛逛!

———————————————————————

更新辣!

今天木有踩点!

一次xing更新胖胖的!

大家不要在文下刷LT,明明大哥也木有成年好吗!而且他们目前更多的是对彼此的依赖、彼此的依恋,顶多也只想亲亲额头和抱一抱,完全没有关于污污污开车之类的倾向(づ ̄ 3 ̄)づ

有萌萌哒妹纸猜对了!大哥梦见了长大的宁宁!但是只是一场纯纯的梦ヽ(〃∀〃)ノ你们心太污,只有我是纯洁了ヽ(〃∀〃)ノ

第6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一章

袁宁满心雀跃地等着比赛结束,结果负责人宣布结束之后又把他们留了下来,说要拍照留档和做宣传。因为时不时会拍照寄给袁波他们的缘故,袁宁对拍照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甚至还能小声告诉旁边的人要怎么站才拍的好看。

合照和单人照都拍完,袁宁直接跑到外面,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桂花树旁的章修严。

章修严天生带着种叫人难以亲近的气场,别的家长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只有他直直地倚在石柱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翻。

袁宁正要迈开腿跑过去,就被几个年纪大些的参赛者追了上来,jiāo换了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说是以后要探讨探讨书法。

袁宁不擅长拒绝,掏出便签本和他们一一互换完联系方式。

再抬头往章修严那边看去,袁宁看见章修严已经把手里的书合上,正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他。

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袁宁赶紧跑了过去,跟章修严解释:“大哥,刚才那个老师让我们拍照留档。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

“我看到了。”章修严没再绷着脸。

这小结巴太敏锐,他的任何qíng绪都会轻易被他发现。不过他可不是因为等太久而不高兴,而是因为……这小结巴才九岁,怎么到哪都有人拉着他要和他jiāo换联系方式?

年前章修严和栾嘉去过次市里新开的酒吧,那乱糟糟的环境、乱糟糟的音乐就不提了,比较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在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只要看对眼了,都会拿着杯酒上前邀对方喝酒,然后互换联系方式。

他坐在那儿自然没人敢上前,栾嘉却不同,一眨眼就招来无数搭讪者,男的女的都有。若不是霍森先生及时赶到,栾嘉指不定会直接被人给勾搭走了。现在很多衣冠禽shòu男女不忌、老少不论,就图个开心、图个快活。再想想袁宁收到的那几张小广-告,章修严又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

袁宁一直留意着章修严的表qíng,见章修严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有点难过。大哥好像经常在皱眉,他真想用熨斗把大哥的眉头熨平!

袁宁有点发愁:“大哥,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我很烦?”

章修严严肃地看着袁宁一会儿,如实回答:“对,很烦。”

袁宁伤心。

章修严说:“可是不带着更烦。”他牵着袁宁往外走,余光落在袁宁满是沮丧的脸蛋上,“总想着你一不小心就被人拐跑了。”

袁宁不服气地反驳:“我才没有那么笨呢!”知道章修严不是嫌弃自己,袁宁又高兴起来,和章修严一块去找科学馆那边找袁波。

数学竞赛的时间比书法比赛要长些,袁宁和章修严抵达那边后竞赛才刚结束。

这边的流程也和书法竞赛一样,要拍合照和单人照留档。袁波正在拍合照,袁宁没有立刻冲上去,只和章修严站在一边看着被安排在第一排的袁波。

比起书法比赛那边的高效有序,数学竞赛这边是分学段进行的比赛,小学生就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一,秩序有点乱,排了半天都没排好。袁波按照摄影师的指示往旁边退了退,结果旁边的人没动,他恰好一脚踩在对方脚上。

袁波忙说:“对不起!”

旁边的人见自己新买的球鞋上多了个黑黑的印子,再看看袁波那一看就不是名牌的破运动鞋,心里涌起一股恶气,没好气地骂道:“说句对不起就行了?知道我这鞋子多少钱吗?是我在国外的姨妈给我买的!踩坏了你赔得起吗?”

袁波气得笑了。摄影师明明给了指示,是这人自己非杵着不动,被踩上一脚能怪谁?他说声“对不起”是因为踩了人确实不对,可这家伙也不用得理不饶人吧?

这种家伙,袁波向来是懒得理会的。就这脑袋、就这处事方式,也就仗着家境好点才能这么横,要是家里不能给他依靠了,谁会看他一眼啊!

袁波已经看到袁宁了,不想跟对方吵,只想着速战速决,多和袁宁待会儿。

袁波不吭声,对方说得越发起劲:“这破比赛真没意思,真么人都能进比赛!”

袁波没开腔,章修严却带着袁宁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那十来岁的男孩身上,就像看着堆没用的垃圾,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章修严淡淡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袁波一愣。

那男孩儿被章修严的眼神扫过来,小心脏不由自主地瑟了瑟,竟连质问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的胆子都没有。

章修严对摄影师说:“我们赶时间,我来帮忙排一下位置?”

摄影师感觉自己正在和影棚大老板说话,下意识地点头应是。等回过神来,章修严已经转头问袁宁需要怎么排。袁宁愣了一下,小声告诉章修严最适合的排列次序。章修严仔细听完,绷着脸指挥参赛者们到指定位置站好。对上章修严的冷脸,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谁都不敢吱一声,只好乖乖按照章修严的指令站定。

不到三分钟,大合照就拍完了。接着是分学段的合照,有章修严开的先例在,领队老师没再闲着,都进来组织学生有秩序地排好。

合照拍完,摄影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摄影师很年轻,第一次出这种外勤,没经验,场面差点没控制住。见章修严已经退到一边等候着,摄影师感激地朝他笑笑,主动提出让袁波先拍个人照。

拍照过程的小风波无声无息被掐灭了。章修严领着袁波去跟领队老师“请假”,领队老师对章修严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再加上昨天已经和袁波妈妈那边确认过了,也就慡快地放行,还把火车票给袁波带着,让袁波回头直接上火车。袁波行李不多,他可以帮忙拿上车。

袁波感激不已,鼻子一阵酸涩。袁宁眼睛往火车票上瞄,发现是下午五点多的车票。他高兴地说:“袁波,还有五六个小时呢!”

章修严带他们走出科学馆,问道:“想去什么地方玩?”

袁波说:“去看国旗吧!”

三个人转向华国大广场那边,袁宁和袁波手拉手,绕着国旗看了一圈,八月多的天气,天高气慡,风chuī得鲜红的旗帜猎猎作响,袁宁的心好像也被风chuī得鼓鼓的。他认真说道:“等我们考上了首都大学,就可以早上过来看升旗!听说每天早上国旗都会和太阳一起升旗,八月的话升旗仪式五点多就开始了。”

袁波见袁宁脸蛋被太阳晒得红红的,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不由抬起手帮袁宁擦了擦。以前袁宁呆在奶奶家时也很白,不过那种白是因为常年呆在屋里、没有机会出去玩,那时袁宁年纪小,很多活都gān不了,只能坐在家里发呆。也只有他去了,袁宁才被容许出去玩玩、好好晒晒太阳。现在袁宁脸色白里透红,看着就健健康康的。

章修严明明不太喜欢他,却还是愿意带袁宁来找他,看见有人想欺负他也会替他出头。这是因为章修严喜欢袁宁、在意袁宁,章修严希望袁宁开开心心、高高兴兴,自然也爱屋及乌地维护袁宁在意的人。

虽然只见了两次面,袁波却已经彻底放心了,安心地拉着袁宁在周围逛了起来。

章修严安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听着袁宁欢喜地和袁波说话。

等把华国大广场里里外外逛完,章修严说:“既然你们都要考首都大学,那么今天就不去游览别的景点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逛。”他拍板定案,“先去吃个饭。”

袁宁乖乖点头。

章修严已经叫司机把车准备好,过来接他们去吃饭。首都的菜色海纳百川,什么地方的名菜都有。章修严怕袁宁和袁波吃不惯,坐火车回去时会不舒服,没有找太有特色的店,而是选了个做南方菜的地方。

袁波妈妈正在做餐饮业,袁波倒也不至于不适应在外面吃饭,只是看到菜单上的价格后袁波怎么都点不下手。贵!太贵了!贵得他还没吃就觉得ròu疼!

袁宁看到价格后也和袁波一个反应。

章修严顿了顿,微微挑起眉毛,睨着袁宁说:“怎么?舍不得请你堂哥吃顿好的?”

袁宁呆了一下。他请吗?想到自己和袁波已经两三年没见面,想到自己挺富裕的小金库,袁宁顿时不再纠结价格,抱着菜单离开座位,找到门口的服务员问对方有什么好推荐。

服务员又把袁宁请回座位上,耐心地向袁宁介绍店里的招牌菜。已经是八月下旬,是吃螃蟹的好时节,鲈鱼也非常肥美。

店里的螃蟹不是有名的阳澄蟹,而是店长的私人农场那边供应的,每年定量供应。那农场圈着个大湖,放眼望去接天连地的都是那波光潋滟的湖水,山暖水清,气候宜人,养出来的螃蟹个大ròu美,蟹壳光滑平整,蟹肚莹白如玉,光是卖相就远胜于市面上的其他螃蟹。

清蒸鲈鱼也是招牌菜,鲈鱼都是挑最好的,过了这个季节就不再上。就连用的水和配料都是jīng挑细选的,换了一种就不能凸显出鲈鱼的鲜美。

还有清淡些的,比如桂花糯米藕。这道菜用的食材都是农场那边提供的,桂花的香味浓而不腻,入口反而清甜宜人。糯米挑的都是向阳生长的那部分,吸足了阳光,颗粒饱满,香糯可口。藕就更了不得了,是店长得了几颗三百年前的莲子,悉心栽培出新莲,种在离活泉的池子里,前前后后培育了五六年才开始供藕。

袁宁听得入了神。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样在食材上花心思啊!

袁波也听得目瞪口呆。听了这些介绍,再看菜单上的价格,似乎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袁宁等服务员把菜色一一介绍完,问了问章修严和袁波的意见,把服务员介绍的特色菜都点了。他们才三个人,为了不làng费,袁宁礼貌地对服务员说:“每样菜只要上一半就好。姐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把多余的带回家吧。”

服务员愣了一下。这家店以贵闻名,能上门的都是有钱有权的人,客人们的素质都很不错。只是素质好归素质好,不等于平易近人,有时礼貌客气底下藏着的其实是更深的冷漠与轻视。也有家里一夜bào富的,不知从哪听说了这家店的存在,过来豪迈地点了一桌菜,最后吃不完就摆在那儿,店长知道后气得胸口发闷,好几天都不愿再过来。

像袁宁这样说的,服务员还是第一次碰到。服务员露出比一开始更真切的笑容,目光也柔和下来,温柔地对袁宁说:“我会问问师傅可不可以这样。”

走出包厢外,服务员觉得眼眶热热的,抬手擦了擦眼角,只觉手背湿了。当了这么多久的服务员,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遭遇任何为难和漠视,可一想起刚才那孩子亮亮的眼睛她就觉得心里发烫。

服务员正要去厨房那边,就被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喊住了。对方拄着拐杖,左脚和右脚一高一低,本应是个大大的缺陷,却没有影响他的魅力。中年人问:“里面的客人做了什么?他们骂你了?”他是热爱美味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来店里摆架子逞威风。

服务员看清来人是谁,连忙摇了摇头。这是她们的店长,平日里平易近人,可发起火来却挺可怕。据说店长背景很不简单,是以来的客人来头再大,店长也敢把人赶出门。服务员把袁宁的话转述给中年人,并夸了一句:“虽然三个客人年纪不大,不过看着都被家里教得很好。”

中年人握着拐杖的手轻轻动了动,对服务员说:“跟厨房那边报完菜名后先别回包厢,先到我那边拿盒莲子给他们。”凡是热爱食物而且对别人心存善意的人,他都不吝于送点好东西。中年人补了一句,“既然客人说要给你一半,你就叫宋大厨帮你装好带回家吧,让家里人也尝尝。”

服务员高兴地去了厨房。

中年人看了看包厢紧闭的门,拄着杖回自己处理店中事务的地方。桌子是上好的梨花木,价值不菲。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打开看了看,五颗圆润可爱的莲子整整齐齐地呆在里面,每一颗都经过jīng挑细选,看着饱满又漂亮。他将木盒合上,放到桌上,拿起拐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浮浮沉沉的山色。

服务员过来了,中年人转头示意:“在桌上。”

服务员看见那jīng致的小木盒,小心地拿起来,脚步都变得比刚才轻多了,生怕把手里的木盒给摔坏了!在店里呆久了,她也算是识货的人了,光凭这盒子就能卖出大价钱!

服务员带着甜美的笑容回到包厢,把中年人的话转达给袁宁,并把紫檀木盒递给了袁宁。

袁宁愣了愣,接过紫檀木盒。他不懂这是不是名贵木材,不过上手后觉得这木盒摸着很舒服。再看上头那jīng细漂亮的花纹,直觉就觉得这盒子很不一般。更重要的是,他感应到一种奇妙的生机从盒子里传出来,叫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无比。

袁宁看了眼章修严。

章修严说:“既然是你请客,送的东西自然你拿着。”

袁波很好奇:“打开看看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服务员说道:“是莲子,店长亲自培育的莲子,据说很受欢迎的,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听说一颗就值好几万,比金子做的更贵——可就算有人拿出几万来店长也不卖给他们!这些话服务员没说出来,她怕袁宁听了心里会有负担,毕竟一颗莲子就能顶一顿饭钱了,里面有足足五颗。

袁宁见袁波想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五颗莲子躺在柔软的绸布上,看着不像食材,而像是莹亮的美玉,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晕。袁宁感觉手心一阵波动,好像是鱼儿拼命地想往外游。他明白了,刚才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并不是错觉,那股生机是这五颗莲子透出来的——这不是普通的莲子!

袁波没有袁宁的奇妙能力,但他能看出这些莲子很不简单。他对袁宁说:“你可得好好把它们收起来,别把它们给弄丢了!”

袁宁认真点头,把盒子合上,珍而重之地放进进口袋里。

菜陆续上桌,每样菜分量都不大,不过菜色很多。闻到饭菜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后,他们都默契地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行为准则,埋头把每个菜都尝了个遍,吃得肚皮滚圆滚圆,连章修严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很久没撑起来的胃,觉得它好像被填得太满了。

离火车开车只剩两个多小时了,章修严决定带袁宁和袁波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好好消化消化。袁波起初以为不好带为由什么都不愿买,章修严一句“我会让人带到邮局用邮政包裹寄回去”,把袁波的借口堵掉了。

于是章修严负责帮袁波挑选辅导资料,袁宁负责帮袁波一家挑选衣服鞋子袜子,甚至连内裤都挑了一打,让袁波恼得恨不得戳着袁宁脑门叫他别这么败家。章修严说:“袁宁暑假去他孟老师的实验基地帮忙做记录,拿了笔不小的工资。”意思是袁宁虽然能花钱,但也已经能赚钱。

袁波心qíng很复杂。章家真的把袁宁养得很好,对他既是疼爱又宠爱,又注意培养他的独立能力、判断能力,更重要的是在章家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努力再久也无法获得的机会。

袁宁能到章家真的太幸运了。

袁波安心地在火车开走前赶到车站。

章修严和袁宁送袁波到月台。今天他们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到了离别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袁宁乖乖站在章修严身边,看着袁波三步一回头地走上火车。好不容易见了面又要分开,说不难受当然是假的,可是更多的却是关于未来的、坚定的决心。这一次他不会再哭了,因为他知道袁波跟自己都在努力着,而且他们一起努力的目标很有可能在不远的未来里实现。

所以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他们会再见面的,他们会再重聚的——他们会一起考上首都大学,让二婶再也不会皱起眉头,让自己离“优秀”离得更近。即使他要追逐的目标离他那么远——远得像天上的星星,但他也不会因为永远追不上而停下脚步。

袁宁悄悄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正巧也看向他。

袁宁立刻收回目光,看向已经上了火车的袁波。袁波挤到了靠窗的位置,趴在窗边看向他们,眼里满是不舍。袁宁跑到车窗外,站在白线里朝袁波喊道:“袁波!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考上首都大学!”

袁波用力点头。如果这两年没有卯足劲去学习,没有卯足劲争取一切能争取的机会,他也不可能代表省里来参加这次竞赛。不管这次有没有拿到名次,能来这一趟就已经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连全国xing的比赛他都能挤上来,高考怕什么!别人肯花的功夫,他照样肯花——家里的条件也正在变好,别人能有的东西他也能有!

袁波坚定地说:“我们说好了!”

这时火车开始鸣笛。

章修严拉着袁宁退后了两步,把袁宁圈在怀里,免得袁宁被火车启动带起的风卷下月台。

火车缓缓拖着笨重的躯体往前驶去。

袁宁很想跟着火车往前跑,最终却还是定定地站在原地。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急,一点都不急,他们不用为短暂的离别难过。

袁宁注视着火车,直到火车开出视线之外,他才转过身,把脑袋埋进章修严胸前。他鼻子还是酸酸的,抱住章修严说:“大哥,我知道不该难过,但还是很难过。我又要很久都见不到袁波了,”袁宁把脑袋埋得更深,“等大哥来首都念大学了,我是不是也要很久才能见到大哥一次?”

章修严一顿,抬手扫了扫袁宁的头发。明知道该把怀里的小脑袋推远,他却还是做不到。等真的不在眼前了,也许就能狠得下心了吧?在那之前不必特意疏远也不必刻意冷淡,免得这小结巴又多想。

章修严缓声安慰:“不管多久才见一次,他还是你堂哥,我也还是你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最近作息不太对,搞得写更新时困困的!等我再好好调调!

第6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二章

首都书法协会。

会客室里坐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宾,他脸上爬满皱纹,jīng神却非常不错。坐在他对面的,是年逾古稀的书法协会会长,是书法界泰斗般的存在。

老会长早就想退,想给后人让位,但大家都不让,因为老会长在这儿就是标杆、就是象征,就能吸引不少人关注书法、坚持书法。现在这一代被普及义务教育的孩子,大部分人都是练老会长的字帖长大的。

会见外宾这种事,本不该再劳动老会长,不过这次来的是故人,自然例外。当初老会长到国外呆了一段时间,这位外宾热qíng地接待了他,让他在异国不至于举目无亲、举步维艰。

老会长感慨地说:“没想到你居然能到华国来。”

外宾慡朗一笑:“其实自从你住在我们家一段时间以后,我母亲和妻子她们就喜欢上了华国文化,碰上你们华国过年时还会买个唐装穿上。还有啊,家里的碗碟都换成了华国的瓷器,她们口里不说,心里喜欢得很。而且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国会那边巴不得我们多来走走,看看有没有加深两国联系的新契机。”

老会长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事:“我这里可没有你要找的契机。”

外宾抬手揉了揉太阳xué,身体微微垮下,背脊陷入椅背中,垂下肩膀直叹气:“我也是累得慌,想来你这里清静清静。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接受绚烂美丽的华国文化的熏陶,找到可以让心灵栖息的宁静之所。”

老会长瞅了外宾一眼:“我们才不会说这样的酸话。”他很少承认自己是文化人,因为他们这一代人经历过最动dàng不安的一切,下过地、进过城、逃过荒、扛过枪,哪一行都gān过,什么事都经历过一点,这一切造就了如今的他,同时也随着岁月流转融入到他的血骨深处,他不愿抛弃其中的任何一部分。过去容易让人忘怀,所以总该有人将它们铭记。

外宾知道老会长固执,也不多说什么。他站了起来,挺了挺背脊,走到会客厅挂着的书画前站定,说道:“这是你画的吧?连我这种外行都觉得这上面的山峰和河流气势非凡,配上你的字真是一绝,怪不得你那些后辈们都舍不得放你走。”

老会长摇头:“我还是更希望有后辈能越过我走到更高的地方。我现在所在的位置还远远不是顶峰,”他的目光悠远而哀伤,“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了顶峰,后来才发现自己所窥见的不过是小小的一角。”

外宾来了兴趣:“难道华国还有人比你更厉害?为什么我好像没有听说?”

老会长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画画,更没有留下什么书画作品。”他也站了起来,“文化馆的展厅这边倒是收藏了他后期的一些作品,不过不是书画,而是风筝。”

“风筝?”外宾惊讶,“为什么是风筝?”华国是风筝的起源地,在很多文化作品里是象征着矛盾的自由与束缚。难道这个人曾经遭遇了什么,才会把心血倾注在那小小的风筝上?

“因为他喜欢小孩子吧。”老会长苦笑着说。那家伙的脾气就是这样,说不再画就不再画,说不再写就不再写,多少人重金相求都不为所动。倒是回到乡间后谁都不认识他,见村里的小孩都没大人带着,只能每天上山下河到处乱蹿,他却再次拿起了画笔,给小孩子们画了不少风筝。小孩子们知道那家伙脾气好,整天笑呵呵的,每次见那家伙回去都围着那家伙说话,那家伙越活越年轻,越来越像个老小孩。

可惜岁月不饶人,一眨眼那家伙带着没解开的遗憾与心结溘然长逝。

老会长拿起一边的拐杖:“我带你过去看看,你看了就知道了,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风筝,经他的手一画也变得完全不同。”

外宾欣然跟着老会长前往展厅。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老会长推开展厅门走进去,心qíng一瞬间就又酸又涩,也顾不得向外宾介绍什么,自顾自地走上前,隔着防护玻璃抚触着展位上已有些破旧的风筝。

其实从一开始,那人都没想着当个画家或书法家,他的字铿锵有力,透着股蓬勃的生意;他的画不是艺术品,是可以融入到生活中每一样东西里、给每一样东西赋予生命的宝贝。就像叶文清刻的砚台,有了他的画就活了。

也正因如此,老会长才会觉得自己远远没有走到顶峰。

艺术不应该是脱离生活的。

老会长带着外宾转了一圈,拄着杖走出展厅,脸上有着少见的沉郁。这时全国青少年书法比赛的负责人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急切:“会长!”

老会长定了定神,抬眼看向负责人:“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负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的话却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我就是这德行,改不了了。”他往前迈了一步,向外宾问了好,才说,“会长,我刚才仔细看了看今天那些孩子们的参赛作品,发现其中一个作品很有您最推崇的薛老先生的味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老会长绷起脸,想拒绝,却又想到负责人是自己的学生,眼力不会太差,负责人说的像肯定不是虚有其形。正犹豫着,旁边的外宾已经替他做决定:“参赛作品?是你们华国的孩子们写的吗?那我算是来得巧了,可以一起去看看。”

外宾都这么说了,老会长只能让负责人带路。负责人领着老会长两人到摆放参赛作品的地方,都是当天写的书法作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墨水味道。没等负责人把他们领过去,老会长的目光已经落在那一幅幅参赛作品上。

参赛者年纪都不大,练字时间不长,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不多。老会长扫了半圈,也就觉得其中一幅很不错,一看落款,原来是某个老友的爱徒,正正经经练了好些年的。老会长再往剩下的一半看去,目光蓦然被其中一幅字给吸引住了。看到后半句,他不由得跟着念了出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明明这只是字,不是画,那一个个字眼却像是化为了一棵棵卯足劲钻出蓬蒿从中的小松——

qiáng烈的熟悉感让老会长心脏剧跳。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明明是字,却像是活了一样,仿佛能让人看见字的背后藏着的东西。若是单纯从水平去评价,这远远比不过刚才他那位老友的爱徒,力道不够,技巧不圆熟,可是这么一眼看去,就是打心里觉得好——瑕不掩瑜!

“我觉得这孩子该是第一。”负责人由衷说道。反正这幅字他越看越喜欢。

“老张徒弟那幅也不错。”老会长客观评价。刚才那幅作品不管是技巧还是意境都已经小有所成,在同龄人之中说是鹤立jī群也不为过。

“是不错,就是跟张老先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负责人嘴巴努了努,显然不太喜欢,“没点自己的东西。”

“你啊,别拿那么高的标准来要求小孩。就算是成年人,作品里又有几个能有自己的东西?”老会长语重心长。

负责人顿时来劲了:“您知道写这首《小松》的孩子几岁吗?”

老会长微讶:“就算是初一,也该是十二三岁了吧,难道还能更小?”

“更小!”负责人的声音简直掷地有声,“九岁,三年级!”他向老会长说起比赛时发生的事,“初赛时就挺有争议,不过那时这孩子的作品还缺了点什么,只堪堪踩中入围线。老实说,我刚看到这孩子时也挺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塞进来拿奖镀金的。没想到我就是多看了这孩子几眼,这孩子就绷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走过去一看,写的就是这首《小松》。嘿,这是在刺我呢!”

“刺你你还挺高兴的?”老会长斜睨负责人一眼。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什么脾气,反正我觉得这孩子特别对我胃口!”负责人说,“不管您同不同意,反正我的一票是给这孩子了!”

老会长被他给逗乐了:“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孩子。”他看着那幅《小松》,眉头微微松开,像是被人轻轻熨平了,又像是染上了悠远的叹息,“是不错,是很不错。不知道老师是谁,是不是和老薛有关系。不过这么小就能写出这样的字,以后肯定能见到,不急。”

负责人点头。

*

袁宁不知自己已经入了许多人的眼,也不知负责人在为他争取拿个一等奖。他和章修严回到酒店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去首都大学看了看住宿环境。章修严不是挑剔的人,不过他有很多事要做,也有挺多不能让别人乱动的资料和文件,看过宿舍之后他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先买个房子备着。首都大学附近的房价节节攀升,独门独栋的房子基本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商品房。

章修严领着袁宁到几个有现楼的楼盘走了一圈,问袁宁哪里好。袁宁认真回想刚才看过的样品房,挑了个阳光充沛、视野好、绿化也好的。章修严点点头,到售楼部敲定了房子。他还不到十八岁,不能办贷款,不过章修严也不在意这个,直接要了间带装修的房子,慡快得让售楼姑娘笑容大得脸都盛不下了。

章修严又和袁宁去现房那边里里外外验收了一遍,把钱付了,收好钥匙,打算和袁宁回家去。袁宁有点恍惚。别人家买房子都来来回回折腾很久,怎么到章修严这里却这么简单,一眨眼就搞定了呢?

袁宁眨巴一下眼睛,看着章修严不甚在意地把钥匙放进口袋,就知道章修严是想到时直接入住。章修严做什么都很周全,把全家人都照顾得很好,可是对自己却不怎么在意。衣食住行之类的,只要不太影响,章修严一向都是不上心的。袁宁拉住章修严:“虽然房子是装修过的,但也不能直接住进去!”

章修严看着袁宁严肃的小脸。

袁宁掏出本子和笔:“我们再去看看,然后列个清单,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有什么需要买的。大哥你至少要在这里住四年呢,一定要改得舒舒服服才行!”见章修严不为所动,袁宁伸手抓住章修严宽大的手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坚持。

章修严只能领着袁宁去看房子。

袁宁拿着小本本从里到外地记录,不时询问章修严的意见。章修严原本不想花太多心思,见袁宁这么上心,也慢慢提出点自己的意见,不过他的意见无非是“方便就好”“不用麻烦”。袁宁把章修严的意见统统无视掉,认真研究种种缺陷:地毯和沙发要选什么样的;窗帘质量有点差,得换双层的,可以透光也可以遮;应该买点绿植和日常用品;桌子如果不换的话应该选些桌布;还有日用电器应该也添置一些;屋子里的灯花里花哨,光线却不足,看书、看资料会看坏眼睛;水龙头用起来不太顺手,应该挑可以用手背一顶就关上的……

章修严:“……”

袁宁绷着小脸,严肃地批评章修严:“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我可一点都不会马虎。”

章修严抬手揉乱袁宁的头发:“年纪这么小,想法却多。”

袁宁说:“才不多!”他仰头望着章修严,努力说服章修严,“住的地方要舒服,要像家!每天上完学回到家,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个饭,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第二天jīng神才会好!”

对上袁宁执着的眼睛,章修严只能说:“那好,我们再多留几天,顺便把电话装上,到时方便联系。”

袁宁高兴极了,兴致勃勃地整理清单。

袁宁以前听妈妈说起过,等他再长大一点,等村里的孩子都考出去了,他们就调到市区去,到时候他们也会有宽敞的房子。房子有大大的阳台,可以种上花糙。屋里呢,要养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爸爸妈妈不在家时小猫小狗可以和他作伴,他不在家时小猫和小狗也不会孤单。妈妈说起这些话时表qíng温柔又柔和,声音也想chūn天夜晚徐徐chuī来的风,他高兴极了,乖乖挨在妈妈怀里睡觉。

一闭上眼,他仿佛能看见那大大的阳台。花糙们长得很好,娇嫩的花儿随风摇曳。有只小猫从叶丛里钻出颗脑袋来,喵地一声,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它这么一动,叶子上的雨珠子突然啪啦啪啦地往下掉,把它柔软的细毛都打湿了。它不敢再动弹,只能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扫扫自己的后背,时不时扭过头用舌头舔两下。

亮亮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又温暖又舒服。

袁宁握着笔的手一顿。他转头看向章修严。章修严也正巧站在阳光里,脸庞虽然与章先生那么像,眉宇之间却有着让他想要亲近、想要霸占的温柔。这种温柔藏得很深很深,就像深埋在底下的泉水,只有永远不肯放弃的人才能把它挖出来,享受它赋予的世间最美好的甘甜。

袁宁小声喊:“大哥。”

章修严转头看向他。

“我可以来吗?”袁宁直直地望着章修严,“要是我想你了,可以来看你吗?可以在这里留一个我的房间吗?我数过了,从家里坐火车过来,只要一个多小时,很快就到了,很短很短的假期也可以过来的!”

章修严蓦然想起梦里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都是一样的,想要一直在一起,不想分开太久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从袁宁到章家的那天起他们就没分开过,每天起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对方。

所以,他会做那样的梦也很正常吧?对上袁宁期待的眼睛,章修严无qíng拒绝:“不行,不能来。”

袁宁沮丧地垂下头。

“你才九岁,不能自己乱跑。”章修严看着袁宁那低低的脑袋,“房间可以选,有人带着才能过来。”

袁宁又惊又喜地抬起头。

章修严一脸严肃。

袁宁踮起脚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吧唧一声,在章修严脸颊上亲了一口。他就知道大哥不会拒绝他!大哥总是这样口硬心软,永远不会让他难过、让他失望!袁宁紧紧抱住章修严,由衷夸道:“大哥最好了!”

袁宁已经不是五六岁的孩子,高度已经到了章修严胸口,不过他身上永远gāngān净净、清清慡慡,没有其他男孩那种运动过度、活力过剩的汗味儿。他柔软的头发扫过章修严颈边,让章修严微微一僵,耳根不自觉地泛红。他板起脸:“多大的人了,别学你四哥亲亲抱抱那一套——你可没在国外呆过!”

袁宁知道章修严不习惯和人亲近,语气这么凶绝对是害羞了!他喜滋滋地松开章修严,继续jīng神奕奕地写采购清单,时不时拿不同的选择给章修严选。袁宁早就摸到规律了,凡是问章修严“要不要”,章修严肯定会说“不要”;但如果问章修严“要蓝色好还是要黑色好”,章修严就会回答“黑色”或“蓝色”。

花了小半天敲定要改装的地方,章修严领着袁宁去找家装公司,让袁宁和对方沟通。负责人见章修严和袁宁这么小,本来不太重视,后来看了袁宁带来的户型图,马上就改了态度——能在那种贵到死的地方买这么个大房子,就算是三岁小孩他都会当上帝伺候着!等仔细听完袁宁的要求,负责人彻底没了随意糊弄他们的想法,老老实实地接过袁宁写着改装要求的图纸准备开工。

袁宁拉着章修严跑超市、跑家具行、跑商城各种小店,认认真真地把清单上所有东西都挑了个遍。他们买的东西多,最后只能让人给送到家门口,而被褥之类需要清洗的东西则都送到洗衣店洗好再送过来。

因为不用大改,家装公司派来的人已经按要求把该改装的地方都改装好了,还给里里外外地清洁了一遍。章修严结清了钱,又叫人来换了个门锁,等着商家陆陆续续把家具和其他东西送上门。花店离这边最近,很快把袁宁定的绿植都送来,袁宁在选绿植时心里定下了大概的摆放位置,拿着图纸给章修严分工,让章修严把大盆的绿植都摆到指定位置,自己则把小盆的植物摆到屋里各个角落。

忙活到傍晚,整间屋子已经焕然一新。沙发变得软软的,但又照顾章修严的喜好,没选太花哨的颜色和样式。地上铺着浅棕色的地毯,细细软软,赤着脚踩上去,脚掌立刻会被那软乎乎的触感征服。桌上铺着与沙发搭配的桌布,玻璃果盘摆在中-央,被夕阳余晖照得熠熠发亮。

落地窗外的大阳台,摆着个铁质的绿植架子,上面放着易于打理的植物,只要给它们阳光,哪怕一个月不管它们也还jīng神奕奕地往上伸展枝叶。在旁边是张茶桌和两张非常舒服的椅子,可以窝在上面看看书晒晒太阳——或者和朋友喝喝茶。

房间就更不用说了,从chuáng上的枕头到地上的毯子都是袁宁选的,叫人一看就想躺在上面。

袁宁一整天都很亢奋,根本不觉得累。到晚饭时间到了,他才觉得自己浑身发酸,一点都不想动了。

章修严挑挑眉:“累坏了?”

袁宁趴到了沙发上。

章修严说:“累坏了才正常,别人得花几个月才弄好,你却想一天弄完,能不累吗?”

袁宁抬起脑袋,很不放心地指出事实:“可是要是不弄完的话,大哥你自己肯定不会弄的!”他刚到章家的时候,章修严连自己每天戴的护腕已经磨坏了都没发现。大哥总是不注意自己的事qíng!

章修严沉默。

他让袁宁去洗了个澡,带袁宁出去吃饭。

第二天袁宁继续忙活,章修严留他在家,自己去把产权证书办下来。他还没满十八,照理说还得监护人过来,不过他打电话和章先生说明qíng况,章先生又和负责人通了气,产权证书没经太多周折就到了他手上。

是本薄薄的小本子,封面红通通。

章修严把那小红本打开,只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上面写着两个连在一起的名字——

章修严,袁宁。

——————————————————————————————

领证辣!(不对)

发现昨晚子子土豪又扔了个潜水炸弹,上次的我还没感谢,还有好多土豪妹纸扔的霸王票(づ ̄ 3 ̄)づ每次想要整理名单,结果写文有写到很晚或很迟,直接发上来又怕刷屏/(ㄒoㄒ)/~~我努力努力看看今晚能不能更一章!!!大家么么哒!!!!

第6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三章

会加上袁宁的名字,章修严也只是一时冲动。兜里揣着两本小红本,章修严不打算直接给袁宁。现在家里一切都好,他没必要把袁宁拴在裤带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章修严决定等袁宁日后又流露出不安或忐忑的时候才把小红本给他。在那之前,还是让袁宁先学着独立比较好。不在眼前的话,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狠不下心。

章修严回去的路上都在想着袁宁,打开门见到袁宁在客厅忙活,给桌子铺上托店里熨平了的桌布,给桌面上摆上了jīng致的陶瓷花瓶和陶瓷杯具。

听到开门的动静,袁宁抬头看向章修严,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高兴,声音也雀跃又欢快:“大哥!”没等章修严点头回应,袁宁就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的发现,“大哥,这边有很多鸟儿,你要是觉得太安静了,可以撒一些面包碎或米粒在阳台上,它们会欢快地飞上来!真可惜,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袁宁觉得自己真不够聪明,要是他能跟大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袁宁正想着,窗外又传来啾啾的鸟鸣声。他拉着章修严跑到阳台,几只背部有淡蓝色羽毛的鸟儿落在阳台上,一点都不怕生,轻轻震动着翅膀,小脑袋一点一点,啄食着袁宁放在上面的米粒。袁宁蹲下,认真盯着小鸟们看。小鸟们吃饱了,昂起脑袋朝袁宁唧唧啾啾几声,袁宁没听懂,但看得出它们很高兴。他转头看向章修严:“大哥,它们多可爱!”

章修严却注意到另一点:“你哪来的米?我们好像没买米!”

袁宁说:“我下楼扔垃圾时碰到个拐到腿的老奶奶,扶她上楼回家。没想到她家就在对面!对面的老爷爷说这边鸟儿很多,给我点陈米,可以用来喂它们。”他望着章修严,“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很好的!陈米还有挺多,大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撒一些在阳台上。”

章修严点头。

袁宁到哪都能碰见点事,章修严早就习以为常,要是什么时候袁宁没招上谁他才会觉得奇怪。

袁宁继续拉着章修严布置屋子。昨天只是大致弄了弄,今天摆得都是细节,东西都买回来了,章修严自然也不会苛待自己,照着袁宁的指示把屋子里里外外改了个遍。到傍晚时他们才停下来,分头去洗澡。

章修严从浴室里出来,发现袁宁那边没动静,去袁宁房间一看,才发现袁宁趴在被子上睡着了。八-九岁的男孩儿,jīng力终究没有成人好,这两天可把他给累坏了。章修严走上前拉开被子,轻轻把袁宁放进被窝。刚洗过、晒了一整天的被子,带着暖暖的阳光的气息。章修严盯着袁宁安恬的睡颜,心里莫名有些不舍。还没有分开,他已经有点想念这小结巴了。

章修严俯身亲了亲袁宁额头,走出门下楼买了些熟食,再弄了点速煮面条,准备带回去等袁宁醒来吃。上楼时章修严遇上个jīng神矍铄的老人。老人打量了他几眼,边上楼梯便开口:“小伙子,新搬来的?”

“嗯。”章修严礼貌地回应。

“呵呵,我应该就住在你们对面。今天那孩子是你的弟弟吧,看着特别机灵。”老人看了看章修严手里提着的食物,“小伙子啊,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糟蹋身体。外面的食物看起来好吃,实际上加了很多不该加的东西。我老伴研究这个的,听说这些熟食里加了不少激素,小孩子吃了会提前发育。别觉得提前发育是好事,身体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开始发育,跟揠苗助长差不多。不该长个头的时候长了个头,到了该长的时候再高都有限。”

章修严听着老人语重心长的劝说,皱起眉头看着手里拿着的熟食。

老人说:“煎jī蛋会吗?我给你拿几个jī蛋,你等会儿煎着吃,都是我老家那边送来的土jī蛋,健康!”他拍拍章修严肩膀,“今天多亏了你弟弟把我老伴送回来,要不然我可急死了。她啊,以前可聪明可聪明,现在不行了,很多事都记不住,有时连家门都找不着,偏偏还喜欢自个儿摸出门。以前都是她念叨我,现在我得把她念叨的都给念叨回去。”

章修严看着老人的神色,知道老人没把有点老年痴呆的妻子当负担。什么样的感qíng能够维持这么多年呢?章修严有些好奇,但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只认真聆听着老人的絮叨。到了家门口,老人让章修严等着,转身进了屋,gān瘪却有力的手抓着几颗jī蛋出来。

章修严已经把买回来的熟食和面条放到厨房,他接过老人手里的jī蛋,觉得它们都微微发暖。他向老人道谢,进了屋,踏入厨房,拧了拧眉头,回想了一下煎jī蛋的做法,往新买的锅里加了点油。结果锅里的水没倒gān净,遇到油之后滋滋作响,紧接着就噼里啪啦地溅起了油星子。章修严自觉物理化学都学得不错,碰上这仗势却有点一筹莫展。他决定不管油星子,直接把jī蛋敲下去。

蛋huáng散了!

掉了点壳在锅里!

章修严:“……”

猛火之下,锅里的jī蛋瞬息万变,章修严速度没跟上,不一会儿就有浓浓的焦味钻进他鼻端。

章修严:“………………”

想要吃得健康可真不容易。

章修严关了火,正要把锅里的jī蛋毁尸灭迹,就看到袁宁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

袁宁是被厨房里的动静和空气里飘dàng着的焦糊味弄醒的。他揉完眼睛,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吃惊地问:“大哥你在做什么?”

“煎jī蛋。”如果没被袁宁逮个正着,章修严一定会把厨房收拾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袁宁已经看到了,章修严可不允许自己逃避现实、隐瞒错误,“没有成功。”

章修严微微拧起眉头。到底哪里不对?他粗粗看过袁宁在沈姨指导下煎蛋,大致流程是这样没错!可轮到他来动手就每一步都不太对。

袁宁看着锅里糊着的黑黑的jī蛋,有点想笑。原来大哥也不是什么都会做的!一本正经承认自己失败的大哥太可爱了!

袁宁自告奋勇:“我来!就是煎jī蛋吗?还要不要做点别的?”

章修严看着袁宁的小胳膊小腿,不太想把“大厨”的位置让给袁宁。可看了眼自己刚才的杰作,章修严就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毫无天赋。袁宁跟沈姨学了两年,虽然因为年纪还小必须有人在旁边看着,但煎个蛋煮个面之类的,袁宁已经有了炉火纯青的功力。章修严拿出旁边的面条:“再煮个面就可以当晚餐。”至于那些被老人评价为“加了很多激素,吃了会影响发育”的熟食,章修严已经藏进冰箱等袁宁不在这边以后再处理掉。

袁宁马上动手。

面香和蛋香很快飘了出来。

袁宁不客气地批评:“大哥你选的面不对,这个面太容易糊掉,韧xing不足,没嚼劲。”

章修严夹起面吃了一口,没尝出和平时的面条有什么不对。他陈述自己眼中的事实:“都是面。”

袁宁:“……”

这样的章修严让袁宁觉得有点新鲜。他一直觉得大哥是无所不能的!看来他得好好学做菜,以后来看大哥是做给大哥吃!

就算再舍不得,该来的还是要来。马上就要九月了,章修严把袁宁送回家,收拾停妥,准备再次坐上回首都的火车。这一次,去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章修严本来不准任何人送行的,结果薛女士带头要送他到火车站。自从老四回家后,薛女士心qíng开朗了不少,面对章修严的“qiáng权”也生出了反抗jīng神。要不是怕章修严真翻脸,薛女士还会把章修严送到首都大学去,亲眼看看章修严的宿舍和舍友再回来。

一行人送章修严到月台上。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很多的章修严,薛女士心里泛起阵阵酸涩。当她可以好好地照顾所有孩子时,这个大儿子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照顾。薛女士说:“修严,妈妈可以抱抱你吗?”

章修严一顿,在袁宁满含期盼的注视下张开手抱了抱薛女士。虽然抱得不久,但至少已经迈出一大步。薛女士当下就转开头轻轻抹眼角的泪。

离别的伤感立刻弥漫在月台。

袁宁也想上前抱一抱章修严,可是他想到在首都时章修严退开的那一步。要是他抱上去的话,一定会哭出来——大哥不喜欢看到他哭的,大哥不喜欢软弱的男孩子!

袁宁正努力压下抱紧章修严的冲动,一个身影就从楼梯冲了出来,跑上月台,一把抱住了章修严:“大哥,我一下飞机就往这边赶,可算赶上了。”

袁宁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本应远在异国的四哥章修鸣。

回到了家人身边,又能定时飞去见西蒙·普尔曼,章修鸣这两年开朗了很多。察觉章修严绷着脸要退开,章修鸣也没继续抱章修严,而是转向袁宁,给了袁宁一个久别后的拥抱。见袁宁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章修严忍不住在袁宁额头上吧唧一口。这个弟弟真是太可爱了!他明明不喜欢和人亲近,但还是想抱着袁宁不撒手。章修鸣向章修严保证:“放心,宁宁就jiāo给我了,我会保护宁宁的。”

章修严:“……”

突然觉得还是该把袁宁拴在裤带上带走才行。

第6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四章

九月一日,望先小学开学。自从章修鸣回来,袁宁每天换同桌的待遇就没了,固定同桌变成了章修鸣。一开始他们还长得有点像,坐在一起像对双生子,时间一久渐渐就不同了。章修鸣加入武术班,每天嘿嘿吼吼地练搏击术和剑术,身板儿结实,皮肤偏麦色,个头也蹿得快,站在袁宁身边像大了两岁。

袁宁起初还有点沮丧,后来发现是章修鸣长得比同龄人高,而不是自己长得慢,才慢慢开心起来。章修鸣在最该启蒙的两年去了国外,虽然西蒙·普尔曼没有亏待他,却也让他的外文成绩比中文成绩好。章修鸣刚回来时,等同于要把中文重新学一遍。于是他和袁宁一个是中文新手,一个是英文新手,相互帮助、相互教学,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章秀灵妒忌极了,但也不知该妒忌章修鸣好,还是妒忌袁宁好。两个都是她弟弟啊!

章秀灵只好变本加厉地蹂-躏章修文。

开学不到一周,班主任就满面chūn风地走进来,公布两个喜讯:“暑假期间我们有两个同学获得了省级比赛和国家级比赛的奖项。其中章修鸣同学,在全省英语演讲比赛里拿到了第一名;袁宁同学,在全国书法比赛里拿到一等奖——同样也是第一名!”班主任说完后带头鼓起掌来。

郝小岚哇地一声,拍掌拍得最起劲,掌心都快拍红了。宋星辰用力地鼓掌。上学期的期末考宋星辰依然考了第一,袁宁一直没能超过他,不过在其他方面就没有太多成绩了,马倒是骑得不错,但国内又没有骑马比赛——就算有,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小的小学生参赛。对于袁宁的受欢迎,宋星辰是服气的。书画是一家,袁宁的书法写得好,画也不错。他上学期的美术作业《小牧场》在班里、在学校里都很有名,张贴出来后几乎被所有人列为最想去的地方。

真是太漂亮了,感觉每一棵花儿、每一棵小糙都熠熠发光!

袁宁自己倒是没想到可以拿一等奖,因为他入围决赛时名次比较靠后,本来也没抱着能拿奖的心态去首都——他只是想借那样的机会去见见章修严而已。捧回获奖证书和主办方寄来的奖品,袁宁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奖品是个鼓鼓的包裹,老师没有拆开。下课后郝小岚高兴地怂恿:“快拆开看看!”

章修鸣也好奇地看着那小包裹。

袁宁从善如流地用小剪刀拆包裹,不一会儿,里面的浅棕色纸箱就出现在他眼前。他把纸箱打开,愣了一下。

里面是看着就很棒的笔墨纸砚,还有本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一样的东西。

袁宁再把那本书外面裹着的包装拆开,看见的是本很有历史感的书稿,厚厚的,整本大概有三百来页,被人细心地用线穿起来,封面写着“百川社夜谈”,扉页上写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四个字。

这句话袁宁看懂了,却不知道“百川社”到底是什么东西。

袁宁在郝小岚他们的催促下往下翻了几页,明白了,这百川社聚集了不少书画爱好者,每个人都把自己浸yín字画多年得到的经验通过谈话和文稿的形式留在纸上,打开任意一页,都是一面写着谈话、一面写着书稿画稿。谈话是有人专门记录的,书稿画稿则是由本人提供,有些是挑自己以前的作品谈经验,有些则是边写画边谈经验。

透过已有些泛huáng的纸张,当年那些秉烛夜谈的人仿佛一下子来到眼前。

在前面几页上,袁宁看到了熟悉的字和熟悉的画。再一看名字,也很熟悉,薛文成。

袁宁去给薛家姥爷扫过墓,知道这就是薛家姥爷的名字。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书法协会那边有人认识薛家姥爷,特意把这样一本书稿给了他。袁宁仔细地把书稿和笔墨纸砚都收好,安心上课。

第一节课上课后,活动课老师和美术课老师齐齐找了过来。

活动课老师还是齐老师,她和袁宁已经非常熟悉,说话也直接,她们想让袁宁帮忙问一问谢老,看能不能让她们到牧场那边组织一次秋游。美术老师则是想带学生过去写生。袁宁两眼一亮。如果学校组织的秋游是去牧场那边的话,他就可以去看罗元良和象牙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小野猪它们。

袁宁一口答应下来,放学后就自己去了谢老那边。

谢老正在说曲谱,护工在一旁替谢老记录。谢老靠在椅背上,神色很宁静。听到袁宁的脚步声,他转过头说:“宁宁来了?”

袁宁说:“来了!”他跑上前关切地问,“谢爷爷你的腿还好吗?”夏天的时候谢老摔了一跤,腿出了点问题,出去的时间少了,招福一直守在旁边,和护工一起时刻陪伴在谢老左右。

谢老脸上没有半点痛苦和忧伤。去年他出了好几首新曲子,都送给了新人。这过程像是播种,也许他看不到种子发芽——更看不到它开花结果,不过他知道有人会沿着这条路往下走,有人会爱护它、浇灌它,让它一天天成长,长成参天大木。谢老说:“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你四哥上次帮忙定的轮椅很好使,我想去哪里都能自己去。”

袁宁有点难过。这次他的泉水帮不上忙,象牙说,泉水好像能让动植物长得好些,也能净化它们体内的污染物,可是被破坏了的躯体是没办法恢复的。象牙还说,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不可逆转的,比如时间,比如生命。

袁宁打起jīng神,说出齐老师她们拜托的事。谢老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哦我可能没法一起去,我帮你打个电话给忠叔,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就是住的地方肯定不够,你们得自己准备些帐篷。要是临时碰上大风大雨再到屋里挤挤。”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谢爷爷!”

谢老马上给程忠拨了个电话。程忠正巧在屋里,接起电话后一口答应下来,同时又纳闷地说:“为什么这两年大家都爱往这边跑?又是医生又是雕刻家什么的,现在还有老师要带着小学生过来,真稀奇。”

程忠觉得这边的山没什么特别,水也没什么特别,牧场里的一切更是乏善可陈。不过听到袁宁高兴的道谢声,程忠倒也不在意多做点儿事。他向袁宁打包票:“你定好时间告诉我,我会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食材,也会把比较凶的动物圈起来,保证安全。”

袁宁满心雀跃地回家去。谢老坐在轮椅上,脸上也染上了笑意。他对护工说:“这孩子真讨人喜欢,每次听着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护工点点头。照理说失明的人会下意识地避开“光”“亮”这些字眼,可谢老从来都不,仿佛他的世界从未被黑暗侵袭,他的眼睛也还能看见眼前美好光亮的一切。

护工知道,这都是袁宁的功劳。在遇上那孩子之前,谢老和所有失去妻子、失去光明的老人一样,脾气古怪,xing格yīn沉,脸色一整天都灰沉沉的,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高兴起来。遇上这孩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惜谢老的身体……

护工叹了口气,往招福面前摆了点水,对招福说:“别垂头丧气的,谢叔他不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到了这岁数总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开学一个月后,齐老师和美术老师就带着一班二班的学生去秋游,其他年级的学生得知他们要去传说中的小牧场,都羡慕得不得了。等一班二班的学生到了牧场那边,都被镇住了。这牧场可一点都不小啊!

两个班一共六十多个学生,来了十个老师,每个老师分管五六个,由老师带头扎营。都是把九岁的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岁,秩序却非常不错。这跟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大大小小、校里校外的自主活动有关。

把吃住都安排好后,齐老师就开始布置这次秋游活动的主题,寻找动物们的巢xué,并且把它们画在活动记录上。活动期间所有人都得跟着老师走,不能落单,也不能动手破坏动物的巢xué。

袁宁跟齐老师一队,宋星辰、郝小岚、章修鸣都在一起,最后一个人却是应绍荣。应绍荣长高了很多,暑假时似乎回了乡下,皮肤晒得黑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贵公子。他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时不时地抬头看向袁宁。等找到第一个巢xué,其他人都跑上去观察,应绍荣才鼓起勇气和落后了几步的袁宁说话:“袁宁。”

袁宁转头看着他。

“对不起,那时候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脑袋垂得低低的,“我不该那样说你。”时隔两年,终于说出道歉的话,应绍荣感觉卸下了胸口的大石。他仰头看着袁宁,眼底满是歉意。

袁宁愣了一下。他朝应绍荣笑露出笑容:“没关系,我早就忘啦。”那时他们都还小,那件事对应绍荣的伤害可能远远大于对他的伤害——毕竟他有大哥呢!

袁宁说忘了,应绍荣却不能忘。他望着袁宁说:“听说你拿奖了,恭喜你。”应绍荣顿了顿,“我也会努力的。”

袁宁说:“加油!”

这时章修鸣转头喊袁宁:“宁宁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鸟儿的巢,又小又漂亮!”

袁宁“哎”地应了一声,高兴地跑上去,只见一个小巧的巢xué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没有三个手指宽!

第6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五章

小小的巢xué几乎只有一元硬币大小,里面是白白的,像毛毡,似乎是植物细细的绒毛密密地织在一起,看着暖暖软软。毛毡外面是长着青苔的小树枝,被非常微小的细丝捆缚在一起,里面的白和外面的青相映成趣,像件美丽的艺术品。

袁宁和章修鸣好奇地蹲在小鸟巢旁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觉得这东西实在可爱。

齐老师也被他们引过来了,她一看那漂亮的鸟巢就认了出来:“这是蜂鸟的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肯定是某些旅行者把它带过来的,一般来说蜂鸟只在美洲有分布,在我们这边是找不着的。蜂鸟可是目前发现的最小的鸟儿!”

袁宁说:“那它是一个人来到我们这边的吗?”

齐老师点头说:“很有可能。”她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其实不适合它们生活。别看它们体型那么小,实际上它们要吸食很多很多花蜜才能活下去——不过这边气候暖和,花儿开得好,也许它生活得挺开心。”

袁宁盯着那漂亮的鸟巢半天,转头看了看章修鸣,说道:“四哥你也是这样的吗?一个人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是很努力地生活,把那个地方也变成自己的家。”

章修鸣看着袁宁认真的眼睛,也认真地回答:“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既然怎么活都是活,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点?”

他才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家、才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家人,有人对他好他就对对方好,有人对他不好,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当然,回到家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袁宁说:“是这样的啊!”他又看向蜂鸟的巢,认认真真把它的模样都记在心里,“但这只蜂鸟真的好勇敢好坚qiáng啊!”

袁宁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一个人到了别的地方肯定会哭鼻子。就像到了章家以后,若不是大哥那么疼他,他肯定会变得很爱哭。

章修鸣知道袁宁心细,容易多想,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我们继续去找别的巢xué。”

袁宁乖乖跟着他跑。

有齐老师领路,他们找得又多又快。眼看太阳想要下山了,齐老师领着他们回营帐那边,和其他小组的人一起准备晚餐。

馒头、米饭和ròu汤程忠都叫人做好了,他们只需要准备一些可以下饭的东西,实在做不出来的话直接用ròu汤下饭送馒头也是可以的。他们扎营的位置临近牧场大门,从营地里往外看去,可以看见远处有淡白色的烟正袅袅升起。

食物的香味飘散在空中,引得空中盘旋的飞鸟频频往下张望。袁宁算是这么多人中“厨艺”最好的,处理食材和烤制食物都很熟练,做菜也能帮上忙,引得其他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默默跟在他身边学着帮忙。

食物快要准备齐的时候,罗元良过来了。

罗元良已经长得非常高,不再是当初那黑黑瘦瘦的男孩——目前大概有一米八以上,脸上和身上都填了点ròu,不是胖,而是结实。他扛着一个gān净的麻布袋,麻布袋正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袁宁高兴地和罗元良打招呼:“罗元良,你背的是什么呀?”

“野果。”罗元良把麻布袋放下,打开口上的绳结,露出里面圆溜溜、红艳艳的野果。入秋之后,这果子就开始结果,吃够了秋霜秋露才转红,周围的叶子簌簌地落,只有它还在一天天地变得成熟。这是秋天里头最好吃的果子。罗元良简明扼要地说出自己品尝后的结论,“很甜,没毒。”

袁宁明白了,罗元良这是要把野果送给他们吃。罗元良找到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顶好的,袁宁把罗元良介绍给郝小岚和宋星辰他们,然后与有荣焉地夸起了罗元良:“罗元良对山里特别熟悉,什么都能找得着。前两年罗元良给我找了点人参种子,种出了很可爱的人参宝宝!孙医生都夸罗元良很厉害!”

和袁宁熟悉点的都知道孙医生是谁,那可是章家的家庭医生。能给章家这样的家庭当专属医生,那水平自然是很高的。

齐老师说:“我听说孙医生这两年找了不少好药材,让不少老中医都眼红极了。别人问起孙医生怎么找来的,孙医生都笑而不答,显然是想藏私!”想到袁宁提到“人参种子”,齐老师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宁宁你这朋友帮的忙?”

袁宁看着罗元良。

罗元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本来对这种陌生野果还有点疑虑的齐老师顿时放下心来。

袁宁又和宋星辰说起罗元良的“光辉事迹”,什么上山采药、什么收养会飞的鸭子、什么救助刚出生的小野猪。

都是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最爱听这种故事的年纪。听袁宁说起那些生动又有趣的事qíng,其他人看向罗元良的目光顿时不同了,满满的都是崇拜和憧憬。虽然他们不可能摸黑上山,也不可能在家里养鸭子和野猪,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样的人生产生向往。

罗元良被袁宁拉着坐在一边,边吃果子边听袁宁和其他人说话。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经袁宁这么一说好像变得格外吸引人。再看看那些小孩子闪着光的眼睛,罗元良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流淌。

人总会羡慕别人的人生吗?有时他羡慕袁宁他们的无忧无虑,结果袁宁这些同学却都羡慕他活得多姿多彩。

多姿多彩?

罗元良顿了顿。其实他早就可以活得更好一些,只是懒得去和人分辨、懒得去和人争抢。

一个人活着,日子过得好也是过,过不好也是过,何必那么麻烦?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注意到自己穿得整不整齐,指甲修剪得够不够短,手有没有好好地清洗gān净——身上会不会留着牲畜粪便的味道。

应该是从那一天开始吧。

那一天个儿还很小的袁宁来到牧场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gān净可爱的孩子,那么乖巧、那么听话,和他遇到的那些人憎鬼厌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袁宁从口袋里拿出那么一小袋饼gān,小心翼翼地朝他递过来,向他递出友谊的橄榄枝。

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它们不够gān净,指甲也长得太长了,容易藏脏东西。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在没有注意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就算它每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也会视若无睹。等某天突然注意到它时,会发现它简直无所不在,根本没办法忽视。

他怎么让自己过成这样子了呢?

他怎么能把自己遭遇的所有不该遭遇的为难和排挤都藏在心里呢?

就是从那时起,他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想要顾好自己的生活,让那孩子永远不会用厌恶或同qíng的目光看向自己。

罗元良注视着袁宁。

袁宁转头看向罗元良,递给他一串刚烤出来的烤ròu。

罗元良说:“谢谢。”

袁宁说:“谢什么,你给我们摘了那么多野果!”

罗元良咬了一口苏香可口的烤ròu,没有说话,更没有让袁宁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有些事是不必说出口的,只要自己把一切都记在心里就好。

第二天一早,罗元良来带袁宁和章修鸣去晨跑。还是绕着牧场跑,大门出,东门回来,是袁宁非常熟悉的路线。

秋意正浓,原处的树木不是光秃秃就是一片金huáng,只有远处的山地尚还种着浓青色的苍松。

田间堆着不少还没处理掉的玉米梗,小山一样高,看着是准备要直接烧掉。五六月份冬小麦成熟,这边马上会接着种玉米,刚才他们煮的玉米就是秋天里的最后一批,已经算非常晚的了。到九月底十月初就得把冬小麦种下去,让冬天厚厚的雪把它们捂一捂。

天色刚刚亮起来,远处的村庄已经飘起了炊烟。农村的人睡得早,醒得也早,一整天都jīng力充沛。袁宁呼吸着牧场外清新的空气,觉得整个胸腔都打开了。

跑到东门那边,袁宁又看见了木匠。他向木匠打招呼:“木匠先生!”

木匠朝他点点头,露出了笑容。袁宁向木匠介绍:“木匠先生您还记得吗?这是我四哥,叫章修鸣,大家都叫他鸣鸣!”

章修鸣忍不住辩驳:“宁宁,我马上要十岁了,不能再这么喊了。”

袁宁说:“可是我也马上要十岁了。”他们也还是喊他宁宁啊!

木匠不由莞尔。偶尔听这些孩子争论争论,还是挺有趣的。他问:“昨天那么热闹,是你的同学们一起过来了吗?”

袁宁说:“对啊!连木匠先生您都听到了啊!”

木匠笑着点点头。

袁宁和木匠道别,和罗元良去看象牙。

罗元良微微一顿,给袁宁打预防针:“除了那棵长得最好的花儿,其他都慢慢枯萎了,看来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袁宁一听就知道长得最好的花儿是象牙。听到罗元良说其他花儿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袁宁非常难过。虽然其他花儿不太和他说话,但它们都是象牙的朋友!

袁宁往象牙所在的方向跑。

秋天了,花儿们的叶子落了不少。比起园艺店里的温室,它们似乎更喜欢牧场这边清新的空气,看起来一点都没因为自己的枝条变得光秃秃而难过。

见到袁宁后,花儿们都高兴不已,纷纷摆动枝条和袁宁打招呼。

袁宁心里酸酸的,把实话告诉了花儿们:“罗元良说你们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花儿们听到这话却一点都不意外。其中一棵花儿欢喜地说:“我们已经活了很久了呀。就算再活到明年,我们也开不出花了。反正我很喜欢这里,如果能被埋在这个地方的话,我会非常满足的。”这棵花儿的话得到了所有花儿的认同。

象牙一句话都不说,仰头看着天上的云朵。

“而且象牙肯定能活下来的,”象牙的名字已经被所有花儿知晓,连旁边的白桦林也纷纷好奇地派来几片叶子,仔细辨认象牙的模样,想知道有名字的花儿到底长什么样。花儿们说,“象牙它和我们不一样的,它从小就和我们不一样。它还有自己的名字呢!象牙还在的话,就可以帮我们看看明年chūn天的样子!”

袁宁看向象牙。

象牙终于不再看向天上的云。它转头看向袁宁:“那只大狗没来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招福当初想把泉水带出来但没成功,莫名地没能再进入“梦里”。这两年来象牙和招福见面的次数不多,都得是招福到牧场来以后才能见到。

袁宁说:“招福它身体很好,就是有点没jīng神!因为谢爷爷摔伤了腿,招福它一直很担心。”

象牙叹着气说:“泉水果然没有效果了吗?”

看着同伴们一天天地萎败,它就知道那泉水并不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即使它的同伴们体内的污染物已经被清除gān净,污染造成的损伤却依然没办法修复。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吧?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东西能改变生死,那么万物还怎么轮回再生呢?一切应该是时刻变化的,就像天上的云会变成雨、地上的水会变成云一样,谁都不该让它们停止。

象牙打起jīng神:“山上那几只大家伙,经常偷偷摸摸跑进来看我,你可得好好跟它们说说,别让它们被人抓住宰了。”

袁宁说:“是小野猪它们吧!”

象牙说:“对,就是那几个蠢货。不过它们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能再叫小野猪了,该叫大野猪才对。”

袁宁说:“我会跟它们说的!”

罗元良和章修鸣都听不见象牙说话,袁宁也不能在象牙面前停留太久。反正在“梦里”能见面,袁宁挥挥手和象牙告别。

罗元良说自己有活要gān,去了棚区那边,袁宁只能自己跟章修鸣一块回了营地。

早饭过后,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在营地附近选好位置写生,袁宁没急着画新作品,而是认认真真地给章修严写信。他写的信很琐碎,把这次秋游详细无比地写了下来,时不时还在旁边画了幅简单的话,把画面还原在信纸上——关于蜂鸟巢xué的事、关于红色野果的事、关于玉米梗的事,都被他写到了信里。

袁宁赶在程忠开车去镇上采买前把信写好了,拜托程忠帮忙把信寄出去。

程忠掂量着那沉甸甸的信,估摸着得发个小包裹才能寄出去。他点点头,调侃道:“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大哥尽快收到信的。”

袁宁耳朵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不知不觉我就写了这么多。不过不是同一天写的,攒了好多天呢!”

程忠走了,袁宁也跑回营帐那边写生。

这次秋游玩了两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所有人都被牧场的美景吸引住了,压根没控没去捣蛋。到中午要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恋恋不舍,央求齐老师下次把活动安排在暑假,他们可以来这里玩一整个月。

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们来说,牧场的吸引力巨大无比——要知道他们只看到了牧场的秋天,没看到牧场的chūn天和夏天呢!

袁宁来的次数多,而且也知道自己以后肯定还能再来,心里的不舍倒是没其他人那么激烈。不过在坐上校车之后,他看见山里的灌木丛中钻出了几颗黑黑的脑袋,仔细一看,不是小野猪们又是谁!

小野猪们现在不算小了,个头几乎快赶上招福,身上都披着威风凛凛的硬毛。它们躲在灌木丛里高高地嚎叫几声,争相和袁宁告别。

袁宁趴在车窗上看着它们,心里高兴极了。它们都已经好好地长大了!

路途有点远,袁宁玩了两天有点困,开车后很快就靠在椅背上进入梦乡。

章修鸣看了眼袁宁一点一点的小脑袋,不由抬手把那小脑袋拨到自己肩膀上,让袁宁靠着自己睡。车子晃晃悠悠地往前开,章修鸣也很快就入睡。

袁宁的“梦境”依然有象牙它们。自从得了那五颗莲子,鱼儿就变得躁动不安,袁宁每天都得进来安抚一番。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莲子带了进来,把它们种到了池塘里。

袁宁不知道这样种对不对,但莲子种下去之后鱼儿就安宁下来,每天靠在黑色丝线围成的“围墙”边上巴巴地看着莲子所在的地方。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池塘里却没什么动静,甚至连水波都少了,安静得像没了生机。袁宁忧心忡忡,害怕是自己种莲子的方式错了,làng费了那么好的莲子!

这次袁宁一入梦,象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看池塘那边,中间那里!那里都个绿绿的、尖尖的小角儿!”

袁宁视力很好,顺着象牙说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小角儿钻出了水面,还青青的,水嫩又可爱,它看起来那么地娇弱,好像风一chuī就会消失。可是它还是长出来了!

袁宁仔细往下看,发现水下有长长的青jīng。一颗莲子要钻出水面,比花儿们从泥土里钻出来更辛苦吧?得往上生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露出水面,呼吸到水面新鲜的空气。

袁宁高兴地向鱼儿报喜:“鱼儿鱼儿,莲子长出来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陆陆续续有另外几个尖角钻出水面,让水面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泉水本来就清可见底,随着小小的莲jīng往上钻去,那亮莹莹的水质似乎又有了点儿变化。风不知从哪儿chuī了过来,chuī得那几个尖角一晃一晃。它们依然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卷卷的尖角慢慢舒展开,成为了一片片亭亭玉立的碧绿荷叶。

明明荷叶的香气是很淡的,一般都闻不到,袁宁却感觉荷叶的清香飘到了自己鼻端。

本来袁宁觉得这“梦里”已经挺亮了,随着那清香飘散开,眼前的一切仿佛又更亮了一些,天空那种灰沉沉的感觉散了不少,仿佛有光从上面透出来,把空地上方的黑暗又驱散了不少。

人参宝宝们把腿从泥土里□□,欢快地跑向空地,脑袋上嘭地开出一朵花来,把花上结出来种子撒在那广阔的空地上。数不清的人参苗儿立刻有钻出地面。

人参宝宝们迈开腿跑过来,环绕着袁宁齐齐地说:“给你!给你卖钱!”它们七嘴八舌地告诉袁宁自己的用处,“拿种子来,我们种!”

袁宁吃惊。以前人参宝宝一直没学会说话,只会吱吱呀呀地摆动着枝叶,现在突然就能说话了!

袁宁说:“我的钱够花了,你们不用那么辛苦的!”

人参宝宝们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那么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一点用处都没有。”

袁宁愣了一下。他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会因为自己没办法帮忙而觉得自己毫无用处。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袁宁认真改了口:“那好,我回头带些种子进来,让你们帮忙种。”

人参宝宝们听了振奋不已,高兴地绕着袁宁转起圈来。

袁宁看向池塘中挺立着的几片荷叶,对那五颗莲子产生了不小的好奇。一般来说种到这里面的东西都会长得又快又好,可是那五颗莲子却花了足足一个月才长出水面。而且在它们长出来以后,人参宝宝好像一下子从“婴儿状态”长到了“孩童状态”,可以说话和思考——甚至还有了鲜明的感qíng!

这是那五颗莲子带来的、新的生命力吗?

袁宁还来不及深想,就感觉有人在旁边推了推自己。袁宁幽幽转醒,睁开眼睛,看见了身旁的章修鸣。章修鸣说:“宁宁,我们到家了,下车吧!”

袁宁赶紧把东西都拿好,向齐老师他们道别以后就跟着章修鸣一块下车。

还没走到章家大门前,袁宁就看见招福急匆匆地朝自己跑来。袁宁心头一跳,也跑了过去,关心地问招福:“怎么了?是不是谢爷爷出了什么事?”

招福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了袁宁一眼,直接转身往回跑。

袁宁扔下拿着的东西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该碎觉啦!

困(~﹃~)~zZ

晚安!!!

第6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五章

谢老家中非常热闹,什么人都来了。招福在前面开路,袁宁跟在他后面往里挤,挤到了最里面,袁宁抬眼看去,只见谢老安详地躺在chuáng上,一动也不动。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让窗边的绿植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在疑惑今天谢老为什么不起来。

袁宁心脏突突直跳,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去。有人注意到袁宁的到来,“咦”了一声,不高兴地说道:“你这孩子哪来的?怎么自己往别人家里跑?没看到我们在商量正事吗?出去出去,快点出去!”

“就是,大伯一死,什么人都来了!”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满脸鄙夷,眼睛睨向一旁的护工,“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把工资都结给你了吗?大伯都死了,难道你还想敲诈不成?”

护工眉宇间满是愤怒。谢老病了这么久,没一个人来看他们,谢老一去,他们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一大早都赶了过来。

护工听谢老妻子说起过谢家那摊子事,对这些人实在没好感。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做的工作,实际上都是靠谢老才能有的,那些房产有不少还在谢老名下!现在谢老都不在了,他们没一个人考虑谢老的丧事该怎么办,都觉得财产该是自己的了,上赶着来分钱!

护工守在chuáng前。

他已经向程忠、白律师还有谢老的好友们通过电话。熬到他们过来就好了——他们都知道谢老早已对这些所谓的“亲人”失望透顶,绝对不会分他们半毛钱!

袁宁像是没听到周围的吵嚷声。他跑到chuáng前,抓住了谢老的手。谢老的手本来就很凉,现在更冰了,还有点僵硬。袁宁用两只手抓住谢老的手掌,想把它捂暖。可是就像记忆中爸爸妈妈逐渐僵冷的手一样,再也暖不起来了。

袁宁想起在去牧场前的那一天,他来和谢老告别。谢老坐在窗边晒着太阳,听到他的脚步声,像往常一样喊出他的名字:“宁宁来了?”谢老脸上带着慈和的笑,“要去牧场那边玩了吧?”他点头应是,和谢老说了好一会儿话。在他快要回家的时候,谢老突然说:“宁宁,我最近总是梦见你谢奶奶。她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好看,当年我一见到她啊,就觉得她是美丽的缪斯。我多浑一个人啊,除了音乐什么都不会也不管,可当年我就是像被迷了心窍一样,一心要把她给追回家。你不知道,她那时候可受欢迎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我……”

谢老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当年的温柔缱绻。袁宁听不太懂,却也觉得谢老所说的一切透着种氤氲的欢欣。

那个时候,谢爷爷应该有预感了吧?

袁宁抓紧谢老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有时候其实不是死去的人舍不得这个世界,而是活着的人舍不得他们,是活着的人那么地希望他们能留下——希望他们能一直陪自己走过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希望他们分享自己获得的每一个成就或者每一分喜悦——希望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得到他们的抚慰和拥抱。

所以,谢爷爷应该是开开心心地跟着谢奶奶走了。谢奶奶等了谢爷爷那么久,终于可以和谢爷爷团聚——他们不能太自私,想霸占谢爷爷更久。

袁宁抬起手,用手背抹掉不断往外掉的泪珠。

等擦光了眼泪,他伸手抱住沉默的招福,从招福安安静静的眼睛里看到了招福的难过。招福也有预感的,所以招福寸步不离地守着谢老,生怕谢老在去世之前再遇到点什么——比如眼前这些人。

袁宁也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来的人不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张着嘴巴在说话,袁宁仔细地听着,却觉得耳朵嗡嗡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话。这些人本该是谢爷爷最亲近的亲人!

“我爸爸是第二顺位继承人,我们这边分多点是应该的!”说话的人显然去研究过《继承法》,还说出个挺专业的词来,“这间房子该归我们家。你们已经住了大伯以前那个单位分的房子,这里你们不能分了。”

“呸!为什么不能分?我妈妈也是第二继承人,现在男女平等!”另一个中年人梗着脖子争辩起来,“这房子现在多值钱,你说你们要就你们要?想都甭想!”

“我觉得那什么基金会该停了,把钱都拿回来。”这人显然挺关心报纸上的新闻,从新闻上看过谢老资助音乐生的事,“都有闲心学音乐了,哪会缺钱?再给他们资助只会让他们好吃懒做等着天上掉钱!”

“就是这个理!居然资助了几个人出国进修,我女儿也想出国呢!”应和的人不在少数。从谢老生病开始,他们就开始研究谢老有哪些财产可以分,像音乐版权这些他们不懂,房子、车子还有存款他们却是都看在眼里的。想到那基金会每年都会源源不断地把钱送出去,他们就ròu疼不已——这简直是从他们身上割ròu啊!

谢家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没一会儿,谢奶奶娘家那边的人也过来了。两边的人一见面,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刻就吵了起来。袁宁脑仁发疼,把招福搂得更紧。护工红着眼眶守在chuáng前,把谢老、袁宁、招福都挡在身后,似乎想把那些不堪如何的争吵都挡在外面。

袁宁迷茫地睁大眼。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起当初他爸爸妈妈那简陋的葬礼,除了那些被爸爸妈妈悉心教导过的孩子之外,其他人也都在说话。大伯二伯相互推诿,都不想拿钱出来把他爸爸妈妈下葬,更不想接手他这个负累,倒是争论起原本该分给爸爸的平房和地该由谁接手。。

都是这样的吗?在很多人心里,利益比什么都重要吗?

谢爷爷不在了呀!谢爷爷写的歌那么多人喜欢,为什么他们只想到谢爷爷的财产,一点都不为谢爷爷的去世伤心呢?难道钱会比人更重要吗?

闹哄哄的闹剧还没停止,白律师就带着公文包过来了。白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扫视着吵嚷不休的两家人。

察觉到白律师的到来,有认识他的人马上绷着脸说:“你被解雇了,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走吧!”

白律师说:“我的雇主不是你们。”

“他已经死了!”另一个认识白律师的人用掷地有声的声音说道。

“你们也知道谢老先生已经死了。”白律师冷笑一声,瞧向咨询过一点《继承法》就趾高气昂觉得自己可以接手谢老财产的众人,“谢老去世前到公证处立过遗嘱。有谢老先生的遗嘱在,一切财产分配都按遗嘱进行。”

“谁知道是不是你假造的?”众人有些慌了,却还是咬咬牙顶了回去,“我大伯是个瞎子,你们爱怎么写都行!你拿出来的劳什子遗嘱,我们一个字都不信!”

白律师懒得和他们多费唇舌,叫护工报了警。这边的巡警对谢家的家事早已烂熟于心,接了电话马上派了人过来,把高声叫嚷着的家伙通通制服。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刚才见谢老这边都是小孩,白律师又文质彬彬的,一点都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巡警一到,这些家伙马上怂了,一个更比一个乖。

护工、袁宁和招福也被请到桌边。

白律师当众宣读谢老的遗嘱。

谢老把大部分遗产都划入基金会,由指定的基金会成员负责管理。这些成员无权把这些钱挪作他用,只有审核权和发放权,确保钱都用到有需要的人身上。谢家和刘家的人都躁动起来,想要开口质疑,又怕自己会被赶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往下听。

“这座房子,”白律师把这边的详细地址念了一遍,“谢先生将它赠予郭兴旺先生。”

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郭兴旺是谁?我们没有人姓郭啊!”

袁宁望向一旁的护工。

护工呆了呆,僵坐在原位,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他就是郭兴旺。他能学医、能上大学,靠的是谢奶奶的资助,毕业后他听说了保姆下毒的事,拒绝了医院那边的邀请,执意过来谢老这边当陪护。为此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包括家里人和女友。这两年多来,他有时也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在收到女友结婚请柬的时候。

可是想到谢奶奶对他的恩qíng,他还是坚持守在谢老身边。时间久了,他感觉谢老就是他的亲人,像他的亲爷爷一样。人一老就会像小孩,有段时间谢老血糖高了,很多东西都被限制着不给吃。谢老明里答应得好好地,一转头又偷偷地吃上一点解馋。有时候他管得严了,谢老会控制不住地骂他两句。过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又绷着脸问他:“生气了?年轻人心胸要宽大点,别动不动就生气……”说的话绕来绕去,就是拉不下脸直接说对不起。

听到谢老把房子留给自己,护工只觉得两年多来的记忆一下子涌到脑中,让他的眼泪霎时决了堤。

谢老这个人脾气拧,xing格拗,一生没几个亲近人。可是别人对他怎么样,他心里都记着。父母养育他、兄弟姐妹帮扶他,他一直都记着,出头以后也尽力帮他们。

可什么都帮了、什么都做了,却只养出了一群贪心不足的白眼láng儿!

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都去了,老伴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想而知,谢老活着该多寂寞——可即使是这样孤独的活着,谢老也还是记得别人的好——即使是拿着薪水作为护工陪伴在身边的,谢老也觉得他好。

这些人怎么就看不到呢?

这些人怎么就只觉得谢老脾气古怪、不好伺候呢?

郭兴旺握紧拳头。

白律师不管其他人的激动,继续往下念。后面的内容很简单,如果其他人有上门骚扰的行为,则收回他们目前所住的房子,并向相应单位举报他们这种违法事实。简单来说就是房子不让他们住了,工作也不让他们gān了,既然那么爱端起碗吃ròu放下碗骂娘,那就把ròu也拿走吧,省得辛苦养活了他们还得继续被骂。

这一条一念完,所有人都没声了。

“我可以把招福带回家吗?”袁宁紧紧抱住招福,“我怕招福它太伤心。招福它跟着谢爷爷好多年了,我可以把它带回家照顾它吗?”今天招福一句话都没有说,袁宁很害怕招福也出事。

“可以。”白律师说,“遗嘱里面有一条,有愿意收养招福、又有条件收养招福的,可以当招福的新主人。”

比起房子的归属,谁都不关心一条狗的死活。他们说:“行了行了,要养就养,都十来岁了,看门都嫌老,谁稀罕!那什么遗嘱里面没有别的了吗?”

护工知道袁宁有多喜欢招福,也没有反对。

白律师说:“既然定下了招福的新主人是袁宁,那么遗嘱的附加项也可以启用了。”白律师念出上面的详细地址,“位于这个地方的牧场,将会由招福的新主人继承。所以牧场的新主人是袁宁——由于袁宁还没成年,需要袁宁的监护人过来完成转让手续。”白律师合上遗嘱,“这就是遗嘱的全部内容。”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袁宁身上。

袁宁愣愣地抱着招福,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望向自己。他只是害怕招福留在这里会触景生qíng、伤心过度而已,怎么会变成继承牧场呢?想到谢老坐在葡萄架下看他和招福在糙地上到处撒欢的日子,袁宁鼻子酸酸涩涩,心里也酸酸涩涩。他喜欢招福、喜欢牧场,但也喜欢谢爷爷啊!

这时章修鸣把刚回到家的章修严给搬过来了,章修文和章秀灵也紧跟其后。他们在门口遇上了负责管理牧场的程忠,两边对望一眼,齐齐走进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谢爷爷退场了_(:з」∠)_

第6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七章

“你们又是谁?”谢家人和刘家人都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章修严几人。

虽然遗嘱已经念完了,根本没他们什么事,但袁宁和郭兴旺这两个外人得了好东西,叫他们心里不舒坦极了!这会儿又来了这么几个“外人”,他们怎么能不警惕?

可别把他们现在住着的房子都收回去给这些家伙!

章修严拧起眉,没理会那两家人。章家不稀罕别人的遗产,如果不是袁宁跑过来了,章修严是绝对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来谢家。

即使袁宁他们都那么喜欢谢老,但他们到底不是谢老家里人,这时候过来实在不适合。再伤心、再难过,也应该等到葬礼举行那天才来和谢老告别。

章修严看向袁宁。

袁宁脸上满满的都是伤心,紧紧抱着招福,抬起头望向章修严,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哥回来了,他应该开心才对,可是现在他实在开心不起来,也不知该怎么向章修严解释眼前的一切。他的想法很单纯,谢爷爷可能出事了,他就过来看谢爷爷;招福没人管了,他就想把招福带回家。

看见那些人凶狠得像他抢走了他们东西的眼神,袁宁心里更加难受了。

就不该给他们!

什么都不该给他们!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给谢爷爷掉过半滴眼泪!

袁宁站了起来,带着招福跑向章修严,用力扑进了章修严怀里。他没有再哭,只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一会儿,就松开了手,在章修严面前站定:“大哥。”他细细地把刚才发生的事都告诉章修严,最后坚定地说,“谢爷爷把牧场送给我了,我会好好守好它。”

谢家人和刘家人气结。他们瞪着袁宁说:“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就这么不要脸?不是你家的东西你也来争!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不是你的东西,你就不该要!”

白律师也是被他们贼喊抓贼的话气着了。他冷着脸对郭兴旺说:“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名,房屋就转到你名下了。”白律师没有提醒太多,他知道郭兴旺会懂。

郭兴旺也对这两家人的厚脸皮气得不轻,刚才的哀伤都散了不少,他咬咬牙,在白律师指定的位置上签好名。

其他人想到遗嘱里那条“收回房子”,都憋着气,瞪着眼,看着郭兴旺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一般分遗产不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分掉的吗?怎么到了他们这儿就不一样了呢?谢刘两家人百思不得其解。

没等他们把事qíng想明白,郭兴旺已经站了起来。他本来就是念完了医学院的大学生,算是别人口里的高材生,自然不会害怕无理取闹的谢刘两家人。

白律师的意思郭兴旺早已心领神会,抬眼扫向谢刘两家人:“这里已经是我的房子,请你们马上离开。”这些人的话他一句都不想再听!

谢刘两家人气结,想要开骂,又看到旁边的巡警还没离开。这些人可都听到了谢老的遗嘱,要是他们直接去“执法”,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狠狠瞪着袁宁和郭兴旺一眼,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谢刘两家人一走,郭兴旺就跌坐在椅子上,神色满是伤怀。

没有人喜欢与人jiāo恶,但这两家人实在太过分了。

郭兴旺想到谢老生前的种种,捂住脸让眼泪滑落。

对他而言,谢老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亲人啊!

即使被家里的亲戚那么bī迫,谢老也不过是狠下心不让他们上门。

可是他们呢?他们进门以后有看过谢老一眼吗?有想过怎么让谢老走得安安稳稳吗?

袁宁定定地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郭兴旺。他刚吸了吸鼻子,眼睛就被人捂住了,整个人也被带入那宽大的怀抱。

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将袁宁包围,让他的眼泪霎时间涌了出来,而且越涌越凶,根本止不住。

章修严把袁宁抱紧。

有时他真想时刻捂住袁宁的眼睛、时刻掩住袁宁的耳朵,让袁宁看不见这残酷的一切,也听不见这残酷的一切。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好的、残忍的东西,对于对万物都怀有关心和爱护之意的袁宁来说太容易受到伤害——即使那尖锐的刀刃不是落在他身上,他也会感同身受。

可是这一切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想要让袁宁能够独立、能够成长,就不能代替袁宁去承受一切。

每一次,章修严都说服自己不要太心软、说服自己不要太纵容袁宁,可每次看到不得不被bī着面对、不得不被bī着长大的袁宁,他都心疼不已。

章修严感觉自己的掌心温热又濡湿,心脏仿佛也变得湿漉漉的。

刚去首都的时候他就感觉心里不安宁,总担心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袁宁会遇到些什么——没想到真的遇上了。

后悔的感觉一天比一天深。其实他要念大学不一定非要去首都,在这边也有不错的大学。他不必用学历来给自己镀金,何必要离家那么远。

章修严掏出手绢,帮袁宁擦掉眼泪。

袁宁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动着。

章修严问郭兴旺:“都通知谢老的朋友们了吗?”

郭兴旺说:“他们都正在赶过来。也通知了谢叔的学生,他们都很伤心。”

章修严说:“既然谢家人靠不住,那就得我们来筹备葬礼。”

伤心可以自己人伤心,葬礼却是办给别人看的。那些家伙敢骂袁宁“不要脸”,那就让所有人看看不要脸的人到底是谁,从此绝了他们上门骚扰的后患。

安排这些事对章修严不过是一个念头间的功夫。

章修严拉着袁宁坐下,和郭兴旺商量起具体的葬礼事宜。

章秀灵几人都安静地在一旁听章修严和郭兴旺说话。等整个葬礼的章程都敲定了,章修文才红着眼睛说:“我去再给谢爷爷弹一曲吧。”

所有人都沉默地点头。

章修文走到琴房,没有关上琴房的门,而是径直走到钢琴前。他用手抹掉溢出的泪水,定了定神,认真弹奏起这一个月来一直在练习的曲子。这是谢老写给他的,他以为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向谢老请教,结果这已经是最后一首。

谢老给这首曲子取名叫《未来》。

谢老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但告别的话其实已经悄然说过很多遍。袁宁听着琴房里飘出来的曲子,止住了哭意,静静地聆听着。伴随着曲子飘散到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袁宁仿佛看到谢老又坐在自己面前,曾经的沉郁、曾经的忧闷、曾经那么多无法向人言说的痛苦和悲伤都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慈祥的笑意。

袁宁怔了怔。

他好像听到谢老说:“要好好活着啊,帮我们看未来的世界,呼吸未来的空气,听听未来的歌儿。生命是有限的,未来却是无限的,希望你们所看到的是更美好、更璀璨、更让人喜欢和欢喜的世界。”

是谢爷爷在和他们告别!

是谢爷爷在祝福他们!

袁宁用力擦gān了眼泪。护工哥哥会当个好医生,三哥会好好弹琴,谢爷爷播下的种子会在世上最广袤的土壤上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儿。

他不该伤心、不该难过,他该和三哥他们一样坚qiáng,帮谢爷爷照顾好招福和牧场。

谢老的葬礼办得很盛大。他本来就是乐坛颇有地位的老前辈,听说的葬礼即将举行,不少人都赶了过来。在不少媒体的聚焦之下,谢家人和刘家人的行径也被挖了出来大书特书——这种有爆点、有争议的新闻,媒体人最喜欢了。

现在社会浮躁了,空巢老人越来越多,不少年轻人不愿奉养双亲,更爱到外面去闯dàng。可等老人不在了,他们又第一个赶回来分财产——结合上次保姆下毒的事,正好可以再把这事好好写一写,一来提醒老人可以提前立遗嘱,不让从不供养双亲的儿女分到大半财产,时刻守在身边陪伴的儿女反而因为老实而什么都没有;二来也提醒年轻人,父母的一切不是理所当然属于儿女的,如果什么义务都没尽到,父母也可以什么都不留给你。

经章修严暗里推动,这事的影响度已经扩大无数倍,直接上升为可以当做典型案例来用的社会事件。而谢家人和刘家人,说不定在来年会写进新教材里,作为真正的“反面教材”——虽然肯定会用化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

本来谢家人和刘家人还想出席葬礼,结果走到门口就被记者们给堵住了,羞得他们转头逃了,好些天都不敢再出现在人前。

郭兴旺得了家人的同意,认了谢老当义父,以义子的身份替谢老办葬礼。他的沉稳gān练和显而易见的悲痛打动了不少人,许多知道他放弃医院工作悉心照顾谢老两年多的人都对他很有好感,决定等这段时间过去以后得帮郭兴旺牵牵线进个好医院。

郭兴旺感受到众人的赞许和善意,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对章修严产生了一种类似与敬畏的感觉。

这一次,章修严无声无息地抄起舆论这把刀,把谢家人和刘家人打得无处可逃。

而他也因为这种舆论的关系,有了真正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在这之前有人告诉郭兴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到这种事,郭兴旺肯定不会相信。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郭兴旺除了敬畏之外还能有什么想法?

难道像章家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孩子都这么可怕?

想想袁宁他们,郭兴旺又摇了摇头。章家这一辈也就出了个章修严而已!其他孩子还是正常的。

葬礼结束,日子又回归平静。

章家多了个新成员。每个人对招福都很热qíng,招福虽然还是有些难过,却也慢慢振作起来,不时会主动和袁宁说说话。有时是说自己想念谢老,有时是问象牙最近过得怎么样,听到有人参宝宝陪伴着象牙,招福心里酸酸的。

袁宁说:“你要是想见象牙的话,下周周末我带你去牧场。现在我不能请假了,最近我落下了不少课程。”

招福点点头,暗暗在心里期待着下个周末的到来。

它的朋友不多,袁宁是一个,象牙也是一个,它有太多的话想和人说说,可是又不想让袁宁当听众。它知道谢老很喜欢袁宁——它也很喜欢袁宁,他们都希望袁宁能快快活活地活着。

被象牙那张利嘴说一说或者骂一骂,心里的难过一定会少很多吧!

另一边。

程忠参加完葬礼回到牧场,就把牧场被转让给别人的事qíng告诉所有人。牧场的工人们有点担忧,追着程忠问了很多关于牧场新主人的事。

程忠本来就烦闷着,听到这些追问就更烦了,最后索xing甩甩手说:“是个九岁的小孩!还是小学生,来过很多遍的那孩子!那孩子平时得上课,不会经常过来的!”

得了程忠这话,牧场工人们都散了。知晓牧场主人换成了更不管事的小娃娃,程忠又没心qíng管太多,有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入秋后牧场得做防疫工作,已经分批打了几次疫苗,现在还有一半没养。有个工人的妹夫在防疫站上班,这妹夫是走后门进去的,没什么本领,也没什么心思工作,这次被安排来管着牲畜的防疫工作,暗中吃了不少回扣。

这工人夫妻俩和他们妹夫一合计,决定昧下牧场这笔疫苗钱,钱照收,疫苗不打,直接往牲畜身上盖个戳就好。省下的疫苗拿去别的地方推销就可以额外赚上一笔,多好的来钱机会!

工人夫妻二人越想越觉得可行。

至于不打疫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村里养了那么多畜生,都没打过疫苗,也没见它们出什么事儿。也就是城里人事多,他们孩子都没打几针疫苗呢,畜生的待遇比人还好,哪能啊!

这对夫妻俩和妹夫商量妥当,就这么瞒天过海地昧下了整批疫苗。他们算准了最难搞的罗元良这天会去县里选种子,主动揽下这天要搞的防疫工作。程忠还没从谢老的死缓过劲来,什么都不想管,摆摆手就把这事儿jiāo给了他们。

罗元良从镇上回来后发现疫苗已经打完了,微微拧起眉头。他在棚区里转悠了半天,观察到日落之后,才去敲响程忠的门。

程忠打开门见是罗元良,也皱起眉头:“有什么事儿吗?”

罗元良言简意赅地指出事实:“疫苗没打。”

程忠说:“胡说什么?你去看一看,防疫站的工作人员都给盖了戳,哪里没打?时间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吧,整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河,一天到晚瞎捣腾,都不知你到底像谁。”

罗元良定定地看着程忠,没有离开的意思。

程忠拉下脸说:“

作者有话要说:

滚回去睡觉!看到你就烦!”他砰地关上门,心里更加烦躁。真不知他当初到底为什么把这家伙收留到牧场里,一天到晚就会搞事,不折腾到别人头疼就不舒坦。

程忠躺到chuáng上,感觉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唉,那臭小子!

罗元良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唇绷成一条直线。他顿了顿,转身再次走向棚区那边。没打疫苗,就有可能得病。秋天是瘟病高发时期,牧场不比家庭单独养殖,一有动物得了病,很可能一传染就是一大片!


第6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七章

罗元良没有睡。他走出牧场,沿着小径一路往外走,走到月亮高高升起时,见到了宽敞的沥青路,夜风清凉,带来淡淡的桂花香味。去年桂花蜜卖得好,附近多了不少养蜂人,也种了不少桂花,即使是幽寂的夜晚也挡不住那阵阵清幽的香气。罗元良蓦然想到了袁宁,如果袁宁在的话,肯定会深深地吸几口气,仿佛想把这美好的花香都吸进肺叶里面。

罗元良吸了吸鼻子,注视着漆黑的路面。不一会儿,一架大车就摇摇晃晃地开来。刺眼的橘huáng色灯光把已经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照得一清二楚,却又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罗元良沉静地挥动手臂。

司机认出了罗元良,笑呵呵地停下来让罗元良上车。等罗元良坐定,司机问:“这次要去市里做什么?”

罗元良说:“找人。”

牧场还属于谢老时,罗元良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忠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不清不楚,和他那先因为别人的话怀疑母亲、又因为母亲的死让自己愧疚到死的父亲都一样。大概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留下的后遗症吧,尤其是程忠这种受过伤的。在程忠心里,他是战友的儿子,战友的儿子就是自己儿子,得归他管,什么事都该听他的。战友的儿子和别人起冲突,那肯定得先臭骂战友的儿子一顿,省得战友的儿子学坏了。

这种简单粗bào的“教育方法”,程忠向来奉为圭臬,他却不吃这一套。所以在程忠看来,他就是刺头,总不服管,总挑事端,总惹麻烦。

罗元良知道章家的qíng况,更知道袁宁背后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要不是想到程忠什么都不会,又没老婆没儿女,看着怪可怜的,罗元良才不会默默管那么多活儿。这次的事他们不计较还好,他们真要计较起来,程忠恐怕就没法在牧场gān下去了。

还是管管吧。

罗元良坐在司机旁边,听着司机絮絮叨叨地教自己开车。有车挺不错,想去哪里都可以去,要买什么东西也会方便很多。罗元良算了算自己存下的钱,考虑回头要不要买辆车来用用。

罗元良主动向司机问起考驾照的事。司机说:“那敢qíng好,年轻人就该多学点本领,找工作容易。我一看你就是机灵的,准能考出来。我有个老表在驾校那边的,回头我给你整点题过来,你把文试过了,其他的都简单得很。”司机笑呵呵,“以后我开晚班太累了,你来帮我顶顶,怎么样?”

罗元良点点头。司机时不时会载他进市区,要是能考到驾照他不介意帮司机顶一下班。他犹豫地说:“可是我没上过学。”常用的字他都认得,再多的他就不太懂了。

司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甭担心,文试不难的!你根本不用识字,只要把答案的长短和样子记一记,回头你来我车上坐着,遇到什么要注意的jiāo通规则我直接给你说。不会有问题的!”

罗元良半信半疑。

司机笑哈哈地给罗元良说了不少例子,原来他也是被老乡代入行的,他们从小地方到这边来,很多都大字不识一个,大部分东西都靠口口相传。司机巧妙地避过一个坑洼处,对罗元良说:“你看我开得还成吧?我可是几个老乡里开得最稳的,你跟我学准没错。”

罗元良“嗯”地一声,专注地看着司机cao作。比起听司机空口传授,他更愿意看司机对每一个路段的反应。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到了市区后司机把罗元良放下,天还没亮,天上密布着亮亮的星子。罗元良站在原地看着大货车摇摇晃晃地开远。

市区到处都有路灯,不过十二点过后就熄了大半,长长的路上只留下必要的几盏。罗元良分辨了一下方向,沿着有啾啾虫鸣声飘出的公路往前走。

到天色微微发亮时,罗元良才看到章家大门。天边的月亮和星子都已经满满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有些yīn沉的云层,看起来会是有雨的一天。罗元良皱了皱眉,站在对面望着章家大门。

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了,两个男孩从里面走出来,都穿着橙色的运动服,看起来亮眼极了。这种颜色一般人很难穿得好看,这两个男孩儿穿在身上却非常适合,大的那个稍稍高些,小的那个矮了好几厘米,不过面色都红润得很,皮肤白里透红,看着就叫人喜欢。

这两小孩不是准备去湖边晨练的袁宁和章修鸣又是谁?

章修鸣一出大门就微微伸展手脚,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好困,宁宁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

袁宁说:“天气预报说这段时间要下雨,跑完今天可能就不能跑了。”正说着话,袁宁就注意到站在对面的罗元良。

袁宁微微惊讶,跑了上去,问道:“罗元良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罗元良说:“有认识的司机开晚班,顺便坐他的车过来的。”罗元良注视着袁宁,“你们也很早。”

袁宁说:“我和大哥一直都是这么早起锻炼的,不过大哥现在去首都念书了。”袁宁主动问,“罗元良你是来找我的吗?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袁宁了解罗元良,如果不是实在有事,罗元良绝对不会到外面来。罗元良不喜欢和人打jiāo道,倒不是讨厌谁,而是觉得麻烦。

罗元良迟疑了一下,才说:“是牧场的事。”

转让手续早就办完了,袁宁是牧场法律上的拥有者。只是袁宁还这么小,肯定没办法亲自去管理。这些事告诉了袁宁,就等于告诉了章家的人。

罗元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及时止损总比继续让那些家伙祸害牧场要好。

袁宁有多喜欢牧场,罗元良是最清楚的。

要是真的因为人为因素让牧场的动物们出了事儿,还没从谢老去世的伤心里走出来的袁宁一定会更难过。

罗元良打定主意,便把疫苗的事说了出来。他把自己推断的理由告诉袁宁:“他们打疫苗的时间不太对,我去镇上回去后他们已经打完了,不应该这么快。”罗元良顿了顿,“牛羊们看起来也不对,一般打完疫苗会有轻微的药物反应,也会有轻微的qíng绪变化。”

袁宁惊讶:“qíng绪变化?”

罗元良说:“就像你现在觉得吃惊,会把眼睛微微睁大;你紧张的时候,会把肌ròu微微绷紧。牛羊们的qíng绪会反映在它们的表qíng和动作上,以前打疫苗的事都是我盯着,我很清楚它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打和没打是绝对不一样的!”

袁宁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罗元良说:“到了秋天,最重要的就是要搞好防疫,要不然牛羊容易生病。牧场里一生病就是病倒一大批。”罗元良喉咙动了动,“这绝对不能忽略。”

章修鸣听不太懂,他绞尽脑汁地做了个总结:“你的意思是有人收了钱却不给牧场的动物们打疫苗?”

“对。”罗元良望着袁宁。

“先进屋休息一下。”袁宁注意到罗元良脸上的疲惫,也不打算去晨跑了,转身把罗元良往里带。

罗元良看了看袁宁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这边也有桂花的香味。

罗元良默默地想。

袁宁把罗元良带到客厅,和章修鸣一起跑进厨房,分头给罗元良热了牛奶和面包。

罗元良捂着热乎乎的牛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袁宁。

袁宁拧着眉头:“我知道瘟病。”那一年,二婶养的猪得瘟病死了,第二年抓猪崽的钱、他和袁波上学的学费都没了着落。这时韩助理到了他们那边,向二婶提出章家想收养他的事。若是经济允许,二婶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送走的。所以正是那一场瘟病,才让他远离家乡来到北方。

一场瘟病可以毁了一个家庭,自然也可以毁了一个牧场。若是防疫工作没做到位,动物们生病了,整个牧场可能就开不下去了。袁宁握紧拳。

袁宁抬头望着罗元良:“你没有和忠叔说吗?”

罗元良说:“说了,但他没听。”罗元良也望向袁宁,“不是所有大人都会像章家一样愿意听小孩的意见。”在程忠眼里他就是小孩,整天只知道胡闹。“权威”这种东西是很多成年人都想拥有的,区别在于有的成年人能轻而易举地实现,有的成年人只能向亲近的人逞威风。罗元良一向懒得理会,程忠却总是乐此不彼。

嗯,有点可怜。罗元良在心里评价。

袁宁眉头皱得更深:“可是至少也得听你把话说完啊!”说完后袁宁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罗元良时的qíng景。那时候罗元良被那几个小孩冤枉,程忠就说要把罗元良赶走。可当发现罗元良不是推人而是救人时,程忠却什么话都没说,更别提责难那几个小孩和他们的家长几句。

如果程忠平时都是这样处理事qíng的话,可想而知罗元良得吃多少闷亏。罗元良不爱说话,吃了亏也不会叫苦,那些人肯定不会收敛——只会变本加厉!而程忠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还觉得自己对罗元良严厉点儿、严苛点儿是为了罗元良好。

袁宁说:“父亲要起chuáng了,我问问他该怎么办。”袁宁从来不是逞能的人,这么复杂的事qíng他自己肯定是处理不来的。他相信罗元良的话,但别人可不会相信。像罗元良说的那些证据,别人是不会采纳了。

正说着,章先生就从楼上下来了。袁宁马上跑过去,喊道:“父亲!”

章先生点点头,问道:“你的朋友来了?怎么这么早?”

章先生主动问了,袁宁马上有了勇气。他把罗元良说的话都给章先生复述一遍。

小孩子说话难免有条理不清的地方,章先生仔细听完,明白了,是牧场出了问题,从管理者都工人问题都挺大。这两年来妻子孩子都爱往牧场那边跑,章先生也去过一两回,虽然在那边呆的时间不久,但也看出那边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是个非常难得的好牧场。

章先生坐到沙发上,询问了罗元良一些问题,比如牧场有多少工人,牧场一年下来经济效益如何,再仔细地问了牧场那边的作物种类、树木种类以及牲畜种类。罗元良应答如流,让章先生目露赞赏:“你非常不错。”不管是对牧场工人还是对牧场的日常事务都十分了解。

章先生说:“刚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你都记得吗?”

罗元良一愣,点了点头。

章先生说:“记得就好。回去以后,你把牧场里的工人都集中起来,挑些问题分别问他们。谁要是答不出来的,就让他们离开牧场;要是所有人都答不出来,就让他们全部离开。以牧场这边开出的优厚条件,应该能找到不少认真负责的工人才对。不会做的可以学,不想做的那就没必要留着了。”章先生说完后看向袁宁,“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这样处理,明白了吗?别在工作的时候讲人qíng,工作做好了再讲也不迟。”

袁宁点点头。

章先生说:“疫苗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让韩助理打电话给防疫站那边。”章先生问罗元良,“需要韩助理和你一起回去吗?”

罗元良听懂了章先生的意思,章先生是准备把牧场jiāo给他来管理。替袁宁管着牧场,罗元良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程忠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bào跳如雷。罗元良想了想,说:“需要。”程忠本来就因为牧场主人换成袁宁而焦躁烦闷,要是他自己回去告诉程忠章家准备换人管着牧场,程忠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罗元良没想着抢程忠饭碗,但照程忠的老办法管下去,牧场肯定会被毁掉。

罗元良向章先生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有人准备把附近的山拿去竞拍,那一带有保护得很好的森林,里面有各种珍贵药材。如果那边的森林被砍光的话,不仅会影响到牧场,还会让那些药材都销声匿迹。”这年头肯花大价钱来买山的人,绝对不是把山买来看的——要么想在上面开采矿藏,要么想在上面砍树取木材。总之不管哪一种,图的都是短期利益。

“竞拍?”章先生说,“好,我知道了。”

罗元良没再说话。

章先生让袁宁上学去,打电话让韩助理过来一趟。

韩助理对于章先生让自己去处理和袁宁有关的事已经见怪不怪。可能是因为当初他看走了眼,所以章先生才会让他经常给袁宁跑跑腿,让袁宁别惦记着当初他说袁家二婶把他卖掉的事。

韩助理和罗元良离开之后,章先生喝了口茶,又坐到电话旁,拨通一个首都的号码。那边传来了章修严的声音:“袁宁?”

章先生目光微顿,故意静了静,才说:“是我。”

章修严:“……”

刚才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章先生说:“买了房子以后,存款还有多少?”

章修严微微皱眉。章先生一向不管孩子们的存款,袁宁他们的都由他代存,怎么突然打个电话问他存款剩下多少?章修严非常谨慎:“不多了。”

章先生淡淡地说:“现在有人想买卖牧场附近的山。”

章修严眉头皱得更紧。现在牧场的所有者是袁宁,如果周围的环境被破坏,最先受影响的就是袁宁。而且那些山也已经属于他们记忆中的一部分,要是变得光秃秃的话,袁宁他们都会很难过。

章修严闷声说:“钱肯定不够。”虽然比起别家的小孩,他绝对算是有钱的那种,但也不至于有钱到能把那么大一片森林买下来。

章先生亮出了自己的意图:“你可以向我借。”章修严像他,但就是太像他了,才让章先生不得不想办法把章修严引到他希望章修严走的路上来。

章修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没见过整天想儿子欠自己钱的爸爸。

爸爸:我也没见过想让儿子跟自己混还得贴钱的爸爸。

—————————————————————————

十月全勤到手啦!

我们一起奔向十一月!大家么么哒(づ ̄ 3 ̄)づ

还差五十二个作收就到9999了!大家如此给力!


第6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九章

中午章修严打电话回家。

袁宁估摸着章修严这时候会打过来,一直在电话附近守着。听到电话响了,袁宁马上跑了过去:“大哥!”他有好多话想和章修严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章修严为了谢老的事和牧场的事已经请假几天,可不能再拿那些事去烦章修严。章先生都出面了,韩助理也跟着罗元良去了牧场,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才是。

虽然只到章家两年多,但他却这样依赖大哥!哪怕是已经解决好的事他还是想和大哥说!那些事一点都不让人高兴。袁宁喉咙动了又动,开始说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qíng:“大哥我跟你说,今天宋星辰他们参加拔河比赛,我们班的王重重压阵,一班的人根本拖不动。大哥你以前也会参加拔河比赛吗?”

章修严原以为自己会听到袁宁提起牧场的变故,没想到袁宁居然说起这个。谢老刚去世不久,袁宁肯定没心qíng参加学校这些比赛,宋星辰他们上场,袁宁肯定是在一边看着。

王重重?不需要怎么回想,章修严就想起袁宁以前提到过的,王重重开学时的自我介绍:“我叫王重重,一开始叫王重,后来我妈说,哎哟,一个重字怎么够,我儿子的妈重,我儿子的爸也重,加起来应该叫重重。我开始长个儿以后,一点都没辜负爸爸妈妈他们的期望,体型直追着他们长。”

王重重一家都不在意自己的体重,甚至觉得现在的体重还不够,是以王重重从来都不觉得有人会嘲笑自己,每天都笑呵呵地和别人玩耍。王重重虽然体重超标,但xing格好,人缘也好,他注重锻炼、力气巨大,常常健步如飞地帮人gān活,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喜爱。

这次拔河比赛,王重重毫无疑问地被安排在后边,当个秤砣一样把麻绳铆在原地,叫一班怎么拉都拉不动!

章修严赫然发现袁宁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这样鲜活,仿佛直接长在了他脑海中。大概是因为袁宁总是兴高采烈地说起关于他们的一切吧?袁宁几乎没有不喜欢的人,每一个人在他看来都有趣又友爱。

章修严说:“自然。”他虽然总是不怎么和别人往来,但该尽的义务还是会尽的,明明自己有余力做到却默不作声、袖手旁观,在章修严看来十分可耻。连自己该做的事qíng都逃避的人,日后能有什么成就呢?章修严提到过去的光辉事迹,语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以前我在的班级一直都是第一。”

袁宁震惊:“这么厉害吗!我下午活动课要去齐老师那儿,看看大哥当时的照片!”

章修严:“……”

接下来袁宁这里一句那里一句,把在学校遇到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就是只字不提牧场的问题。为什么应该说的话不说?章修严心里隐隐有点不高兴。难道袁宁觉得自己长大了,遇到问题根本不需要他的意见——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必知道?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章修严就再也没办法把它压下去。

明明是他想让袁宁独立、是他想让袁宁不要那么依赖自己,可当意识到这一天的到来,章修严心里却没有半点欣慰,反而空落落又沉甸甸,好像是里面的东西被人残忍地挖空了,外面又被沉沉的东西压着。这种感觉让章修严非常难受。他不明白这种qíng绪到底因何而生,嘴巴却自作主张地把话问了出来:“今天罗元良过来过?”

袁宁听到章修严的话,僵了僵。大哥还是这么神通广大,即使不在家里,也能知道家里的事qíng!

袁宁想到自己刚才王顾左右而言他,有点后悔:“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章修严的语气不自觉地锐利起来。

袁宁愣了一下。他说:“我、我不是。”袁宁声音变小了,“我已经拖累大哥好久了,不想大哥再为我的事烦恼。今天我还是很没用,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罗元良说的问题。不过我记得大哥的话,大哥说有没办法解决的事qíng就问大哥或父亲,或者问三哥也行。牧场的事父亲已经出面了,也教了我以后该怎么处理,所以我不想再让大哥知道、不想再让大哥cao心!听说上大学很辛苦的,大哥又一个人在首都,如果还要一直为我的事qíng烦恼肯定会分心……”

章修严沉默地听着袁宁说话。他希望袁宁做到的事,袁宁总是努力去做。

章修严说:“既然父亲让韩助理去处理了,你也别整天记挂着。实在不放心就等周末再去一趟,看看事qíng有没有解决。”

袁宁认真记住章修严的话,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另一边,章修严放下电话,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房子,感觉袁宁那小小的身影又在里里外外地忙活。天花板上的吊灯是袁宁选的,墙上挂着的置物架和装饰画也是袁宁选的,桌上的桌布是袁宁的选的,桌上的杯子和茶叶罐也是袁宁选的。章修严让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感觉似乎有颗小脑袋轻轻地凑到自己身旁。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软乎乎的抱枕。

也是袁宁选的。

章修严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个刚分别没几天的人。不,也许不是在刚分别没几天的时候开始想念,而是在还没有分别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抗拒“分开”两个字。章修严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他好像看见了自己鲜红的心脏一下接一下地搏动着,每一下都连着“袁宁”两个字。

这样的想法不正常。

章修严一直觉得自己迟早会在章先生的威bī利诱下屈服,去走那一眼能看到未来的人生。继承章先生所做的一切,沿着章先生开拓好的道路走下去,立业成家、结婚生子,过再正常不过的人生。可他现在却想把袁宁永久地纳入自己羽翼之下,时刻把袁宁带在自己身边,让两个人的生命融为一体,永远都不分开。这样的想法不管对他还是对袁宁都不好。

以后他是要结婚的,袁宁也是要结婚的,兄弟之间再亲近也不可能一辈子形影不离。

章修严又想到章先生的“威bī利诱”。

想到牧场,想到牧场周围的森林,想到袁宁那亮亮的眼睛和因为谢老去世蒙上的淡淡灰霾。

章修严烦躁地解开了衬衫上的纽扣,让空气能更好地进入肺叶,更新肺叶内污浊的废气。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他都被章先生教育,作为男孩、作为长子,他要肩负起长兄的责任,也要照顾好多愁善感的母亲。他总是可以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然后轻而易举地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他很优秀、很出色,很让老爷子和章先生满意——所以他应该一直优秀下去、一直出色下去,绝对不让任何东西偏离正常轨迹——

去他-妈的不正常。

在必须分开的那天到来,自然就会分开了。既然他有能力做到,为什么要想什么正常不正常?他就是要把袁宁护在自己羽翼之下,让袁宁不必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让袁宁不必小心翼翼做什么事都能想到有他这个大哥在——为什么不可以?

他想要疼自己弟弟,有什么不正常的?

至于为什么这种念头不是因为章秀灵、章修文、章修鸣而生,谁知道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是想这样——他就是时时刻刻都想这样!

章修严打了个电话到栾嘉那边,拜托栾嘉帮忙留意一下云山那一带的土地买卖qíng况,能拿到详细资料就最好。栾嘉现在上进多了,还没上大学,已经陆续接触一些他母亲留下的产业,大多是媒体方面的,消息颇为灵通,什么事都知道一些——再回想前两年栾嘉那颓废少年的作派,可见霍森先生调-教人确实有一手。

栾嘉最近正无聊着,听章修严有事qíng要自己做马上一口答应。不到半天,栾嘉就把章修严要的消息整理好了。他笑嘻嘻地给章修严打电话:“下午我没什么事,直接把资料带去给你吧,当然,你得给我管吃管睡。”

霍森正端着甜汤进来,听到栾嘉的话微微一顿,把甜汤轻轻放到栾嘉面前。栾嘉也一顿,笑眯眯地说:“谢了。”接着他才朝电话另一端的章修严解释,“刚才不是谢你,是霍森给我端甜汤来了。他这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惜你忙,没机会尝!不说了,回头见面再聊,你可得把我把地方定好——不用去啥地方,就去你上次带宁宁去的那间好了。”

章修严:“……”

栾嘉放下电话,抬手想要拿起汤匙喝甜汤,霍森却抓住了他的手。

栾嘉疑惑地看着他。

霍森说:“洗手。”他的中文已经说得字正腔圆。为了能更好地管束栾嘉,他学了一口流利的中文,也学了一手中国菜。

栾嘉很乖,听话地去洗了手再坐回原位喝汤。

霍森看着这样的栾嘉,蓦然又想起当初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栾嘉已经不会再胡闹了,他说的话栾嘉也都听进了心里去,再过一年多栾嘉就十八了,他似乎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明知道离别是迟早的事,霍森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最近他父亲总催促他早些回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在祖父面前露露脸。祖父给人管了一辈子的家,积蓄下来的钱财与人脉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哪怕只能继承其中的万分之一也受用无穷。

霍森沉默着。

栾嘉把甜汤喝完了。他看着霍森冷淡的侧脸。相处两年多,霍森把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告诉他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他越来越依赖霍森、越来越喜欢霍森,但他很清楚这一切对霍森来说只是“义务”罢了,霍森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别人要求完美,对自己也要求完美。既然当年接受了他母亲的委托,霍森是不允许自己失责的,所以即使要照顾他这么个麻烦也尽心尽力地做到最好。

这种好,换成对任何一个委托对象都一样——在霍森心里,他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委托对象”而已。栾嘉放下汤匙,笑着说:“最近霍森你经常打越洋电话。”

霍森意外地看着他,像是惊讶他居然会注意到自己。

栾嘉说:“你该回去了吧?”

霍森定定地注视着栾嘉。

栾嘉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你已经来华国两年,是该回去了。你的家不在这边,你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在这边。”他站了起来,张手给了霍森一个拥抱,“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可以走什么样的路。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晚上、害怕黑暗,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面对它们了。”

霍森被栾嘉温热的身躯贴近,感觉有阵阵麻意从背脊往上蹿。

这家伙是在和他道别?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走要留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开口和他道别?没有他在,这家伙有耐心做饭吗?肯定是叫外面的人来给他做饭或者叫饭店直接送过来吧?没有他在,这家伙会不会又去吸烟喝酒,结jiāo一堆狐朋狗友?更重要的是、更该死的是,这家伙对他没有半点不舍,他却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后这家伙会伤心难过、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后这家伙会重蹈覆辙!

霍森心绪翻腾。

是他自作多qíng了吧!

这家伙肯定巴不得摆脱他的管束,自由自在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霍森说:“对,我该回去了。”

栾嘉笑容顿了顿,松开了霍森,说:“你什么时候走?等会儿我去首都玩玩,你要不要去?”

“不去了。”霍森拧着眉头,“我今晚就走。”

“这样啊。”栾嘉觉得霍森可真不够意思,早就准备要走了,还一声都不吭,要不是他主动问起可能等霍森跑了才知道——栾嘉了解霍森,这人从来不会做计划外的事,既然说了是今晚走,那肯定是早早就定下今晚要走的。栾嘉也有点生气了,“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栾嘉跑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章修严那边蹭住几天,好好消消气。他知道霍森没义务一直陪着他,但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吧!

霍森也回房去,收拾归家的行李。他不是爱添置东西的人,可回到房间才发现屋里满满都是自己和栾嘉的回忆,似乎都不能不带走。他握了握拳,有点后悔刚才说出的归期。明明没有这么快离开的打算,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深吸一口气,放弃收拾行李箱,走到栾嘉房间门口,敲响栾嘉的房门。

没想到他一敲,门就吱呀一声往里打开了。

霍森看向房里,只见里面简直是灾难现场,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活像被洗劫过一样。栾嘉已经不在房里,行李箱也被带走了。想到栾嘉对着电话说的那些话,霍森的眉头拧得更深。他过来想和栾嘉说什么?他不走了?他当然不可能不走……

既然迟早都要走,还不如按照刚才对栾嘉说的,今天晚上就离开。

霍森认真替栾嘉收拾好房间,回房把需要的东西放进行李箱,其他都没有带走。有些“回忆”是不必放在身边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缅怀过去、回忆当年。想要在这世上出头,必须要大步大步往前走。

坐火车到首都,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栾嘉拖着行李走下火车,觉得又冷又冻,刮面而来的风像是在他脸上扇巴掌一样凶猛。他茫然地拉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觉得周围都是涌动的人cháo。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栾嘉找了个便利店,打电话给章修严打电话:“我到了,找个司机来接我啊。首都这边风真他-妈大,还夹着沙子,把我眼泪都chuī出来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来接我啊。”

章修严听出栾嘉声音不对,问明栾嘉的位置,叫来司机跟着去了一趟。

栾嘉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旁边是已经差不多掉光叶子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显得分外寂寥。他看到章修严从车上走下来,笑嘻嘻地说:“哟,怎么亲自过来?是想来快点见我,还是想快点看到我带来的资料?”

“资料。”章修严无qíng地回答。

“……”

栾嘉默不作声地跟着章修严上了车,他表qíng没什么异样,若不是眼眶红红的,谁都不可能从他脸上看到半点异常。他把背在背包里的资料拿出来递给章修严。

章修严不接,看着他。

栾嘉直接塞进他手里。

栾嘉说:“他要走了,今晚就走。”

章修严停顿了一下,才说:“总是要走的。”霍森本来就不是会留在华国的人。

“我知道。”栾嘉闷闷地说。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你好好赚点机票钱飞去看他不就好了。”章修鸣就是这么gān的,时不时会飞去圣罗伦堡见西蒙·普尔曼。

“你不懂。”栾嘉说完,侧过身,认真地望着章修严,“老严我问你,如果我是个同xing恋,你会不会和我绝jiāo?”

同xing恋?这个词让章修严心头一跳。同xing恋从来都是存在的,但社会对这类人的接受度并不高,要是在思想落后、信息闭塞的地方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终日被排挤,走到外头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严肃地看着栾嘉:“你喜欢上霍森先生了?”

“我不知道。”栾嘉脸上满是茫然,他把脑袋靠到车窗上,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我舍不得他,我想他留下,留在我身边。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做……那种梦,我……我梦见的不是女生。老严,我是不是不正常?……我是不是变成同xing恋了?”这件事对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严重了,栾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那次做梦之后,他甚至认真考虑过以后的事——当发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以后”时,栾嘉就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别那么依赖霍森——时刻做好霍森会离开的准备。

霍森也确实要走了。

现在的问题是,霍森走了他还能变回正常吗?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是同xing恋了呢?

栾嘉转向章修严,希望章修严能给自己答案。

栾嘉脸上的迷茫和伤怀让章修严不忍心说出“同xing恋确实不正常,你应该去喜欢女生”这种话。

章修严说:“同xing恋不是不正常。”章修严的语气依然冷静,没有因为好友向自己坦露关于xing向的疑惑而吃惊或者厌恶。他望向栾嘉,语气平缓又平静,“母亲生病时我跟姥姥一起研究过国外的jīng神学文献,jīng神学从来没把同xing恋归为‘病’,有研究表明同xing恋这种xing向是天生的,就跟异xing恋一样,天生会被对方吸引、天生想和对方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欢男xing,那就要赶紧调整好心态——如果你自己都把这当成‘不正常’,怎么能怪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你?”

栾嘉听完章修严一本正经的劝导,心中安定了不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说:“谢谢。”

“这两年来霍森先生对你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会对他产生依赖心理是很正常的。也许这只是你一时的疑惑,再加上他要走了,才让你把心里的依恋放大无数倍。”章修严说,“把这种感觉放上一段时间就会变淡了。”

“我明白的。”栾嘉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我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后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顺其自然!”

章修严点点头。

“倒是你啊!我一直觉得你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以后你不会孤独终老吧?”栾嘉瞧了章修严一眼,脸上带上了点小龌龊。他一把勾过章修严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追问,“从实招来!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你懂的那种!”

章修严:“……”

就该让这家伙自己纠结去,根本不该开导他!

章修严拍开栾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开栾嘉带来的文件袋看起里面的资料来。等车子停下来时,章修严已经把资料看了大半,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已经决定好要把哪些地方圈进牧场的范围。反正都决定要负债了,不如借多点,省得章先生觉得不痛不痒,下回又这样对他“威bī利诱”!

章修严带着栾嘉上楼放行李。

门一打开,栾嘉就先跑了进去,哇哇哇地惊叹起来,觉得这也很好那也很好,这也很棒那也很棒,追问章修严都是从哪淘来的。

天已经微微发黑,章修严啪地把灯打开。橘色的灯光一下子把屋里填满了,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温暖又寂寞。

章修严缓声回答:“袁宁选的。”

第7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六十九章

韩助理带着罗元良回牧场。一路上罗元良都很沉默,他虽然肯gān也肯学,但到底才十几岁,想东西终归没那么周全,对于如何面对这件事他也非常犹豫。在程忠看来,他这种行为等于是向章家告发了他们,程忠不发飙才怪。

罗元良拧着眉头。所以说,他不喜欢和人往来,更不喜欢欠着人人qíng。

牧场里,程忠一早去棚区转悠,发现每只牲畜身上都盖着防疫站的印记,暗怪罗元良无事生非、搬弄是非。他在棚区转了一圈,才发现今天没看见罗元良的身影。那臭小子去哪了?程忠心里掠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又抛诸脑后。罗元良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有时进了山就大半天不见踪影,找了也是白瞎。

程忠把牧场转了一圈,工人们都热qíng地和他打招呼。程忠觉得工人们哪都不错,罗元良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来他面前说些没影的事儿。明明疫苗都打完了,那臭小子偏说没打……正想着,程忠已经回到了自己屋门前。他住的房子也和罗元良差不多,都是统一建的平房。他在牧场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贪昧谢老一分钱,连牧场产的牛奶都没有多喝一口。他应该管得还不错吧?程忠犹豫地想。

自从谢老去世了,程忠就一直担心牧场的归属问题。如果牧场归了谢老家里那些人,他们肯定会赶走的。结果牧场的新主人是袁宁,程忠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提心吊胆,反正心qíng很复杂。袁宁他自然不担心,程忠自认对袁宁还不错,上次袁宁学校的人来秋游他也尽心招待。可是袁宁背后的家人呢?章家是什么样的家庭,程忠心里没什么概念。他见过章家那位章先生两面,知道那位章先生绝对是不好相与的。

如果章家那边要派人来接管牧场,那牧场这些工人们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被赶走?程忠怎么想心里都不踏实。

天灰蒙蒙地,刮起了风,似乎要下雨。程忠胡乱热了点稀饭,加了些红薯煮的,咕噜咕噜地喝完,算是吃过午饭。他走出门,把晾在晒衣绳上的衣服收起来。这时他扫见两个身影从小河另一边走来,正在过桥。桥边放养的母jī们察觉生人到来,咕咕咕地叫着,迈开两条细细的腿跑远。

程忠把衣服放回屋里,掉过头走了出来。那两个身影已经走到他门前,一个是他熟悉的罗元良,另一个则西装革履、带着金丝眼镜、夹着公文包,一看就和他们不太一样。程忠看了看yīn沉的天色,心也布满了yīn云。他走上前说:“罗元良,这是……?”

韩助理说:“我是章先生的助理,姓韩。”他把公文包一侧的拉链拉开,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程忠。

程忠拿过名片,觉得那名片像雪一样白,自己的手指摸在上面会留下黑黑的指印。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面对这位韩助理。他所在的世界,和这些人所在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他们做的事、他们说的话,有时他根本没法理解——就像他永远都无法理解袁宁为什么可以为了几棵快死掉的花特意跑牧场一趟,还每次来牧场都去看看他们。这种“无法理解”让他感到焦躁无比。

或者应该说,他这一代人总是在焦躁。有的人天生就出色,家庭也好、能力也好,什么都比别人qiáng,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有的人读了书,进了城,眼界高了、人脉广了,和他们不一样了;有的人赶上了好机会,发财了,也和他们不一样了……而他们,感觉像是被时代抛弃了一样。岁月拿走了他们的少年、青年和壮年,让他们的面孔渐渐变得沧桑,却没有让他们拥有过人的才能、让他们拥有平和的心态。

时间在不停地走着,时代也在不停地走着,他们却已经走不动了,怎么办?

程忠看了看韩助理,又看了看罗元良,开口问:“韩……助理,你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罗元良一愣。这语气不像是程忠的。他以为程忠会bào跳如雷、会怒火中烧,却没想到程忠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哑的、近似于卑微的语气。他看向程忠,发现程忠鬓边有了丝丝银发,背也微微有点驼,看着像个普通的、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没有半点锐气,也没有半点年轻时的bào烈。看到这样的程忠,罗元良心里那种不明不白的同qíng又从心底钻了出来。

韩助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样的态度他见过太多回,早已见怪不怪。他感觉到四周有向这边窥探过来的目光,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屋里说。”

三个人到屋里坐定。韩助理让罗元良把章先生的决定说出来,自己则扫视着程忠的屋子。从这屋子里陈旧的陈设来看,程忠确实不是贪图安逸、贪图享受的人,只是根据了解到的qíng况来推断,韩助理认为章先生的决定是对的,程忠并不适合继续管理牧场。

这就像古代有些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清官”,认死理地抱着自己的“信念”甘守清贫,连带家里人也和他一起受苦。但是,受的那种苦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管理的地方还是一团糟,底下的百姓还是跟着他一起苦。

品行是很要紧的,但不是说有了品行就可以一路开绿灯。以前是谢老没心qíng也没jīng力管,现在不同了,袁宁虽然还小,但章家从来都不把小孩当小孩看。遇到可以锻炼孩子的机会,章先生从来都不会放过——这个牧场肯定会是袁宁练手的地方。

章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在那之前他必须把袁宁扫清太棘手的障碍,让管理这个牧场的难度降低到袁宁可以应对的程度。

要做到这个要求,管理牧场的人必须换掉。罗元良说完了,韩助理才开口:“程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程忠还是想为工人们争取一下:“我觉得他们不至于做那种事,毕竟真的不打疫苗,影响的可不仅仅是牧场。要是我们不知道牛羊生了病,照常把牛奶之类的供应出去,人吃了喝了可是会出事的。”

罗元良不说话。

韩助理也没开口。

程忠底气弱了些:“那些问题太杂也太难,谁能答出来?”

“你难道不能?”韩助理问。

“我可以。”程忠对牧场的基本qíng况还是了解的,“可是他们——他们不一样。”

“他也可以。”韩助理指向罗元良。

程忠沉默。

韩助理拿出一份资料,把它递到程忠面前。

程忠手抖了抖,接过资料,仔细看了一遍,手抖得更厉害了。他语气十分激烈:“我从来没贪过牧场一分一毫!”韩助理给他看的,是同规模牧场的经济收益横向比较和经济收益估算。这牧场的收益被韩助理用红色的笔标记起来,鲜明无比,也刺目无比。

“但是牧场的工人拿走了牧场大半收益。”韩助理笃定地说,“而你对此一无所察,永远都觉得目前的经济收益是正常的。你是一个重感qíng的人,重qíng重义,对谢老永远怀着感激,对乡人永远怀着帮助他们的善意,但章先生说了,‘不要在工作的时候讲人qíng,要讲也等工作做好之后再讲’。不管是谁,不适合就换掉。”

程忠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他明白了韩助理的意思。工人们要走,他也要走。他知道工人们手脚有点不gān净,但始终觉得他们只是小偷小摸,应该不敢太过分。他向谢老备报过这一点,谢老也说由着他们,他自然也就由着他们,没想到工人们的胆子日增夜长,竟到了敢掏走牧场大半收益的程度!他做错了吗?他果然不适合管理牧场吗?

程忠站了起来,背有点弯。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去把他们找过来。”

工人们一听要集合,面面相觑,拖拖拉拉地来到程忠门前,稀里哗啦站了一排,都在jiāo头接耳,讨论会是什么事。韩助理从程忠屋里走出来。

工人们霎时一静。

韩助理说:“我会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听完后不许jiāo头接耳。如果自认知道八成以上答案的,你们就可以进屋向罗元良说出答案。如果你们答不出来,那么你们在牧场的工作到此结束。”

一众哗然,顿时闹开了:“我们在牧场工作这么多年,凭什么让我们走?”“是啊,牧场是我们一手打理的,你说让我们走就让我们走,凭啥啊!”“还要回答问题,谁知道是什么问题!万一是没人能答出来的呢?”

韩助理静静地扫视一周,直至众人噤声不敢说话,他才冷冷地说:“你们也可以不接受我给你们的选择直接离开。”

没有人说话了。事实上他们也清楚,牧场易手了,很有可能迎来一场换血清洗,只是程忠给的答案让他们松懈下来,觉得牧场的新主人会比谢老更容易糊弄。想到这里,他们不由都用责怪的目光望向程忠。至于跟妹夫商量着把疫苗钱昧下的那对夫妻,更是紧张地对视了好几回,生怕疫苗的事qíng露了馅!他们也看向程忠,都怪这老程乱说!瞧这仗势,牧场新主人明显不是好糊弄的啊!

程忠注意到众人责难的目光,险些气晕过去。本来他还有些不忍,现在他觉得没什么好不忍的。如果这些人什么都答不上来,那就代表着他们对牧场的事完全不上心,只想着怎么给自己捞钱!

韩助理开始报题目。

“考核”很快结束了,几乎没有工人能答上来,有勉qiáng能答的,也只能答出其中两三成。那对昧下疫苗的夫妻倒是答出了四五成,只不过在他们答完之后,防疫站的人就过来了,带上了那对夫妻的妹夫。防疫站负责人狠狠剜了那对夫妻的妹夫一眼,腆着脸上前向韩助理道歉:“对不住啊,韩助理,真是太对不住了。我没想到我手底下居然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敢把主意打到章先生的牧场上!”

韩助理纠正:“不是章先生的牧场。”

“明白明白,”防疫站负责人赶紧改了口,“是章先生爱郎的牧场。”他恶狠狠地看向那对夫妻的妹夫,让他走上前两步坦诚事实。等那家伙说完了,他才殷切地说,“韩助理您放心,我会让人重新过来给牧场做防疫工作,他贪下的钱我也会如数追回。”

“他的工作。”韩助理淡淡地说。

“不能再做了!”防疫站负责人咬牙说。本来他收了这混小子的好处,想保他一保,现在韩助理特意提到这一点,他哪里还敢保?他恨不得当场就把这家伙送的钱砸回去,把关系撇得更清一点。

那对夫妻的妹夫颓然地塌下肩膀。

牧场的工人们看到这样一幕,都不敢再抗议题目太难,他们纷纷改了口:“走了走了,不在这儿呆着了,没意思!”他们边说边散开,赶着回家收拾东西离开。

开玩笑啊!看看防疫站负责人对那西装眼镜男是什么态度?如果留下来被追查到以前贪昧的东西,这人要他们一一吐出来怎么办?他们可也利用牧场这边得来的好处帮过家里人找工作,要是这人也把他们家里人的工作给弄没了怎么办?!

工人们走得一个比一个快。

韩助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事实上他本来就没打算把他们留下,所以才故意和防疫站说好要他们这时候过来。

农村什么都不多、什么都不便宜,就是工钱便宜,牧场这边条件优渥,把待遇抬高一些,不愁招不到适合的工人。还是那句话,不会gān的还可以学,不想gān的留着他们做什么?

韩助理给罗元良拟好招人的章程,让罗元良这几天到附近的村庄招点工人,他会找专业的专家过来给新工人们做好培训工作。等把招人的事qíng敲定了,韩助理让罗元良先去忙,转头看向脸色灰败、颓然坐在那儿的程忠。他说道:“程先生,其实有一件事是需要你去办的。”

程忠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原以为自己也得卷铺盖走人!

韩助理说:“是这样的,章先生有意帮小章先生买下这附近的森林。到时候会对森林进行全面的开发——不是破坏式的开发,而是有章程的、循序渐进的开发。章先生决定和军方达成协议,聘用些退伍人来负责森林的开发和维护。这事你比较熟悉,由你来负责最适合。不用担心不会,专家也会针对这方面对你进行培训,回头人到位了,专家会再过来一遍——直到把所有人都教会为止!”

程忠着着实实地愣住了。

很快地,他眼里闪着泪光,站起来郑重地说道:“谢谢章先生还肯信任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将他们这样的人遗忘了。

只是有时连他们自己都忘却了自己曾经的心。

第7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一章

晚上韩助理到章家汇报牧场的事,袁宁被章先生喊到一边旁听。

听到牧场有那么多问题,袁宁拧起小小的眉头,思考的模样和章修严有点像。

他只看到牧场的美丽,却不知道要管好一个牧场有这么多要注意的事儿!罗元良可真厉害,牧场的一切他都知道!

韩助理见袁宁竖起耳朵在听,特意给他多讲了一会儿。说到最后他才叹着气说:“程忠是好心才收留罗元良在牧场,不过他的观念太老了。现在要养个孩子可不是给口饭吃就行了的。他们那一辈几乎没几个能念书的,对于收养来的小孩给个住的地方、管口饭就不错了。罗元良又不爱和人往来,到现在都没去念书。他能懂这么多东西,实在很不错!”

袁宁呆了一下。

罗元良没有念书吗?他只是偶尔去牧场一趟,去的时候都是假期,也没注意罗元良是不是有上学。他对朋友真是太不关心了!

袁宁着急地问:“那附近有学校吗?罗元良能去念书吗?”

韩助理说:“别急,我会想想办法。”

袁宁两眼一亮:“谢谢韩叔叔!”

韩助理对上袁宁亮亮的眼神,心qíng非常复杂。

章先生看似不近人qíng,实际上却把周围的人调和得很好。

换了别人,要是知道他和袁宁最开始处得不愉快肯定就避免让他们接触。章先生却正好相反——不仅不避免,多给他们创造接触机会。

虽然这过程比较漫长、也比较耗心耗力,但不得不承认最后成果十分美味——被袁宁这样感谢和亲近的感觉着实很不错!

要安排一个小孩念书不难,难的是罗元良的特殊xing。他不是普通孩子,不能再按照小学生初中生这样按部就班地去学,那太làng费时间了。他其实很聪明,也很会观察生活,学习生活里的知识,他需要的只是掌握基础的识文断字,然后系统化地把整个知识体系梳理一遍,把他懂的那些内容归纳到框架里面。

韩助理回去后想了想,给罗元良安排两个刚进章家产业做事的大学生,一个专门教罗元良文科,一个专门教罗元良理科,都从基础教起。

两个大学生起初有点不qíng愿,后来韩助理板着脸一训话,他们马上蔫了吧唧地收拾行李去牧场。别看大学生吃香,章先生这边可不稀罕,章先生这边早就有成套的人才栽培计划,长远地、源源不断地往章家输送人才——要问章家最不缺什么,章家最不缺的就是人。

两个大学生一男一女,男的叫徐靖,女的叫肖青青,都是城里人。

抵达牧场之后,徐靖和肖青青很快被牧场的风光吸引住了。他们听韩助理说起过牧场这边的qíng况,很难想象这么美丽的地方隐藏着那么多腌臜事。

看来那程忠管理能力不太行,但至少没有破坏这份美好啊!

牧场已经重新聘请了几户人家当工人,有人正在大门清点秸秆数量,见有车载着生人来了,走过来问:“你们找谁呢?有什么事儿吗?”

肖青青说:“我们是韩助理安排过来的,找你们管事的罗元良。我叫肖青青,”她下巴朝徐靖那边微微扬起,脸蛋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他叫徐靖。韩助理在电话里给小罗先生说过的。”

小罗先生!这称呼让新来的牧场工人砸吧了半天,恍惚间回过神来。

记忆里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子,现在有能耐了!和他们不一样了!眼前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城里人,说话斯斯文文,态度也友好礼貌,有文化,有教养,跟村里前几年出的那个大学生差不多——甚至比那大学生还要好!

牧场工人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有点紧张的笑容,说道:“罗元良他在棚区那边呢,刚补打完疫苗,罗元良在安抚。罗元良特厉害了,从小就懂得安抚动物,当初我家的牛误吃了东西,差点误了耕种,罗元良经过一看就发现了问题,给我家的牛吃了点药糙,帮它把胃里的东西弄了出来。这小子不爱说话,但热心!所以他一来找我们,我们马上就过来了。”他边带着肖青青两人往棚区那边走,边叹了口气,“其实以前我们都晓得牧场里的人把东西往家里搬,就是不敢多说,怕得罪人。我们可不会gān那么没良心的事,有那么高的工钱,哪里还能多贪!”

他们已经走上小山坡。

肖青青的目光被下面莹亮的小河吸引住了。

这小河像美丽的绸带系在牧场中,已经是深秋了,周围的牧糙都已经变得憔悴又枯huáng,小河却一点都没变,映着蓝蓝的天,颜色也像蓝蓝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亮。小河一边是白桦林,另一边是辽阔的糙地,糙地的边缘隐隐出现一个个棚区,那是动物们栖息的地方。

徐靖见肖青青看呆了,不由轻轻推了推她。肖青青说:“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牧场来呢。以前都只在书上看到过。这里的空气可真新鲜,风景也好,来了这里以后感觉我们是被豢养在钢筋水泥方块屋里的奴隶,每天早出晚归赚一分薪水养家糊口报答爸妈。再大一些,就该结婚生子养孩子了。”

徐靖听了肖青青的感慨,也想到了入职以来的种种。

章氏福利好、能人多,竞争自然也大,每个人都像在攀比谁更努力一样,个个都主动加班不要钱,生怕自己落后一步就被踹走。

徐靖说:“我们运气算不错了,至少我们这边是在比实力。我听其他人说,他们进的地方都不是人呆的,什么腌臜都有。”

肖青青说:“也对,至少章氏对女xing非常尊重。我的一个同学入职一个月就辞职了,受的委屈也不敢和家里说,只能一个人憋着。唉,出了社会才知道学校那点事儿根本不算什么,到了外头可没人再让着我们了。”

徐靖点点头。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棚区,牧场工人停了下来,给肖青青和徐靖指了个人:“那就是罗元良了,在给马儿梳理鬓毛的那个。”

徐靖和肖青青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军大衣的少年在那里忙活。他脸庞还带着点稚气,身材却已经很高大,军大衣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显得臃肿,反而衬得他背脊挺直、身姿挺拔。

徐靖和肖青青走上前,向罗元良问好:“你好,小罗先生!”

罗元良望向他们,见他们衣着时髦、男的俊女的美,有些局促。只是他脸上向来没多少表qíng,旁人看不出他的困窘。罗元良“嗯”地一声,说:“我很快就忙完了,你们先等一下?”

肖青青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感觉像在给它们梳头?”

罗元良看了眼肖青青写满好奇的眼睛,莫名想到了袁宁那双亮亮的眼。他点了点头:“它qíng绪不好,给它梳梳,它就高兴了。”说着罗元良摩挲着马儿的鬓毛,马儿愉悦地嘶叫一声,侧过头蹭了蹭罗元良的手掌。

肖青青哇地一声,满脸惊奇地盯着那匹马儿看:“这马可真有灵xing!你养了它很久吗?”

罗元良顿了顿,想了一下才回答:“它是我接生的。”

“你还会给马接生!”肖青青觉得不可思议,“你才十几岁啊!太厉害了。”

徐靖也很赞同,在旁边直点头。

罗元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本以为城里来的人会不太乐意留下教他,没想到他们先把他夸了一遍。

罗元良心里对生人的抵触少了大半,安抚好马儿,领着他们去准备好的住处。他还是不太习惯和人打jiāo道,缓声说:“住处不是很好,等确定能把周围的大山买下来之后才会加建新楼房。池塘那边的洋楼是主人家住的……”

徐靖说:“没关系,我们只要有住的地方就好,这和念书时的宿舍差不多——宿舍不仅比它小,还得和别人一起住!”

肖青青也说:“对对对,那才是真的不堪回首。我爸带我去报道时,差点就带着我转头走了。校长还在开学典礼上说,‘你们是来念书的,不是来享受的,条件差点就差点!’比起那可怕的宿舍环境,这里真的很不错了,而且环境那么好,我都快爱上这里了!”

听到徐靖和肖青青这么说,罗元良也就放下心来。

徐靖却问:“你刚才说章先生会把附近的大山买下来?”

罗元良顿了顿,点了点头。

章先生没有明确告诉他,但韩助理都已经着手安排管理森林的事宜了,就算没法全买下来大概也差不离。

徐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肖青青和徐靖在牧场住下了,和罗元良商量好时间就开始分别教授罗元良文理基础,不用教罗元良的时间他们都可以自由活动。

到了周末,肖青青正绕到池塘那边散步,就听到汽车发动机轻微的声响。她抬头看去,只见一辆车子从大门那边驶了过来。车子一停,车门就打开了,下来个八-九的小孩和一只大狗儿。

那小孩长得可真可爱,脸蛋白里透红,眼睛黑里带亮,看着就很乖。

那只大狗也很乖,跟在小孩身边轻轻甩着尾巴。

肖青青认出来了,这很可能是章先生的小儿子,叫袁宁的。不是章家的亲生孩子,但待遇和亲生的没差别。牧场现在就属于这孩子,但其实又不是章家买给这孩子的——这中间的各种曲折,简直比戏还jīng彩。

可是在走下车之后,那孩子和那大狗儿却齐齐地看向那栋洋楼、看向那寥落的篱笆、看向那孤零零的葡萄架,脸上满是伤怀。

肖青青莫名也跟着难过起来。

前段时间谢老的事闹得很大,她也是看了报道才发现自己居然听过那么多谢老写的歌。摊上那么多的极品亲戚,也不知谢老去的时候安不安宁。

肖青青不忍看着那孩子和那大狗儿沉湎在哀伤之中,快步走了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你好,你是袁宁吧?我叫肖青青,韩助理让我和徐靖过来给小罗先生上课。”

“小罗先生?”袁宁愣了一下,才明白肖青青说的是罗元良。他露出了笑容,甜甜地喊道,“肖姐姐!”

肖青青觉得自己心都被袁宁喊化了。那笑容、那声音,真是太让人受不了了!

袁宁关心地说:“肖姐姐,罗元良他学得怎么样?”

肖青青说:“他聪明极了,这几天已经把常用字都认完了。我听他说他还想去考个驾照,有个他认识的司机已经给他找好考驾照的笔试资料。”

袁宁觉得罗元良真了不起。

肖青青估摸着罗元良那边的理科基础课快上完了,领着袁宁一块去“教室”,其实就是把罗元良的住处改装了一下,一面墙涂成了黑板墙,方便教学。罗元良也很喜欢这黑板墙,每天晚上在黑板墙上整理一些东西,早上又默默擦掉。

徐靖已经讲完课,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和罗元良一块看向门袁宁和肖青青。

罗元良的目光难得地有了一丝波动。他说:“来了?”比起以前来,能问出这么一句话已经进步很大了。

袁宁用力点点头,看了看黑板上没擦掉的字,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学物理吗!”他还没上初中,不过他和宋星辰自学完小学的课程了,正在看初中的课本。初中的内容比小学难很多,不过他和宋星辰都觉得挺有趣的。郝小岚有点跟不上,回家后要宋星辰给她讲解,宋星辰学一轮讲一轮,研究得比他透,成绩依然一骑绝尘、遥遥领先,让别人都望尘莫及。虽然袁宁学得没宋星辰好,但黑板上画着的电路图他还是能认出来的。他由衷地夸道:“你学得可真快!”

罗元良说:“以前跟来修电路的人了解过。”牧场这边的基础设施还是搞得挺不错的,还有个人工发电机以备不时之需,但一直没怎么用过。

徐靖cha话:“我觉得这边的风力很不错,听说夏天和冬天风会更大一些,而且没有风沙,要是能在这边修个风力发电站应该很不错。我去国外当过jiāo流生,那边的风力资源利用得很好,尤其是风车技术非常先进,只要每秒三到四米的微风速度就可以开始发电,很多牧场活儿都可以靠它作为动力。更重要的是,没有污染也没有辐she,靠的是风力,不必消耗不可再生的能源,”他顿了顿,照顾到袁宁还小,补了一句,“而且风车很漂亮,风一chuī就转个不停,风慢时慢悠悠地转,风快时呼啦啦地转,有趣极了。”

袁宁有点意动。尤其是在听到没有辐she、没有污染时,袁宁更心动了。象牙的朋友们就是因为污染才会生病的啊!

罗元良面无表qíng地泼出一瓢冷水:“没钱。”发电站什么的,谁能说修就修。

袁宁:“……”

徐靖:“……”

可不是吗?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用?没钱买技术,没钱搞设备,没钱做推广。

而且风力的利用也很依赖地形,如果不是牧场这边的地形正好适合,徐靖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设想。

徐靖挣扎了一下,不再异想天开,提了个比较踏实的建议:“那就只建一两个小型风车来提水浇灌和运作磨坊,这样应该不用花太多钱。”

罗元良点头。

袁宁认真地说:“那我得好好攒钱!”

罗元良说:“牧场会有收益的。”

程忠听说袁宁来了,找了过来。他正巧听到罗元良这句话,心脏抽了抽,面皮微微抖了几下,颓然地走进屋:“宁宁。”

袁宁见到程忠这模样,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喊道:“忠叔!刚才徐哥提议说建个风车呢!你知道风车怎么建吗?”

程忠摇摇头说:“我哪里知道啊!高材生就是不一样。”经历了最近的事儿,程忠看着像老了几岁,不过想法却转过弯来了。他望着徐靖说,“小伙子你既然这样提议,应该挺了解的,要不你给我们仔细说说?”

徐靖见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也不再推辞,在黑板上把风力利用装置的基本结构画了出来,给袁宁几人逐一讲解。等讲完了,徐靖才发现肖青青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徐靖有点纳闷:“我讲得有什么不对吗?”

肖青青说:“我觉得徐靖你该去研究所才对,你和我gān一样的活太埋没天分了。”她以前觉得理科枯燥乏味,很难弄懂,听徐靖一说却觉得那么有趣,每一个部件的作用都说得清楚明白,听了一遍就不会忘记——可见徐靖掌握得有多好。

徐靖苦笑说:“我爸妈都在不同的研究所呆了大半辈子,一年里头有大半年不在家,彼此想见一面很难,我想见他们一面就更难了。我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我留在这边工作至少每周都可以抽时间回去看她。我奶奶说,她理解我爸我妈,但不希望我再走那样的路。而且我不喜欢待在屋里搞研究,我喜欢实践,可惜没什么地方可以给我实践。我到章氏应聘就是因为章氏的多元化,能发挥的余地很大。”他笑了起来,眼底熠熠闪着光,“本来我想着锻炼个几年再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机会,没想到居然临时被派到这边来了。看到这边条件适合,我就有点手痒了。当然,我这都是纸上谈兵,到底能不能做到还不一定。”

程忠看着徐靖年轻的脸庞,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他的眼睛里还有这样的光芒吗?年轻的人永远充满朝气、永远充满希望,心里藏着愿意去努力、去拼搏的理想。他们或耐心或急切地等待着机会,期待施展才能的那一天到来。

程忠说:“试试就知道了。”

罗元良有点意外地望着程忠。以前程忠是能不多事就不多事,能不改变就不改变,可听程忠这话,这次居然赞成去试试看?

程忠也看了罗元良一眼,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抹不开面子。程忠微微绷着脸,语气僵硬:“我去山脚转转看。”

罗元良点点头。他看向袁宁,说:“要不要去山上摘点野山楂?”

袁宁两眼一亮:“好啊!我可以和妈妈一起做糖山楂!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罗元良点点头。

徐靖和肖青青也提出一起去。

袁宁换上了方便爬山爬树的旧鞋子,戴上小帽子,背上小水壶,背上还背着个准备用来装果子的包包。他跟在罗元良身后往前跑,沿着狭小的山道上山,寻找野山楂。

十月已经是野山楂果期的尾巴,本来应该挺难找的,不过这边气候好,野山楂长得也好,再加上罗元良对这边非常熟悉,很快找到了一树树红红的果子。

袁宁抬头看去,发现自己踮起脚就能勾到那被果子压得弯弯的枝条。他正要伸手去碰,就被罗元良抓住了手腕。罗元良说:“上面有细刺,要看清楚才抓上去,不然会刺伤手。”

袁宁乖乖收回手。野山楂树没有和他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红艳艳的果子随风飘动。袁宁忍不住问:“它长着刺,是不是不想我们摘它的果子呀?”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摘了!

肖青青听到袁宁的话,笑了起来:“不是这样的,长着刺也许是它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但不是不让人摘它的果子。事实上它的颜色那么显眼,就是希望鸟儿和其他动物能看到它,帮它把果子带到别的地方去,让里面的种子可以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如果全部果子都掉在原地的话,这地方就不够它们长了,会有很多幼苗会因为抢不到足够的阳光和水分而死去。”

袁宁这才高兴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他兴致勃勃地跟着罗元良小心地采摘起野山楂来。他们在山上玩到太阳快落山才回牧场。负责做饭的张婶含笑把饭端到洋房那边,招呼他们赶紧趁热吃完饭。

招福早早把饭吃完,跟袁宁说了一声,又跑去看象牙。它像在“梦里”一样,不远不近地趴在象牙附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象牙。象牙正在和白桦们说话呢,察觉招福的到来,它停了下来,转过头看了看招福,开口喊道:“蠢狗。”

招福:“……”

象牙说:“过来一点。”

招福的尾巴立刻竖了起来,起身跑了过去。

一走近,招福就感觉象牙的枝条轻轻拂在自己脸上。象牙细细柔柔的声音也从前面传来:“别难过,生老病死都是很自然的事qíng。就像云会变成雨,雨又会变成云一样。”

招福睁着眼看去,觉得象牙真是世间最美丽的花儿。

第7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二章

认识了肖青青和徐靖两个新朋友,袁宁一整天都很高兴。第二天一早,他跟着罗元良去看牧场的地窖。地窖里的空气有点闷,不过里面保存着不少水灵灵的蔬菜和果子,都是用来过冬的。袁宁跟着罗元良把昨天摘的野山楂放到地窖里,罗元良说这样可以放到过年,到时候用来当年货。袁宁这里摸摸那里瞧瞧,离开地窖后又和罗元良一块听徐靖讲课,虽然听不太懂。

到中午的时候,袁宁才依依不舍地上车离开牧场。肖青青和徐靖目送车子扬尘而去,说道:“真是可爱的孩子,弄得我也想有个弟弟!”

徐靖说:“有弟弟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弟弟。你记得沈磊家的弟弟?”徐靖摇头叹气,“可惜了沈磊。”

沈磊是他们的同学,也算是个高材生,刚进校门时虽然穿得有点土土的,不过人好,热心,大家都喜欢。后来跟他们一起进了章氏。

沈磊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两个人相互喜欢,本来女方家里都点头了,结果沈磊妈觉得女孩更适合弟弟,要沈磊把女孩让给弟弟,还让沈磊赶紧把聘礼准备好,帮弟弟把女孩娶回家。沈磊妈的理由是:“反正你是高材生,反正你有好工作——反正你不愁找老婆。别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你还得赶紧赚钱,给你弟在市里买个房子。你读了那么多书,弟弟没读书,你得多让着他。”

女孩察觉沈磊因他母亲的要求而产生的动摇,想到家里只要聘礼足就会把自己嫁出去,不由悲从中来,趁着夜里没人跳进河里,死了。

沈磊知道后什么话都没有留,也在晚上从桥上往河里跳了下去,和女孩当了对生死鸳鸯。

也就不久前的事。

他们都觉得惋惜,也觉得沈磊不该轻生。可是事qíng没有落到自己头上,他们感觉不到那种痛苦,自然可以轻描淡写地说“要看开点”。

肖青青想到沈磊,也叹了口气:“多好的人啊。也是,不是所有弟弟都那么好的,我还是看看别人家的弟弟就好。每回听说这样的家庭,我就庆幸自己生在比较开明的地方,我爸妈说了,嫁谁由我自己选。”

徐靖点头,长长地叹息。

*

袁宁抱着野山楂睡了一路,回到家时发现野山楂撒了几颗。他麻利地把野山楂捡了起来,和李司机说再见,下车往里跑。一进门,他就喊:“沈姨!”

沈姨正在客厅收拾桌面,听到袁宁的叫唤后“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柔和地望着袁宁:“宁宁回来了?”

袁宁说:“回来啦!”他跑过去问,“沈姨,大哥今天有打电话回来吗?什么时候打回来的?”他在牧场那边试着给章修严打了电话,章修严那边却没人接。袁宁失落极了,所以一回来他就这样追问。

沈姨看着袁宁满含期盼的脸蛋,笑呵呵地说:“没有。”

袁宁更失落了,脸上写满了失望:“没有吗?大哥一定很忙吧。”

“电话是没打,不过,”沈姨看了看楼上。楼上的房门恰好开了,一个袁宁非常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他手里拿着杯子,站在走廊上从上往下看,正巧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沈姨笑着对袁宁说,“你抬头看看。”

袁宁一愣,抬头看去,心咚咚直跳。是大哥!大哥回来了!袁宁高兴地跑上楼:“大哥你回来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红通通的脸颊,知道袁宁恢复了一贯的jīng神,没有因为谢老的去世而蔫答答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熬了几天夜,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困意,点头说:“我去倒杯水,喝完去补一觉。”

袁宁定定地看着章修严,这才注意到章修严神色疲倦至极,显然是最近没睡好。袁宁立刻抢过章修严手里的杯子:“我去给大哥倒水!”

章修严没拒绝,只叮嘱:“小心些,别烫着了。”

袁宁用力点点头,跑到放热水的地方,却没有去倒热水,而是给章修严放了点泉水。自从知道温度的概念之后,他发现自己可以自由控制水的温度!袁宁把泉水控制在温热的程度,跑上楼端给已经回了房的章修严:“大哥你喝完好好睡觉,我跟妈妈还有沈姨给你们做糖山楂吃!”

“你摘了山楂回来?”章修严端起水喝了一口,开口问。

“是啊!”章修严问起了,袁宁马上兴致盎然地给章修严说起爬山摘野山楂的事儿,“山上很多树的叶子都掉了,树枝光秃秃的,树皮也gān巴巴,上面可以看到小野猪它们啃咬过的痕迹。它们可真够顽皮的,要是树叔叔会说话的话肯定会向我诉苦让我好好管教它们的!罗元良对山里可熟悉了,我们绕了一会儿就看到了红艳艳的野山楂。那边的野山楂长得特别好,满树都是红果子,压得连枝条都弯了下去。它的纸条上长着细细的刺,我觉得它是不想我们摘果子,但是肖姐姐说不是这样的,野山楂把果子长得这样红,其实就是想让我们帮它把果子带走,把种子带到别的地方。大哥,真的是这样的吗?肖姐姐是不是在哄我?”

“是这样的,很多植物都靠动物传米分和传播种子。”章修严权威地解答完袁宁的疑问,顿了顿,“肖姐姐?”不到几天,这肖姐姐又是哪冒出来的?

听章修严问起肖青青,袁宁自然又是高高兴兴地介绍了一番。

章修严听完了,客观地评价:“这两个人都很不错。”这两个人被分配去牧场那边教罗元良却还能踏踏实实地做事,甚至能主动观察牧场的环境,对牧场的管理和改建提出意见,可见是能静得下心、耐得住寂寞的。不过他们能让袁宁这么快就喜欢上,还是让章修严感到意外。章修严不着痕迹地问,“你很喜欢他们?”

袁宁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肖青青和徐靖他都很喜欢,他也说不上到底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个人很好很好。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一个让人听了会莫名的理由:“他们的眼睛亮亮的,感觉他们眼睛里的世界在发光。”

章修严却听懂了。他注视着袁宁,也从袁宁眼睛里看见了袁宁自己说的那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光的感觉。章修严把杯里的水喝完,揉揉袁宁的脑袋:“不是说要去做糖山楂吗?”

袁宁说:“大哥你好好休息!”

章修严点头。他目送袁宁出去,却发现自己一点困意都没有。这几天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疲惫似乎突然消失了,他觉得jīng神无比,脑袋也格外清晰。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一下子有了新的灵感。他不打算再睡觉,回到书桌前伏案书写,把竞标方案和开发方案上的内容做了新的调整。

袁宁下了楼,抱起桌上的野山楂去厨房。薛女士正巧午休完了,见袁宁抱着一袋子红通通的野山楂,笑问:“宁宁你摘了野山楂回来?”

袁宁说:“是啊!妈妈你会做糖山楂吗?你能教我做吗?”

薛女士说:“当然可以。”

两个人进了厨房,薛女士让袁宁去把野山楂洗gān净、去了两头蒂把,自己则取出糖,加了水,让糖融化成糖浆,煮得它微微变了色,也变得粘稠浓郁,才把火关了,让袁宁把山楂倒进锅里。

薛女士教着袁宁把野山楂和糖浆拌匀,不一会儿,糖就冷却了,变成了白白的小晶体,像雪白雪白的秋霜一样裹在野山楂上面。香香甜甜的糖味儿扑鼻而来,淡淡地,不太腻。白白的糖霜和红红的果子相映成趣,白的更白了,红的更红了,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袁宁用牙签戳了一颗,送进嘴里,一口咬下去,野山楂的酸先涌入味蕾,接着是小小的糖霜一颗颗化开,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会和,让袁宁忍不住把整颗都吃光了。他高兴地对薛女士说:“很好吃!”

薛女士说:“那我们分装一些,我拿去给你们父亲尝尝,你拿去给大哥尝尝。其他的都留着,等你姐姐还有三哥四哥回来后再给他们吃。”

袁宁说:“好!”他拿出两个盘子分装了两小盘,跟薛女士一起端上楼,分头走向走廊两边。

袁宁跑到章修严门前,小心地敲了敲门。他怕章修严在睡觉。

“进来。”章修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袁宁这才放心地端着盘子走进去,脸上带着学会做新食物的兴奋:“大哥你尝尝!这是我跟妈妈一起做的糖山楂,可好吃了!”他跑上前把糖山楂放到章修严面前。

章修严拿起旁边摆着的牙签戳了一个。他一口咬下去,仔细尝了尝,和以前一样评价:“太甜了。”

袁宁很失望:“太甜吗?”

“什么太甜了?”章修鸣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没等袁宁反应过来,章修鸣已经跑上前,“糖山楂!好久没吃了!大哥你觉得太甜了吗?那这都归我了!我就喜欢甜的!”说着章修鸣就伸手去端盘子。

章修严伸手抓住盘子另一边。

盘子不动如山地停在他面前。

章修鸣:“……”

章修鸣哼了一声:“爱吃就爱吃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明爱吃还说宁宁做得太甜,大哥你以后会讨不到老婆的!”章修鸣放弃把整盘端走,拿起牙签戳了一颗,“好甜!”他囫囵着吞完,又给袁宁也戳一颗,喂到袁宁嘴边。

袁宁呆了呆,张口咬了下去。他瞄见章修严又默默地戳了颗送进嘴里,心里莫名地高兴起来。大哥明明也爱吃的!大哥就是嘴硬!

糖霜慢慢在袁宁嘴里化开了。

袁宁也觉得好甜。

比刚才在厨房试吃时甜了好多好多。

第7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三章

袁宁从晚餐的对话上知道章修严回来做什么。【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上次听罗元良说牧场附近的山要卖掉了,袁宁一直有些担心。可担心也没用啊,买下那些山得多少钱啊!他连一架风车都造不起来呢!

大哥有那么多钱吗?上次买房子的时候,袁宁悄悄瞄过章修严卡上的余额,好像也并不是很多。

袁宁正皱眉思考着,章先生替他解答了疑惑:“钱不用急着还,慢慢来就好。”

章修严:“……”

能不把借钱的事特意拎出来说吗?还说什么不用急着还慢慢来就好,您打的本来就是这样的主意吧?最好一直都还不上,就一直有理由要人跟着白gān活了!章修严决定不理章先生这无耻的话,吃完饭回房看书去。

袁宁看看章先生愉悦的神色,再看看章修严憋闷的背影,明白了,章修严是向章先生借的钱!袁宁也三下并两下地把饭扒完,急匆匆地说:“我吃饱了。”说完他就跑着上了楼。

章先生也吃饱了,在一边摊开晚报看了起来。余光瞄见袁宁跑到了章修严房门前,章先生脸上的愉悦变得更为明显。薛女士见了,嗔怪地说:“你是不是又欺负修严了?”

“没有的事。”章先生矢口否认。

“那我去让修严别借你钱了,我给他出。”薛女士威胁。

“他不会要的。”在薛女士面前,章先生语气难得地有了几分外露的得意,“他像我。白拿父母钱的事,他做不出来。”

薛女士想想章修严那脾气,果然是和章先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怪不得总被章先生治得服服帖帖!

这时袁宁已经敲开章修严的门。

章修严瞅着袁宁:“有事?”

袁宁钻进章修严房间里,严肃地看着章修严。等章修严回以更严肃的目光,袁宁才败下阵来,小声问:“大哥,你是为这件事回来的吗?你是为这件事没好好休息吗?”想到白天章修严憔悴疲惫的模样,袁宁就觉得心里烫烫的,眼眶也烫烫的,本来乖乖待在眼睛里的眼泪好像也熬不住这股烫意,翻滚着要往外冒。

袁宁吸了吸鼻子,伸手抱住章修严的腰,脑袋埋在章修严胸前:“大哥你是为了我吗?”

章修严感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好像要深深埋入自己心口。他绷着脸否认了袁宁的猜测:“大家都很喜欢牧场。而且我这几天做了开发计划,只要竞拍结果没超出预期,买下来就不会亏。”

“这样吗?”袁宁懵懵懂懂,不知道章修严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闷声问,“要父亲借很多很多钱吗?”

“是挺多。”章修严还是没法撒谎。

“那我和大哥一起还好吗?”袁宁钻出章修严的怀抱,仰头看着章修严,眼睛里满含小心翼翼地期盼,仿佛生怕章修严会拒绝,“罗元良说牧场也会有收益的!”

章修严脸皮再也绷不住。他神色柔和下来,伸手揉了揉袁宁的脑袋:“好,一起还。你不要东想西想,我也喜欢牧场,不希望牧场周围变得光秃秃的。要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法去摘野山楂了。”

袁宁高兴地说:“大哥也是喜欢吃的对不对?”

章修严点了点头,但看见袁宁满脸欢喜,脸又微微地绷了起来,坚持自己的评价:“还是太甜了。”

袁宁:“……”

袁宁决定不和章修严讨论这个问题。大哥喜欢就好,才不管有没有太甜!袁宁问:“大哥你明天一早就去首都吗?”

章修严点头。

袁宁说:“那我今晚和大哥一起睡好吗?”他抓住章修严的衣角,“我好久没和大哥一起睡了,也好久没和大哥一起看书了。”

章修严对上袁宁的眼睛,心脏像被轻轻地挠了一下。那又苏又麻的感觉让他有点陌生,却又不想拒绝。兄弟俩一起睡没什么奇怪的,对吧?章修严说:“去把你的书拿过来。”

袁宁明白了,惊喜地说:“好!”他蹬蹬蹬地跑回房,把晚上要看的书都搬到章修严房间。

章修严盯着因为袁宁走得急而轻轻晃动的门,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吱呀吱呀地晃动着。不一会儿,袁宁又出现在他眼前。那种吱呀吱呀晃动的感觉消失了,整颗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章修严面上没有太多表qíng,和从前一样坐下,听着袁宁轻手轻脚地把椅子推到自己身边,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下。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书写的沙沙声。

那么地安宁,又那么地不安宁。

看完书,洗漱完毕,袁宁先爬上chuáng,腾出半个被窝,巴巴地等着章修严上来。章修严也换上了睡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袁宁定定地看着章修严近在咫尺的脸庞。

章修严也看着袁宁。

袁宁眨巴一下眼,开口说:“大哥你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他抬起手摸了摸章修严的嘴巴,“大哥你总是板着脸,以后会有皱纹的!”

章修严说:“难道不是笑得多脸才皱巴巴的?”

袁宁觉得章修严说得很有道理,不由拧着小小的眉头陷入思索:“那为什么大家都说笑一笑十年少?”

章修严绷着脸说:“睡觉。”说着他越过袁宁,把chuáng边亮着的灯啪地关掉。

袁宁眼前变得黑黢黢,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他悄悄伸手搂住章修严,脑袋挨在章修严胸口,听着章修严有力的心跳。

袁宁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跟上了章修严心跳的节奏,咚、咚、咚,一下接一下,渐渐也变得qiáng大而有力起来。袁宁小声说:“大哥,我会努力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章修严安静地听着袁宁说话。

袁宁声音变得更小了,但却充满了浓浓的依恋:“只要能像大哥一样厉害,我就能一直陪在大哥身边了。要不然我们会越隔越远,各自有各自的未来,各自有各自的方向,可能会像别家的兄弟一样,一年只在逢年过节时见见面,聊聊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家庭,平时可能连电话都不会常常打——是这样的对吧,大哥?”

章修严的呼吸微微一滞。袁宁总是想得比别的小孩要多。袁宁虽然还小,却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很多事qíng他会比成年人想得更明白。

他们之间也会变成那样吗?

渐渐疏远、渐渐淡漠、渐渐有了自己的家庭、渐渐有了更重要的人和更重要的事,曾经在心底占据最大位置的东西一天天缩小,缩得几乎都看不见了,最后在某次清扫的时候把它从心底扫了出去。比如说小时候想要的东西和现在想要的东西,其实已经完全不一样——现在这种qiáng烈的、想要永远在一起的感qíng,也会被别的感qíng取而代之吗?

章修严哑然,过了许久才说:“睡吧。”

袁宁敏锐地听出章修严在黑暗里传来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意。

大哥也不知道答案,但是大哥也不希望那一天到来的!只要他们都肯努力,就不可能会变成那样!袁宁把脑袋埋得更深,手偷偷将章修严环得更紧,让章修严温热的气息将自己紧紧裹住。袁宁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得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大哥,我好喜欢你。”

章修严一顿,板起脸说:“睡觉。”

袁宁不敢吭声了,赶紧闭上眼睛。

月亮越过阳台,穿过纱帘,悄悄照到chuáng上,照见了章修严红红的耳朵。

第二天一早没来得及晨练,章修严就要去坐车。虽然坐火车只要一个多小时,但要回首都大学还是得花点时间的。袁宁一大早做了点糖山楂,用袋子装好,给章修严车上吃。章修严摸了摸袁宁脑袋,说:“你这周六有个需要邀请嘉宾的活动,你邀请栾嘉哥哥去吧。”

袁宁望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霍森先生走了,你栾嘉哥哥心qíng可能不太好。”

袁宁一口答应下来。

送走章修严,袁宁心里空落落的,到上学时才打起jīng神。

傍晚回到家,袁宁惦记着章修严的话,打电话到栾嘉那边,和栾嘉提出邀请。嘉宾是要求在活动过程里能相互配合的,栾嘉答应以后袁宁才把这事儿说出来,和栾嘉说好每天下午过去和他讨论和磨合。

栾嘉哪能让袁宁跑来跑去?他也不琢磨着放学去做什么了,一下课就往章家跑。到了周六,栾嘉领着袁宁一路过关斩将,捧了个活动第一。栾嘉搂着袁宁被人咔嚓咔嚓拍照,觉得心qíng也明媚起来。出了校门,栾嘉一把勾住袁宁的脖子:“走,中午栾嘉哥哥带你去玩儿!”

第7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四章

有章修严这樽大神在,栾嘉自然不会带袁宁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中午是栾嘉的同学聚会,栾嘉早早定好要去参加的,把袁宁给捎带上是临时起意。

栾嘉一到,他初中的胖子班长就“哟”地一声,笑呵呵地说:“两年多没见,栾嘉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栾嘉踹了他一脚,笑骂:“我要有这么乖的儿子就好了,以后都不用愁了。”

都是高三生了,难得放个月假,出来聚一聚也不容易,大家坐下聊了聊,就开始回忆当年。有没来的、晚来的,都被拎出来说了一遍,栾嘉仿佛也回到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里。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像那时候那样折腾自己了。

反正折腾了也没人理,还不如好好爱护自己,他还想好吃好喝活到九十九。

有人上来给栾嘉递烟,栾嘉摇摇头,信口胡扯:“这什么烟啊,一看就是便宜货,我要抽至少也要抽金品和国贡,999一条的,便宜的不抽。”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骷髅头打火机,扔给胖子班长,“送你玩。”

袁宁定定地看着栾嘉。

胖子班长说:“哎哟我擦,这是好东西啊,我一直想买,就是买不起。栾嘉你还是这么仗义!”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胖子班长屁颠屁颠地去招呼,遇到男的就递烟,把栾嘉给的打火机让对方羡慕妒忌恨一下。

有胖子班长这样卖力宣传,来栾嘉身边转悠的人越来越多。

栾嘉似乎乐在其中,笑呵呵地和所有人打招呼,不时把向他们炫耀一下袁宁这个“弟弟”。

袁宁挨在栾嘉身边,偶尔在栾嘉提醒下喊人。

难得周末,男生们决定喝点酒。栾嘉没想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大手一挥,笑着说:“尽管喝,酒我请了。”

等服务员把酒送上来,栾嘉还往袁宁面前放了一杯,笑嘻嘻地问:“要不要喝喝看?我保证不让你大哥知道。”

袁宁摇摇头。怎么能因为不让大哥知道就做违背大哥意思的事?

既然知道大哥会生气,他是绝对不会做的。袁宁严肃地说:“栾嘉哥哥,未成年是不给喝酒的!”

栾嘉狡辩:“四舍五入我算是成年了。”栾嘉抬手从旁边弄来一台打地鼠的小游戏机,“给你练练,玩熟了手指会灵活很多。”

袁宁乖乖在一边玩打地鼠,时不时看栾嘉一眼,看着栾嘉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来参加聚会的女孩们对他们这德行已经习惯了,都围过来哄袁宁玩。袁宁一口一个姐姐,把女孩们哄得心花怒放,把栾嘉他们的“光辉事迹”都告诉袁宁。

袁宁听得直皱眉。原来栾嘉以前是这样的啊!这两年多亏了霍森先生拘着他。

现在霍森先生走了,栾嘉又故态复萌了吗?袁宁觉得打地鼠没意思,继续和女孩们聊起天来。栾嘉注意到袁宁被女孩子们簇拥在中间,不由笑着打趣:“没想到宁宁你还挺有女孩缘的,女孩子都喜欢你啊!”

袁宁:“……”

袁宁发现栾嘉已经有点醉了,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回到桌边吃了点菜,跑出外面打电话让栾嘉的司机过来接他们回去。

司机过来时,栾嘉早喝得醉醺醺了。他喝醉后酒品意外很不错,不吵也不闹,像是要睡着一样,比起醒着时看着乖巧多了。

袁宁让司机帮忙把栾嘉扛上车,从栾嘉兜里掏出钥匙,把栾嘉送回家。

放一个醉鬼自己在家肯定不行,袁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栾嘉喝醉了,他要留下照顾一下。

接电话的是沈姨。听到栾嘉喝醉了,沈姨忍不住念叨:“栾家小子和你大哥差不多大吧?怎么会跑去喝酒啊?你一个人顾得来吗?要不要沈姨过去帮把手?”

袁宁忙说:“不用不用,司机叔叔已经帮忙把栾嘉哥哥送回房间,栾嘉哥哥喝醉后没闹腾,就是在睡觉而已。我在旁边看看书,等他醒了我再回去。”

沈姨说:“好吧,你要是应付不来就打电话回来,我马上过去。”她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他爸爸永远不着家。”

袁宁挂了电话,去洗了热毛巾替栾嘉擦脸。

栾嘉微微皱着眉,感觉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敷上来,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他口里低低地呢喃:“霍森……”

袁宁愣了一下,继续替栾嘉把脸擦完。

他心砰砰直跳,感觉自己好像窥见了栾嘉的秘密。

在栾嘉下意识的呼唤里,他听出了栾嘉对霍森先生的思念和依恋。

如果大哥也像霍森先生那样走得那么远,他也会忍不住这么想念大哥的吧?袁宁替栾嘉把脖子也擦了擦。

这是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在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袁宁跑了过去,小心地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了章修严的声音:“栾嘉带你去喝酒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藏的愠怒。他想起自己被栾嘉带去喝酒的经历,袁宁才那么小,栾嘉怎么可以把袁宁带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袁宁听出章修严不高兴,忙替栾嘉解释:“不是特意去喝酒的,是去同学聚会,组织的人是胖胖的班长,人很好,就是挺爱chuī牛。男生聊太起劲了才提出要喝酒,女孩子都没喝。我在一边玩打地鼠,顺便和女孩子们说说话。”至于女孩子们提到的栾嘉的“光辉事迹”,袁宁没有和章修严提起。他怕章修严生栾嘉的气。

章修严追根问底地问清去的是什么地方,语气才稍稍缓和:“是就最好。”他再次追问,“你真的没喝酒吧?”

“没有!”袁宁忙不迭地否认。

“去外面不管谁给你烟谁给你酒,你都别碰一下,”章修严板起脸,“包括栾嘉!”栾嘉带袁宁出去自己却喝醉了,在章修严这里已经上了黑名单,下次想再让他出借袁宁可没那么容易了。

袁宁乖乖应着章修严的话。直到章修严透过电话进行完深刻的思想教育,他才被允许挂断电话。

栾嘉还醉着,他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一条腿伸了出来,整个人趴在被子上。

袁宁跑过去帮栾嘉重新盖好被子,望着栾嘉再一次皱起的眉头,心里生出了几分同qíng。

霍森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袁宁算了算时差,发现霍森先生那边应该是早上。他去掏出口袋里的便签本,把霍森先生那边的号码找出来,拨了过去。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起电话。

袁宁听出了霍森先生的声音,顿了一下,喊道:“霍森先生。”

霍森先生有点意外。他讶异地问:“袁宁?你在栾嘉家里?”

袁宁说:“是的。”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告诉霍森先生,“霍森先生,自从您离开以后,栾嘉哥哥他很想您。今天他喝醉了……”

霍森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心头涌起一阵怒意:“你是说他又去喝酒了?”

袁宁一愣,又把给章修严解释的那些话重新跟霍森先生说了一遍,才说:“栾嘉哥哥他刚才在喊着您的名字。我想他真的非常想念您,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多给他打打电话。就像大哥去首都念书一样那样,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

袁宁觉得想念是该说出口、应该让对方知道的。

霍森先生说:“可是我并不是他大哥。”他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为栾嘉的一辈子负责——该死的没有义务、没有理由!

袁宁安静下来。

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栾嘉才会把事qíng都闷在心里、笑嘻嘻地和所有人说说笑笑吧。

因为知道霍森先生没有理由停留,因为知道拥有是短暂的——离别才是必然的,所以栾嘉才不说出口,想念了也不说,难过了也不说。

袁宁只好说:“对不起,打扰了。”

袁宁坐到chuáng边,看着沉睡着的栾嘉。

栾嘉会好起来的吧?袁宁有点担忧,想着想着,很快也有了困意,趴在chuáng边睡着了。

栾嘉醒来时,房里微微有些暗。他睁眼看了看,发现窗帘被紧紧拉着,只有风chuī起它时,才会有丝丝光亮从外面照进来。

栾嘉觉得头有点疼,再努力把眼睁大一些,就看见趴在chuáng边的袁宁。

栾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é,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账,带个小孩去喝酒就算了,还把自己给灌醉了,要个小孩送自己回来、照顾自己。

什么时候他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难道他还指望谁能一辈子管着自己?栾嘉咬了咬牙,起身下chuáng,把袁宁给抱到chuáng上,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等他出来时,袁宁早醒了,坐在chuáng上望着他。

栾嘉上前抱了抱袁宁,身上的酒气没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肥皂香味。他哑声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今天聚这一次,更让我确定了我已经不喜欢那样的混账日子。肯定连累你被你大哥骂了吧?你大哥那脾气,啧啧,那可是连我都不太敢惹的啊!也就你能扛得住。”

袁宁闷闷地说:“大哥很好很好。”

栾嘉说:“行,是我说错话了,你大哥当然很好很好。”他捏捏袁宁的脸,“我送你回家去?”

袁宁避开栾嘉恶意捏脸的手:“我拜托李司机过来接我就好了。”他望着栾嘉,“你饿了吗?我给你煮点面条!”

栾嘉脸红了。他说:“好,你给我煮,我在旁边看看能不能学会。”

袁宁点点头,边煮边教,给栾嘉做好了面条,自己也吃了一些。李司机开车过来了,袁宁才和栾嘉道别,叮嘱栾嘉喝点浓茶醒醒酒,下次不要再喝醉了。

袁宁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板着笑脸,表qíng是跟章修严学的,栾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只能举手投降。

袁宁走后,栾嘉把碗堆到厨房,泡了杯茶,结果喝完后竟有了困意,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傍晚吃下肚的面条被这漫长的睡眠给耗空了,栾嘉回想着袁宁昨天的“教导”,取出面条准备给自己下一碗。他看着烧着的水想了想,觉得太单调了,关掉火,从冰箱里拿了些青菜萝卜,胡乱地洗了洗,拿起菜刀切成大大小小的块状物。

栾嘉是第一次拿菜刀,准头没看好,竟一刀切到自己左手的食指。

栾嘉呆呆地看着往外涌的鲜血,一点都不觉得疼,好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指。

他正发着愣,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厨房门口传来:“你在做什么?!”没等栾嘉反应过来,门口那身影已经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正在流血的左手。

栾嘉把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确定眼前确实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长得很像霍森的人。难道他还在做梦吗?

霍森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是梦。栾嘉定定地想着。

结果很快地,霍森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纱布和药水,仔细地帮他把创口清理完,止了血,过上纱布,才咬牙切齿地说:“又是喝酒又是伤害自己,这就是你说的你想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你已经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切?栾嘉,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

栾嘉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梦!霍森回来了!

栾嘉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去了吗?”

霍森凝视着栾嘉的眼睛:“昨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非常想念我。”他握住栾嘉的手腕,“我也放不下你,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着你会怎么样。你是不是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学坏,你是不是会在我离开后故态复萌,又和以前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我也非常想念你,想念你高兴地抱着我说喜欢我做的饭菜,想念你每天早上起来向我打招呼,想念和你朝夕相处的日子。在我的家族里,每个人都像一架经过jīng密调试的机器,不会出任何差错,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qíng。所以当我知道你对亲qíng的渴求时觉得你非常愚蠢,怎么能把期望都放在别人身上呢?后来我也渐渐明白你的心qíng,那种希望能得到陪伴、希望能得到关注和关心的心qíng。”

栾嘉仔细地听着霍森的话。这么长的一串话里,夹杂着一部分浓烈的、直白的感qíng——霍森是在向他告白吗?

霍森凝视着栾嘉有些失神的脸庞:“我这次回来,就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确认一下我这种心qíng到底是不是我自作多qíng。你的心qíng,是不是与我的心qíng有哪怕一点点的相似。”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愿意留在这里,愿意从此放弃家族的一切,和你一起重新开始。但是你还小,我会等你长大,等你到你真正有判断和选择能力的那一天。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是一样的!”栾嘉急促地回答,“我的心qíng,和你的心qíng是一样的!”

———————————————————————————

大哥:今天我只在电话里出场……

空间:呵呵。

———————————————————————————

更新辣!

今天更了章《宠冠六宫》,所以没法日一万了(づ ̄ 3 ̄)づ作为一小时最多写一两千的人儿,日一万好像是极限了……

第7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五章

霍森第二天带着栾嘉登门,为栾嘉昨天带袁宁去喝酒而道歉。

袁宁看到霍森,着着实实愣了一下。霍森昨天在电话里不是说,他并不是栾嘉的大哥吗?他以为霍森的意思是不会再管栾嘉了,没想到今天霍森就和栾嘉一起登门。

霍森坐下后见袁宁面带疑惑,含笑解释:“我和栾嘉之间有点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不会再走了。”他家里人对他的选择并不理解,也并不祝福他与一个小他许多岁的少年。不过这次回家一趟,他更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并不愿意像苍蝇一样围着祖父手里那点权钱转,那样的日子冰冷而无趣,和这两年吵吵闹闹之中夹杂着温馨暖意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想他已经无法适应那种日子。

袁宁虽然不太明白霍森和栾嘉之间萦绕着的暧昧感觉,却由衷地替栾嘉高兴。袁宁说:“那真是太好了!没有霍森先生您在的话,栾嘉哥哥他肯定又会胡来!我昨天听那些姐姐说——”

栾嘉扑上前捂住袁宁的嘴巴,不让袁宁接着往下说。霍森啪地拍开栾嘉的手,把栾嘉给拎回原位,示意袁宁继续往下说。

袁宁立刻把栾嘉的“光辉事迹”全出卖给霍森。他看得出霍森有耐心也有恒心管束栾嘉!既然霍森先生决定要留下不走了,可不能让栾嘉哥哥再像以前那样闹。

袁宁把话都一抖光,蔫了吧唧的栾嘉就被霍森领了回家,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栾嘉小声抗议:“我都改了,早改了。”就是偶尔会有故态复萌的苗头,不过那些小苗苗不都很快被霍森先生掐熄了吗?

霍森轻轻按住他的脑袋,大大的手掌扫动了两下:“我知道。”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栾嘉抱入怀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早一些来到你的身边就好了。那时的我太傲慢,觉得我并没有义务理会你所遭遇的一切。”

栾嘉用力回抱霍森:“你确实没有那样的义务。”

“可是在相遇之后,”霍森说,“我却恨不得能自己来得早一些——更早一些。”最开始知道那些事时是生气,认真了解过后却越来越心疼,越来越希望自己能在一开始就出现在栾嘉的身边。

栾嘉仰起头亲吻霍森的脸颊,浅促地、极轻地碰了一下,就触电似的退开。霍森看着栾嘉红红的脸颊,压抑着回亲回去的yù望,依然只轻轻地摸摸栾嘉的脑袋:“你该写作业了。”

栾嘉恼道:“不懂风qíng的呆子!”

霍森无奈。他不是不懂,只是不能懂,栾嘉是qíng窦初开、青chūn躁动期的少年,对这些事是好奇居多,并不明白它们失控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栾嘉见霍森非常坚持,只好乖乖去写作业。

*

袁宁送走栾嘉和霍森,就给章修严打电话报告这个喜讯。

章修严听完后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章修严想起了栾嘉那天说的话。

如果栾嘉真的喜欢霍森,霍森也决定留在华国和栾嘉在一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栾嘉还小,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只喜欢男人——章修严其实并不歧视同xing恋者,只是当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条很难走,一条容易走——而需要做出选择的人又是自己的好友,章修严难免会希望栾嘉选择容易走的那条路。

袁宁见章修严没说话,敏锐地察觉不对。他小心地问:“大哥你不为栾嘉哥哥高兴吗?霍森先生回来了不好吗?”

章修严想到霍森这两年对栾嘉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想到栾嘉这两年的转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否认道:“没有,我也替他高兴。”如果这是栾嘉的选择,他会支持栾嘉,必要时也会帮栾嘉一把。

袁宁还是觉得不对:“可是我觉得大哥好像不太开心。”

章修严从来没把袁宁当小孩看。他顿了顿,问道:“要是你知道你的朋友选了一条非常难走、障碍重重的路,你会劝他不要去走吗?”

袁宁有些懵懂。

袁宁认真想了很久,对章修严说:“他想要的东西只能走那条路才能得到,而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它——大哥,是这样的吗?”

章修严说:“是。”

袁宁说:“那我不会劝。”他也有很想要得到的东西,他要走的路也很难。如果要他放弃的话,他所做的所有的事都将失去意义。袁宁认真地说,“大哥,我觉得没有任何一条路是不难走的。”即使是章先生那么厉害的人,不也有种种为难和种种伤心吗?

“你说得对,”章修严说,“我还没你想得清楚。”

只要不是想麻木又盲目地过一辈子,有什么路是不难走的?

两个人又说了很久的话,袁宁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没想到刚放下电话,它又叮铃铃地响了起来。袁宁忙把它重新拿起来:“喂?”

“宁宁。”那边是袁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有点为难。

“袁波!”袁宁高兴地说,“你忙完了吗?”上次通话时袁波说他这个周末要帮他老师去做事,让他不要打电话回去找他,家里可能没人。

袁波说:“嗯,忙完了。”听着袁宁满含欢喜的嗓儿,袁波更加迟疑了。

袁波的停顿太古怪,袁宁马上发现不对:“袁波,发生了什么事吗?”

袁波咬咬牙,把事qíng说出口:“今年不是都在卖山卖地吗?村委在村里搞了个投票,说要把村委管着的山卖出去换钱分红,村里的人都同意了。”他深吸一口气,“就是葬着你爸妈的那座山,现在有外地人要搞开发,要求村里人迁坟,说如果不迁就当无主坟挖掉。大伯他们一直拖着没去迁……”

袁宁呆住。

袁波说:“宁宁你别急,”袁波他们已经搬到市区很久了,也是今天才听人说起这件事。他安慰袁宁,“我和妈已经在市里的公墓那边物色好位置,挑个适合的日子就把三叔三婶的坟迁进去。公墓那边管理很好,也很正规,你想拜祭三叔三婶不用再回乡下去,我觉得挺好的。”

袁宁努力把涌上鼻头的酸意压下去。他坚定地说:“我要回去!”挂断电话,袁宁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泪,跑上楼找章先生。

章先生正好结束午休,在穿衣服。听到敲门声,他把外套套好,打开门。瞧见袁宁眼眶红红的,章先生的心也微微一揪:“怎么了?”

袁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qíng绪。他努力把话说得更有条理一些,将袁波所说的一切告诉章先生。袁宁咬了咬唇,红着眼看着章先生:“父亲,我想回去……”

章先生对上袁宁小心翼翼的目光,伸手把袁宁往怀里一带。

袁宁呆了呆。

章先生说:“那就回去。”他抱了抱袁宁,才询问,“你想要怎么处理?”

袁宁感觉泪珠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袁宁抽噎着问:“我可不可以把他们迁到这边的公墓里?”这样的话,他也可以去给爸爸妈妈扫墓了。这个念头是在袁波说把爸爸妈妈的墓迁到市区时冒出来的,被章先生轻轻一抱,他就忍不住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袁宁仰起头,“我、我用压岁钱给爸爸妈妈他们买墓地——这样可不可以?”

章先生点点头,温声说:“当然可以。”也就是片刻之间,章先生已经定下章程,“我叫人准备好车,你们先坐飞机过去,然后带着你爸爸妈妈的骨灰坐车回来。韩助理会陪你去,有处理不了的事qíng就让韩助理出面——明白了吗?”

袁宁用力点点头,声音依然带着点哭腔,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无措:“明白了!”

章先生打电话给韩助理,让韩助理买好机票并安排人去把他母亲、姑姑附近的墓地清整出来,等取回袁宁父母的骨灰后就葬到那边去。章先生还得去处理一些事务,把章修文他们叫来陪袁宁等韩助理。

章先生一走,章修鸣就悄悄给章修严打电话,把袁宁要回去迁墓地的事告诉章修严。唉,他这也是迫于无奈才gān这通风报信的活儿!章修严说袁宁常常把事qíng闷在心里,要他帮忙多盯着点,要不然下次他凑不够机票钱就不给他补了!而且这样的事qíng,大哥肯定会想陪袁宁一起去的。

章修严知道后果然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韩助理。

韩助理正在把事qíng安排下去,一听是章修严,马上明白过来:“最近的航班在三个半小时后,你要是能及时赶到机场我就让人改订三张票。”

章修严说:“可以。”他放下电话,也不准备赶火车了,直接找司机开车回去。虽然袁宁已经长大了不少,虽然袁宁应该已经可以独自面对那些事,但章修严还是不放心。他还是觉得这样的时刻,自己应该陪伴在袁宁身边,不让他一个人伤心煎熬。

出了市区,章修严就让司机尽量开快些,直奔机场。免了转车的麻烦,章修严勉qiáng在飞机开始检票前到达机场门口。他走到和航班对应的候机室,一眼看见了正安安静静坐在韩助理身边的袁宁。

章修严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

袁宁听到脚步声,仰起头看向章修严。看清章修严的模样,袁宁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

章修严没有责备袁宁又没有打电话给自己,只无声地弯下腰将袁宁抱进怀里。

袁宁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发现自己整颗心在看到章修严到来后霎时安稳下来。他真是个自私的坏蛋,明明知道这样会拖累大哥的学习进度,却还是想见到大哥、想像现在这样被大哥抱在怀里安慰——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压下这种渴望,可是大哥却总是会及时赶到——大哥这么好,显得他更自私了——他真是个坏蛋。

袁宁伸出手轻轻环住章修严,把小小的额头抵在章修严胸口,小声喊道:“大哥……”

大哥总是对他这么好。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第7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六章

韩助理早习惯章修严和章先生对袁宁的偏爱。

这孩子似乎是个幸运儿,到哪都有人喜欢,到哪都有人护着,脾气一直都软软的,但又很聪明,把事qíng想得很明白。

可是仔细一想,这孩子也算不得太幸运,毕竟他早早就没了父母,也早早养成了小心翼翼、多想多看的xing格。

眼看登机时间要到了,韩助理才开口提醒。

袁宁脸微微发红,有点不好意思。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章修严不撒手,其他人肯定会嘲笑他的!

袁宁忙收回手,拿着韩助理分给自己的机票准备登机。天气很不错,已经快傍晚了,天上却一朵云都没有,很适合飞行。

袁宁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点紧张,过安检时盯着前面的人看,轮到自己后学着前面那些人的样子让安检叔叔给自己检查,那有板有眼的模样把旁边的安检姑娘都逗笑了。

章修严跟在袁宁后面,边过检边看着走到前面等自己的袁宁。等他们都安检完了,才齐齐跟着人群齐齐走向登机的地方。

外面大大小小的飞机,袁宁惦记着迁坟的事,没有心思细看,被章修严牵着上了对应的航班。

天已经微微黑了,空乘姑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边走动边提醒空乘一些故意事项。

袁宁在位置上坐定,正要学学旁边的章修严该怎么做,却猛地看到旁边一排的男人身上缠绕着丝丝黑气,那黑色丝线的末梢在过道上飘动,仿佛在寻找可以攀援的地方。

袁宁愣了一下,对章修严说:“大哥我可以和你换一下位置吗?”章修严离那黑色丝线太近了,他怕那些黑色丝线爬到章修严身上。他有鱼儿和泉眼它们在,不怕!

章修严可不是无条件纵容袁宁的。他盯着袁宁问:“为什么?”

袁宁想了半天才勉qiáng想出个理由来:“我、我喜欢靠大哥右边肩膀睡觉。”他不太擅长说谎,脸上又红了一片。

换座位只是小事,章修严没再多问,起身和袁宁jiāo换了位置。他说:“起飞时耳朵可能会嗡嗡响,不要怕,没事。等飞起来就正常了。好好睡一觉,醒来可能就到了。”比起坐整整一天多的火车,飞机的效率要高得多。

袁宁乖乖点头。他重新坐好,目光瞄向那黑色丝线。那黑色丝线非常多,几乎把旁边那人给裹起来了。

袁宁看得再努力,也没能看清那人的面孔。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黑色丝线?他会不会打算在飞机上做点什么?

袁宁仔细思索着,一个空乘人员就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热络地和那满身黑色丝线的人打招呼:“钱老,您这是微服私访啊!欢迎来我们北航指导!我们机长知道您坐我们这趟飞机,差点想亲自过来看看。机长说,当初还是您教会他开飞机的呢!”

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那说话的空乘人员应了,转身从那人身边离开。

袁宁认真看去,总算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五十三四岁的老者,鬓边银丝密布,脸上堆满皱纹,唇紧紧绷着,给人一种不近人qíng的感觉。他目光很锐利,感觉像老鹰的眼睛,猎物离得再远他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袁宁怔了怔,发现这人对周围的一切并没有恶意,不管是对乘客还是对刚才那态度热络无比的空乘人员。袁宁犹豫了一会儿,转头望向老者:“叔叔你以前会开飞机吗?”

老者听到袁宁的问话,有点意外。

他从来都没有孩子缘,教的学生也都敬畏他比敬爱他要多,后来南航出了事、破了产,更是没多少人愿意靠近他。这孩子看起来不像多大胆,眼睛里还带着点怯生生的感觉。

老者沉默片刻,回答道:“以前会开,后来不开了。”

“为什么不开了呢?”袁宁刨根问底。

“出了事儿,就不开了。”老者叹了口气,“也开不了了,那时南航是国内最好的航空公司,可惜我误信了人,买了批满身问题的新客机。那批客机首飞那天,是我最好的学生去开的,到了中间就碰上问题,整机人都没了。我这次去南广,就是想去看看他。不知不觉都这么多年了……”老者神色满是悲伤。

袁宁安静地听着。

章修严也在关注他们的对话。他打量着满鬓白发的老者,不太能认出这位曾被称为“华国客机第一人”的钱老。

那次灾难在国内外都是罕见的,一力追求创新、追求xing能的钱老在那次灾难发生之后销声匿迹,南航也在不久之后宣告破产,从此再也没有南航的存在——那曾经名盛一时的航空巨头霎时间烟消云散。

这位衣着普通的老人居然就是那位钱老?

“瞧我,居然和你说这些。”老者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奇怪,望着旁边那孩子的眼睛就忍不住把藏在心底的痛处说了出来。那可是他最好的学生啊!那可是他倾注无数心血的南航啊!就因为他心里那一点儿急切,就让他们都断送在那一天——还带上了那么多人命。老者神容憔悴,“唉,那都是我的债啊,这辈子都还不了的债。”

袁宁拧起眉头。这位老先生身上的黑色丝线,难道就是他口里所说的“债”?

袁宁不由又想到了上次那位电车司机。

大哥说那位司机因为心里的焦躁和日积夜累的愤怒,所以对谁都充满敌意、对谁都生不出同qíng心。但是那位司机在遇到危险时却想起了自己身为司机的职责,保护了全车的乘客——那位司机依然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司机。

那些黑色丝线的消失,会不会和这一点有关——会不会和那位司机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焦躁和愤怒有关?

袁宁拧着眉头想了想,才和老者说话:“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很可惜。”老者目光带上了几分伤感。

袁宁望着老者:“您以是被人骗了吗?那些骗子真是太可恶了!”

老者苦笑说:“也怪我只学了半桶水,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了解透了。太自大!”

“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袁宁由衷地说道。

“不会再有的,不会再有人像我这么冲动冒进。”老者叹息。

袁宁问:“我们的飞机都是向外国买的吗?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做呢?”

老者被袁宁问得愣了一下。

对上袁宁明澈如水的目光,老者说不出“技术不够,人才不够”这些老掉牙的说辞。可是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老者摇摇头:“国家一直有在研究,不过技术上的难题太多,一时很难全部解决,就算做出来了,也没有航空公司肯签订。研发起来太困难了……”

袁宁说:“您也有参加研发吗?您一定很喜欢飞机吧!”喜欢到即使出了那样的事、遭遇过那样的痛苦、失去了曾经有用的一切,还是能克服心底的煎熬再次登上飞机,体会飞行的感觉。

老者没有立刻接话。

他想起自己确实接到过国研所的邀请,不过他因为对那次的灾难耿耿于怀,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才推拒了那边发来的邀请。

老者神色微微恍惚。他发现自己又做错了,要是他答应了的话,就可以参与国内客机的研发——也许他只有一点经验可以派得上用场,但如果那边正巧需要他这一点经验呢?

老者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说:“是啊,我很喜欢……”

袁宁看见老者身上的黑色丝线像是触到了令它们害怕的东西,cháo水般退了开去。

这样的变化是旁人没办法发现的,但袁宁看见老者沉沉的眼底像是突然有了一丝光亮。

那些黑色丝线,害怕的就是这样的光芒吗?

袁宁还是弄不清楚。他还想再和老者说说话,却被章修严揉了揉脑袋:“睡觉。”

袁宁看看安静下来的老者,又看看严肃地望着自己的章修严,乖乖靠着椅背合上眼休息。他很快就进入梦乡,见到了“梦里”的象牙。

袁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象牙。

象牙说:“所以那些黑色丝线其实是可以弄走的吗?只要人类心志坚定、下定决心要扫除它们,它们就会吓得落荒而逃?”

袁宁迷茫:“我不知道。”他只是意外观察到这样的qíng况而已。

象牙说:“那你再多看看吧!”

袁宁点点头。他又和象牙说起自己要回南边的事,说起父母下葬的地方被卖掉了,他要把父母的骨灰带往北方。

象牙安静地听着,等袁宁说完了才接话:“我不是很懂这个,如果很重要的话,祝你一切顺利。我们花糙是没有坟墓的,也没有骨灰。”

袁宁“哦”了一声,没有多和象牙说这些,而是说起南方的天气。南方是不下雪的,现在天气还很热,街上可能还有人穿着短袖的衣服。

等再过一些日子,天就冷了,不过比起北方还是暖和很多,不用通暖气都可以过冬。一直到过年,都还有许多花儿会开。他养过一盆水仙,是妈妈从市区带回来的,花一开,满屋子都是香。妈妈夸得养得好,在花谢后帮他把球jīng藏了起来,说是明年再种……

说着说着,袁宁真的困了,和象牙它们道别后就闭上了眼睛。

人参宝宝们见袁宁不说话了,失望地跑去看它们负责的“试验田”,里面已经有不少青青的苗儿钻出地面,翠绿的叶子迎风招展的,仿佛预示着它们将会生长地非常迅速。很快就可以采药材和采蔬菜了呢!人参宝宝们更加卖力地打理“试验田”,准备等袁宁下次进来向袁宁献宝。

袁宁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路,直至飞机抵达南广才被章修严叫醒。

才刚走出出站口,袁宁就看到了来接机的袁波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二更……………………

明天再给你们日一万!

第7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七章

袁光长大了!也已经是要上学的年纪了!

二婶也变了,还是那么温柔,但眉头完全舒展开,那种哀愁和隐忍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美丽和从容。她的头发留得长长的,也穿着长长的裙子。南方的天气果然很暖和,机场的人虽然都穿着长袖,却都不是什么厚重衣服。二婶加了件外套,还算是穿得多的。袁宁定定地看着有些陌生的二婶,有点儿恍惚,不知该不该像以前一样扑上去抱住二婶。

袁宁犹豫,二婶却没犹豫。她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弯身紧紧抱住袁宁。这个孩子离开他们的时候还那么小,一个人跨越大半个华国,去了华国的另一端。自那以后她就只能从照片和电话里知道他的近况。二婶的眼泪落了下来:“宁宁,宁宁啊。”她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最后却只是反复地叫唤着“宁宁”,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袁宁的眼眶也红了。这是他可好可好的二婶啊!袁宁张手回抱二婶,热热的眼泪也滑落到二婶颈边。二婶现在也过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二婶哭了一会儿,敛起了伤心,擦gān眼泪站了起来,对章修严和韩助理说:“对不起,我见到宁宁太高兴了。”她目光柔和而满含喜悦,“你们把宁宁照顾得很好,谢谢你们。”也许是因为有了经济基础,二婶已经没了当初那种卑微和怯弱。相反,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手也依然理直气壮地环抱着袁宁。

当然,袁宁现在过得很好,她没有把袁宁要回来的意思。她只是想——只是想让袁宁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需要的话,还可以回到他们身边来。

章修严察觉二婶的态度,没有生气,反而为袁宁高兴。如果袁波他们过得不好,袁宁也会跟着难过。现在袁波一家过得好,袁宁就不用时刻为他们担心了。章修严说:“袁宁是我的弟弟,我照顾他是应该的。”他望向挨在二婶怀里的袁宁,目光满是柔意。

章修严温柔的目光让二婶愣了愣。以前从电话里听章修严的声音总觉得有点冷漠、有点不近人qíng,刚才见到人时她也觉得章修严太严肃了,不像十来岁的少年,倒像个二三十岁的成年人。可是看见这样的眼神后,二婶明白章修严是打心里疼爱袁宁,和他们一样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给袁宁他们。

二婶放下心来:“那我们这就回袁家村去吧。”

章修严点点头。

人有点多,一辆车坐不下,韩助理带袁波、袁光坐另一辆车,章修严、二婶、袁宁挤在同一辆车的后座里说话。二婶主动提起买墓地的事,章修严顺势说:“父亲决定把奶奶和姑姑墓地附近的空墓清整出来,直接把袁宁父母的骨灰迁过去。这样的话,以后袁宁要拜祭也方便。”

二婶怔了怔,感受到章家人对袁宁的真心维护和疼爱。她眼眶微微发热,由衷地为袁宁高兴:“这样好,三叔他们只有宁宁一个孩子,能在那边看着宁宁他们也放心。”她伸手摸了摸袁宁的脑袋,“宁宁,你大哥和你父亲他们对你这么好,你一定要好好听他们的话,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袁宁用力点点头。

二婶微微一顿,提到另一件事:“我们连锁店的老板说准备去首都开拓市场,我本来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去。现在想想与其在这里买房,不如去首都买。袁波以后要考首都的大学,听说现在在那边买房可以落户,落户后分数低很多呢。”二婶说,“我也带着袁波和袁光去北边吧!反正我们母子三个人到哪都是过!”

章修严很赞同二婶的决定:“现在买房不错,房产这行才刚刚起头,以后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听说以后落户政策也要调整了,再往后房价越来越高、入户越来越难,如果您真的有决心的话,现在去是很不错的。”

二婶听了章修严的分析,决心更为坚定:“好,明天我就和老板商量。”

章修严对二婶非常钦佩。这个年代对女xing并不宽容,像二婶这样离了婚还带着两个孩子的,到哪里都不好过。可是二婶却把日子过起来了,还把孩子们都教得这么好。

袁宁xing格里的坚韧和温柔,也是从二婶身上学来的吧?

袁宁不知道其中困难,他只知道二婶可能要带着袁波和袁光到首都去!那样的话他去首都不仅可以见到大哥,还可以见到袁波他们!袁宁暗暗高兴起来。

车子开过一个又一个山头,路越来越崎岖不平,人几乎没法在车上坐稳,被甩得屁股疼。章修严拧着眉头,把袁宁抱到膝上,将袁宁稳稳定住,免得体型纤瘦的袁宁被甩到车窗外去。袁宁个头已经不算小了,还被章修严这样抱着有点不好意思,不由觑向旁边的二婶。

二婶却含笑看着他。

袁宁这才放心地挨着章修严。

车子颠簸了半天,才终于到达袁家村。袁家村这种地方,一辆轿车开回来已经很不得了,这次还一次xing来了两辆,不少人都跑出来看车。车子从狭窄的泥道上往前开,径直开到了村长家门口。

老村长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吃了一惊。章修严领着袁宁下车,袁家二婶他们也从另一边下来。老村长看清楚了,吃惊地喊出袁宁的名字:“这是宁宁吧?都这么大了啊?”

袁宁乖乖喊:“村长爷爷。”他抬头看着老村长,“我这次回来是想把爸爸妈妈的坟迁走。”

对上袁宁的目光,老村长老脸一红。卖山的事,是他做的决定,有坟在上面的都补了钱。袁宁家的也补了,给了袁家奶奶,可袁宁父母的坟却一直没迁。袁宁父母多好的人啊,念完大学回村里支教,在为村里取教材的路上出了事,却连死后都没个安宁。

老村长说:“宁宁,我这也是没办法,你看看我们村里这路……路不修好,山货出去难,想让别人来也难。自从你爸妈出事以后,村小就关了,村里的孩子都得去镇上上学,每天起早摸黑地走那么远。唉,我真的是没办法……他们开发了山,会从山下修路,到时村里的境况会好很多……”至于袁家奶奶拿了钱却不迁坟的事,老村长没向袁宁提,那太伤孩子心了。

老村长不提,不代表袁家奶奶不找上门。章修严正和老村长商量找几个人帮忙迁坟,袁家奶奶就找过来了。一见到袁宁,她就“哎哟”地喊了一声,忙不迭地走上前来要抱袁宁。

袁宁往章修严身后退了退。躲着不让袁家奶奶抱自己。

袁家奶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挤出笑容,笑呵呵地说:“宁宁啊,你是不是把奶奶给忘了?小时候你爸妈没空,可都是奶奶带你的,奶奶那几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

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看着袁家奶奶不说话。

这贼孩子!袁家奶奶暗骂一声,望向章修严,觉得章修严哪都不一般。她早就奇怪了,怎么老二家一个有钱娶俏寡妇,一个能去市里开店,原来是把袁宁送到这样的有钱人家里去了。想到长子和长孙吵着要在镇上弄套房子,袁家奶奶腆着脸说:“是您收养了宁宁吗?那可真是宁宁的好运气哟!他这孩子从小就娇惯得很,说他两句他就一直记着……这教孩子的,哪有不说上几句的?我也是为他好……”

章修严了解袁宁,见袁宁的排斥摆得那么明显,脸色也冷淡下来:“袁宁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袁家奶奶说:“不费心不费心,这都是应该的。”她谄笑着说,“怎么都在村长这儿呢?回家去吧,回家去坐坐。”

“不了,”章修严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今天日子不错,我们要去把袁宁父母的坟迁了。村长先生,麻烦您把刚才定下的人都找过来帮忙。只要一切顺利,刚才说好的事就不会有变。”

袁家奶奶见章修严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其他人也面带讥笑地望着自己,顿时明白章修严一行人是准备迁了坟就走,她们没半点好处可拿!凭什么啊!老二媳妇也就养了那小白眼láng儿两年,现在就可以过得那么舒坦,连离了婚都不用发愁!她可是这小白眼láng儿的亲奶奶!

袁家奶奶一屁股坐地上,撒泼打滚起来:“没天理了,这没良心的小白眼láng,回来了连家门都不进!以前他爸爸就是来讨债了,非念那么多书!家里那么多活儿一点都不帮,上学花那么多学费,算下来都能建一栋楼房了哩!”她边gān嚎边抹泪,吐字却还清晰无比,句句都想戳袁宁心窝。

袁宁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闹腾。

老村长看不下去了,骂道:“你还提学费!袁宁他爸爸辛辛苦苦自己攒学费,被你拿去给你偏心的老大讨媳妇!袁宁他爸爸念书的学费是村里人一毛钱一毛钱给他凑的!袁宁他爸爸是个有良心的,念完书就回来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他回来以后我们村的孩子大半都上了初中——不少还都考上了高中!他们把一半工资拿回来给你们,让你偶尔帮忙带宁宁,你把钱都拿去补贴你们家老大家里,若不是老二媳妇心疼宁宁,常让袁波偷偷带点吃的给宁宁,宁宁恐怕连jī蛋味都没尝过!”

村子那么小,那点事儿谁不知道?只不过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袁家奶奶都丢人丢到外人面前了,老村长气得不轻,一股脑儿把过去的事都倒了出来。老村长喘着粗气,怒火越烧越旺:“现在人家宁宁的大哥答应给村里修一条路!白眼láng?讨债鬼?谁是白眼láng!谁是讨债鬼!你要是还想你们家老大在村里抬得起头来,就赶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袁家奶奶察觉四周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gān嚎了两声,想辩驳几句,却发现自己能扯来的皮都被老村长给撕掉了,只能在众人的鄙夷中灰溜溜地回了家。

闹剧终于收场,章修严牵着袁宁的手沿着田埂往村外走。树木凋huáng,山色沉沉,章修严握住袁宁有点冰的手掌,注视袁宁安静的侧脸。这就是袁宁长大的地方吗?村子很小,地不太gān净,出了村到处都是山和田。章修严看到一座快要塌掉的校门,顿了顿,问袁宁:“这就是你爸爸妈妈以前呆的学校吗?”

袁宁定定地看向里面破破烂烂的教室和自己曾经住过的“宿舍”,红了眼眶,说:“是。”

当时还没来得及开始重修村小,爸爸妈妈就出了事了,最后的老师没有了,村小自然也开不起来了。当初弄走大樟树、答应要帮忙重修村小的人消失无踪,这座本来就摇摇yù坠的破落村小终于撑不住了,哗啦啦地塌了一片。

袁宁听人说过,房子是很害怕寂寞的,要是太久没人住它们很快就会坏掉——青苔会爬上它们的窗台,野糙会钻进它们的墙体,裂fèng会出现在墙上、地板上,屋顶上的瓦片也会被风雨侵蚀。当有人想起它们、回头看它们一眼时,会发现只要轻轻一推它们就会倒下。

袁宁紧紧回握章修严的手。

老村长提醒:“再不去的话,可能得弄到天黑。”到那时候帮忙的人可能不太愿意动手了。

章修严领着袁宁跟老村长走。

他们上了山,还没走近,就听到一声尖锐凶狠的猫叫声。章修严顿步,把袁宁护在身后。老村长怔了一下,才说:“这猫儿还在啊!宁宁你还记得吗?你爸爸妈妈下葬那天,这猫儿就跟着来了!这猫儿脑门和耳朵黑黑的,其他地方都挺白,以前总趴在村小那儿听你爸爸妈妈讲课,你小时候很喜欢它的。”

袁宁已经从章修严身后钻了出去,不敢置信地喊:“小黑!”

一只黑耳朵的猫儿从树上跳下来,浑身的毛依然直直地竖起,一双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有人也记得这猫儿,对袁宁说:“这猫儿以前被石头压住了,右边的前腿有点瘸,当时是你爸爸把它从石头下就出来的。这两年它一直在这附近守着,上会有个人踩到你爸爸的坟头,差点被它咬了一口!”

袁宁鼻子一酸。小黑它知道里面躺着的是爸爸吧?袁宁蹲到黑耳朵猫儿面前:“小黑,我回来接爸爸妈妈去北边。那边的公墓很大,也很gān净,爸爸妈妈待在那里不会再有人打扰。”

黑耳朵猫儿仰头看着袁宁,像是在思考袁宁的话的可信度。

“谢谢你一直在这里陪着爸爸妈妈,”袁宁吸了吸鼻子,小心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黑耳朵猫儿定定地看着袁宁半饷,轻轻一跃,跳进袁宁怀里。

袁宁把黑耳朵猫儿搂进怀里,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小时候他也很怕寂寞,看见猫儿趴在教室外面时总爱和它说话,但他不敢摸它更不敢抱它,他怕它会不高兴,万一它生气了跑得远远地,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没想到这两年它一直都守在这儿。

虽然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但还是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吧?袁宁抬手抹掉眼泪,抱着黑耳朵猫儿退到一边。黑耳朵猫儿笔袁宁更安静,静静地看着那简陋的土坟被挖开,两个挨在一起的骨灰坛被取了出来。

黑耳朵猫儿跳下地,跑到骨灰坛旁边站着。

章修严看着眼睛红通通的袁宁,缓声说:“我们把它也带回去吧。”

袁宁惊喜:“可以吗?”

章修严点头:“可以。”

章修严走上前,取了毛巾把骨灰坛上的泥土擦gān净,抱起其中一个。袁宁也跑了过去,把另一个骨灰坛抱起来。袁波担心袁宁抱不稳,说:“宁宁,我来吧!”

章修严说:“是该由儿子来抱的。”

袁波想说“你也不是三叔三婶的儿子”,看着章修严冷静的面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袁宁把骨灰坛抱在怀里,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这是他的爸爸妈妈!袁宁问黑耳朵猫儿:“小黑,你要跟我们一起到北边去吗?现在北边可能正在下雪,会很冷,不过你待在屋里就不怕,屋里会有暖气。到时我去看爸爸妈妈,就带上你一起去。”

黑耳朵猫儿闻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袁宁脚边,意思大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你走”。

袁宁亦步亦趋地跟在章修严身后。

袁宁记得刚见面时,章修严有点儿洁癖,他手心有汗,章修严就不爱牵他。可是现在,有点洁癖的章修严却擦gān净刚挖出来的骨灰坛、主动抱起它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袁宁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喊:“大哥……”

章修严没有停顿,只转头看了他一眼。

袁宁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小声说:“谢谢大哥。”

————————————————————————

既然你们都要看!那就先给你们看一万的一半啦!~\(≧▽≦)/~啦啦啦

有妹纸问营养液怎么来的,营养液就是你【不跳订】一篇完结文的全文或者一篇炒jī长文的三十万字v章,就会拥有10瓶营养液!

营养液都是回到文案页面,在里面找到【浇灌营养液】五个字,就可以浇灌辣!

浇灌的好处是可以爬个榜儿什么的!还有营养液多看着心qíng慡!(不对)

第7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七十八章

袁宁与章修严回到村长家,韩助理已经把捐赠的事敲定。虽然过来的时间不长,韩助理却把事qíng都理清了,袁家奶奶素来是偏心的,知道自己以后归老大家养,什么东西都向着老大,当初袁宁爸爸考上大学都不想让袁宁爸爸去上,还是村里人看不过眼,你一块我一块地把学费凑齐。袁宁爸爸念着村里人的好,回家教了七八年书,村里现在出的两个大学生都是他们一手带出来的。

虽说袁家村有袁家奶奶这种偏心眼,但也有不少值得帮一把的人。章家捐赠的路不长,只要把路搭到开发商准备修的正路上就好,韩助理可以自己做主。韩助理在心里大致估算出需要用的钱之后给老村长定了个数目,gān脆利落地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两边重新会合,准备上车回去。老村长留他们吃饭,章修严没答应。中午袁家奶奶来闹腾的事让他印象深刻,他不想袁宁再遭遇那种事qíng——尤其是看到袁宁安安静静地看着,仿佛已经对那种事qíng习以为常,章修严才更不愿袁宁再被迫去面对。

“习以为常”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章修严比谁都清楚要经历多少痛楚才能做到“习以为常”。

袁家二伯早听说袁宁他们回来了,一直想过来,但被寡妇和孩子缠住了。寡妇也听人说了,袁宁二婶也一起回来,那女人进了城之后完全变了个样,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会打理自己了,还有闲心留了长发,发尾卷了个卷儿,跟报纸杂志上的女明星差不多。都多少岁的人了,还这样卖弄风-骚,真不害臊!

心里骂归骂,寡妇还是怕袁家二伯看了动心,死死拘着袁家二伯不给他去见袁宁他们。男人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不让他去做什么他就越想去做。袁家二伯口里答应着,逮着空后还是跑了过去。他正好看到袁宁二婶上车,顿时呆住了。那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前妻吗?

比起寡妇生孩子后发胖的身材,袁宁二婶生了袁波、袁光后还是窈窕有致。脸也不显老,以前她怕làng费洗发水,头发剪得很短,衣服都灰扑扑的,裙子更是从来不穿,才显得像个huáng脸婆。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不用gān重活脏活,基本都是在打理店面,所以她里面穿着裁剪合宜的长裙、外面套着银白色的外套,把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过肩的长发柔软顺滑,衬得她年轻了许多岁,完全不像两个孩子的妈。

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地温柔,仿佛还会像当初那样任劳任怨、里外cao持——会在他赌输后想办法把钱补回来,会在他喝醉后泡上一杯浓浓的茶。对比起来,他现在简直像生活在地狱里!他怎么会看上个凶婆子,抛弃了这么好的女人呢?

袁家二伯目光像是生了根似的,扎在袁宁二婶身上没法挪开。等他回过神来要上前喊人,才发现车门已经紧紧关上,车子发动的声音在他耳里放大了几十倍,轰隆隆地轰炸着他的心,让他彻底丢了魂儿。

寡妇闻讯赶来,见到袁家二伯这模样就知道不妙,当场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儿子坐在地上打滚儿:“你个没良心的,我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还惦记着以前那huáng脸婆!你娶我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你个天打雷劈的家伙!”那撒泼的姿态、那尖利刺耳的语气,竟与袁家奶奶一模一样!

其他人幸灾乐祸地噙着笑离开。这袁家二伯有眼无珠,扔了珍珠,捡了颗鱼眼睛,现在这一切都是该他受的!

袁家二伯察觉其他人的嘲弄,再看看披头散发的寡妇和跟着哇哇大哭的小儿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跺着脚直骂:“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说完就伸手拖着寡妇往回走,免得面子里子都让她给丢光了。

袁光趴在车窗上看着这样一场闹剧,转头问袁波:“哥,他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不要妈妈和我们的吗?”

“对,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袁波没有像袁光那样趴着往后看,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有人后悔了,有人心慌了,以后有他们吵的!后悔有用吗?心慌有用吗?真后悔,早gān什么去了?真心慌,当初勾-引有妇之夫不是早该料到会有今天吗?袁波教导袁光,“以后你可得擦亮眼睛,别像他那样眼瞎。”

袁光认真点头。

另一辆车上,章修严和袁宁依然把骨灰坛抱在怀里。章修严说:“等一下还是会很颠簸,你抱得稳吗?”

袁宁忍不住抗议:“大哥,我已经快十岁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严肃的小脸蛋,没有再说话。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稍稍长大一两岁,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可是在他们眼里他们始终都还小——始终都还那么小,做什么都很难让人放心、让人安心。章修严说:“那你坐好。”

袁宁点头。

车子开到村口,突然慢了下来。章修严抬头望向司机。司机踩下刹车,指着前边说:“前面有人哩。”

袁宁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群穿着不同校服的学生,他们年龄有大有小,都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额头满是汗珠,脸色也微微发红,看起来是一路跑回来的。山路那么长,他们从镇上回来得步行两三个小时,一般来说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现在天色还亮着,夕阳还没落山,他们却都赶了回来。

最年长的那个学生带着其他学生走上前来。

章修严让司机摇下车窗。

那个学生眼眶发红,看了看袁宁和章修严,再看了看他们怀里抱着的骨灰坛,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今天听到有人说,你们回来接老师他们走,我们赶着回来看看。”

其他学生都红了眼眶,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小小的骨灰坛。记忆里那么高大、那么和蔼的人,最后却呆在那么小的坛子里——甚至连死后都没法安眠在故土。都是因为穷啊!都是因为太穷了,经济上穷,知识上也穷,他们走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愿意进来,所以越来越闭塞、越来越贫穷、越来越比不上外面的人。

所以要努力啊!所有人都想起袁宁爸爸和袁宁妈妈所说的话。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要努力啊!

努力学习知识,努力缩小差距,努力走出去!自己先走出去,才能带着其他人走出去!

最年长的那个学生哭着说:“你们带老师走吧,天快黑了,晚上开车不好。”

其他学生无声地让出离开村口的路。

车子缓缓往前开去。

“老师再见!”

带着哭意的叫喊从后面传来。

杂乱却又整齐。

学生们追着车子跑了起来,直至车子越开越远、他们再也追不上了,他们才站在原地撑着膝盖,任由眼泪不停地滑落,抽噎着作最后的道别:“老师再见。”

本来来村口看热闹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心脏仿佛也被什么东西轻轻捶打着。他们的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完了,没有什么未来可言,更不可能走出这个狭隘而落后的地方。可是有一个人曾经走出去了,却又带着妻子回来了,一回来就是许多年,有的人笑他傻,有的人劝他走,他都岿然不动,仿佛拼上自己一辈子也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根。他也确实拼上了自己的一辈子、拼上了自己的命。

不过他不是在扎根,而是在播种。

播下种子,悉心爱护。

现在,种子破土而出,茁壮生长。

这样的地方本来看不见任何希望。

现在,能看见了。

*

趁着天还没黑,司机把袁宁一行人载到了镇上,找了个旅舍住下。章修严带袁宁放下袁宁父母的骨灰坛,洗了手,吃了个晚饭,在镇上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和袁波母子三人道别。临走前,章修严给袁宁二婶留了个号码:“到了首都可以联系我,我不上课时都会在家。”

从南边到北边,至少得一天一夜的路程。司机和韩助理轮流开车,在第三天中午才到家。一家人都在家里等着,见袁宁jīng神不错,没有太难过,才算是放下心来。吃过饭后,一家人一起把袁宁父母的骨灰送到墓园那边,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之下把袁宁父母的骨灰坛迁了进去。

袁宁定定地看着早已准备好的墓碑,突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他抬起头一看,只见细细的雪从灰沉沉的天穹中飘落下来。

已经入冬了,是该下雪了。

袁宁已经在北边呆了两年多,早已不再为雪花大惊小怪,跟在他脚边的黑耳朵猫儿却竖起了浑身的毛,万分戒备地看着眼前簌簌飘落的雪花。

看到雪花纷纷飘向新立在那儿的两个墓碑,猫儿抬起爪子想把它们给拍走。可是它的爪子一拍上去,小小的雪花就融化在它的ròu垫上,湿湿的、冰冰的,让它满脸都是迷惑。

袁宁弯腰抱起猫儿:“小黑,那是雪花,就像雨一样没有坏心的。”

猫儿不太习惯被人抱着,扭了扭身体,见其他小孩都好奇地望着自己才停止扭动,乖乖趴在袁宁怀里。它有预感,要是它没被袁宁抱着的话,说不定会落入这些家伙手里——这些家伙眼里迸发出来的光芒让它觉得很不妙:他们肯定会做出一些它特别不喜欢的事,比如揉它脑袋、亲它抱它。

城里的小孩,总那么奇怪!

袁宁抱着猫儿向父母的墓碑道别完,跟着章修严他们回了家。章修严为了迁墓的事已经请了三天假,不能再耽搁下去。越是有名、越是能学到东西的大学,要求就越严格,落下三天课程可能就要自己多补很长一段时间。袁宁想送章修严到火车站,却被章修严拒绝了,章修严把他赶进房里,让他好好休息,自己背着背包出了门。

袁宁想出去看着章修严走,却又不想被章修严觉得自己不听话,只能乖乖躺到chuáng上闭起眼睛进入“梦里”。梦里的空气似乎比以前更好了,感觉湿漉漉的,但又不至于黏腻,清新又好闻。

袁宁向鱼儿问了好,跑过去象牙那边。象牙正在享受光浴,没有说话,倒是人参宝宝们跑了过来,围着袁宁转了几圈,拉着袁宁去看“试验田”。

袁宁上次带进来的种子有些居然已经长得很高了,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一种叫七叶一枝花的药材,jīng秆非常结实,叶子也长得很宽大,七片翠绿的叶子托着一颗大大的果实。果实像个灯笼,棱角分明,有些已经成熟了,整个果实炸开,露出里面红红的籽。

袁宁吃惊极了:“长得真快呀!”

人参宝宝们得意地伸展着绿色的叶子,圆圆胖胖的身体写满了高兴:“当然!当然!”

袁宁知道它们是想得到自己的夸奖,由衷夸道:“你们真是太厉害了。”

人参宝宝怂恿袁宁:“挖,挖,挖!”它们知道这种药材和它们一样,有用的是它的根jīng。

袁宁苦恼:“可是长出了这么多,我挖了放到哪里去呢?”

人参宝宝也陷入沉思。袁宁实在太小了,没办法在外面建仓库,梦里就算有产出也没办法拿到外面去,少一点还好,还能说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太多了反而没办法处理。

象牙见他们都一筹莫展,不由开口说:“那就在这边晒gān吧,剩下的jīng叶可以留着当肥料。这边的植物长得快,分解得也快,只要把它们铺在泥土表面,一觉醒来它们就会重新成为泥土的一部分了。”

袁宁惊讶:“是这样的吗?”

象牙说:“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人参宝宝对象牙的话一向深信不疑,它们三三两两结伴,把比它们高出几个头的七叶一枝花一棵棵拔-出来,麻利地拧断它们的jīng叶和根须,把挖出来的根jīng放到一边。

袁宁见人参宝宝忙碌起来了,也过去帮忙拔那些高高的七叶一枝花。梦里的泥土有泉水滋润,踩上去感觉润如油膏,软软的,非常舒服。

袁宁正认真忙活,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声。

袁宁一愣。

人参宝宝们吓得把手里的根jīng一扔,都往袁宁身边跑,瑟瑟发抖着,齐齐看向绿叶之中出现的一双黑耳朵。

袁宁看到那双黑耳朵,惊喜地喊道:“小黑!”

小黑从枝叶中蹿了出来。它看着瑟瑟发抖的人参宝宝们,确定它们没有一点害人的能力之后才敛起身上的凶煞之气。

小黑望向袁宁,眼底充满迷惑,像是在询问袁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袁宁说:“这是我的梦。”袁宁说完又有点不太确定,“不过和一般的梦不一样,我能把我想带进来的东西带到这里面来,也能把里面的东西带出去!但是除了我之外,你们都不能把这里的东西带走,上次招福想带一些泉水给谢爷爷,它就再也不能进来了。”提到谢老,袁宁又有点难过,“谢爷爷他很好很好,可惜你没有早一些到北边来,要不然你就可以看到它了。招福你是见过的,就是今天和你打了招呼的大狗儿……”

小黑听袁宁说个不停,趴在一边听着,等袁宁说完了才扭过身往池塘边走。池塘边有野猪的足印,小黑跟着足印走了一会儿,揪出了躲在一边的六只野猪。野猪嗷嗷地叫了两声,围着小黑用脑袋拱它,这代表……它们很喜欢小黑?袁宁有点摸不准。

小黑绕着池塘往另一边走,走到了泉眼那边。发现了在泉眼周围游来游去的鱼儿,小黑看直了眼,眯着眼用爪子往水里抓去,鱼儿吓了一跳,忙躲到了水下,不让小黑抓住自己。

袁宁赶紧跑过去,对小黑说:“小黑,鱼儿是我们的好朋友,不能吃的!”

小黑收回爪子,看了袁宁一眼。

明明小黑没有说话,袁宁却看懂了它的意思。

“你的梦里怎么没有我能吃的东西?”

“……”

袁宁看向躲到一边的小野猪,明白了,它们大概不是喜欢小黑,而是在向小黑求饶,让小黑别吃它们!袁宁向小黑保证:“这里的不能吃,出去后我和沈姨给你煎小鱼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更完!

第79章 番外:陪伴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番外:陪伴

下大雨了。黑耳朵的猫儿趴在岩石下,看着噼里啪啦落在眼前的雨珠子。石头压在它腿上,让它趴着无法动弹,受伤的腿隐隐作痛,不过,有什么要紧的,反正又不是不能忍受。雨水湿润了泥土,让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黑耳朵猫儿连甩掉毛发上的水滴都懒。

反正又没什么大不了,受伤没什么大不了,淋雨没什么大不了,受伤不受伤有什么不同?淋雨不淋雨有什么不同?黑耳朵猫儿正思考着,突然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原来是有个男人背着个孩子往前跑,脚步稳健而急切。

是他孩子生病了吗?黑耳朵猫儿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兴致多看一眼。没什么稀奇,别人都有父母亲人,它是没有的,它生来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来就属于这片大山,自己找吃的、自己找喝的,自己慢慢从被别人欺负变成欺负别人。脚步声越走越远。

天好像快要黑了。黑耳朵猫儿这样想着,合上眼睛睡觉,仿佛感受不到腿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在黑耳朵猫儿将要睡着之际,一阵脚步声又由远而近,这次稳健的双腿停在了黑耳朵猫儿面前。

黑耳朵猫儿感觉有个yīn影笼罩在自己上方。它睁开眼,昂起头,只见那个背着孩子经过的男人弯下腰、皱着眉看着它,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黑耳朵猫儿发出一声尖锐的猫叫。这人怎么可以随便摸它脑袋!他可没得到它的许可!

男人却误解了它的叫声,温声安抚:“没事没事,我帮你把石头搬开。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它才没有怕!

男人帮它把石头搬开了。

黑耳朵猫儿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转身跑了。腿好像变得有点不太好使,但不影响,它还是能跳得很高、跑得很快。他抓了些雀儿,咬断气了,循着男人的气息找到对方家门口,把雀儿都扔过去。

黑耳朵猫儿躲在暗处,想看看男人什么时候回家,结果开门的却是个怀着孕的女人。女人吓了一跳,把雀儿们清理到一边。黑耳朵猫儿很气愤,躲到窗边窥探屋里的qíng况。女人正抚着肚子安抚着肚子里的胎儿。

不一会儿,男人回来了,女人向男人说起雀儿的事。男人愣了一下,把女人清理到一边的雀儿找出来,仔细地看了看,温言说道:“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威胁信号,而是一只猫儿送来的。那天赵东生病了,我背赵东回家,回学校路上见到一只黑耳朵猫儿被石头压着腿,就顺便把它从石头底下救了出来。这应该是它送给我们的礼物吧?”

黑耳朵猫儿这才稍稍满意。不过,对于人类来说,分享食物居然是恶作剧——甚至是威胁信号吗?

黑耳朵猫儿百思不得其解。

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黑耳朵猫儿没再跟男人夫妻俩“分享食物”,只在饱餐过后到这边转悠一下,听听男人夫妻俩说话。原来那天那孩子并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他们的学生。他们对学生都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吗?可是学生那么多,他们却只有两个人啊!

黑耳朵猫儿想不明白。

过了一段时间,男人和女人的孩子就出生了。那孩子可真小啊,它要是想的话,只要从窗户里跳进去就可以轻松把那孩子叼走。黑耳朵猫儿每天趴在窗边看着。

那孩子一天天长大,很快就会走、会说话了。他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偶尔嫌弃自己走得太慢,索xing趴在地上爬了起来。黑耳朵猫儿觉得新奇极了。它非常凶,没有人愿意和它当朋友,更没有人愿意和它生孩子,小猫儿这种东西也许它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了。看着这孩子慢慢长大,感觉还挺奇妙的。

到孩子能独自呆在家里时,等待孩子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寂寞。男人和女人总是很忙,每天都有那么多学生需要辅导,每天都有那么多事qíng需要跟进,每天回到家天都已经快黑了。有时突然响起了雷,孩子就非常害怕,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小孩子是非常脆弱、非常需要陪伴的。黑耳朵猫儿这样想着,却没有接近那孩子。它知道有好几次那孩子都见过他了,可是那孩子怕他,只敢远远地看它,一步都不敢上前。

它如果跑过去的话,会把那孩子吓坏的吧?

就像当初把雀儿放到他们门前一样。

黑耳朵猫儿跑到教室那边趴着,等男人或女人一往回走,它就会跑到那孩子那边去。时间久了,那孩子也发现了它出现必然会伴随着他爸爸或者他妈妈的归来。

自那以后,那孩子每次看见它都可高兴了。

等那孩子再长大一些就开始到处跑动。那孩子似乎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呆着,每天都跑到教学楼附近徘徊,有时它也会去,那孩子就定定地看着它,像是想和它说话。不过那孩子终究没和它说过话,那孩子大概更喜欢沉默却慈祥的大樟树。

有时那孩子会被送回他奶奶家里。黑耳朵猫儿跟过去看了看,发现还不如让那孩子一个人呆着。他奶奶实在太偏心了,有什么好东西都藏着不让那孩子碰,那孩子还那么小就已经让那孩子学着gān活,有次还想打那孩子——当时黑耳朵猫儿看不下去了,从柴垛上蹿了下去,猛地咬住了那老太婆的手。

那老太婆吓得丢了魂,一屁股坐在地上,gān嚎着看向那渗血的伤口。那孩子也被吓坏了,呆呆愣愣地站着,看看那老太婆又看看它,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老太婆指着那孩子骂咧着说:“你个小扫把星!沾了你准没好事!”说着那老太婆就抄起扫把想来赶走它。

它一跃而起,蹿上屋顶,跑着从那孩子的奶奶家离开。

经过这件事,那孩子一定更害怕它了吧?黑耳朵猫儿这样想着,依然像往常一样去看男人夫妻和那孩子。

男人夫妻俩来接那孩子回去了,知道那老太婆被咬之后掏钱让她去镇上打疫苗。那老太婆收了钱,脸色才好看一些,等男人一家三口离开以后嘀咕起来:“被猫咬了一口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还打疫苗!真是读书读傻了!”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拿着男人留下的钱翻来覆去数了两遍,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放了起来。

黑耳朵猫儿没兴趣再看下去,跟着男人一家回了学校那边。学生们已经放假了,不过还是有很多学生留在学校,都是有些内容没弄明白,想趁着假期好好补一补。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以前还没到放假时间呢,学生们的心就飞到外面去了。放学铃声一响,他们会像箭一样往外蹿,到处玩耍、到处撒野。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呢?

黑耳朵猫儿想不明白。

它每天觅食完以后都趴到教室外,想看出个所以然来。可惜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夫妻俩出事了。

黑耳朵猫儿是第一个发现的,它朝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撕心竭力地叫着,但还是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被掩埋着的男人夫妻俩。等把人挖出来时,男人夫妻俩已经没了呼吸。

它不能再出现在那孩子面前了。黑耳朵猫儿想。

以前它每一次在那孩子面前出现,几乎都代表着男人夫妻俩会回到家,现在他们已经不会再回去了,那孩子见到它以后如果还盼着见到他们,一定会非常失望、非常难过!

黑耳朵猫儿回到了山里。

男人夫妻俩下葬的那天,黑耳朵猫儿也跟着去了。自那以后它就把他们的坟头当成自己的领地,每天都在那边守卫、巡查,不管是人、蛇还是老鼠,黑耳朵猫儿都不允许它们接近半步。可是对于坟上的青糙它却莫可奈何,只能看着它们越长越高,越长越密,把湿润松软地泥土抓得严严实实,把低矮的坟头也掩藏得严严实实。

那孩子怎么样了呢?黑耳朵猫儿偶尔会想知道。可是它不敢去看,它怕自己会被那孩子看见,勾起那孩子的伤心事。如果它也有自己的父母,遇上这种事一定会很难过!

黑耳朵猫儿闷闷地想着,张嘴亮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不听警告的毒蛇的七寸,轻松把毒蛇咬断了气,慢条斯理地享用起细腻滑嫩的毒蛇ròu来。

黑耳朵猫儿感觉四周有不少双小心翼翼的眼睛正窥探着它的进食过程,不过它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故意亮出沾着血的牙齿,鲜红的、可怖的、狰狞的。

这些家伙只需要敬畏它就可以了。

它是不需要朋友的,更不需要所谓的陪伴。

日子又变得漫长而寂寥。无所谓下不下雨、无所谓天气冷还是热、无所谓太阳落山还是升起、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这些东西有什么在意的,它又不会在外面被雨困住,它又不会因为冷了或者热了而生病,它又不会因为太阳落山而害怕,它又不会一大早看见红通通的太阳升起在天边就高兴得满脸发红。

反正,什么都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它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它仔细看去,发现来的那些人里有张熟悉的面孔。他长大了啊,看起来过得很不错,眼睛亮亮的,似乎一点都不再害怕寂寞。

它从树上跳下去,定定地看着他。

他跑上前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安静、没有像以前那样小心畏怯,而是惊喜地喊:“小黑!”

他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他说:“你愿意和我去北边吗?”

可以,当然可以。

愿意,当然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事qíng太多/(ㄒoㄒ)/~~

白天一直在忙,晚上又很困,没办法撸正文,所以今天更个番外,明天更新~~~不过明天又是黑色星期一,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把更新写出来_(:з」∠)_大家不要嫌弃我!周二就更多多的!

我估摸着宁宁明明已经够三十万字了,为啥没有营养液送呢!!!一定是晋江反应太迟钝!!!!!!

第8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章

自从将父母的骨灰迁到北边来,袁宁心里生出一种qiáng烈的念头:他不能再这样懵懵懂懂地过下去,什么事都要靠别人帮忙。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学生追在车后喊“老师再见”的时候,袁宁心里这种感觉更为qiáng烈——他可以做得更好!如果他更努力,就可以有更多的钱、做更多的事!到时他就像父亲和大哥一样,可以轻轻松松地改变自己和别人的命运。

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还从谢爷爷拿得到了大大的牧场。那么好的运气,他怎么能白白làng费掉!袁宁在自习课上把当天的学习任务完成,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宋星辰本来还想和袁宁讨论一下习题,见袁宁一下子没了影,有点纳闷。他转头看向郝小岚:“宁宁这两天好像不太对劲。”

郝小岚也点头。她说:“等他回来我们好好问问!”

袁宁已经跑到齐老师办公室门口。齐老师已经结婚了,脸上还是有几个没有淡去的雀斑。她丈夫是个运动员,因伤退役了,在体育厅任了个文职。齐老师丈夫正好带着保温瓶来看齐老师,见袁宁跑了过来,目光一亮,夸道:“跑得不错啊!”

袁宁愣了一下,敲过门后才跑到齐老师面前喊人。齐老师可喜欢袁宁了,拉着他的手笑着问:“什么事跑得这么急?”齐老师问完,又向袁宁介绍,“这是你师公,你叫他梁叔叔就可以了。”

袁宁乖乖喊:“梁叔叔。”有生人在场,袁宁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想到自己想做的事,袁宁又鼓起勇气开口,“齐老师,我最近在看报纸和杂志的种植栏,发现现在花卉卖的挺不错的,是这样吗?”

齐老师点头:“没错,是这样的。”她向袁宁说起基本qíng况,“这几年经济好了,大家都生活的追求高了。以前逢年过节顶多咬咬牙割块ròu打打牙祭,现在可以买一些衣服和食物以外的东西点缀生活、提高生活品质。比如买些绿植、买些花卉。尤其是到了过年那段时间,花卉市场特别好,种植花卉挺赚钱的。”

袁宁说:“那我如果想在冬天种花,要做点什么准备呢?”活动课的时候,齐老师带他们去过花房和大棚,都是温室,条件不一,袁宁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概念,但不知道搭建起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他想先问问齐老师,心里有个底儿,再有针对xing地收集资料和章修严、罗元良他们商量。

齐老师问:“你是想在家里种?”

袁宁摇头。他认真地向齐老师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在牧场那边种,现在冬天了,菜畦那边都荒置着,我想把它们利用起来。现在里过年还有三个多月,如果抓紧时间准备的话应该还能赶上年前的花市。”

旁边的梁先生听得咋舌。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聪明早熟了吗?这才几岁哪,居然能想这么多事了——而且还说得有板有眼!

齐老师说:“这可不是小事qíng,你问过家里人的意见了吗?”

袁宁说:“我问过罗元良,他说能保暖的话牧场是可以种的,就是花种得挑挑。家里的意见,我想等把完整的计划写出来以后再问。大哥他们都很忙,我不能总是麻烦他们。大哥一直都是这样教我们的,如果要花钱就先把具体计划写出来,他看了觉得钱是花在了该花的地方,就会把钱给我们。”

齐老师和梁先生对视一眼,都明白袁宁做事为什么那么妥帖,瞧瞧人家这是怎么教的!这样锻炼下来,就算把这小孩直接扔去公司里上班都不会跟不上——甚至比很多成年人都要能gān!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做事之前把计划拟好,把要花的时间、要花的钱一项项明确地列出来。这样做事就算失败了,损失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望先小学本来就鼓励学生多实践,虽然袁宁这步子迈得有点大,齐老师还是非常乐意帮忙。她给袁宁说了建简易大棚的材料和价钱,又给了袁宁一些联系方式:一个是学校合作的农业公司,基本的农业机械、农业器材都可以在那边弄到,要建大棚的话还有技术人员陪同到地方上去做技术指导;一个是牧场归属地的农业所的,农业所对经济作物的种植有专项扶持计划,向农业所提出申请的话可以有优惠政策和技术支持;还有一部分是有经验的花农的电话号码。

接着齐老师又给袁宁写下一些杂志和报纸,让袁宁去翻翻这些杂志报纸,找找和这方面有关的文献和报道,了解一些技术和市场方面的资讯。这也是必做的前期准备之一。

齐老师说:“要做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笑着摸摸袁宁的脑袋,“有什么难处就告诉老师,老师可以帮忙的一定帮。还有,也不要忘记你的朋友们——他们都非常愿意帮助你,等花儿种出来了,你送他们一些,他们也会非常高兴。”

“我明白了!”袁宁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向齐老师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说完袁宁又跑了出去,和来时一样急切。

齐老师温柔地笑着,摸着肚子说:“要是我们孩子像宁宁就好了。”

梁先生说:“难怪你整天把这孩子挂在嘴边,这孩子确实很可爱。”他很赞同齐老师的话,“我也希望我们孩子像这孩子一样聪明可爱。”

袁宁跑回教室,就被宋星辰和郝小岚bī问在忙什么。袁宁想到齐老师的话,把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郝小岚听了果然很感兴趣,摩拳擦掌地说:“我也来帮忙!”她积极无比地让袁宁给她分配工作。

袁宁说:“现在才刚开始做准备呢。”他向郝小岚和宋星辰提出邀请,“齐老师给了我指定了一些报纸和杂志,我准备去买来研究,把有用的报道和文献剪下来贴在资料本上,有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翻查!”

宋星辰说:“那要先想好怎么归类,不然全部资料堆在一起,找起来还是很麻烦。”

“嗯!”袁宁用力点头。

宋星辰扯下一张纸,大概拟了三个分类:专业技术、业内风向、花市资讯。专业技术就是跟育种、种植、管理有关的;业内风向就是过年时什么花儿好卖、什么花儿卖相好意头好还不容易养死之类的;至于花市资讯,就是有关花市的报道和各地花市开市的时间、申请加入花市的流程以及与花卉市场有关的政策和活动等等。

袁宁被宋星辰这一手给镇住了。

怎么宋星辰和大哥他们都这么厉害呢!

郝小岚说:“宁宁你不要被他唬住了,他这根本是照搬他爸爸的。他家全家都能弄这些东西,吃个饭也是讨论时事和政策,他从小听到这么大,要是连这都学不会怎么对得起他每年拿的第一名!”

袁宁说:“可是还是好厉害啊!”他也常听大哥和父亲讨论,但他还是一点都没学会。袁宁拍板定案,“那我们就把资料本分成这三类!”

郝小岚自动请缨:“我来找‘业内风向’,花语什么的,我最喜欢了!”女孩子总是特别喜欢这些东西。

宋星辰说:“资讯这一块我来。”

袁宁要找的就是技术这一块。接下来几天他们课余时间都凑在一起翻查资料,准备在周末分头咨询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补充更多需要注意的事。

袁宁跑了几趟园艺店,又去农学院那边找孟兆。孟兆差不多要毕业了,不过他直接被他老师要了过去,接着念研究生。说是念书,其实就是在研究基地里忙活。袁宁周末跑了一趟,跟着孟兆在研究基地溜达一圈,见识了不少新技术。不过这些技术都还在研究阶段,对设备条件要求也比较高,暂时还没法进入实践阶段。

孟兆说:“今年可以先试试,要是收益好的话就着手建个好一点的温室,倒是能选择的花卉种类更多,收益更高。除了花卉之外,药材市场也一直是供应跟不上需求,以后都可以考虑考虑。”

袁宁在本子上刷刷刷地记了很多东西,大有把研究基地这边的东西都学走的架势。孟兆的老师从外面回来了,看见袁宁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一乐,笑呵呵地调侃:“你这孩子又来偷学什么?”

“没有没有!”袁宁忙捂住小本子。

袁宁的小动作没瞒过孟兆老师的眼睛,孟兆老师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一脸正色,朝袁宁伸出手:“给我看看,我看过了才给带回去——有些可不能给你学走。”

袁宁只好乖乖把小本子jiāo出去。

大哥说过的,别人不给的东西不能要!

孟兆老师本来只是逗逗袁宁,见袁宁真jiāo出来了,倒也真有了几分兴趣,翻开小本本看了起来。内容还没看,一看那字,孟兆老师就对袁宁多了几分好感。这么小的年纪能把字练到这种程度,可见在这方面是非常用心的——也能静下心来学东西!等看完袁宁记录的笔记,孟兆老师脸彻底板不住了。

这孩子,记得可真好!

又整齐,又详细,难得的是还条理分明,看完后就知道完整、准确的cao作流程。孟兆老师很确定这不是孟兆给袁宁抄上去的,因为他带了孟兆几年,知道孟兆做记录的习惯和模式。孟兆老师眼底满含赞许:“你记得很不错,继续保持下去,学什么都不会太难。”他把小本子还给袁宁。

意外得到了夸奖,袁宁高兴地带着这一趟的收获回了家。他邀请宋星辰、郝小岚到家里会合,把资料都整合在一起,选出了适合的花种,又整理出参加各地花市的时间安排表。

傍晚的时候罗元良过来了。

罗元良带来了好消息:他联系了农业所和农业公司的人,他们也正在做联合推广计划。目前农村大多数人思想都还很保守,而且对经济作物的认识不足——更不了解温室建造的成本,因此很少有人能迈出第一步,考虑种植粮食蔬菜以外的作物。有人愿意在这边开个头,他们非常愿意支持,大棚价格是按照材料费来算的,技术指导完全免费。

这样的话,成本就变得非常低,就算失败了也没有亏本的可能xing!

袁宁把自己和宋星辰、郝小岚的努力成果也整理了一份给罗元良。

薛女士见他们几个小孩聚在客厅正正经经地商量事qíng,觉得有趣,上楼给章先生换茶时提了一句。章先生微讶,放下笔下了楼,悄然走近袁宁那边,站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

罗元良最先注意到章先生到来,蓦然住了口,静静地望向章先生。袁宁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他喊道:“父亲!”

宋星辰他们也乖乖喊:“章叔叔。”

章先生说:“准备赶今年的花市?”

袁宁用力点点头。他怕章先生觉得自己自作主张,乖乖解释:“我准备等做好计划再问父亲和大哥的……”

章先生把袁宁几人做的资料拿起来看了看,肯定了他们的做法:“准备得很充分,不错。”

到底还是小孩子,听到章先生的夸奖后一个两个都雀跃无比。

“父亲,”见章先生没有反对自己这样做,袁宁鼓起勇气提出另一件事,“我明天想和栾嘉哥哥去首都找大哥商量,可以吗?”

章先生一口答应:“当然没问题。”虽然上回栾嘉不着调地带袁宁去喝酒,但章先生知道栾嘉家里那位以严格著称的霍森先生又回来了。有霍森先生跟着肯定不会再闹出那样的事。

袁宁高兴极了。他当晚就把详细的计划补充完整,把所有资料都塞进小背包,把小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才带着兴奋进入梦乡。招福还没睡,它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一只黑耳朵猫儿轻快地从一旁跃了下去,爪子上的ròu垫先着地。黑耳朵猫儿转头看了它一眼,金色的瞳仁在夜里熠熠发光。高高的栏杆拦不住它、高高的大门也拦不住它,它起起落落地蹿了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它去哪里?

招福疑惑极了。它体型太大,是没办法跟那猫儿一起出去的,只能趴在阳台上好奇地远眺,想从莽莽黑暗中找到那一抹小小的身影。

进入“梦里”的袁宁也很奇怪,小黑好像又不在。象牙说小黑它不常进来,似乎对这里不大感兴趣,只在它的邀请之下喝过几口泉水。

而比起泉水,小黑似乎更想吃池塘中央摇曳着的青莲。象牙说小黑曾经跳下池塘,游向摇曳的莲叶,张口想咬上一口。它觉得这青莲是袁宁特意种下的,就让小黑先别吃,等袁宁进来再说。没想到自那以后小黑就再也没进来了。

象牙说:“大概是觉得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有点不开心吧。”

袁宁心疼地说:“回头我给小黑多煎点小鱼,顺便晒点小鱼gān给小黑当零嘴!”

“也许你可以弄点鱼苗、虾苗之类的进来,”象牙说,“池塘这么大,不养点东西好像有点làng费。要是能养活的话,那只凶猫就能吃了。”

“好!”袁宁觉得很不错,不过他觉得池塘是属于鱼儿的,不能自己做决定,“我去问问鱼儿行不行!”

鱼儿当然觉得这主意非常好。

养养养,多养点!

别让那只黑猫再打它的主意!一被那双渗人的眼睛盯着看,它就觉得自己马上会被吃掉!

袁宁第二天醒来,跟招福、小黑道别。栾嘉和霍森很快过来了,带袁宁一起去车站。上次章修严为了让栾嘉振作起来,请栾嘉去那家贵得要命的店吃了一顿,栾嘉吃过以后一直念念不忘,一直撺掇霍森一起去吃。捎带上袁宁的话,就有四个人,可以点更多菜!栾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眼睛弯弯的,里头藏满笑意。

袁宁见到栾嘉这模样,也替栾嘉高兴。看来栾嘉真的很喜欢霍森先生呢!

袁宁有章修严家的钥匙,栾嘉撺掇袁宁别和章修严通气,直接杀过去给章修严一个惊喜。霍森则说:“刚下火车不适合大吃大喝,我们到那边以后先自己做午饭,晚上再去吃你惦记着的那家店。”

栾嘉没有异议。

三人下了火车,打车到章修严那边的市场前,去买菜。栾嘉牵着袁宁,笑嘻嘻地跟霍森一起和菜摊老板讨价还价,买了一堆新鲜又便宜的食材,提着大包小包直奔章修严家。

袁宁还是有点忐忑。他觉得不通知章修严一声就开门进去不太好。

栾嘉继续怂恿:“你难道不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你大哥一个人在家时是什么样的吗?”

袁宁还真有点好奇。他被栾嘉说服了,领着栾嘉和霍森上了楼,掏出钥匙直接开门。

门一打开,袁宁就愣住了。

章修严正系着围裙在阳台给花浇水,旁边放着刚刚沥gān水的拖把。地板被拖得光亮如新。

刚才大哥在……做家务?

————————————————————————

宁宁表示自己要积极赚钱,和大哥一起把夫妻债务还完!(不对)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

但是二更估计比较晚……大家么么哒!!!!

这篇文V三十万字辣!你们没有跳订的话可能都有10瓶营养液了!来浇灌宁宁……啊不,浇灌小牧场啊(づ ̄ 3 ̄)づ

回到文案页面找到【浇灌营养液】就可以浇灌辣~\(≧▽≦)/~啦啦啦

第8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一章

袁宁仔细一看,发现章修严不仅系着围裙,还戴着袖套、口罩、胶手套,全副武装!袁宁脱了鞋,换上小拖鞋,哒哒哒地跑到章修严身边,严肃地纠正:“大哥,其实早上和傍晚才比较适合浇水,如果是夏天的话,太阳很大时是不能给花儿们浇水的!”

章修严说:“现在是秋天。”对上霍森和栾嘉吃惊的眼神儿,章修严依然镇定自若。他这人似乎做什么都理所当然,从不觉得任何举动摆在自己身上会有违和之处。章修严瞧了栾嘉他们一眼,“地方不大,我自己可以做好清洁工作,自然不必找人上门。”

比起对他做家务这件事感到惊讶,他们突然的突然造访才需要解释吧?章修严睨向袁宁,意思是让袁宁说说为什么突然跑过来。

袁宁把鼓鼓囊囊的小背包转到前面来,认真地说:“我来是有正经事!”

栾嘉也说:“我是负责护送宁宁过来的!”他亮了亮自己和霍森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我们还自带食材,准备好好犒劳犒劳你可怜的胃。没有宁宁在身边,你肯定经常nüè待它吧?”

章修严回以冷淡的笑容:“作为谢礼,我晚上该请你们去吃顿好的?”

“不用不用,不需要吃特别好的,”栾嘉满面笑容,“就吃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就好!”

“来帮忙洗菜。”霍森打断栾嘉的“讨饭”行为。栾嘉这样子敲诈章修严,让霍森有种栾嘉不相信自己能养活他的感觉。

“我说霍森先生,”栾嘉笑眯眯地跟着霍森进了厨房,“不要这么小气嘛,上次老严带我去吃饭,是因为看我失——”

霍森捂住栾嘉的嘴,把栾嘉没说出口的“恋”字堵了回去。他剜了栾嘉一眼,要栾嘉别口没遮拦。霍森倒不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只是栾嘉还小,不知道世事艰险。霍森这段时间认真了解过华国的大环境,知道国内对同xing恋qíng并不包容,开明的、接受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是充满不理解、充满歧视——甚至觉得这是种jīng神疾病。

其实别说是国内了,就算是国外也是一样的。霍森既然决定留在华国不再回去,自然做好了不被理解、失去一切的准备,但栾嘉不同,栾嘉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栾嘉还想继续和人jiāo朋友,过普通又安宁的生活——这就决定了他们不能肆意地向所有人坦诚他们之间的感qíng。

袁宁还那么小,如果让袁宁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对袁宁会不会造成影响?袁宁会不会不经意地向别人泄露这件事?这些都是需要认真考虑的。

霍森说:“洗菜。”

栾嘉见霍森绷着脸,知道霍森是真的不愿意让别人知晓他们已经相互表白的事。他撇了撇唇,不大高兴,但还是尊重霍森的想法。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霍森害羞嘛!栾嘉喜滋滋地挤到洗菜池旁和霍森一起清洗食材。

袁宁看出了栾嘉和霍森的亲近,却没明白他们的关系有了巨大的转变,只觉得这样挺好的。

章修严也不想袁宁太早知道栾嘉和霍森的恋qíng。他问:“你说的正经事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也是二更!(喂

主要是为了保住六千全勤……

没办法今天从早上七点上班到晚上十点半,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而且特别困,只能写出这么多……

有妹纸说前天投过营养液没有了,或者要月底才有营养液,不是的!昨天这篇文V满30万字,今天就自动送10瓶啦!!!是你订阅宁宁送的,所以快用来浇灌宁宁呀(づ ̄ 3 ̄)づ

第8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二章

章修严已经接下口罩,摘下胶手套,围裙还系着,是袁宁上次买的,不是有点小,幸而不是可爱型的,而是耐脏的深色小格子。

袁宁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有点古怪。他麻利地把背包打开,取出里面的计划和资料:“大哥,我想赚钱!”袁宁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眼睛亮亮的,像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章修严接过计划,先把底下的资料放桌上,翻开上面的计划书仔细看了起来。袁宁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写计划的模式自然也是向他学的,章修严不用怎么费神就把它过了一遍。章修严没急着给意见,他又把底下的资料拿起来,大致地翻完,才说:“没有太大的问题。”章修严望着袁宁,“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赶这次花市?”

袁宁顿了顿,小声说:“我想赚很多很多钱。”

“缺钱花?”章修严拧起眉。

“不是!”袁宁忙不迭地摇头。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

袁宁也说不清自己心里那股念头。他只能说:“我就是想有好多好多钱。”

“那就试试看。”章修严摸了摸袁宁脑袋,觉得触感很好,软软的,毛茸茸的,蹭得掌心发痒,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三哥说不能老摸头,要不然会长不高的!”袁宁抗议。

“哦。”章修严应了,变本加厉地揉了几下。

袁宁瞪圆眼。大哥变坏了!袁宁蹬上沙发,扑向章修严,要反抗,要反揉!他刚伸出爪子,脚下就一踉跄,差点踩空栽地上,好在章修严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牢牢地抱在怀里。袁宁整个人栽进了章修严身上,脸蛋憋得通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章修严还在一边说:“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袁宁辩解:“我只是不小心而已!大哥你让我摸一下,就摸一下!”章修严坐着不动,默许般看着袁宁。袁宁一喜,站直了腰,伸手一摸,摸到了章修严的脑袋!章修严的头发修得整整齐齐,摸上去居然也是软软的,他还以为会很刺手呢!袁宁高兴地说,“大哥你的也很软!”

噗。

栾嘉被霍森从厨房打发出来,听到袁宁这一句,不由闷笑出声。

章修严朝栾嘉看去,见栾嘉脸上憋着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扫向自己的下半身,一下子明白这家伙脑袋里装着什么玩意儿。章修严冷冷地看了栾嘉一眼。

栾嘉终于没忍住,哈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袁宁疑惑地看着栾嘉:“栾嘉哥哥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栾嘉可不想被章修严列为拒绝往来户,上次带袁宁去喝酒的事章修严还没和他清算呢!栾嘉笑嘻嘻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老严也有肯乖乖被人摸头的一天。你看看我们叫他什么,老严!一听就是老gān部!他这个人啊,除了一本正经还是一本正经,以后他要是讨了老婆,他老婆可就苦了。”

“为什么?”袁宁还是不理解。

“因为他这人不懂甜言蜜语,肯定也很不解风qíng。”栾嘉嘴上没拴把,信口胡扯起来,“到时他老婆暗示来暗示去,他还是抱着工作忙忙忙,他老婆能不苦吗?女孩子本来就脸皮薄,鼓起勇气给的暗示总是被忽略,简直要哭了!”

“栾嘉。”霍森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噢,来了!”栾嘉屁颠屁颠地跑了进去,“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霍森朝章修严笑笑,“厨房油烟有点大。”说完他唰地把厨房门关上,对满面笑容、恨不得把自己的恋qíng公诸于众的栾嘉说,“收敛一点。”

栾嘉忙不迭地点头。

霍森无奈。他知道栾嘉根本没把话听进去。像栾嘉这种年纪的少年,哪里藏得住事儿?什么都写在脸上、什么都挂在嘴边,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羡慕自己。

栾嘉见霍森的脸色严肃,心里闷闷的。他说:“我们之间的事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连和我朋友开开玩笑都不行吗?我和老严说起过我喜欢你的事,他还说就算喜欢同xing也是正常人,和喜欢异xing的人没什么不同。”

霍森有些意外。

栾嘉又得意起来:“你没想到吧?我的朋友才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就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们!”他jiāo上的朋友,哪能是一般人啊!

霍森挑眉:“你要是再像刚才那样胡说八道,当着袁宁的面说那些荤话,你这‘最好的朋友’肯定会直接把你扔出去——你信不信?”

栾嘉:“……”

栾嘉:“……信。”

客厅里。

袁宁看了看关起来的厨房门,那种古怪的感觉又钻了出来。袁宁对章修严说:“大哥,我总觉得栾嘉哥哥最近怪怪的。”

“不用管他。”章修严说,“霍森先生回来了,他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所以栾嘉哥哥是因为太高兴了才这样?”

“对。”章修严一脸笃定。

袁宁明白了。人高兴起来总会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太兴奋了,很正常的!

章修严让袁宁把资料和计划收起来,自己走到电话边上拨了个号码。他向那边咨询了一些问题,挂断电话,对袁宁说:“记得上次和你袁波堂哥一起吃饭的那家店吗?今天是他们农场的开放日,我带你去那边看看他们的食材是怎么养出来的。”

袁宁两眼一亮:“太好了!”

霍森把午饭准备好,四个人饱餐一顿,填饱了肚子,齐齐出了门。栾嘉天生爱玩,听说要到农场去,立刻兴奋起来。霍森说:“你母亲其实也继承了一个大牧场,不过jiāo给人去打理了。”

栾嘉还真没仔细看过母亲都给他留了什么东西,他从小不缺钱,在钱后面加再多个零对他来说也只是数字而已。听霍森这么一说他才上了心,不过面上还是嬉皮笑脸:“看来我不是一般的有钱,我还是个大地主!”

“真棒!”袁宁由衷地替栾嘉高兴。

“要不霍森你找人整顿整顿,回头我们带袁宁过去玩玩。”栾嘉瞧见袁宁亮亮的眼睛,不由转过头向霍森提议。

霍森点头。太久不经手,牧场那边肯定也像袁宁接手的那个牧场一样,各种问题、各种麻烦,想要去玩的话得先把它清整一遍。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霍森说:“等chūn天或秋天吧,那边夏天太热了,冬天又太冷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去过一趟,是夏天去的,地上热气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山羊们都病恹恹的,连糙都不想吃了。牧羊人得想办法把羊群赶上高地,高一些的地方有丰饶的糙甸,气候也凉慡一些,可以让羊群舒舒服服地度过酷热的夏天。”

袁宁好奇地问:“山上会比山下凉快吗?山上不是离太阳更近吗?”

霍森摇头:“不是这样算的。”他望向章修严,让章修严给袁宁这个好奇宝宝解释。

章修严说:“热量是从地面往大气层释放的,离地面越远,得到热量就越少。而且高的地方风大,容易把热量带走。”他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个简易的图示,大自然中热会流向冷,把冷的地方烤热。海拔高,得到的热少,散去的热多,留不住热,自然会比山下冷。

章修严讲得简明易懂,袁宁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大哥果然厉害!大哥什么都知道!

章修严对上袁宁崇拜的目光,没有丝毫自得。他瞧了袁宁一眼:“课本上都有写。”意思是让袁宁多看书。

袁宁认真点头。他也要像大哥一样什么都懂!

栾嘉已经不会再有把袁宁捞出苦海的念头。这小家伙从小被章修严手把手地教,救不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这小家伙的xing格没像章修严!

都歇息够了,司机也过来了,开的是辆宽敞点的车,四个人坐也不觉得挤。霍森主动去了前排,袁宁左边挨着章修严,右边挨着栾嘉,一会儿看看右边窗口,一会儿又扭过头看看左边窗口,感觉越往郊外走越有趣。他想起了上次的莲子,不知那个大农场是不是有什么奇特之处——真想快一点看见啊!

也许是听见了袁宁心里的期盼,车子开始缓缓往上开,转了两个弯,看见了一座被环抱在中间的山峦。已经入冬了,前几天下过雪,山上覆着薄薄的积雪,但不厚,冬日阳光一照,就露出了这片土地原本的模样。

农场大门到了。

袁宁走下车,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了山川的脉搏。他的食指微微颤动,掌心仿佛有什么东西想往外钻。就是这种感觉!上次感应到那五颗莲子的存在时,这种感觉就曾经出现过!这个地方和鱼儿它们有什么联系吗?

章修严领着袁宁上前做登记。袁宁写下自己的名字,好奇地往里张望。从这里看去,山是平缓的,山下是连片连片的麦田,冬天了,土地在严寒里沉睡,悄寂寂的,没有半点声响。

但远远地往里看去,山那一边就不同了。

那底下有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房屋,屋顶和外墙刷成统一的颜色,看着整齐又漂亮。屋外开满一抹抹浅粉深红的花儿。天气明明已经转冷了,它们却一树开得比一树盛,一点都不寂寞。

栾嘉“哇”地一声,拉着袁宁就往麦田对面跑去。

章修严和霍森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83章 82.11.08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三章

袁宁刚跑到花树附近,就听到咯咯咯的母jī叫声。花树下有个老妇人在喂jī,神色安详而愉悦,听到有人过来了,老妇人抬头望向袁宁和栾嘉。她眼睛似乎不太好,微微眯了眯,才把人看清。

看清袁宁的模样之后,老妇人楞了一下,扯着嗓子喊:“儿子!儿子啊!你过来看看,就是这孩子啊!哎哟,大一点的也在后面!就是这两孩子帮我去银行挂失了存折,还把我送到病房门口。当时我急着看你,都没好好向他们道谢。”

袁宁也愣住。

原来这老妇人竟是上次那个来首都看儿子、路上却丢了救命钱和存折的老人,他和章修严在电车上遇上的。

随着老妇人的叫喊,一个男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长得可真高啊!大概有两米那么高!不过高大男人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袁宁仔细一看,才发现高大男人的左腿装的是义肢,膝盖以下截肢了。

高大男人向袁宁和栾嘉走来,脸上有些意外。他当时没见到袁宁和章修严,但听老妇人的叙述,感觉他们会更大一些,没想到居然这么小!

袁宁礼貌地向高大问好:“您好。”

高大男人说:“上次真是谢谢你们。我妈她没怎么出过门,一个人莽莽撞撞的,钱丢了都不知道。要不是遇到你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高大男人看了眼自己装着义肢的左脚,“也怪我这个儿子不争气。”

袁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老妇人说:“这不是遇到了廉先生吗?”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神色。虽然儿子左腿换成了假腿,但至少已经不用gān危险那些危险的工作,母子两人也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儿子有了新活计,自己还可以在一边帮衬着、照顾着——对于一个来自农村的妇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种日子更让她高兴了。因此在提起那“廉先生”时,老妇人脸上满满的都是感激。

这时章修严和霍森也走过来了。章修严一眼就认出了那老妇人,有些意外,但面上没有表露。他往前看去,发现这边似乎自成一个小镇子,有条宽敞整洁的街道,街道两旁是高度、设计跟着地势变化的楼房。虽然外观不一样,颜色却很统一,所以一眼望去依然是整整齐齐的。街道是斜斜地往上延伸的,上了个坡、转了个弯,还是藏着不少楼房。清幽的花香将整条街道覆笼,连带地让人觉得日子似乎也变得氤氲朦胧,过得又慢又平静,就连咯咯乱叫、到处撒欢的母jī们都显得分外可爱。

这样的地方感觉有些奇妙。

高大男人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他主动问:“你们是来农场这边参观的吗?早上刚走了一批初中生,今天廉先生正好在这边,是廉先生亲自带着他们到处走的。现在廉先生应该午睡完了,你们要去找廉先生吗?”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袁宁想起那五颗神秘的莲子,用力点点头:“我想去见见那位廉先生!”

老妇人笑呵呵地说:“那让大河带你们过去。”

“哥哥你叫大河啊!”袁宁好奇地问。

“是啊,有个哥哥叫大江,去了南边发展,”高大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很久不回来了。”

“也许他很忙!”袁宁听着也难过,帮着高大男人想理由。

“忙啊,怎么不忙。开始忙工作,后来忙着讨老婆,老婆讨完了,孩子又要生了。现在孩子还小,不适合来回奔波——”高大男人连呼吸都带上几分叹息,“我总觉得一睁眼又回到了小时候,大半夜我哥就把我摇醒,带我去池塘里摸泥鳅。晚上泥鳅最傻,我们摸一晚就能摸到很多。早上可以用来熬粥,甜极了。剩下的,我们挑到镇上去卖,卖了钱大部分jiāo给妈妈,给我哥当学费,我哥自己留了一部分,攒着。我早该知道的,我哥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不会甘心窝在我们那种山窝窝。我其实也不甘心,来首都这边闯,结果还没闯出名堂,腿就没了。唉,有时真想回到小时候,我那时就该多和我哥学着点儿,多念点书,多问问他以后该做什么。”

袁宁听着更难受了。原来他们兄弟俩以前也很好啊!很好很好的兄弟,长大后会连面都见不了吗?很好很好的兄弟,也会连对方出了意外躺在病chuáng上都一无所知吗?袁宁看着高大男人装着义肢的左腿,鼻子酸酸的。

袁宁想到了他和章修严,想到了以后他们可能也会各奔东西,想到有一天章修严生病了他不在旁边、章修严又爱逞qiáng不爱把遇到事告诉任何人——袁宁心里一阵难过。他和章修严也会这样的吗?每一次想到这样的可能xing,袁宁都有种qiáng烈又古怪的念头,他不想长大,最好一直都不长大,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呆在弟弟的位置上关心章修严的一切。

总觉得再长大一些,很多理所当然的东西都会变得奇怪起来。就好像小时候他可以搂着章修严的脖子抱紧章修严,可以亲吻章修严的额头和脸颊,现在长大了几岁章修严就再也不允许他做出那种黏糊糊的事。

袁宁悄悄转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章修严。他真想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啊!袁宁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伸手牵住章修严宽大的手掌。

章修严也听了高大男人的话,感受到袁宁小心的靠近,哪会不知道袁宁在想什么。袁宁从小就敏感得很,而且总是很没安全感,看见、听见别人的事qíng,他都容易多想。章修严轻轻回握袁宁的手。

双手紧扣。

袁宁感觉整颗心又活了回来。不会那样的!他和大哥一定不会那样的!大哥对他那么好,他也要对大哥很好很好!他早就想好了的,一定要变得和大哥一样厉害,永永远远跟着大哥往前走!

说话间,廉先生的住处到了。廉先生的住处不在街道上,而在再往走上一点的地方,外面围着长长的围墙,几乎把整座山都环绕起来,将外人隔绝在山下。围墙修得古色古香,有深色的飞檐和雪白的墙壁,偶尔会有几个镂空的圆窗,可以通过它看见里面的景致。围墙里外的花树开得更盛,两边的花儿像是想要相互打招呼一样,你探过来一枝,我也伸过去一枝,你来我往、热热闹闹,几乎把围墙都藏了起来。

明明是冬天了,袁宁竟还能在花间看到翩翩飞舞的蝴蝶!袁宁眨巴一下眼睛,觉得自己大概看错了。

高大男人却说:“不管来多少次,我都觉得很神奇。我是秋天到这边来的,那时廉先生的住处就和这差不多了,不过蜜蜂和蝴蝶更多。蜜蜂嗡嗡嗡地叫着,非常热闹。听说蜜蜂和蝴蝶都是廉先生养的。”他边说边摇动大门前的门铃。

袁宁看着那古朴的、发出铃铃铃脆响的铜铃,感觉自己小小的心脏跟着那铜铃晃啊晃。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两条眉毛之间有道长长的疤痕,不过他自己一点都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让它留在那里。于是别人一眼看去,也不会在意那无伤大雅的疤痕——虽然它是那么地显眼,可是它和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又有什么不同?都是组成这张脸的一部分而已呀!

袁宁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非常亲切。他仰头与对方对视,乖乖向对方问好:“您好!我叫袁宁,我大哥说今天是这里的开放日,带我们过来这边看一看!您就是廉先生吗?”

“对。”廉先生点点头。

廉先生注视着袁宁,从袁宁身上感受到一股清冽的气息,这种由里而外的通明透亮,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过了。他这里像个桃花源,可以让人无忧无虑地生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桃花源,比如旁边的大河就一直心有遗憾。眼前这孩子像是一汪清泉,与这孩子对视的时候容易在他眼底照出自己的模样、勾起心中的惆怅与憾意。

廉先生还察觉了萦绕在袁宁身上的莲子的气味。别人是无法嗅见的,但那些莲子由他一手培育,只要有人曾带着它们,他就可以感应到它们的存在。再看大河对袁宁的态度,廉先生明白过来,袁宁和他身边的少年大概就是帮助过大河母亲的人。

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呢?廉先生难得地对外面的人产生了几分好奇。他微微侧身,对袁宁和章修严几人说:“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踩点成功(x)

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总是很困,会睡着……然后再爬起来慢慢写……(┯_┯)

今天翻上后台看了看,发现好多营养液是今天才送的,所以昨晚没收到的一定是今天才有\^O^/

第84章 82.11.08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四章

张大河没有跟着进去。围墙之内有延绵的暖房,有些掩盖得密不透风,有些是玻璃盖成的,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蕴藏着的蓬勃生机。袁宁很喜欢这里。他感觉风到了这里以后变得细细柔柔,仿佛突然到了chūn天,一点也不冷了。袁宁转头看向廉先生,廉先生也在看他。

廉先生说:“这里气候特殊,四季如chūn,所以植物长得特别好。山下是花房,用来育种和育苗,在往上一些是园圃,长着给水云间供给的蔬菜,也搞点养殖。”他走得慢而稳,等整个脚掌完全踩到地面了,另一个脚掌才跟上,等走到第一座暖房附近,他才从旁边拿起根拐杖,用杖撑着往前走。廉先生边走边说,“我腿脚不好,走得慢,你们不要见怪。”

袁宁愣了愣,看向廉先生的腿,感觉有丝丝寒意从里面透出来。是因为这种古怪的寒意,所以廉先生的腿不好吗?袁宁若有所思地跟在廉先生身后往前走。

农场里的种苗基本是自己育种的,山下平坦的田野种粮食,引山上的湖水浇灌,山上的作物种类又多又杂,有花卉、有果蔬、有棉麻,但整座山看起来非常大,这么多的作物藏在里面一点都不杂乱,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感,仿佛它们天生就该生长在这里。

袁宁很快看到了山上的大湖。它不仅没有结冰的迹象,还散发着丝丝热意,雪白的水蒸气萦绕在湖面,朦朦胧胧,宛如仙境。稍稍走近一些,就能看见有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

真漂亮啊!

走到湖边,湖岸是高高低低的岩石,上面没有半点积雪。袁宁蹲下去摸了摸,发现岩石暖暖的,仿佛湖底下烧着火,大湖像个锅,一直温着水,连带整座山也温暖如chūn。袁宁惊奇地问:“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着呢?”

廉先生说:“是底下藏着一些吸热能力qiáng的矿藏,把四周的热都吸收过来。”

“所以这边的花儿才开得这么好!”袁宁恍然了悟。

袁宁四人跟着廉先生走过药圃、花田和蔬果园。栾嘉拉袁宁摸摸这个果子,再摸摸那个果子,觉得稀奇极了。他虽然不熟悉各个季节的蔬果,但也知道有些果子不该在这季节出现!

绕着湖逛完一圈,袁宁感觉两腿有点发麻。他体贴地说:“廉先生您累了吧?谢谢您带我们逛这么久!”

廉先生气息平和,神色也很平静:“没什么,反正我也没多少事要做。”他望向袁宁,“你是准备在牧场搞大棚种植?”

袁宁点点头。

廉先生带袁宁去育种温室,给袁宁介绍了挑选种子、培育种子和萌芽初期管理的经验。对于有兴趣学这些的,廉先生一般都大方地倾囊相授。

袁宁听得有点入迷,光是处理种子就有那么多学问啊!每种种子都有自己喜欢的温度、营养和微量元素,不同的培养液、土壤条件适合栽培不同的植物!这些东西孟兆也给袁宁讲解过,不过廉先生说得更细、更具体,袁宁边记在脑袋里边刷刷刷地往纸上写。走完育种区,袁宁已经记满了好几页笔记。

眼看天要黑了,廉先生说:“有个花房的花儿已经结子了,可以采集种子,我正在给它们寻找下一任主人,你要是真的想种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采一些。”他顿了顿,凝视着袁宁,“不过只能你自己进去,能采到多少得靠你自己。”

袁宁眼睛亮晶晶:“真的可以吗?”

廉先生点头,转头和章修严说了几句话,领着袁宁进了一间花房。栾嘉没法跟着,忍不住嘀咕:“怎么感觉神神秘秘的!只能让宁宁自己进去啊,我也想去!”

廉先生也没跟进去。他又转了回来,朝栾嘉三人笑了笑,说道:“到前面的石桌边吃些点心吧,也喝点茶暖暖身体。”

章修严礼貌地道谢:“多谢了。”

廉先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章修严。这人原本是六亲不近的煞星命,一生荣显不尽,只是要忍耐身居高位的无边寂寞。可如今一看,章修严虽还是那不近人qíng的面相,那煞星命却已经破了。想到刚才那通明透亮的孩子,廉先生说:“那孩子是个福星,就是亲缘薄了些,你们若是真喜欢他就待他好一些。”

栾嘉惊奇不已:“廉先生还会看面相吗?我的面相怎么样?”

廉先生说:“面相不是恒定的,会随着人的际遇而改变。”

比如栾嘉原本与章修严相像,只是章修严是贵运,栾嘉是富运,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不过日子到底过得如何,只能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如果一生都不曾遇到过那些令人眷恋甚至迷恋的东西,应该也不会觉得痛苦或遗憾吧。

栾嘉对这个也不太执着,他悄悄抓住了霍森的手,笑嘻嘻地问廉先生:“那比起以前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廉先生淡淡笑道:“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答案。”

“当然是变好了!”栾嘉转头看向霍森,眼里满满的都是高兴。他觉得现在的每一天都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廉先生没再说话,抬手饮茶。

另一边,袁宁一个人走进花房,身后的门就喀啦一声关上了。袁宁往里看去,花房里暖洋洋的,光线也很温暖,花木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仿佛在暖暖的光照里沐浴。察觉了袁宁到来,花木们摇摆着枝条,把有生人进来的消息传递开,花房里顿时热闹起来,花儿和树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花,嗡嗡嗡嗡地,喧嚷得如同赶集。

袁宁明白了,怪不得廉先生要他自己进来呢,原来这里的花儿都会说话!想要得到它们的种子得问它们的意见才行,毕竟种子们可都是它们的孩子!袁宁走到一棵花儿面前,鼓起勇气问:“请问您愿意把您的种子给我吗?我想种一些花儿,赶今年的花市!”

“花市是什么?”有花儿不是很理解。

“就是过年的时候大家会买一些花儿回家,养在家里面。花市里会摆着各种各样的花儿供人挑选,可热闹了!”

“你把我们的种子拿去,就是让我们的孩子被别人挑挑拣拣吗?”有花儿咄咄bī人地说。它显然很不相信袁宁。没办法,袁宁看起来那么小,看起来又怯生生的——他还对它们用“您”这样的敬语呢!

袁宁听了花儿的话,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怎么能把别人的孩子要走,然后拿去卖掉呢?可是——可是不种花的话,他还能怎么赚钱?袁宁沮丧地说:“对不起。”

“我倒觉得很有趣,”有花儿却这样说,“如果被人挑中了,它们会花钱把我们的孩子买回家吧?”

“可是等过完节,他们又会把我们扔掉!”另一棵花儿声音有些尖锐,“你们根本就不懂,人类的生命虽然比我们还长,但他们的感qíng是非常短暂的,过不了几天就会把你给忘记。我就是廉先生从路边带回来的——他们把我买回去,又把我扔了。”它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好像马上要哭出来。

袁宁也替它感到难过:“对不起。”

其他有些意动的花儿也改了主意。它们都生气了:“你是准备拿我们的孩子去卖钱对不对!”

袁宁羞愧极了:“我、我是想要赚钱!我想要赚很多很多钱。”他努力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有了很多很多钱,就可以买下整座大山,让树爷爷它们不被砍掉——可以修很长很长的路,让山里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有花儿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袁宁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语气有点小小的纠结,“可大可大了!有些地方很漂亮,有些地方不是很漂亮。不过每个地方都生长着不同的花花糙糙呢!即使是不再适合人生活的污染地,也有花儿愿意留在那儿!”

“污染是什么?”花儿们又不明白了。

袁宁给花儿们说起外面的事,说起南乡的污染,说起水土的流失。说着说着,袁宁也有些忧心忡忡:“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啊!”

花儿们说:“太可怕了,我可不愿意到外面去。”

“我愿意让我的孩子跟你去!”一棵花儿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显得格外响亮。它长着橘huáng色的果子,看起来非常美丽。它的叶子不大,边缘像锯齿一样,很绿,看起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整棵花儿特别有jīng神。它边说话,边把种壳打开,露出里面圆润可爱的种子,小小的,但很坚qiáng。它说,“你把它们带回去吧。”

“你疯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可怕!”

“又是污染又是砍伐,我听着都害怕!”

“对啊,小家伙们刚发芽时那么小、那么细嫩,连被踩上一脚都会死掉的!”

花儿们七嘴八舌地阻止那棵长着橘huáng色果子的花。

那棵花儿摇曳着枝上的果子,对其他花儿说:“难道我们可以一直躲在这里吗?廉先生虽然很好,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呢?我们也许能在这里安然终老,但我们的后代们还是要到外面去的。刚才这孩子说,人类砍伐树木也是为了赚钱,如果有更多的人喜欢我们,想把我们移栽到他们家里去——那人类就舍不得把我们拔掉,随手把我们扔在一旁让我们枯死。有人愿意把我们的价值展现到人类面前,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一些种子呢?”

“可是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为什么要去被人挑挑拣拣呢?”其他花儿低垂着它们的果实,还是很不开心。

“因为人类已经可以到达任何地方。”长着橘huáng色果子的花儿说,“而人类比我们都要qiáng大,所以他们可以随意改变我们的命运,就连我们现在的‘自由自在’也是建立在廉先生的保护之下——所以我们要让人类看见我们的价值,才能让我们的孩子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且被人喜欢、被人喜爱,不是很值得高兴——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花儿们都被说服了。

它们对袁宁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手掌那么小,拿不了那么多种子,去找一些袋子才行!最好可以把我们的种子分开,记一下我们是什么花,要不然你种的时候可分不出我们来!我记得花盆上有写着我们叫什么花,不过我可不认得你们人类的字——你去找袋子吧,我们会让种子都落到花盆旁边。”

袁宁又惊又喜。

他使劲拉开花房的门,蹬蹬蹬地往外跑,找到了坐在花架下的廉先生。

廉先生见袁宁两手空空地出来,有些意外。他问:“你没有采到种子?”


第85章 84.83.11.08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五章

“不是,”袁宁有点不好意思,“我采了好多种子,可以给我一些小袋子把它们分装开吗?廉先生您说过的,不同的花儿适合用不同的方法来育苗,我想把它们的名字记下来,回去分开种。”

袁宁的话让廉先生吃了一惊。那间花房里的花儿最有灵xing,若不是遇上喜欢的人绝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种子,袁宁居然能拿到很多种吗?廉先生说:“在进门的地方有纸袋和标签,你可以用来分装种子。”

袁宁向廉先生道谢,又往花房跑去。栾嘉心痒痒的,好奇极了。他问廉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宁宁好像已经把种子都采好了吧?我们去帮他装!”

廉先生顿了顿,点头说:“可以进去了。”说完廉先生也站起来往花房走去。走到花房门口时,廉先生着实惊讶不已,因为几乎每一株植物底下都堆着一撮种子,虽然分开来看不算多,加起来却绝对不少!袁宁进花房的时间并不长,居然能让植物们把种子都给他?廉先生记得有次有工人想要偷偷摘一些果子回去种,结果果子刚摘下来就腐烂了,连带那根枝条也随之枯萎。

这些植物的气xing可不小!

章修严在旁边看了几眼,走到袁宁身边拿了些纸袋帮袁宁分装。有章修严帮忙,袁宁只需要在标签上抄下花儿的名称就可以了。栾嘉跑上去问清要怎么做,也跟霍森分工合作起来。

装袋速度大大加快。

章修严把所有装满种子的纸袋收集在一起,发现分量可不算小。他看了眼袁宁,满含歉意地向廉先生说:“袁宁他不懂事,一下子采了这么多。”

廉先生摆了摆手,说道:“是我让他进去采的,能采到这么多是他和它们的缘分。”廉先生望向花房里欣欣然舒展枝叶的花木,“它们愿意把种子jiāo给你们。”

若不是早就习惯袁宁把一些动物和植物当朋友看,章修严可能无法理解廉先生这样的说法。可和袁宁呆在一起两年,章修严也隐约感觉到有些花儿可能真的也有灵智。他摸摸袁宁的脑袋,让袁宁再次向廉先生道谢,带着袁宁离开农场。

袁宁还得赶回去的火车。

袁宁把种子都塞进背包,塞得鼓鼓的,背来的资料都留给了章修严,让章修严帮忙把它们寄回去。他的背包太小,自然是装不了那么多的,栾嘉和霍森都去买了个包,帮袁宁把种子都塞进里头,三个人背着鼓鼓的背包上了火车,踏上回程。

袁宁四人离开后,廉先生拄着杖在花房走了一会儿,走到花房右侧打了个电话,让电话另一端的人过来一趟。挂了电话,廉先生慢慢走出花房,走向湖边。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廉先生走下鹅卵石铺成的台阶,站到湖岸边,收起了拐杖,望着平静无澜的湖水出神。

约莫是大半小时后,一个中年人走到他身后,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衫与西服,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肃而威严的上位者气势。中年人步下台阶,奇道:“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难道又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廉先生没有说话,他轻轻抬手,面前的白气缓缓散去,露出澄明如镜的湖面。湖面的柔波也逐渐散去,镜子似的水面上出现了不久前的画面,是袁宁与花儿们的对话。这片水域叫“万物之镜”,可以记录一些东西,并把它们说过的话转化成人能听懂的语言。中年人站在廉先生身边,看着袁宁向花儿们提出请求。

到这里为止,中年人觉得一切都还正常,顶多只是认为水镜里那孩子比较天真,居然会一板一眼地向植物提出请求!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中年人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表qíng。

那孩子是在和那些花木对话!

天啊,那真的是普通的花糙吗?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居然能探讨自由与现实——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居然能听见这些花花糙糙说话,还能与他们jiāo流沟通!中年人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那真的是个普通的小孩吗?

中年人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即使是看见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qíng,他依然很快就平静下来:“这就是你让我过来的原因?”

廉先生点头。他说:“这孩子应该也是一个‘守泉人’。”廉先生回头看了中年人一眼,“和我一样。”他曾有过奇遇,结果碰上意外,失去了因奇遇而得到的东西。奇遇留给他的,只剩下眼前这个蛰伏在山野之间、时刻散发着阵阵热意的湖泊了。

中年人知道“守泉人”的意思。他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与廉先生是同窗好友,二十年几前他们都还年轻,国内爆发出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有饥荒,有疫病,有各种各样的灾难。这片土地像是失去了上天的眷顾一样,变得贫瘠而荒凉,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因饥饿和贫苦而生的愁云。

那时廉先生帮助过很多人,可是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有人因为没得到廉先生的救助而心生怨恨,半夜摸进廉先生家里偷摸抢掠。

结果廉先生中途醒了,和他们撞个正着。

那几个歹人恶向胆边生,拿起手里那雪亮的刀子刺向廉先生。廉先生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当时他就住在廉先生旁边,听到动静赶过来,只见廉先生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衣服被染红了一片,那狰狞可怕的伤口却正在愈合。

那一幕实在太奇妙了,中年人到现在都还没忘怀。廉先生看着没有半点力气,过了很久手指才动了动,挪向地上的玉佩碎片。

廉先生把碎片一块接一块地捡起来,等捡完了,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原来他意外得到了一口泉,那口泉的泉水可以让粮食快速生长。他每天用泉水浸泡种子、将种子种在院子里,早上起来就能丰收。靠着这样的一口泉,他这里从不缺粮食,还有余力接济别人。

中年人还记得廉先生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救济这种事,救得了饥饿,救得了疾病,救不了人心。”

那年下了一场非常及时的雨,让gān涸的河流重新灌满了水,让久旱的山野重获新生。当然,这都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所有人都关注着另一件事。

那年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好季节,在琼岛那边做研究的学者们找出了让产量翻几番的育种方法,试种地区产的粮食可以养活大半个华国的人。虽然味道不大好,口感有点难以忍受,但到底不会有人再因为饥荒而饿死了。

一切都在变好,廉先生却到郊野买下这一大片地方,把捡回来的玉佩碎片埋入土中。中年人还记得廉先生当时认真而郑重的神qíng,仿佛埋葬的不是一块破碎的玉佩,而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也就是那时候,廉先生向他吐露了身为“守泉人”的秘密。

中年人对“泉”有着极大的兴趣。可是有廉先生的经历在前,中年人知道若是“泉”的存在被人发现了,必然会对“守泉人”带来极大的麻烦。廉先生的“泉”虽然救回了一脚踩进鬼门关的廉先生,可要不是因为它的存在,廉先生也不会遭遇那场祸事。

走到他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靠那小小的泉眼做什么了。中年人凝视着廉先生:“你希望我做什么?”

廉先生说出一个令中年人丝毫不觉得意外的要求:“别让他受到打扰。”那孩子太善良,若是看见了别人的伤心或痛苦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廉先生望向中年人,“包括你在内。”

中年人说:“我虽然追求权利,但不至于打一个小孩的主意。”

廉先生的目光依然锁在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知道廉先生是在向自己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只能苦笑着道:“行行行,我向你保证,一定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廉先生的视线转到湖面上。

湖面已经恢复如初,柔波微微dàng漾。

目前而言,有中年人这个承诺就够了。至于日后——日后那孩子身边的少年应该已经成长起来,可以护那孩子周全。

希望那孩子和他的“泉”能一起茁壮成长。

*

袁宁一行人下了火车,栾嘉和霍森先把袁宁送回家。天已经黑了,他们的晚餐吃的是火车餐,不太好吃,栾嘉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把不吃的蔬菜都挑到霍森盘子里。这样栾嘉还是不舒坦,一直说自己被章修严骗了!说好的大餐根本没影儿!袁宁对吃的倒没什么要求,都吃光了,回到家后还饱饱的。

薛女士见袁宁看起来有点累,没有追问得太详细,柔声让袁宁先去休息。

袁宁乖乖上了楼。

一进房间,招福就迎了上来。招福板着脸,眼神有点儿凝重:“那只黑耳朵猫儿到处乱跑,每天还给我摘个果子回来……那果子我从来没见过,不知它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你说说它吧,让它别一天到晚都在外面……”

这时落地窗喀啦一声,仿佛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今天要早睡早起哟(┯_┯)虽然已经不早了!晚安!

第86章 84.83.11.08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六章

小黑轻轻推动落地窗,推开一道fèng隙。它口里叼着个果子,也许是因为灯光微暗的关系,袁宁发现那果子竟泛着些许光晕。袁宁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发现那果子里有股奇异的生命力正缓缓流动着,像流水,也像心跳。这果子不简单!

小黑仰头看了看袁宁,又看了看满脸困窘的招福,口一张,果子一骨碌地滚下地,恰恰滚到了招福脚边,晃啊晃,打了个转儿,挨着招福的前爪不动了。招福更困窘了。小黑每次出去都会给它带不同的果子回来,盛qíng难却之下,招福也都有尝尝看,味道真的很不错。小黑对它这么好,它却揭穿小黑偷偷跑出去的事……

招福说:“谢谢。”它还是忧心忡忡,“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你又那么小,不应该自己跑出去的。要是你出了事儿,大家都会很伤心。”

小黑仰头看着招福,金色的瞳仁毫无波澜。就城里这些猫猫狗狗,压根伤不了他。至于城里的人,那更是没办法追上他的,他们喜欢吃ròu,不爱运动,骨骼和肌ròu都有退化迹象。小黑转头望向袁宁。

它没有准备袁宁的果子。它记得人类的食物和它们的食物是不一样的。当年它抓了些雀儿去送给袁宁的爸爸妈妈,却把袁宁妈妈给吓坏了。这些果子它们可以吃,袁宁却不一定能吃。

小黑拍了拍自己的前爪,重新与招福对视:“你的身体正在衰老,得多吃些。不过城里太少,下次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给你找。”它生于大山、长于大山,常年与大山为伴,大山也愿意把自己的一些秘密告诉它。这些果子就是其中之一。它不能说话,却能和招福它们对话——只要它愿意的话,它要说的话就会出现在招福它们的脑海中。

招福被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声音,但它就是清楚地知道那是小黑在跟它说话。招福震惊:“你、你怎么会在我脑袋里说话?”

小黑不吭声了。

招福震惊过后才回过味来。小黑说它正在衰老,得多吃些,难道这种果子还能减缓衰老——甚至改变已经衰老的身体?招福说:“生老病死都是很正常的,你不用为了我特意跑太远。要是你出了事的话……”

小黑扭过身体,爬到自己的小窝里,用圆溜溜的屁股对着招福,意思是它懒得再和招福说话。

要是招福出了事的话,袁宁会很伤心的。只要找到足够的果子,招福就会和它一样又qiáng大又健康。

招福把小黑说的话告诉袁宁。袁宁愣住了。他跑到小黑面前把小黑抱了起来:“谢谢小黑!我明天中午给你晒小鱼gān!”

小黑被袁宁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它一爪子拍在袁宁脸上,嫌弃地把袁宁推开,瞥了袁宁一眼,意思是“我不稀罕”。

袁宁明白招福说的“在脑袋里说话”是怎么回事了。袁宁说:“其实小黑你是可以跟我们说话的对不对?”

小黑从袁宁怀里跳回小窝,趴在那里看着袁宁,见袁宁执着地盯着自己看,才勉qiáng挤出两个字来:“可以。”不过没什么必要说话,直接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方便吗?

袁宁关心地问:“你每天都是出去给招福找果子?”

【不是,顺便而已。】小黑看着袁宁,要说的话直接从眼睛传达给袁宁。

“……”

【我出去逛逛,认识一下这边的动物们。】

“原来是这样啊!”袁宁明白了,“搬到新地方是应该和邻居们打招呼的!大哥现在住的地方周围也有很多很好的邻居呢,可惜大哥太忙,我又不常去,没办法好好认识他们。”

【……】小黑一点都不想告诉袁宁,它确实是和领居们“打”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大家都对它很友好,就是有点怕它而已。没什么,反正以前邻居们也都怕它。

袁宁锲而不舍地和小黑聊天:“吃了小黑你找回来的果子,招福它就不会变老了吗?”袁宁其实想问的是“招福是不是不会像谢爷爷一样突然就没了”,却又不想把这样的话问出口。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不一定。】小黑也拿不准,给了袁宁一个比较保守的答案,【应该有用。】反正它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一点都没有衰老,也一点都没有退化,最好的证据是几乎没有不怕它的动物!

光是“应该有用”,已经够让袁宁高兴的了。袁宁又问:“小黑你也需要吃这些果子吗?我们要是找一些种子把它们种到‘梦’里面,是不是可以种出同样的果子——那样的话,小黑你就不用到处去找了!”袁宁越说越觉得可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黑你能找到它们的种子或者小树苗吗?人参宝宝们一定会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的!”

小黑对袁宁这个提议非常心动。它对“梦”里的那几株莲花很感兴趣,那么浓郁的“生机”是它第一次见到。如果吃下它的话,一定可以更qiáng大吧!不过那是袁宁喜欢的,小黑早就不再打它们主意。如果可以种出招福需要的果子,它也能尝一尝吧?

小黑砸吧一下嘴,觉得果子甘甜的味道已经充满整个口腔。为了在招福的五脏出现实质化的毁损之前护住它们,它都好些天没有尝过半个果子了。袁宁不让它吃太多煎鱼,说是吃多了不健康,也不让它生吃,晒在阳台说要做成小鱼gān给它当零嘴。它每天就看着那些还没晒好的小鱼gān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就是不能吃!

小黑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解决吃饭问题。煎鱼不给多吃,果子总要管够!没有力气怎么去和别人“打”招呼!

【我会找回来。】

袁宁不知道小黑正盘算着填饱肚子去“打招呼”,高兴地躺上chuáng睡觉。

即使平时也能进入“梦里”,袁宁还是习惯晚上去和象牙它们说说话。人参宝宝已经把七叶一枝花全都采集完了,晒gān的块jīng堆了一整排。上次知道袁宁没办法把药材弄出去的苦恼之后,人参宝宝们就没有再种别的东西了,它们都怕自己又好心办坏事给袁宁增加烦恼。

袁宁一进来,人参宝宝们就跑了过来。它们感觉袁宁身上带着种子!

袁宁确实带着种子。他想托人参宝宝先把花种一些出来,他好摸清花儿们的习xing。人参宝宝们听了袁宁的话,一口答应下来:“帮你记!帮你记!”它们头顶着绿绿的jīng叶,身体白白胖胖的,不太像人参,倒像水灵灵的小萝卜。一高兴起来,那缨子似的jīng叶就晃来晃去,兴奋地颤动个不停。

袁宁把不同的种子分别jiāo给人参宝宝们。

第二天上学,袁宁和宋星辰他们说了进展,也告诉宋星辰他们自己从首都那边拿到一些花种。宋星辰和郝小岚听袁宁说起廉先生的农场,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向往来。郝小岚从来不爱藏事:“我也想去啊!”

宋星辰说:“下次我们问清楚开放日,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家里人都很忙,所以相对来说想要去哪里也挺自由,只要能找到让家长信任的人带着去就行了——就像袁宁跟着栾嘉、霍森一起去首都一样。

三个人马上商量起到时候怎么去那边来。

热热闹闹地上完一早上的课,袁宁回到家里吃了饭,被招福给喊回了房里。原来小黑一大早又出去了,小黑叼回了一些种子和树苗,种子不多,树苗不大,不过“梦”里的空间好像也不大,太多的话可能种不下。上回种下莲子之后,梦里的浓雾又散了一些,才多出一大片空地来给人参宝宝们“试种”。

把小树苗和树种都种到那片空地去吧!树的话,可以长很久,不用拔掉,也不用发愁该怎么处理!袁宁带着小黑进了“梦里”,把小树苗和树种jiāo给了人参宝宝。人参宝宝很喜欢那绿绿的苗儿,它们把树种先还给了袁宁,一人拿了一棵小树苗,迈着小短腿到处比划,最后商量出了适合的距离,才用小铲子开始铲土。它们个儿小,比小树苗大不了多少,小铲子也很小,是石头磨尖做成的,一铲子下去就挖出个小小的坑儿。

人参宝宝看了看小树苗的根,又连挖了好几铲子才停下来,嘿哟嘿哟地把小树苗抱起来,塞进小坑里填上土。人参宝宝们刚忙活完,奇异的一幕就出现了。如果说莲子种下之后长得特别缓慢,那小树苗则长得特别快——它们一下子就比人参宝宝们高了几个头。人参宝宝们吓了一跳,接着高兴地围着小树苗们欢呼:“长大了!长大了!一会儿就长这么大了!”

袁宁本来也被吓到了,但看到人参宝宝们开心的模样,也跟着高兴起来。这本来就是梦里啊!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这小树苗一下子长到天上去也不算太稀奇。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天,宠物店那边打电话来说招福该回去打疫苗、除除虫做做检查了。本来秋天时应该去打的,不过那时事qíng多,一时没人想起这事儿来。袁宁挂了电话,觉得自己太粗心了,居然连这些事qíng都没去了解。以前他都是去谢爷爷家找招福玩,还以为只要下课回来陪陪招福它们说话、放假时带它们出去玩玩就好了呢!

袁宁又想到了小黑。袁宁赶紧给宠物店那边打了个电话,把小黑的qíng况告诉shòu医先生。shòu医先生说:“你把它一起带过来,我给它做个详细的检查,也打打疫苗。猫狗可不能随便养,要不对自己和对它们都没好处。”

到了傍晚吃过饭后,袁宁就带着招福和小黑往宠物店出发。

小黑对袁宁这个决定有点抗拒,它觉得自己很qiáng大,可以战胜一切。它很肯定没有虫子、没有虱子敢躲到它身上来!而且它非常非常讨厌袁宁拿出来的牵引绳……虽然看着挺好看,不过谁喜欢一根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子呢?

招福说:“这是必须戴上的。”招福对牵引绳一点都不抗拒。它回想起当初见到袁宁时的qíng形,心有余悸地叹气,“当时我扑倒的如果不是袁宁,现在可能早被人送去杀死了。”不是所有家庭都会像章家一样大度,即使家里的孩子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很多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我真的发狂了,就算系上这东西也不可能拉住我。】小黑还是觉得这玩意儿又蠢又没用。

“那是你而已,”招福说,“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有用的。”

小黑看了看招福庞大的体型,觉得这大家伙光长了个儿,别的一点都没长。它看了眼拿着牵引绳、局促不安站在一边的袁宁,伸了伸脖子,望向袁宁。

【套上来吧。】小黑这样对袁宁说。

“我也不会喜欢的。”袁宁歉疚极了。他知道小黑是自在惯了的,来到城里生活已经很不习惯,现在还要它像城里的猫儿一样戴上牵引绳,小黑肯定很不舒服!

招福在一边说:“戴着戴着就会习惯的。而且也不是总要戴,只是在出门时戴上而已。”

【我知道。城里人都是非常胆小的,这样才会让它们有安全感——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小黑说出自己的看法,它依然伸出自己的脖子,【快点,我把脖子都累了,赶紧戴上出门,快去快回。】

袁宁这才上前把牵引绳的皮套套到小黑脖子上。

小黑非常不习惯。想到刚才袁宁的犹豫和歉疚,小黑没再开口。它可是能迅速适应任何地方的,怎么可能适应不了这小小的牵引绳。在沈姨的陪同之下,袁宁带着小黑和招福到了附近的宠物店。

宠物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不胖也不瘦,长得不是很特别,是那种扔在人群里找不到的长相。但他脸上的笑容叫人很舒服,就像那句诗说的一样,“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有时候人的长相并不能决定他给人的第一感觉。这宠物店老板就是气质高于长相、气质让人忘记注意他长相的人。他的笑给人一种如沐chūn风的感觉。

老板既是老板,也是shòu医,他亲自给招福和小黑做了详细的检查,夸了袁宁一句:“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它们都很健康,身上一只虱子都没有,毛皮也很gān净,看起来没长虫。不过也说不定。冬天时很多寄生的东西也会蛰伏起来,等chūn天来了、天气暖了,它们就会跑出来耀武扬威。我建议还是给它们清理一下,仔细地驱驱虫。你们家孩子多,要更注意一些。”

小黑趴在一边听着袁宁和shòu医先生商量。不一会儿,shòu医先生就带着两个工作人员过来给它们清理毛发,清理完后还顺便帮它们剪了剪毛。当然,在它们的qiáng烈反对之下,两个工作人员只是把它们的毛给剪短了一点,没有发挥丰富的创意给它们设计新造型。

等工作人员忙活完了,小黑觉得自己身上清慡了不少。这就是城里的猫狗享受的待遇吗?难怪路边那么多流làng猫和流làng狗,肯定是它们的主人穷了,养不起它们了!小黑正想着,就看到shòu医先生拿着根圆圆的小管子过来,小管子的一端还有着尖尖的细针——那可怕的针尖在灯光上闪烁着阵阵寒光。

小黑一激灵。这东西是什么?看着怪渗人的!

招福察觉小黑身体绷紧,开口劝道:“别怕,这是疫苗而已,一针打进去可以让我们不生病。不过你是第一次打,好像要多打两针,往后就不用了,都只要一针。shòu医先生很温柔,他打针不会疼的,你不要怕!”

【我才没有怕。】小黑望着招福,反驳招福可笑的安慰。开玩笑,它怎么会怕那根小小的管子!

shòu医先生伸手摸摸小黑的脑袋,语气柔和得让人十分信任、十分放松:“别怕,很快就好。”

【……】

小黑觉得城里的人和城里的狗都很麻烦!就不能直接打吗?非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别怕”两个字,弄得它本来不觉得可怕的,现在都有点发憷了。小黑盯着那尖尖的针头,不让自己逃避。

shòu医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镇定的猫儿。他感觉这猫儿是有灵xing的,仿佛能听懂自己说话!他说:“没错,你可以看着它,看久了你就会觉得它一点都不可怕。”shòu医先生边宽慰着小黑,边找下针的地方。

小黑眼也不眨,定定地看着那尖针刺入自己毛皮之中。shòu医先生推动活塞,把针管里的疫苗都注she到小黑体内。顺利把疫苗打完,shòu医先生向袁宁夸起了小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乖、这么聪明的猫。真不敢相信它以前是野山猫!它可比许多家养的猫儿要懂事得多!”

袁宁上前把小黑抱起来:“小黑它以前可是上过课的!”

shòu医先生顿时来了兴致,问袁宁是怎么回事。袁宁把小黑以前在村小“旁听”的事qíng告诉shòu医先生,说起那时候的事qíng袁宁脸上有点高兴,但也有点伤怀。

那时总觉得日子很漫长很漫长,他总想着要是能一下子把一天过完就好了,那样他就能早一些见到爸爸妈妈——他总想着自己要是能一下子长大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坚qiáng又独立,不会成为谁的负担、不会成为谁的负累。现在回忆起来,却又希望回忆能回放得慢一些,让他能在那短得不能再短的时光、少得不能再少的相处里找到值得牢牢记住、值得一直回味的东西。

袁宁抱着小黑走出宠物店时,星星已经出来了。月亮弯成了一弯月牙儿,躲在星子背后偷偷地歇息了,所以星星特别亮,一眨一眨地,像在温柔地笑着,也在温柔地望着他们。袁宁走了一会儿,低头对小黑说:“小黑你还记得吗?那时我是很坏很坏的坏小孩。我为了让妈妈回来陪我,故意装作肚子疼。妈妈急坏了,抱着我哭了出来。后来妈妈发现我说谎,却没有骂我,只是重新把我抱进怀里流眼泪。我那时是不是很不听话?小黑,你还记得爸爸妈妈他们吗?有时我真害怕我的记xing太大,把他们的样子都给忘记了。”

【记得。】小黑说。

“那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可得把那时的事重新给我说一遍。”袁宁忧心忡忡,“我太笨了,总会忘记很多不该忘记的东西。”

小黑没有说话。到袁宁忘记的那天,可能它已经不在了。人类的寿命比它们的寿命要长啊!

回到家里以后,袁宁带着小黑和招福回房,给他们清了清小窝,换上沈姨白天洗好晒gān的软毯,和它们一起躺着进入梦乡。到了梦里以后,袁宁着着实实吓了一跳。虽然每天都进来,可是小树苗们也长得太大了一点吧!小黑带回来六棵小树苗,被人参宝宝们分开种成一行,相隔非常远,可是现在它们已经长得有五六米高,树盖又绿又茂密。跑到树底下一看,那树gān笔直笔直的,得三个人合抱才能抱住!

它们的树枝仿佛有意识般往彼此的方向延伸,一条挨着一条,目前还不算粗大,但已经连成了一个平坦的平面。人参宝宝们在上面蹦蹦跳跳,向袁宁打招呼:“这里好玩!这里好玩!”袁宁明白了,肯定是人参宝宝让它们长成这样的——为的就是好玩!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今天好忙,一整天都在监考和改卷,头昏眼花/(ㄒoㄒ)/~~晚上酝酿了好久才能开始码字/(ㄒoㄒ)/~~

第87章 84.83.11.08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七章

袁宁跑了过去,仰头一看,星星点点的光从叶fèng间楼下来,暖暖的,一点都不刺眼。人参宝宝们高兴地蹦着跳着,在树枝连成的“平地”喊袁宁往上爬。

袁宁看着高高的树身,一筹莫展。

人参宝宝用枝条缠住树枝,摇摇晃晃地跃下地面,连跑带跳地跑到袁宁身边,告诉袁宁树gān上有哪些地方可以踩着往上爬。

袁宁在人参宝宝的提示下很快掌握了爬树窍门,高兴地爬到了“平地”上。

人参宝宝们玩累了,拉着袁宁的裤脚,让袁宁陪它们一起平躺下去。

袁宁躺在稳稳当当的“平地”上,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凹凸不平,反而像是躺到了柔软的大chuáng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他侧过身摸了摸树gān,发现它们都裹着厚厚的、软软的树皮,gān净又漂亮。再转正身体,仰头看去,亮亮的光洒下来,叫人舒服得想睡觉。

袁宁闭上眼,感觉又风从远处chuī来,chuī得树叶沙沙响,chuī得花儿散发的淡淡香甜气味也钻进鼻端。

花!

有花开了!

袁宁一骨碌地爬起来,仰头看向树梢,发现枝叶之间藏着细细的、美丽的白色花儿,它们无声无息地在风中盛开,送来阵阵幽香。袁宁高兴地说:“花开了!”

人参宝宝们也跟着喊:“花开了!花开了!”

象牙站在池塘边,望向缀满白色花儿的大树,也觉得惊奇又新奇。短短几天,这些树就长得这么高了,还这么快就开了满树的花,真是叫人吃惊啊!

小黑在树下看了看,发现只是开花没有结果,顿时不太感兴趣,扭头转向池塘那边,趴在池塘边上看着里头游来游去的鱼虾。它爪子一挥,就把一条小鱼逮住了。

趁着袁宁没注意这边,小黑把小鱼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巴几下,把小鱼吃了下去。

泉水养出来的鱼儿ròu质鲜美,小黑满足地绕着池塘巡行,不一会儿就吃得肚皮圆滚滚。它若无其事地回到大树底下,三下并两下地爬上“平地”,躺到袁宁身边和袁宁一块躺着歇息。

袁宁本来差不多要睡着了,一转身,手搭在小黑的肚皮上。袁宁一愣,摸了摸,睁开眼,严肃地问小黑:“小黑,你怀孕了?!”

【……】

小黑扭过头望着袁宁。

【我是公的。】

“对哦。”袁宁也想起来了,“那你肚子为什么变得鼓鼓的?”

“它抓鱼!”人参宝宝们站得高,看得也清楚,“它抓了好多好多鱼!全吃光了!”

【……】

这家伙身边全是爱告状的。

“不能吃太多鱼。”袁宁说,“每天都吃得太饱的话,会把你的胃撑坏的。”

【知道了。】小黑蔫答答地回答。

袁宁心疼了。本来买鱼苗虾苗放进来不就是为了给小黑养点鱼虾吃吗?袁宁说:“不是不能吃,还是可以吃的,就是不要吃撑了。”

小黑马上jīng神抖擞。

袁宁把小黑抱进怀里睡觉。

小黑不太习惯,但袁宁怀里暖暖的,它很快也开始犯困。人类小孩是非常脆弱的,总是需要别人的陪伴和拥抱。所以它就不挣开了,让他抱着吧!

就一次,就这么一次!

小黑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袁宁也睡着了,在熟睡之前他暗暗想道:“要是大哥和袁波他们可以进来就好了,还有招福……”

*

章修严还没睡。

章修严在整理资料。

首都大学的学习节奏非常快,他还是大一,课业却已经很难很充实。章修严甚至没时间去思考别的事。

不过时间这东西,挤挤总还是有的。

上回去南边,知道袁宁二婶想要到首都来发展,章修严做了些基本的调查,目前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章修严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搁下笔,想起了家,也想起了家里的人。以前他不太明白章先生为什么每天忙碌不停,没有半点停歇下来的空隙。现在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当你心里装着一些人,就会想要做很多事——想要把一切麻烦和苦难都阻挡在外,让她们不会遭遇任何伤心与痛苦——而生在她们这样的家庭,想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了。只能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只能想得周全一些,更周全一些。

章修严收起写完的策划案,揉了揉太阳xué,打开另一些文件看了起来。

直至夜深人静,外面悄寂寂地没了半点声响,章修严才站起来走出阳台。

冬天的冷风呼呼chuī来,chuī得人的脸仿佛霎时被冻结了,章修严却闻到有淡淡的花香传来。他转过身,掀开覆盖在花架上的糙帘,那花香立刻变得更清晰了。

一朵huánghuáng的花儿正无声地绽放着,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花架上。

章修严想到袁宁挑选植物时认真又高兴的模样,整颗心变得柔软而欢欣。

章修严注视着那株花儿,忙了一整天的疲惫消散无踪。他缓声对花儿说:“晚安。”

花儿向他伸展着枝叶,把花朵挺得更高,仿佛也和他说了声晚安。

章修严放下用来挡住寒风、抗冻保温的糙帘,回房间睡觉。他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盖着暖融融的棉被,想到这也是袁宁挑的,感觉连呼吸到肺叶的空气都充满了袁宁的气息。

到了这种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与欢喜又浮上心头。

晚安,宁宁。

*

第二天一早,章修严下楼晨练,看到对面的老头儿也准备下楼。见了他,老头儿笑呵呵地说:“小伙子,又锻炼去了?你这身板儿真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吃不得苦头,尤其是城里的孩子,一到冬天连上学都赖着不想动。像你这样的可不多!”

章修严说:“习惯了。”

等章修严跑完步回来,又在楼道里碰上了老头儿。他手里提着万年不变的豆浆油条,笑呵呵地望着大冬天锻炼出满额汗水的章修严。章修严其实不太擅长和人打jiāo道,尤其是这种纯粹的、毫无利益纠葛的邻里关系,他格外不懂应对。他说:“又给柯奶奶买早餐去了?”

“是啊,”提到老伴,老头儿一双小眼睛笑眯起来,若是不仔细找恐怕都找不着了!老头儿的话多了起来,“你们柯奶奶啊,年轻时嘴可刁了,吃个油条都能分出个三六五等来。我当年就是个糙汉,吃什么感觉味道都差不多。跟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的嘴巴也被她养刁了。我跟你说,出到街上拐个弯,往左边走两百米,那家的豆浆磨得最好,真材实料,没加坏豆。油条呢,得往回走,右边往回一百米的那家才好,那家的油条又脆又香,特别好吃。下回你弟弟过来了,可以带他去尝尝看!”

“好,”章修严礼貌地说,“谢谢,我会带他去的。”

这时对面的门被打开了。柯奶奶从里面探出头来:“老头,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这大冷天的,你跑出门做什么?上次摔着腿还没好全……”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好了!”一见到柯奶奶,老头儿就没心思理会章修严了,上前稳稳地抓住柯奶奶的手,“怎么这么冰?又忘了穿保暖衣对不对?女儿特意给你买的,你不舍得穿留着给谁?你以前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现在变得抠抠搜搜的,我们俩都这岁数了,该吃吃,该喝喝,吃好穿好!”

“可我总觉得我们还能活很久,”柯奶奶柔柔地看着老头儿,“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了,省着点过,别拖累儿女。对了,我们的存折放哪去了?我得看看还剩多少……”

“哪有当着外人面问这个的?”老头儿粗声粗气地打断,他转向章修严,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我先和你们柯奶奶进屋了,你也别光顾着锻炼,早餐也要按时吃啊!”

章修严点头。他目送老头儿牵着柯奶奶的手进屋。柯奶奶有点老年痴呆,忘记了很多事,有时出门会忘了回家的路,可她看向老头儿的目光却没变过,那么地温柔、那么地欢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

章修严吃过早餐,去上课。中午回到家,他往袁波那边打了个电话,把自己手里的资料告诉袁波母亲,并表示可以替袁波母亲的老板牵线认识一些不错的业内伙伴。章修严让袁波母亲或者她老板来首都一趟,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袁波母亲没想到章修严会这么用心。她很感激章修严,又忍不住为袁宁高兴。她知道章修严会为她们这样费心,是因为爱屋及乌——是因为章修严真心喜欢袁宁、真心想把袁宁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想让袁宁高兴、想让袁宁过得开开心心快快活活,不为任何事烦恼。

袁波母亲向老板说起这件事。

老板叫伍英豪,今年快四十岁,没父没母,被父亲的战友收养,没有进军队跟养父的儿子们抢位置,而是自己开开小店搞搞餐饮,没想到正好赶上好时候,小店居然开得红红火火,还在南广开起了刚刚兴起的“连锁店”。

伍英豪没有讨老婆,因为眼界高,谁都看不上,谁介绍他都挑出一堆毛病,挑着挑着连养父都撂担子不gān了——给他介绍女孩完全不是结亲,是结仇!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被他一说变得一无是处,换谁谁都会翻脸。

听了袁波母亲的话,伍英豪马上作出决定:“我去首都一趟,这边的事先jiāo给你,事qíng急得话你直接处理就好。”

袁波母亲早就习惯伍英豪动不动就把事qíng扔给她,点头应了,开始处理几个分店的事务。伍英豪看着自顾自忙碌起来的袁波母亲,目光满是欣赏。

这年头,离婚的女人可不容易,更别说她还带着两个儿子。袁波母亲刚到他饭点里来时,完全不像只有二十几岁,说是四十都有人信。但袁波母亲很坚qiáng,也很聪慧,自己管着分店之后发现自己文化水平太低,她在忙碌之中还报了个夜校,一边学基础知识一边学管理技巧,把店做得红红火火之余整个人也脱胎换骨。

现在她已经迈过三十岁的坎,也迈过了人生最难过的坎儿。她变得自信、从容,整个人也焕发出一种属于年轻人的美丽——她要是不说的话,谁都看不出她是两个孩子的妈。

离过婚又怎么样呢?

到了更高的层次之后,过去的一切就变得不再重要。伍英豪踏上飞往首都的飞机,终于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章修严按照约定时间与伍英豪相见。伍英豪养父家里也准备回首都发展,得了不少消息,知道年后有新区要开发,让伍英豪先来拿下一些地皮和店面。伍英豪和章修严互通有无,把双方掌握的消息都吃透了,才逐一敲定起到首都来发展的细节。

越是往深里谈,伍英豪心里越是震惊。章修严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岁,jiāo谈之后他却觉得章修严至少三十往上。至少有些东西章修严比他懂得还多!难道这就是他们和章家这种家庭的差距?

伍英豪知道袁波有个堂弟被章家收养了,章修严会管这些事就是因为袁波那个堂弟。而他心里那个决定想要变成现实,必定越不过袁波、袁光——还有袁波那个堂弟。袁波和袁光那边,伍英豪已经摸过底了,知道袁波兄弟俩对他们母亲再嫁的事并不抵触,再被他有意识地带着理解一些“离婚女人再嫁得到幸福”的新闻之后,他们甚至自发地替他们妈妈物色起再嫁人选来。

毫无疑问地,他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伍英豪自信满满地想着。

*

“伍老板最不适合!”袁波隔着电话这样对袁宁说,“伍老板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听说他很挑!虽然平时看起来还挺和气的,不过真正一起生活后可说不准。而且他家太复杂了,虽然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但他养父母那边乱糟糟的,听说还挺厉害,要是妈妈真的嫁给他,肯定会被为难!”

袁波确实被伍英豪说动了,不过和伍英豪想的正好相反,他压根没把伍英豪列入候选名单。

正相反,袁波觉得伍英豪浑身上下没哪块是适合的。这年头快四十岁还不讨老婆,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不用考虑了!

袁宁说:“这个的话,还是要看二婶的想法吧。如果二婶喜欢,我觉得都可以的。”

袁波伤脑筋:“这才是问题所在。妈妈她觉得要照顾我和小光,压根不考虑这些事。伍老板说起离婚女人的事儿,我去看了不少新闻,也和不少人打听过,发现没再嫁的果然都孤零零的,家又回不去,一个人过得可苦了。还是得再有个家,两个人相互帮扶。我们虽然绝对不会扔下妈妈不管,可是总比不得丈夫来得亲近!”袁波叹了口气,“得让妈妈开窍才行啊!”

袁宁觉得袁波说得有道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下次二婶在家,我也和她说说,让她仔细挑个好的!”

袁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你这么一说,感觉像在挑西瓜!”想到伍英豪去了首都,他又免不了一阵兴奋,“我觉得年后伍老板就会去首都了,到时我们离得很近,我可以去看你!”

袁宁也高兴得很:“来呀!我们可以一起去牧场那边玩!”

袁波是在农村长大的,对牧场兴趣不大,不过袁宁喜欢,他自然也喜欢。袁波用力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伍英豪从首都回来,没急着回店里,而是回了趟养父家。主要是说两件事,一件是首都开店的具体规划,另一件则是自己想结婚了。

养父一家都惊奇不已,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把伍英豪给拿下了。其实吧,他们已经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觉得伍英豪大概是不喜欢女人的,时刻严阵以待,等着伍英豪带个糙汉回来。结果伍英豪突然说他要结婚了!伍英豪养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欣慰地说:“好好好,赶紧把人带回来!”

“还早,我还没让人点头呢。”伍英豪故意说。

“那赶紧行动啊!”伍英豪养父恨不得踹他一脚,“既然喜欢,就别把想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想想老婆孩儿热炕头才是真!”

“你就不问问我看上谁了?”伍英豪笑了。

“还能有谁,”伍英豪养父把伍英豪身边的人都过了一遍,睨着伍英豪说,“是那个姓杨的大妹子吧?虽然嫁过人,也生过两孩子,不过看着是踏实过日子的,也能gān,帮你把店管得妥妥帖帖——要不然以你这脑袋还真不可能把店做到现在这么大。”

伍英豪服气了,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没说就猜出来了。更令他松了口气的是,养父压根没有反对!

伍英豪养父看出了伍英豪的想法:“就你这挑剔的脾气,我都做好你孤独终老的准备了,甚至还觉得你可能是喜欢男人的——要不怎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女人你却一个都看不上。现在终于有个入得了你眼的,我还能反对不成?你自己也别在意人家嫁过一次,你祖母嫁给你祖父前也嫁过,还不是和你祖父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

伍英豪养父其实很不明白现在的风气。祖辈辛辛苦苦把封建社会推翻了,辛辛苦苦地宣传“女人能顶半边天”,怎么一转头又对男人女人区别对待,都爱对离婚的女人指指点点,儿子找了离婚的女人更是挑来拣去、qiáng烈反对,好像离过婚就是次了一等。

嫁了个人渣又不是人家愿意的,还不许人跳出火坑、跳出火海吗!

得了养父的大力赞成,伍英豪安心地向袁波母亲展开追求。袁波母亲起初被伍英豪吓了一跳,袁波和袁光也很吃惊。接着袁波明白了,敢qíng伍英豪一直都在旁敲侧推呢!怪不得一直给他们说那些“离婚女人重获幸福”的事,原来一直在打他们妈妈的主意!

想到伍英豪这两三年来对他们一家的照顾,袁波也开始考虑起伍英豪这个“候选人”来。

在知道伍英豪已经回家争取到养父的同意之后,袁波才被伍英豪的诚意打动,正式让伍英豪进入“观察期”,帮着伍英豪在一旁敲边鼓。

过了小半个月,袁波母亲和伍英豪单独谈了几次,又暗暗问过袁波、袁光的想法,终于点头答应了伍英豪的追求。她已经三十多岁,想要组建一个新家庭自然不好再拖延。

伍英豪的人品她信得过。当初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伍英豪收留了她们一家,给了她自立自qiáng的机会。

至于喜欢不喜欢、爱不爱,这些东西她不是很懂,她只想把日子过好。伍英豪给她描绘的未来没有轰轰烈烈的爱qíng,有的只是和风细雨、细水长流的和美。那正是她最渴望、最想要的生活。

袁波母亲一点头,伍英豪就把店里的人都找齐了,高兴地宣布:“今天发大红包!”他一把将袁波母亲揽入怀里,“记住了,以后要改口喊老板娘!”

听到有大红包可以拿,店员们都欢呼起来:“老板娘万岁!”

袁波母亲:“……”

伍英豪哈哈大笑。

袁波母亲觉得自己是二嫁,不准备大摆酒宴。伍英豪没有勉qiáng她,决定等首都的店开起来了就带袁波母亲出去旅行。

据说这叫度蜜月,伍英豪觉得这说法挺好,听着心里就甜甜蜜蜜的。

袁波得知他们不准备摆喜酒了,却没打算让他妈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嫁人。他去批发了一堆喜糖,用红袋子分装好,回了老家,家家户户地敲门,去给村里人送喜糖,送完还热qíng地把喜讯告诉他们。

用不了多久,袁家二伯就闻讯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这两天监考太累,都踩点更新!

明天给你们日一万,么么哒!(づ ̄ 3 ̄)づ

今天本来打算整理霸王票名单,打开一看吓了一跳,一个月没整理,足足有八页Σ( ° △ °|||)︴

全勤要丢啦!明天再感谢!感觉被一堆土豪包养了(不)

第8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八章

袁家二伯听到袁波挨家挨户派喜糖,差点没气疯。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袁家二伯在众人的议论之中找到了袁波,见袁波抱着个大箱子,笑嘻嘻地和人说起他妈妈再嫁的消息,火气一下子往头上冲。他三步并两步地迈上前,抬起手就想往袁波脸上招呼。

袁波早看见袁家二伯了。见袁家二伯作势要打人,他连连退后几步,用大箱子挡住袁家二伯。他仰头看着高大魁梧的袁家二伯,眼底满是恨意。

袁波恨这个渣滓,恨他曾经差点把他妈妈打死,恨他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分崩离析,恨他乐呵呵地收下章修严送来的钱去娶那泼妇——袁波也恨自己,恨自己以前太粗心,没发现妈妈正承受着什么,还觉得这个嗜赌成xing的渣滓是家里的顶梁柱,尊重他、维护他,每天喊他爸爸。

现在妈妈要再嫁人了,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渣滓有多没用,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离开了这渣滓妈妈过得有多好——就是要让这渣滓没脸再来打扰他们的新生活!所有人都知道妈妈已经再嫁,他就不信这渣滓还敢来纠缠!这渣滓真要敢再出现,每个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这渣滓!

袁波冷冷地看着袁家二伯。他才刚满十岁,目光却锋利如刀,盯着你看时能把你的心肝肠肺都剜成一片一片。

袁家二伯如遭雷击。

他想起以前袁波开朗又活泼,是村里的孩子王,对谁都照顾得很,每家每户的孩子都服他管。

那时袁波好像永远不会发愁,每天都快快活活。

袁宁刚到家里时很安静,袁波也不嫌弃,总带着袁宁出去玩。就算袁宁只静静在一边看着袁波也不会撇下他,久而久之,袁宁也变得开朗了不少。

袁宁那孩子还是很乖的,不过那安安静静的眼神总看得袁家二伯心里发憷,好像自己偷钱去赌、自己关起门打老婆,那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讨厌那样的眼神、讨厌那样的通透甚至讨厌那样的乖巧,那让他想起了已经不在世的老三,老三就是凭着乖巧聪明得了老师的青睐,成了村里念书最多的人,还把那么漂亮的老婆带回他们这边的山沟沟里。凭什么呢?有好几次,他都控制不住想把袁宁扫地出门。

也因为那样,他和袁波母亲才会越吵越厉害。那个jīng明能gān却对他非常顺从的女人,为了那孩子一次次地反抗他。对,就是那样,就是那样他才会开始打人。都是老三!老三死了还扔个拖油瓶给他!要不然的话他和袁波母亲不会离婚……日子不会变得一团糟……现在袁波母亲要再嫁人了……

就连以前崇拜他、信赖他的大儿子,也因为这些事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憎怨、痛恨——恨不得从来没有他这个爸爸的眼神——

“丢人现眼!”袁家二伯指着袁波,手直发颤,“你非要这么丢人现眼吗!”

袁波抿着唇看着袁家二伯。

“呸!”袁波没说话,老村长就赶了过来。他冷啐一声,怜惜地看向袁波。这孩子还这么小,却遭遇了这么多痛苦绝望的事。现在他们母子终于走出山沟沟,过上好日子。这是好事,大好事!老村长转向袁家二伯,眼中满含怒意,“丢人?谁丢人?许你再娶摆喜酒,不许袁波妈再嫁发个喜糖?就该把事qíng掰扯清楚,让所有人都知道袁波妈和两个孩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老村长说完,上前从袁波抱着的大箱子里取了喜糖,慈和地对袁波说:“帮我跟你妈妈说,我们都祝福她幸福安康,和伍先生白头偕老。”

其他人见状都主动上前来取喜糖,每个人都说了一句:“幸福安康,白头偕老!”

袁家二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鄙夷自己、嘲笑自己。仔细一想,当着他的面祝他前妻和别人白头偕老不就是在鄙夷他、嘲笑他吗?袁家二伯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又红又肿,还火辣辣地疼。他láng狈地钻出人群,灰溜溜地回了家。刚到家门,小儿子挂着两泡眼泪回来了,见了他就哇哇大哭:“爸爸,大堂哥欺负我!奶奶偏心!奶奶总是偏心!”

袁家二伯听得心烦气躁,不想理睬。寡妇听到有人欺负自己儿子,怒火中烧,大骂:“好啊,欺负到我儿子头上来!”说着她就拖着臃肿的身体、拉着哭个不停的儿子去袁家奶奶那边讨说话。

不一会儿,就有人跑过来说:“袁老二,不好了!你媳妇和你妈打起来了!你妈被推了一下,晕过去了!”

袁家二伯闻言两眼一黑,也差点晕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袁波不知道这一切,也不再关心这一切。他这次来就是和这边做个了断,从今往后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来看看老村长他们。

袁波坐上村里人的顺风车离开村子,半路看到有施工队正在修路。大路是买下这一片山头的开发商修的,通往村子的路则是章家出资。章家财大气粗,只要动动口就能改变村里的未来。可是想要真正让村子里的人走出去、让他们睁开眼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缺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路。袁波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

他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做更多的事。

袁波握了握拳,去镇上看望曾经十分照顾自己的老师。没想到老师正准备搬家。袁波捋起袖子帮忙搬进搬出,忙活完了,才和老师说话:“老师要调走了吗?”

“是啊。”老师欣慰地看着袁波,“本来想一直带你到初中,没想到你先去了市区,还拿了奖。我也该努力努力了,要不然你以后来看我都得跑这么远。”

袁波听了老师的话,眼眶微微湿润。他知道老师夫妻俩是有本事调走的,只是为了他才继续留下来。想到这些年来藏着的苦楚和受到的照顾,袁波上前紧紧抱住老师哭了出来。

他才刚满十岁啊!

即使日子越过越好,他也时刻担心着眼前的幸福美满会变成泡影、时刻担心袁家二伯会再找上门来闹事——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在袁家二伯扬起手想要甩他一巴掌时他一点都不想哭,可是被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师用欣慰而怜惜的目光看着,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掉。

终于结束了!

噩梦终于结束了!

从今往后,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

终于结束了!

袁宁长长地舒了口气。牧场的冬天到来了,罗元良雇了罱泥工在池塘被彻底冰冻之前把底下的淤泥都挖了出来,趁着没雨没雪的日子晒gān做成花肥。这些淤泥有着丰富的腐殖质,处理过后是天然的优质肥料,正好可以用到大棚里种花。程忠负责指挥罱泥工掏空池塘,袁宁周末过来时也跟着忙活了整整一个月,现在池塘底清理完了,花肥也有了!

程忠羞愧地感慨:“被你和罗元良一折腾,我才知道还有这么多名堂。”像这池塘,虽然大得像个湖,但他从来都是放着不管的。偶尔会放点鱼苗虾苗,不过没怎么见过成鱼——他只当是成鱼在水涨起来时跳进河里跑了。

罗元良却没打算不管,还请工人把池塘水抽gān捞泥,说是等冬天让冰冻冻一下,再让太阳bào晒bào晒,杀死里面的病菌和虫卵。袁宁本来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的,但他好学好问,问罗元良、问徐靖和肖青青,偶尔章修严回来了还问章修严。程忠见识了袁宁这劲头,也学会了不懂就问,倒是把牧场多出来的新事物了解得七七八八。

越是了解,程忠越是觉得自己愧对谢老的信任。怪不得老首长说“知识改变命运”“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这牧场也不能一直用老一套瞎管啊!有了牧场这边的教训,程忠已经不敢在森林的事qíng上大包大揽、随意对待了。不过,向罗元良、徐靖他们讨教竟没让他觉得难堪,反而让他觉得日子比任何时候都过得踏实又充实。

程忠打起jīng神:“衣服都做好了,刚才我看到服装厂开车把衣服都送了过来,要马上分发下去吗?”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朝池塘这边走了过来。程忠一看,不是罗元良是谁?罗元良脸上向来没多少表qíng,但看向袁宁的目光却比看着别人时柔和几分。

袁宁说:“最后一批淤泥已经处理完了,花儿们长得还好吧?”

罗元良点点头。他把移栽到盆里的象牙递给袁宁:“在温室里养了一段时间,没出现什么毛病,你可以带回去过年了。”

象牙轻轻舒展枝叶,向袁宁打了个招呼。袁宁连忙上前把象牙抱进怀里,笑眯起眼:“招福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招福被小黑带出去和小区里的流làng猫狗们“开会”,小黑规定所有猫狗不得缺席,所以招福只能放弃到这边来,蔫答答地跟着小黑走。明天是招福的生日,袁宁想给招福一个惊喜!

罗元良知道袁宁身边的动物和花糙们都特别有灵xing,比如招福每次来牧场总第一时间跑去看象牙,也不觉得奇怪。他闻着空气里淤泥的怪味,领着袁宁走向从大门开进来的皮卡那边。

牧场的工作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8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八十九章

牧场的工人们都聚了过来,分发牧场工作服,一套是日常gān活用的,耐脏;另一套则是到时去参加花式统一穿,显眼。衣服的用料都很好,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袁宁和罗元良也各拿了两套,把外套当场往身上一套,都很合身。除了发给工人们的,袁宁还准备了一批临时工作服,到时雇佣一些临时工也得让他们披上。

这是章修严和袁波建议的,章修严说是要打出“品牌”,袁波则是从连锁店那边得到了灵感。牧场本来没有名字,章修严买下的那片山叫“云山”,袁宁就给它取了名字叫“云山木场”。工作服的右臂上镶嵌着一个小小的标签,袁宁自己设计的,是一颗开花的树,树冠上缀满小白花,看上去既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朵云,树下是漂亮的“云山”两个字。

工作服分完了,袁宁又和罗元良去大棚那边看花。夕阳正在往山下爬,袁宁踩着夕辉穿过大半个牧场,来到了山脚下的大棚之中。牧场牲畜的粪便和塘泥经过处理,都是非常好的花肥,已经是一月初了,寒假差不多要开始,各地花市也快要开市,花儿们大多被分装到花盆里悉心栽培。为了赶花市,花儿们都没开花,临近夜晚,它们都羞答答地合上了叶子。

花盆也是统一订做的,样式由袁宁设计,齐老师把过关,有古朴型的,有清新型的,也有极具现代感的,底下都印着云山牧场的标记。就算不看花光看盆,一眼望去也能叫人眼前一亮,忍不住驻足流连。罗元良还到木匠那边雕了一批木制花托和木制花架,到时用来吸引客人。

袁宁在大棚里逛了一圈,对即将开始的花市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一早,袁宁抱着象牙回了家,还带着一批提前带了花苞的花儿。招福早早在大门附近等着,见袁宁回来了,马上冲了上来。

等看见袁宁怀里抱着的象牙,招福果然又惊又喜。

象牙难得没有傲慢地昂起头,而是凝视着招福说:“生日快乐。”

招福高兴得不得了,跟在袁宁身边跑上楼,巴巴地看着袁宁把象牙放下,趴在象牙身边不愿走了。袁宁见招福这么开心,抱了抱招福的脖子说:“生日快乐!”

小黑从落地窗外推开窗,走了进来。看见开着白色花儿的象牙,它目光瞬了瞬,望向在一边傻乐的招福。接着小黑走回自己小窝旁,腾身跃了上去,趴在那里歇息。袁宁忧心忡忡:“小黑你昨晚又出去了吗?你看起来很累啊!”

【……zZ】小黑回给袁宁小小的呼声。

“我总觉得小黑好像不太开心。”袁宁说,“小黑一定是因为看到招福和象牙你们这么好,吃醋伤心啦!”

【没有!】小黑反驳。

袁宁吃惊地看向小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对招福和象牙说:“招福你们不能只顾着两个人一起玩,也要带小黑一起啊!”

【……zZ】

招福开心地说:“它总是这么别扭,其实它可好了。昨天有只灰扑扑的流làng猫受了伤,它带着那猫儿去找shòu医先生。shòu医先生人很好,帮忙把那猫儿的伤口清理好包扎起来,过个几天应该就能好了!”

“小黑你真棒!”袁宁由衷夸道。

【……zZ】

袁宁见小黑害羞装睡,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招福和象牙要和小黑友好相处。他有事要办。

袁宁拜托李司机载自己出门。他先去了齐老师家。

齐老师的丈夫梁先生也在家,亲自来给袁宁开了门。见是袁宁,梁先生笑着把他领了进屋:“原来是宁宁啊!期末考快到了,复习好了没?”

“复习好了。”袁宁乖乖说。即使是去牧场那边,他也从来没落下过每天的学习任务,也都认认真真地按时练字。他望着梁先生,“齐老师不在家吗?”

“在的,”梁先生说,“就是她是怀孕前期,孕期前几个月妊娠反应挺厉害的,今天吐了半天,在chuáng上歇着呢。”

正说着,齐老师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jīng神还不错,脸上带着笑容,眼神还是那么地温柔,看不出被妊娠反应折磨了大半天。她含笑说:“宁宁来了?你抱着的是兰花?已经出花苞了啊!”

齐老师边说着边走近,感觉有淡淡幽香钻进鼻端。她仔细端详着那盆花儿,发现它叶子青嫩漂亮,打着一串白色的花苞,花苞还没打开,却已经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养得可真好!

袁宁说:“送给齐老师的!听说这种兰花养着对身体很好,香味也不重,闻了不会难受。”他问,“齐老师您觉得摆在哪里适合呢?”

齐老师给袁宁指了个地方:“放在那里吧,显眼。等有人来了,我就告诉他们哪里可以买到,给你打打广告。”

袁宁面上一红。他给齐老师送花,一来是确实记挂着齐老师,也很感激齐老师给了那么多指导;二来也是打这个主意,想让齐老师和梁老师帮忙拉些客人。他对牧场养出来的花很有信心,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他可不想大家忙活了那么久,到了花市上却无人问津。袁宁目光亮亮的,说:“谢谢齐老师!”

齐老师觉得这孩子实在可爱。他有心眼,想得多,但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些心疼他这么小就想得那么通透。她说:“准备了秋老师的吗?”她看了看养着兰花的花盆,“你这盆子,秋老师见了肯定喜欢。她家里往来的都是搞艺术的,指不定人人都想买个盆回去摆摆。”

秋老师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和袁宁也很熟悉,曾带学生去过牧场写生。要是看到了袁宁这些“作品”,秋老师肯定会大力推荐给同好。

袁宁更加羞涩:“准备了。”

齐老师摸摸袁宁的脑袋:“我知道你总是这么妥帖周全。”她让袁宁不要耽搁了,赶紧把准备好的花儿送给别人。

袁宁一一跑了过去,每个人都是人jīng,一下子看出了袁宁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过袁宁送的花确实好,花长得好,盆也jīng致,还是按每个人的喜好和实际qíng况送的,一看就知道非常用心。他们向来喜欢袁宁这孩子,因此不用袁宁开口他们就主动表示会给袁宁打广告。

袁宁把学校老师送完了,又去送给相熟的小伙伴。跑了半天,袁宁才去郝小岚和宋星辰家里。

郝小岚家没人,郝小岚一个人在打游戏,见袁宁来了,拉着袁宁打了两局。知道袁宁还要去宋星辰那边,郝小岚说:“我送你去!等等,我先把花摆好!”说完她抱起花跑回房,珍而重之地把花儿摆到桌上,满含喜爱地瞧了那鼓鼓的小花苞半天,才出来拉着袁宁去宋家,“我晚上还要去宋星辰家蹭饭呢!其实我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宁宁和我一起在宋星辰家吃饭好了!”

袁宁说:“你和宋星辰真好啊!”

郝小岚说:“是宋妈妈很好,宋星辰的话,你也知道他那德行!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我还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吧,现在也不太清楚,不过已经习惯了!”郝小岚领着袁宁去敲宋星辰家的门。

开门的是宋妈妈。

郝小岚欢快地喊:“宋妈妈!”

宋妈妈“哎”地应了一声,高兴地说:“刚才小辰还想着要去找你呢,说你怎么还不来。”

宋星辰脸臭臭地出来了:“没有。”

袁宁觉得宋星辰这模样竟和小黑有点像。宋星辰也是害羞了吗?这感觉让袁宁觉得新鲜极了。他记得宋星辰以前很崇拜大哥呢!脾气居然也挺像大哥!

宋星辰看见了郝小岚带来的袁宁,有点意外。等看见袁宁抱着的花,他也挺高兴的:“花真的种出来了吗?可以赶上花市?”

“可以的!”袁宁说,“多亏了你们帮忙!我给你们送一盆过来,听说这些花摆在家里都挺好的,可以净化空气,闻着也香香的。”

“你就是宁宁吧?”宋妈妈目光柔和地看着袁宁,“小辰和小岚常常把你挂在嘴边呢!这就是你种的花吗?”

“不是我种的,”袁宁有点不好意思,“是罗元良和牧场的工人们种的。我就是出出主意,偶尔去看一看而已。宋星辰和小岚也帮了很多忙!”

宋妈妈热qíng地留袁宁吃饭。袁宁打电话给家里说了一声,留在宋家吃了晚饭,才等来李司机把自己接回家。

袁宁一走,郝小岚的爸爸也回来了,郝小岚高兴地跑了回去,要给她爸爸看看袁宁送的花儿。宋星辰目送郝小岚离开。

宋妈妈收拾完客厅,见宋星辰还坐在那里出神,不由关心地问:“小辰,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宋星辰说,“我只是有点羡慕。”

羡慕他们那种不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是踩点……………………

第9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章

到期末考结束,袁宁不仅没有清闲下来,还更忙了。章修严从首都回来,带回了一个让袁宁惊喜的人:袁波。

袁波一下车,怔怔地看着章家低调的大门。外面看没什么稀奇,走进里面却觉得处处是讲究。冬天了,园艺师和清洁工在打理花园,分头帮花园里的花糙树木过冬和清理泳池。袁波沿着平整漂亮的长路往里走,终于见到了章家主屋的正门。真大!

袁波跟着章修严走进屋,嗅见了空气里飘来的香甜味道,闻起来是有人在烤饼gān。沈姨正在收拾桌面,见到章修严和袁波后吃了一惊,说道:“修严回来了?这个孩子看起来有点面熟……”

章修严说:“他就是袁波,袁宁一直记挂着的。”

“噢!我想起来!”沈姨恍然了悟,“宁宁给我看过照片呢!不过看起来比照片又高了一些,小孩子长得就是快!”沈姨正要喊袁宁出来,袁宁就已经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袁波!”袁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波也高兴极了,没了刚才的小心翼翼。刚才他真是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知道!可是能见到袁宁,这点事儿算什么!袁波大步迈了上前,一把抱住袁宁,总觉得袁宁比上次见面瘦了一些。他说:“你最近都在忙牧场的事?其实不用赶这么急,慢慢来也可以,你还小呢。”

“可是袁波你一直很努力。”袁宁被袁波抱得紧紧的,脸憋得有点红。他伸手回抱袁波,感觉袁波比自己结实多了!袁宁说,“我没有袁波你努力。”不能再慢了,再慢他就跟不上袁波和大哥的脚步了。

大哥!

对了,大哥!

袁宁把脑袋从袁波怀里抬起来,看向被自己忽略的章修严。他怕章修严生气,有点儿紧张。可转念一想,大哥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呢?袁宁见章修严只是在一边看着自己,脸色没有什么不对,暗暗松了口气。他松开了袁波,跑过去抱了抱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绷着脸说:“在做饼gān?”

“是的!”袁宁说,“知道大哥今晚要回来,妈妈准备做些咸味饼gān。没想到大哥这么早就回到家了!”

薛女士也从厨房里出来了,身上还系着绿格子围裙。她见到袁波,笑着问:“这就是宁宁的堂哥吗?也是九岁吧?长得可比宁宁高多了!”

袁波礼貌地回答:“我要比宁宁大两个月,已经满十岁了。”他想说“谢谢你们对宁宁的照顾”,又想到这些话已经不该由他来说了,毕竟袁宁现在是章家的孩子。袁波只能说,“听说宁宁最近很多事要忙,我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宁宁是很忙,”薛女士说,“他这孩子是有主意的,都不让我们cha手,很多事都是他自己去解决。现在已经清闲很多了,刚开始时才忙,建大棚他要去看看,掏塘泥他要去看看,订花盆他也跟到瓷窑那边,什么都亲自跟进。瓷窑那边还夸宁宁创意好,想买下袁宁设计的一些图样批量生产呢!就是他太挑了,师傅们一看见他就头皮发麻,生怕他说‘基本上是这样,就是……’之类的,因为瓷窑主人也是jīng益求jīng的脾气,一这样准又得重新烧一遍!”

袁宁脸红了:“我没有那么挑剔,前面那些花盆将就着也可以用的,是东叔叫他们重烧而已。”他拿着图纸找了几家瓷窑,挑来选去才找上了现在这家。事实证明他没选错,这次合作双方都很愉快!他有了满意的花盆,东叔那边也有了新思路。

袁波知道袁宁做了这么多事,心里酸酸涩涩,但又忍不住为袁宁高兴。机遇和磨难似乎总是相伴而行的,若不是章家人要收养袁宁,他和袁宁不可能有现在的生活。机会来到了眼前,他们得牢牢抓住才是!

袁波拉着袁宁问起接下来要做什么,自己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放寒假了,自然也快过年了,在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市区有不同的花市,罗元良已经提前预定好摊位,安排好人在不同的花市“赶场”。他们几个大棚都种成功了,想全部卖出去恐怕得费点功夫!

袁宁说:“很多事都请人去做,第一年是攒经验的!郝小岚说要一起去卖花,我准备带她和宋星辰去玩玩,袁波你也一起来吧!不过不知道宋星辰会不会去呢,听说他寒假要跟着他爸爸去外地。”他说完顿了顿,“宋星辰和郝小岚都是我同学,我跟你说过的!”

袁波点点头:“我记着呢!”他还知道宋星辰每年都是年级第一,家里也挺有能量,以后肯定会当官儿。至于是多大的官儿,那就不是他能了解的了,总之不会是他能接触到的吧!郝小岚家里也不简单,她爸爸是外jiāo官,家里经常有外国客人。外国人!南广那边虽然也可以见到,不过他就没法和他们说话了。他英语听和写还行,要他说实在太勉qiáng。

袁波和袁宁坐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章修鸣回来后见有客人,好奇地凑了过去,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挤在一起聊得火热。章修文和章秀灵从音乐馆回到家,一看觉得气氛不太对,袁宁和章修鸣都在和那陌生的孩子聊得兴高采烈,章修严坐在一边拿着张报纸在看,那姿势、那脸色简直和章先生一模一样。

章修文和章秀灵咬耳朵:“大哥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章秀灵左瞅右瞅,没瞅出章修严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没有吧,大哥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吗?”

“以大哥的阅读速度,现在早该翻到下一版了,可是大哥还是没动静。”章修文有理有据地推断,“我估计他可能没在看报纸,而是在听宁宁他们说话!宁宁他们说话不带他,他不高兴了!”

章秀灵说:“好像是这样!”

章修严点名:“章秀灵,章修文。”

章修文和章秀灵立刻噤声。

袁宁听到章修严点名,马上转头:“姐姐,三哥,你们回来了!大哥把袁波带过来了,二……杨姨正在首都那边挑房子,袁波来帮我的忙。”二婶要嫁给伍英豪了,不能再叫二婶,得改口叫杨姨。袁宁还是不太习惯,总忍不住喊错。

章修文和章秀灵都知道袁波家里那些糟心事。章秀灵是最容易同爱心泛滥的,上前就抱了抱袁波:“我上回听宁宁说你回老家去派喜糖了!真是解气!就该让那种打老婆的人知道你妈妈现在过得多好!就该让他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章修文也给袁波竖起大拇指。

袁波真心替袁宁高兴。袁宁以前就常说,章家人都很好很好。他一直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有时甚至会觉得袁宁是为了宽慰他们才这么说。可看到章家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他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吃过晚饭,袁宁想开口说让袁波和自己一起睡,章修严提前开了口:“沈姨已经准备好客房,袁宁你带你堂哥过去吧。”

袁宁只能把话咽回去。他把袁波送到客房那边,有点舍不得袁波。前两次见面都是匆匆一见,根本没时间细聊。

袁波看出袁宁的心思,故意打了个哈欠。他说:“我洗个澡就睡了,昨天坐了那么久的飞机,都没好好休息,今天又坐车过来,可累了。”他抱住袁宁,“我这次可以呆很多天呢,有的是时间说话!”

袁宁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客房。

袁宁回到房里,记录了一下计划推行进度,又想到了章修严。

大哥今天话很少,他抱上去时也没有回抱他,总觉大哥好像不太开心。袁宁想着想着,有些坐不住了。见到袁波后他心里太高兴,都没好好和大哥说话!袁宁合上笔记本,跑出去敲响了章修严紧闭的房间门。

章修严打开门。

袁宁抱了上去:“大哥!”

章修严瞅着怀里的小脑袋,语气硬梆梆的:“有什么事?”

袁宁心咯噔一跳。大哥果然不高兴!

袁宁说:“大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大哥最近都忙期末论文,我也忙牧场的事,都没有机会见面!”他声音软软的,“我好想大哥!”

章修严盯着怀里狡猾的小鬼。想他?哪里想他?回来这么久,这小鬼也就应付应付地抱了他一下——估计还是因为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吧!他知道袁宁想袁波,只要袁波对袁宁有多重要,也知道是袁波在袁宁最痛苦、最伤心的时候抱着袁宁不撒手,把袁宁带回家里当亲弟弟疼爱——所以他知道袁波在袁宁心里的地位。

所以即使他再希望袁宁眼里只有自己这个大哥,还是主动邀请袁波到家里来做客。

可章修严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大度的人。在察觉袁宁想邀请袁波一起睡的时候,他再也沉默不下去了,直接开口让袁宁把袁波带去客房。

这狡猾的小骗子。

“洗完澡了?”章修严到底还是没法拒绝“一起睡”的诱惑。他们确实挺久没见面了,他忙,袁宁也忙。

“洗完了!”袁宁明白了章修严的意思,高兴地说,“牙也刷了!”

章修严把袁宁从怀里扒拉下去,连绷得紧紧地,把袁宁领进房里。

虽然章修严脸还是那么臭,袁宁却还是能感觉到章修严心qíng好转了。

栾嘉哥哥说得对,大哥就是闷骚!大哥是吃醋了吧!他因为袁波忽略了大哥,大哥吃醋生气了!有时候他也会这样的,看到大哥没有注意自己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袁宁完全理解了章修严的心qíng。他钻进章修严被窝,侧着身,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坐回桌边看书的章修严。袁波说他不用那么努力的。可是大哥那么厉害,还是每天都很努力!

“大哥……”袁宁小声喊。

章修严抬眼看向他。

“大哥,我没有说谎,”袁宁声音更低了,脸蛋也红红的,“我真的好想你,连在梦里也想。我梦里有几棵好大好大的树,长了几天就开花了,我躺在树上一直在想,要是大哥也能到我梦里来就好了。”

章修严盯着袁宁一会儿,提出一个问题:“那袁波呢?”

袁宁愣了一下。

袁波?

他、他好像也想袁波能到“梦”里去。

如果说实话的话,大哥应该会不高兴的;可是如果说谎的话,大哥一定会看出来,一定会更不开心。袁宁垂下脑袋,不吭声。他想大哥开心,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喜欢大哥,也喜欢袁波,不可以这样的吗?就像他喜欢招福、喜欢象牙,也喜欢小黑,这样不对吗?袁宁隐隐觉得自己对大哥、大哥对自己,似乎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可他还太小,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袁宁沮丧极了。他真的太笨了,根本想不明白!

袁宁埋进被窝里。

过了好一会儿,被子被人掀开了。

章修严穿着睡衣,躺进了被窝里,睨了眼一直偷瞄自己的袁宁。他绷着脸说:“睡觉。”

袁宁小心翼翼地伸手搂住章修严,感觉章修严身上gān净清慡的气息把自己牢牢地包裹住了。他忍不住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大哥……”

“我没有那么小气。”章修严搂住了袁宁,“你那么久没见到袁波,想念他是很正常的。”袁宁这样才是正常的,会想他,会想袁波。如果离开了家,也会想章修鸣他们。

这才正常。

相反,希望袁宁只想着自己、希望袁宁眼里只有自己——这种想法才不正常。章修严盯着袁宁的脑袋:“睡觉。”

袁宁见章修严语气变得和缓,也放下心来。大哥确实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袁波还是大哥带回家里来的呢!袁波说是大哥邀请他的。

袁宁软声说:“大哥,你真好。”

章修严闭起眼,用行动表示自己要睡了。袁宁知道章修严最近很累,也乖乖挨在章修严怀里入睡。

第二天一早,袁波早早醒了,走出客房往楼上看。等看见袁宁从章修严房里出来,袁波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他没开口喊袁宁,而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袁宁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昨晚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昨天白天太阳还暖洋洋的,今天一下子又冷得要命。这种天气不适合室外锻炼,只能在家里运动一下。章修严早把楼下两间客房打通,做成了家庭健身房。袁宁换好衣服时,章修严也打开了房门,从房间里走出来。

袁宁高兴地说:“袁波应该也醒来了,我去喊他一起!”

袁宁噔噔噔地跑下楼,要去敲客房的门,却发现袁波已经站在那儿望着他。袁宁说:“袁波我们一起到健身房去锻炼吧!”

袁波却问:“昨晚你和你大哥睡一块吗?”

袁宁一愣,老实地点点头。他和大哥睡一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就是问一问。”袁波扫扫袁宁的脑袋。不管见过多少回,他还是觉得章修严对袁宁的好让人有点吃惊。他以为那样的人不会喜欢和人太亲近,结果章修严把他支去客房,自己和袁宁睡了一晚!

章修严这么喜欢袁宁,他应该高兴才对。可袁波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章修严对袁宁简直比对亲生的弟弟妹妹还好!

是因为袁宁讨人喜欢吗?

袁波不太确定。也许人和人之间就是那么神奇,只要合了眼缘,不管是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都会非常要好!

接下来几天,袁波都在给袁宁帮忙。很快地,花市开始了。罗元良在满十八岁那天抽空去弄了个驾照,开着皮卡亲自送货到摊位前。天还蒙蒙亮,花市里安静极了,只有各个摊位的摊贩正在为迎接客人做准备。

袁宁已经等在那里,见罗元良来了,袁宁朝他猛招手。罗元良下了车,看向袁宁。袁宁也穿着牧场的“工作服”,只是颜色更鲜亮些,站在哪都非常显眼。袁宁让随行的工人开始布置摊位。他们用不同颜色的薄布将摊位分成四块,然后分别把花卉摆到适合的位置上。代表着云山牧场的招牌高高竖起、随风飘扬。

花市今天就要开始了!

宋星辰正在家里等家教过来。他和袁宁已经预习到初中的课程,那样的难度对十岁小孩来说有点难,宋星辰一个人琢磨不出来,就让家里帮忙请了个家教。在家教到达之前,宋星辰自己坐在房间里看书。屋里很安静,只有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声。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宋星辰抬头看去,只见郝小岚从外面探进半个脑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宋星辰,你又在看书啊。”

宋星辰抿了抿唇,睨着郝小岚。郝小岚脸蛋还带这点婴儿肥,喜欢跑着多于喜欢走着,所以脸蛋总红扑扑的。这一点跟袁宁很像。

难怪他们玩得那么好。

宋星辰说:“有什么事吗?”

“今天花市正式开始啊!”郝小岚说,“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我好好奇卖得好不好!宋星辰,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宋星辰抬眼,瞧见了郝小岚身上套着的外套,那外套颜色鲜亮,衬得人特别有jīng神。

郝小岚注意到宋星辰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跑到宋星辰面前转了个圈:“这是牧场的工作服!我让宁宁准备的!”她把藏在背后的外套亮了出来,“你也有!我们一起穿上,去帮宁宁的忙!”

宋星辰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穿上“工作服”帮袁宁去卖花?

郝小岚见宋星辰不搭话,拧起了眉头,哼了一声:“不去算了,你就抱着你的书到天荒地老吧!你现在才十岁呢,就已经像个小老头似的!小时候还参加齐老师组织的活动,现在却越来越不愿意出去!”

“我没有不愿意。”宋星辰被郝小岚噼里啪啦地数落一通,憋红了脸,“前两次我确实有事,爸爸要带我出去,不是故意不陪你去的。”

郝小岚见宋星辰着急地辩解,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冲。宋星辰的qíng况她还不知道吗?宋星辰是长孙,是宋家这一辈人的楷模,他必须学习优异,而且方方面面都要出色。为了达到长辈的要求,宋星辰每天都很忙碌,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若不是有宋妈妈那么温柔的妈妈,宋星辰说不定会给bī坏了。郝小岚张手抱了抱宋星辰:“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想叫你出去玩一玩。我知道你今天约了家教,不过我悄悄打电话帮你改成了晚上。”她松开了宋星辰,“就一天,我们像小时候那样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宋星辰对上郝小岚关切的眼神,心底有股暖流缓缓淌过。

郝小岚关心他,就像他关心郝小岚一样。他们所在的家庭是类似的,不过他比郝小岚还好一些,至少他妈妈是家庭主妇,总在家照顾他。郝小岚的父母都很忙,经常放郝小岚一个人在家。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改变郝小岚积极乐观的天xing。

宋星辰说:“好,我们一起过去。”

郝小岚高兴极了,拿起外套套到宋星辰身上。宋星辰很少穿鲜艳的颜色,套上之后终于有点像十岁小孩。郝小岚让宋星辰站起来,绕着宋星辰转了一圈,做了个决定:“今年过年我要给你买一件橘色的外套!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宋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9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一章

迎chūn花市是今年最大的花市,也是牧场选定的主要场地。天气晴好,整座城市还没苏醒,迎chūn花市就已经喧闹起来。皮卡的发动声、搬花工人的脚步声、流làng猫狗的对叫声,jiāo汇成花市清晨富有节奏的动听乐章。

迎chūn花市的摊位是要招标的,袁宁没有求助章先生,而是写标书通过乡镇那边走正式程序。他们的标书做得正规,标金也给得慡快,拿下了迎chūn花市里一个非常不错的位置。

迎chūn花市在袁宁的计划里这是最重要的一块,他的准备做得很充分,因此到了开市这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郝小岚和宋星辰到达迎chūn花市时天色还早,太阳刚刚爬到楼房背后,漏出一点儿晨曦。

天气真不错!

迎chūn花市秩序井然,摊贩们都辛勤地布置着自己的摊位,把自己要出售的盆栽们都搬到固定位置。一整条街都是花儿,不过再往里走一点就分有美食区、有百货区、有文化区、有大型商户展示区,什么都有,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多热闹。

郝小岚问过袁宁摊位位置,拉着宋星辰直奔云山牧场的摊位。远远地,郝小岚看到袁宁那铺着亮色布的摊位和写着“云山牧场”的旗子招牌。旗子上的字是袁宁写的,流丽漂亮,又像是字又像是画,透着那几个字仿佛能窥见牧场的一角。

郝小岚高兴地说:“就是那里!宁宁的字越写越好了!”

宋星辰点头。这一点宋星辰也服气,袁宁在书画上的天分是他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宋星辰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弱项去比别人的qiáng项——袁宁可是得了首都书法协会认同的。宋星辰跟着郝小岚往前走,就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领着几个人往云山牧场的摊位那边走。

宋星辰微微蹙眉。

那工作人员看到摊位的布置,愣了一下,有点犹豫。他转头一看,发现同行的年轻人脸上已经有点不耐烦,一咬牙,上前对袁宁他们吆喝:“你们这边的负责人是谁?出来一下!你们的位置弄错了,趁着还没开市赶紧搬一搬。”

罗元良抬起头,看向来势汹汹的一行人。袁宁正在调整各个区域摆放的花卉,让整个摊位看起来更和谐、更吸引人一些。听到那工作人员的吆喝,他顿了顿,皱起了眉头。见其他人都看向自己,袁宁拿出标书走上前说:“标书上写得很清楚,我们就是这个摊位。”

工作人员看到袁宁手中正儿八经的标书,心中一定。迎chūn花市的招标工作虽然是对外公开的,可很多程序都不算正规,可以钻的空子很多,不少人都不爱走正常程序。一般来说只有走关系——也就是没有关系的,才会走这路子。他刚才看过了,其他好摊位上面差不多都“打过招呼”,只有这摊位是下面的乡镇投标投中的。

工作人员正要再劝说袁宁换位置,他身后的年轻人已经冷哼着开口:“赶紧把他们轰走,我马上就要拿到空的摊位!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你和他废话那么多gān什么?”

“你们腾个位置吧!”工作人员擦了把汗,硬着头皮开口,“这位置是本区人优先的,你们乡镇就算投标投中了也不能用这边的摊位。”地方优惠政策这种事,可cao作空间很大,虽然没有明文写出来,但扒拉一下指示政策还是可以找出点依据来的。

“投标公告上没有写这一点。”袁宁仰头看着工作人员和他身后的年轻人。他看出来了,这工作人员是后面那年轻人指使来的,估计那年轻人家里有点权势。袁宁说,“标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拧,”工作人员绷起脸,态度变得qiáng横起来,“你再磨蹭下去就没有摊位可以换给你了!”

袁宁拧起眉头。

宋星辰走上前,问道:“只要是摊位所有者是本区人就可以是吗?”

袁宁两眼一亮,望向宋星辰:“宋星辰你们来了!”

宋星辰点头,看向明显在挑软柿子捏的工作人员,对袁宁说:“把你家地址报给他。”

袁宁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家也在这个区啊!既然这人说只有本区人能用这摊位,他这个牧场所有者是本区人不就可以了?袁宁抽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上章家的地址:“我家在这里!”

年轻人瞪着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动作利索点。工作人员只能接过袁宁递来的便签。他正要再找个由头把袁宁赶走,仔细一看便签上的地址,整个人都僵住了。

工作人员面色如土,抬头看向袁宁时脸上霎时堆满了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既然是本区人,这摊位你们自然是可以继续用下去的。”见年轻人要发飙骂人,工作人员连忙拉着年轻人,连拖带扯地把年轻人带向别的摊位。

袁宁听见工作人员压低声音骂道:“我的祖宗,您就消停些吧!赶紧走!我不怕说句得罪你的话,那孩子住的那地方你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袁宁怔住。他明白了,这工作人员看到章家的地址之后就怕了。袁宁心里闷闷的。他看向宋星辰,眼底满是困惑:“为什么我拿出标书没用,写个地址就有用了呢?”

郝小岚也望向宋星辰。这些事宋星辰懂得最多,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袁宁报地址。

宋星辰其实也不想懂。他说:“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有时候正正经经做事的人总是被旁门左道的人挤走机会。

袁宁有点难过:“大哥马上就是大人了!他是不是会遇上很多这样的事?”

宋星辰想到自己从小崇拜的章修严,微微顿了顿,说道:“等长大了,自然就习惯了。章大哥会处理得很好的。”

“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吗?”袁宁不是很理解。

宋星辰愣了一下,笃定地点头:“应该吧。”他刚才看到那工作人员找由头赶人还是觉得很愤怒,一定是因为还没习惯。等他再长大一点,肯定就习惯了。不习惯也没办法,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注定要面对这些东西。他不像袁宁,上头有几个哥哥顶着……

可是一想到自己会渐渐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宋星辰就更难受了。

宋星辰正想着,就听到袁宁说:“那如果我们都能不长大就好了!”

宋星辰望向袁宁。

袁宁握紧拳头,眼睛灼灼发亮:“我一点都不想习惯!”

郝小岚也捏紧小拳头:“我也不想习惯!”她坚定地站在袁宁这边,“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到时要是再遇上这种事我就上去报我的名字——把那些坏家伙都吓走!”

袁宁说:“对!”他从郝小岚的话里得到了启发,“要变得和父亲还有大哥他们那么厉害!”

郝小岚和袁宁齐齐看向宋星辰,要宋星辰也来发表“宣言”。

宋星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梗了一下。接着宋星辰坚定地点了头:“我也不想习惯。”他重复着袁宁和郝小岚的“宣言”,“我也要变得很厉害。”

就算是要沿着早就被定下的路往前走,他也绝对不会自bào自弃、随波逐流。努力向上、向上、再向上,为的应该是到达不再被缚住手足的地方,施展自己心中的抱负。他还小,不知道“抱负”具体是什么,不过这一刻他突然对未来的路有了新的认知——即使是有人帮忙选好的路,要走好也并不容易。

袁宁拉着郝小岚、宋星辰一起布置摊位。那工作人员走了之后没有人敢再来找麻烦,倒是来了几批人——这些人都说自己是主办方的负责人或者负责人副手,热qíng洋溢地询问袁宁这边是不是有没有什么需要、缺不缺人手。他们越是这样,袁宁越是心里发闷。好在送走最后一批人,花市也渐渐热闹起来了。

所有摊位之中,牧场的摊位是最吸引人的,不少人即使不买也忍不住在摊位前驻足。

这摊位摆得可真漂亮啊!花盆和布幔搭配得恰到好处,植物们叶子盈盈翠翠,有些含着花苞,仿佛随时会盛开;有些只能看到豆大的小花苞,要养到过年才开花。花儿们看上去全都很jīng神,枝叶迎风招展,向往来行人打招呼。

不少人一下子被它们吸引住了。再看上头标着的价格,也不比别的摊位贵,价格顶多只是高一点点——但花长得好了好看很多,花盆更是漂亮多了!

走近之后,摊位上的空气比周围清新了不少,甚至还带着幽幽的香味,花的清香,木叶的清香,泥土芬芳的气息,一下子全都冲进鼻端。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走进了山间,走进了花丛与林海。

别说只是贵一点点,就算再贵个几倍都有人愿意掏钱!

一开始还没什么,随着客流量逐渐增多,人群聚集的趋势越发明显。

生意火爆!

袁宁对牧场的花儿很有信心,早早雇了不少在找兼职的学生,因此卖花的人多也不显混乱,从介绍、打包、结账都井然有序。

到中午的时候,第一批花依旧卖完了,补上的花还在路上。其他摊位的摊主们也从眼红状态变得欢喜起来,因为有的人没买到云山牧场那边的花,只能失望地转到旁边的摊位挑花。

袁宁这边悠哉悠哉地享用午饭。袁宁早订好了附近的外卖,全部工人都有热乎乎的汤菜可吃,连兼职学生的伙食都包了。

下午两点,第二批花到了,所有人又忙碌起来。比起早上,他们的动作更轻快了,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看到花被哄抢一空,他们心里也乐滋滋的!

下午生意更好了,因为袁宁打的广告有了效应,不少人正巧要买几盆花过年。一到迎chūn花市就想起在老熟人家里看到的花,找人问出云山牧场的摊位在哪边就径直走了过去。

成功了!

接下来几天袁宁都忙得脚不沾地,宋星辰和郝小岚也跟着忙。

迎chūn花市结束那天,袁宁把工钱都结清了,还给每个人发了一笔额外的奖金。袁宁留下一部分活动资金,剩下的都存进存折里,留着当“还债款”。章修严回校把自己跟的一个课题解决了,急匆匆地赶回家,袁宁正好给袁波买了大包小包的年礼,让袁波带回去给袁光他们。

章修严陪袁宁一起送袁波上火车。虽然依然是别离,袁宁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的,毕竟最迟年后他又可以见到袁波——现在他们离得可近了!袁宁高高兴兴地送走袁波,和章修严一起沿着月台往回走,火车的鸣笛声在瓦蓝瓦蓝的天穹下显得格外响亮。

袁宁转头望向章修严,发现自己不用把脑袋昂得多高就可以看清章修严的脸。他高兴地说:“大哥,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章修严瞅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脑袋,然后按着他发顶往自己胸口比了比,吐出三个字:“还是矮。”

袁宁:……_(:з」∠)_

正值chūn运,车站里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脑袋有的往里挤,有的往外钻,人走进了通道里基本是不用动脚的,自然会被人cháo夹带着往前推。章修严紧紧地抓住袁宁的手,防止袁宁走丢。袁宁亦步亦趋地跟着章修严,莫名希望眼前的路永远走不完。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这样希望着,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回到家,袁宁把暗红色的存折翻出来,给章修严看自己努力的成果。虽然他的存款离章修严还很远,离还清“共同债务”更是是遥遥无期,不过这个良好的开端让袁宁对未来充满信心。袁宁说:“大哥,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认真地望着章修严,“我会认真存钱,和你一起把买山的钱还清!”

章修严心脏莫名地多跳了两拍。他注视着袁宁明亮润泽的眼睛,感觉自己似乎会溺毙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每往前走一步都可能摔落到万丈深渊之中。有一些东西,其实是可以早早扼杀的,可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与理智在面对袁宁时总会溃不成军。章修严板起脸教育袁宁:“现在你还小,别想那么多,学习最要紧。”

“可是望先先生说,实践是最好的学习。”袁宁忍不住反驳。他觉得自己赶这次花市就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技巧全都趁机运用起来。比起枯坐在家里看书,他小半年里的收获多太多了!袁宁又想起花市刚开始那天碰见的事,闷闷地收起存折,“我不想大哥因为我而不得不去做不喜欢做的事。即使那是父亲希望大哥你去做的……”

袁宁很矛盾,他尊敬章先生、敬爱章先生,也希望自己能够符合章先生的期望、努力达到章先生定下的标准。可是一想到章修严因为自己而不得不服从章先生的安排,袁宁就很难过。他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一点——希望章修严希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最近很忙,也很辛苦,”章修严说,“但是你觉得开心吗?”

袁宁一愣,乖乖回答:“开心!”不管是自己学的东西得到认可,还是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去完成一件事——又或者是付出的汗水得到了丰厚回报,都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虽然很累很辛苦,但也觉得很开心!而且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帮上大哥的忙了,心里可高兴了。

“我也一样。”章修严凝视着袁宁亮亮的眼睛,“虽然会很忙,也会很辛苦,但是觉得很开心。”章修严俯身亲了亲袁宁的额头,那是浅浅的、不带任何qíng-yù的轻吻,“看到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活活,我觉得每一天都那么令人高兴、每一天都那么令人期待。虽然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非常想念你们,但只要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换来你们的笑脸,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章修严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里渐渐抽走了少年的清越疏朗,多了几分沙哑低沉。富有磁xing的嗓音萦绕在袁宁的耳朵周围,让袁宁脑袋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袁宁发现自己好像吃了蜜一样,心里甜透了。被章修严亲吻的地方一阵发烫,烫得他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大哥对他们真好!

大哥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哥!

第二天章修严领着袁宁开始筹划着办年货。往年都是他们一起办的,做起这些事来章修严和袁宁都已经驾轻就熟,把任务分派下去以后就分头出门才够。

袁宁自然还是跟章修严一组。他们的任务不重,在热闹喧嚣的步行街上信步闲游,挑选着购物清单上列出来的货物。袁宁正拉着章修严挑选灯笼,突然看到侧边小巷一个chūn联摊子上传来争执声。

袁宁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正揪着写chūn联的老人,满口都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男人长得又高大又凶横,没有人敢上前阻挠,老人无助地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护在身后,连声哀求:“我刚开始摆摊,没钱,真的没钱,我就想着赚点钱买点饺子皮和猪ròu给小可做顿饺子。”说着说着老人老泪纵横。

“你有钱供这赔钱货吃吃喝喝,没钱给我?”男人手背青筋怒现,几乎要把老人的右手给掐断,“听说你还想供她上学,钱不是挺多的吗?赔钱货读什么书?将来还不是给人上的!钱在哪?你说不说?”

老人哀哀地求饶:“真没有钱……”

袁宁生气地跑到巡警亭那边,把巡警叫了过去。巡警见一个大男人欺负老人家,也看不过眼了,冲上去说:“gān什么你?快把人放开!”

“谁把巡警叫来的?多管闲事!”男人骂道,“他是我老子,老子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们吃饱了撑着没事gān,还管起别人家务事来了?”

“他才不是爷爷的儿子!”老人护着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脸上布满泪痕,“他以前是个孤儿,是爷爷把他捡回来养大的。结果他不爱上学,爱出去混社会,混着混着就混成了混蛋!总是回来跟爷爷讨钱,讨不到他就打爷爷,爷爷的腿都被他打坏了!他不是爷爷的儿子,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其他人听小女孩哭着说出这些事,顿时都愤怒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渣滓?说是人渣都是轻的!老人砸锅卖铁把他养大,他就是这样回报的?

男人听到小女孩这么说,也愤怒了,一把推开老人,扬手就要给小女孩一巴掌,口里边骂:“你这赔钱货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巡警忙上前把男人制服。

男人还在叫嚷:“我没犯法,你们抓我做什么?”

其他人都呸了一声:“连养大自己的人都能这么对待,我可不信他没犯事!巡警先生你们可得好好查,把他关个十年八年,别让他再出来祸害人!”“什么十年八年?这些人至少判个无期!”“还是枪毙了吧,没良心的混账!”

面对四周众口一词的唾弃,男人终于有点慌了:“我没犯事,你们不能抓我!快放开我!”

巡警把男人的手扭到身后,直接把他带走了。不管这男人有没有犯别的事,他刚才的行径已经足够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9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二章

袁宁上前扶起摔倒在摊位旁的老人,望向旁边抽噎着的小女孩。见旁边的小女孩用手背抹泪,因为跟着老人摆摊的缘故,小女孩手背不太gān净,刚才跌了一下,还沾了点地上的沙土。袁宁从兜里掏出张小手帕,温柔地递了过去:“不要用手擦眼睛,用这个吧。”

小女孩愣了愣,定定地看着那柔软的手帕,颜色是浅浅的蓝,质地非常软和,漂亮得很。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那么好的手帕,万一被她弄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袁宁看出了小女孩的犹豫,感觉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吧?得到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弄脏了、làng费了。袁宁蹲到小女孩面前,“我还有很多,这张送给你。”

小女孩怯怯地把手帕收下。

袁宁朝她笑了笑,上前要扶老人去看医生。老人却说:“没关系,这点小伤不要紧的。谢谢你,孩子。”

老人脸上有着难以掩藏的悲伤。他也想把巡警叫来、想把锅那男人告进监狱,可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这点小打小摔又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忍着!

要不然能做什么呢?

就算是像今天这样把人抓进去关几天,也没多大用处,回头出来了还变本加厉地上门骚-扰。这就是这种地痞流氓的可怕之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袁宁见老人神色靡靡,再看老人微微发抖的右手,心里有些难过:“您孙女还要您来养大呢,要是您的手出了问题岂不是还得她来照顾您?”

老人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时巷里的医生闻讯赶来,见老人受了伤,冷啐一声:“又是那王八羔子回来闹事了?吴叔,你就是太心软了!这种人你不对他狠点儿,他会越来越得寸进尺,闹得你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他一屁股坐到老人旁边,熟练地打开药箱,替老人处理手上的伤。医生对着伤处端详片刻,“伤了筋骨,这几天不能动了。”

“这怎么行?”老人嘴皮直哆嗦,“就指着这几天给小可赚学费!明年小可就要上学了,jiāo学费、买课本都要钱……小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要吃好点……”

“这不是才刚过年吗?小学九月才开学,早着呢!”医生也急了,“你硬要继续摆这摊子,你这手可真废了!听我的,这几天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念书了。”小女孩哭着说,“爷爷我不去念书了。”

“说什么混话!”老人怒道,“爷爷就是吃了没念好书的亏!就算不吃饭,也不能不去读书!你看看刚才那混账东西,小小年纪不愿意去学校,去外面混社会,现在混成什么样了!你去念书就不会走那样的歪路,也不会被人看不起!”

小女孩抽泣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都心里发酸。

就在群众们开口要给些钱帮小女孩凑学费时,袁宁拉了拉章修严的手,转头对老人说:“老爷爷,我和我大哥帮您写!”

老人愣了一下,目光在袁宁和章修严身上打转,这才发现这两孩子穿得很好,气质也相当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只是他们年纪这么小,能写好chūn联吗?

袁宁说:“我可以先写一张给您看看!”

其他人一看还有热闹可以看,都不走了,还有一些新的围观群众被这一大圈人吸引过来,把chūn联摊子围得密不透风。袁宁瞧见这仗势,心里有些发怵。他忍不住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在一边看着袁宁,没有安抚或者cha手的打算。既然是自己决定要管的事,那就自己管到底!

袁宁:“……”

袁宁偷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没什么好怕的,他参加过全国书法比赛呢!那时虽然没有这么多人看着,可气氛比这紧张多了!

袁宁稳住了呼吸,也稳住了手。他拿起老人摊位上准备好的笔,微微一怔。

袁宁跟着章修严练了那么久的字,对笔墨的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老人用的墨是普通的墨,笔却有些特别。这摊位太过隐蔽,简直整个摊子都藏在小巷里,租金是不需要的,但相对来说客流量也少——最明显的就是今天老人还没卖出半张chūn联。

于是笔还没沾墨,娇柔的笔头圆润洁白,宛如含苞yù放的玉兰花。

笔的好坏可以看四点,尖、齐、圆、健——头尖、毫齐,整个笔头充足丰满、富有弹xing。这笔看着是好的,袁宁见猎心喜,顿时忘了紧张,当下就沾了墨,在摊平的纸上写了起来。

袁宁写的是老人对联本上随意挑的一联:上联是一帆风顺年年好,下联是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袁宁认真写完了,确定老人所用的毛笔好使得很,尖、齐、圆、健四点全占了,感觉写出来的字比他平时练习时还要好看!

袁宁正要和章修严分享试用心得,蓦然发现其他人都直直地望着他,那目光像白日见了鬼,又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袁宁有点不自在,忍不住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看出袁宁的忐忑,没再见死不救。他上前接过袁宁手里的笔,跟袁宁一样专心致意地写下另一副chūn联。

虽说是同出一脉,但章修严的笔势要更遒劲健秀些,他的字结构沉着、筋骨劲峭,好像要从纸面跃出来似的。

相比之下,袁宁的腕力差了点,写不出章修严那劲健浑厚的笔锋,但他的字却比章修严的字多了几分秀逸,匀称秀丽之余又暗藏筋骨与锋芒。

当然,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得出这点门道,在外行人看来就是——好看!这chūn联写得好看!贴在家门上感觉自己都是个文化人了!

其他人都在一边看着袁宁和章修严先后写出chūn联,明明耗时不算短,却没有人愿意眨一下眼——更别提离开。

这么小的两小孩,字怎么都写得这么好?可比外面卖的那些好看多了!

有人最先回过神来了,挤到前面说:“这副对联我要了!”其他人也恍然回神,不甘落后地表示要买。

袁宁让小女孩在旁边收钱兼维护秩序,自己问后面的人要挑什么联、要谁来写。

不知不觉间,摊位上的红纸和墨水都用完了,袁宁和章修严也写得手腕发酸。小学学杂费一学期加起来不超过四十块,今天卖出这么多chūn联加起来勉qiáng凑齐了一半!

袁宁看着还在靠拢过来的人群,抱歉地朝他们笑了笑:“今天不写了,趁着天色还早,我把老爷爷和小姑娘他们送回家去。”

其他人都知道袁宁和章修严是义务帮忙,虽然等了这么久没买上也不觉得有什么,都理解地散开了——其实他们也不是等着买,而是在旁边看看这两小孩写大字。

这时人群后头挤出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脖子上挂着个相机,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原来是宁宁你们啊!”

袁宁见到来人,也有些惊喜:“赵哥?你不是到国外去了吗?”

来的是赵记者,以前做过自闭症专题的。前年赵记者跟着医疗队到国外去,遇到了不少险qíng,章先生替医疗队争取过不少东西,也给了赵记者不少帮助,因此赵记者和章家人是非常亲近的。

“过年了嘛,回来看看。既然主角是你们,那这新闻可不能由我来做了,省得有人说我拍马屁抱大腿。”赵记者揉揉袁宁的脑袋,“宁宁你还是这样,到哪都能遇到点事儿。”

章修严默不作声地把赵记者的手拍开。

赵记者:“……”

章修严说:“经常揉脑袋会长不高。”

袁宁很赞同:“对!”

赵记者:“……………………”

章修严说:“不是袁宁总遇到这些事,而是事qíng一直都在发生,只是袁宁遇到了会管,有的人遇到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袁宁总是会招来很多“麻烦”,章修严却从来不觉得那是袁宁的原因,更不会因此觉得袁宁是个小麻烦jīng。

想要帮助别人没有错,在自己有余力的qíng况下帮助别人更没有错。袁宁不是不懂分寸的孩子,像刚才那种qíng况袁宁就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和那男人硬碰硬——知道自己打不过的qíng况下,袁宁会去求助巡警而不是自己逞威风。

赵记者向袁宁做了个封口表qíng。他算是知道了,章修严这人是开不得玩笑的,尤其是开和袁宁有关的玩笑!

袁宁说:“我们帮老爷爷把摊子推回家吧!”袁宁跑回摊子前,招呼小女孩一起把东西都收拾整齐。

老人在一边红了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反复叨念:“谢谢,孩子,谢谢你们。”他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总会帮一把,即使大半生都过得穷途潦倒,他还是这样相信着——这两年来被养子bī到极致,才渐渐有些灰心丧意。

袁宁问明老人家在哪,和章修严、赵记者一起推着摊子进了七绕八弯的小巷。在小女孩的指引之下,袁宁看见了爷孙俩住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9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三章

眼前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两栋楼之间的夹fèng。这边以前应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后来在上面加了点钢筋、覆上水泥,就成了老人和小女孩狭长bī仄的家。屋里没什么电器,也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门的附近摆着个小炉子,烧煤饼的,底下还摆着块烧过的煤,露出惨淡的土红色。

这房子还有一点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正对着对面的公厕,即使门前隔着两颗桂花树依然能闻到那古怪的味道。不过屋里收拾得很整齐,东西都井井有条地摆着,最里面有张小chuáng,是小女孩睡的,上面摆着个娃娃,被子是旧的,但有着女孩子爱的花纹。chuáng前隔着帘子,白天撩起来,晚上放下,显然是想给小女孩隔出独立的空间。

再往外些,是张长长的木椅子,底下有暗层,晚上可以拉出来平铺成chuáng——白天一收,不占空间。章修严把摆摊用的车子推进屋,屋子的前半段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差点连他们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老人面色赧然:“我们家地方窄,平时我们两个人住着就很挤。今天多亏了有你们……要不然我连叫巡警的勇气都没有。唉,是我没把他教好……”

正说着话,小女孩的呜咽声突然从屋里的矮柜前传来。那是他们的碗柜,摆放着平时用的碗筷和杯子。小女孩想用手背把泪擦掉,又想起袁宁说不要用手擦眼睛,只能吸着鼻子把眼泪往回吸。

袁宁蹲到小女孩面前关心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起来?”

“我找不到好的杯子,”小女孩伤心地抬起头,眼睛里溢满泪珠子,“我想给哥哥倒水,杯子不够。”她被邀请去朋友家做过客,朋友的妈妈是这样教朋友的,可是——可是她们家只有两个杯子,爷爷那个还是缺了口的。平时她和爷爷相依为命,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艰难,可是——可是这么好的哥哥来了她们家里,她却没办法倒一杯水招待他们!

“哥哥不渴。”袁宁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等你长大了会赚很多很多钱,带你爷爷住大房子,买很多很多漂亮杯子。到那时你再请哥哥去你家做客,给哥哥倒水喝——你会做到的对吗?”

小女孩脑中浮现袁宁所说的未来,心里的难过蓦然消散无踪。她用力点头:“我会做到的!”

老人听得眼眶发热。他也疼爱这个孙女,不过他们爷孙俩到底隔着一代,像袁宁这样轻声细语地引导他从来不曾有过。孙女是懂事的,平时都听话得很,很少要他cao心。可正是“不用cao心”,才更令他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懂事,能不心疼吗?

老人再次向袁宁三人道谢。

章修严说:“这不算什么。”

赵记者连忙摆手:“我只帮忙推了推车!”

袁宁笑着说:“反正我和大哥每天都要练字,帮您写这半天还省了我们的纸墨呢!”

老人听到袁宁这么说才稍稍心安。只不过他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不需要再表达感激。老人手微微抖了一阵,转身打开一个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三支笔。这三支笔的模样和袁宁刚才用的那支差不多,笔管比较普通,不过也圆挺顺手,不会太重又不会太轻,上手后手感很好;笔头依然是兰花式的,模样儿丰润秀美,像一朵朵含苞的玉兰。拿到这笔的人还没用呢,光看这样子就会觉得这笔讨人喜欢。

老人说:“这笔是我自己做的,不值钱。我看你们都是喜欢写字的人,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它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再为你们做一些……但我眼睛不太好使了,手又受了伤,做起来肯定会很慢,没办法做很多。”

“原来是您自己做的!”袁宁惊叹不已,“难怪我们从来没见过!这笔写起来顺手极了,比大哥从祖父那儿讨来的还要好!”

章修严点头,对袁宁的话表示赞同。

这笔确实好,比他以前写过的都要好。可惜这些年来写毛笔字、练毛笔字的人变少了,制笔的来来回回只剩下那么几家,剩下的都因为别的商品更有市场而放弃了这一行。至于以前那些笔中名品,如今早已消失得差不多,一来是因为种种原因断了传承,二来是趋利而浮躁的市场容不下耗时长、见利慢的传统技艺。

老人如今的困窘和这样的大趋势有关系,也和他心软良善的脾气有关。章修严很同qíng老人养大了一个白眼láng,不过他和袁宁一样看得清清楚楚:这老人是有点执拗的,他乐于帮助别人,但接受别人的帮助却让他坐立难安。像今天这样,如果他们直接给钱——或者围观的人直接捐钱,老人很可能会拒不接受。在老人这一代人眼里,有手有脚却不想办法养活自己、反而巴巴地去乞求别人的帮助,是非常可耻的行径。

这样的坚持不能说不对,有的时候这种坚持甚至是宝贵的。但对于想要帮助他们的袁宁来说,事qíng就有点棘手了。章修严带着袁宁离开老人家,与赵记者分头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跟章修严说自己准备出门。章修严睨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袁宁给自己打了打气,拜托李司机把自己载到书法协会副会长张知寒家里。张副会长的妻子认得袁宁,见敲门的是袁宁就热qíng地把他请进家门。

张副会长的妻子笑着说:“宁宁啊,你看你上次送来的花长得怎么样?我这样养着没错吧?”张副会长把盆栽摆在客厅显眼的地方,光线充足,水分也充足,花儿长得非常好。

袁宁说:“您这么细心,自然不会养错!”

“你这嘴巴就是甜,”张副会长妻子脸色突然充满惆怅,“要是我那儿子能学到你的万分之一,也不会三十老几还打单身了。你说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快三十岁才生了一个儿子,等了三十年,盼了三十年,就是等不到抱孙子。别说抱孙子了,连儿媳妇都没影!你张老师本身就是家里的独苗苗,难道张家的香火真的要断在我们这儿了?”

“也许再过几年就好了,”袁宁宽慰,“张哥才刚满三十岁,可能还想再玩个三两年。”

“是就最好,”张副会长妻子叹了口气,“他不在我们身边,我们也管不了他。他这人又不爱说话,永远是闷葫芦一个。多亏了有小方在他身边。小方你也见过,上回一起来我们家过中秋的,你来见你张老师时他也在。小方在这方面可比你张哥出息多了,女朋友都谈了几个。唉,我得叫他多帮忙留意,遇上好的给你张哥介绍介绍。”

袁宁对那位“方哥”印象颇深,点点头说:“方哥确实很受欢迎,有方哥帮忙筛选和把关,挑的女孩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得了袁宁的宽慰,张副会长妻子的愁眉才舒展开。她拉袁宁坐下:“瞧我!居然和你说这些。你是来找你张老师的吗?”

“是的,”袁宁问,“张老师他不在家吗?”

“他出去遛弯了,但马上就会回来,你先坐着。”张副会长妻子起身给袁宁榨果汁。

等张副会长妻子把果汁端出来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袁宁抬眼一看,原来是张副会长回来了!袁宁站起来喊:“张老师!”

张副会长慈和地一笑:“宁宁来了?有什么事吗?”

袁宁从背包里取出带来的笔,放在了桌面上:“张老师,我觉得这笔和您曾经跟我提过的‘吴溪笔’很像。”

不用袁宁说,张副会长的目光也被那支笔吸引了。袁宁说的“吴溪笔”,曾经也是笔中名品,有三百来年的历史,一代接一代地传下来,一代更比一代好。“吴溪笔”在华国建立之后最出名的一段时期,是跟着百川社传遍华国的那一阵——那时百川社的人都拿着一支“吴溪笔”。只是后来百川社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再也没能相聚一堂。

当初那个制笔人也写得一手好字,是他的知jiāo好友。

只是那个人悲凉而孤寂地死在了远方的棉花地里。

他收敛的尸身。

他本是要带去喜讯的,却只带回了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9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四章

张副会长坐不住了,上前把笔拿了起来。他仔仔细细地把笔来回看,手有些颤抖。他的好友还那么年轻,长得俊,显小,看不出已经三十来岁。

好友向来是羞涩的,经不得夸,一被人夸就脸红。

很多时候好友总是在埋头做笔,不做笔时就写字或者画画。那么安静的一个人,谁都不会害,从不和别人争吵。他到那边时看见了好友在玉米杆上刻的画,画得还是那么好。可是那样的日子,没有笔、没有纸、没有光——没有未来,再没有什么把臂同游,再没有什么挑灯夜战,每个面孔都是陌生的,每个面孔都是狰狞的,连夜深人静到了梦里,也梦不到一丝丝光明美好。

会害怕的吧,哪怕是再坚qiáng、再勇敢的人,面对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无边磨难都会害怕的——更何况他的好友那么内向、那么安静,能坚持那么久已经很累了。

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想如果能再快一天——如果能再快一天的话他就能把好友带回来——再快一天见到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只差一天啊!就只差那么一天!他们曾经爱不释手的“吴溪笔”就这样从世间消失。

也许世上还有会制吴溪笔,但谁都不愿意去寻找,甚至会刻意避开它的消息。他们都怕,怕想起那些事,怕想起那些人,怕想起那些艰难而痛苦的岁月,更怕想起那些每一天都欢喜无忧的岁月。

往昔的欢乐不能再重来,往西的痛苦却始终隐痛在心。

于是回忆越是欢欣,痛楚就越是鲜明。

触物伤qíng!

张副会长敛起悲伤。不想去找,不等于到了眼前还能不管。袁宁这孩子他是知道的,若不是有事绝不会找上门来,会带着这样一支笔到他家显然不是单纯给他看看。张副会长说:“你从哪儿找到的?”

袁宁把遇上老人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张副会长,还特别说明老人家里的qíng况。

若是没有那样一个养子,老人如今的住处虽然狭窄了点,却也不是不能继续住下去。可老人招惹了那样一个渣滓,继续住在那儿可能还是免不了被骚-扰。这种人不是大jian大恶,对上外人就怂,典型的窝里横,抓又抓不久,赶又赶不走,愁!

张副会长明白了:“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他想了想,已经有了主意,“年前协会得了笔项目经费,是用来扶持传统技艺的。今年省里经济不错,给的经费也大方。吴溪笔在市面上绝传已久,若那老先生果真是吴溪笔的传人,我可以替他做好材料申请立项。到时候经费和住房都会由协会解决。”

袁宁惊喜地说:“那就太好了!”

“小滑头!”张副会长揉了揉他脑袋,笑骂了一句,“你来找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袁宁肯定是知道他对“吴溪笔”的牵念、知道他熟知协会的立项流程,才会特意带着笔来找他。真是人小鬼大,小小年纪活成jīng了!

袁宁笑眯眯。

了结了一桩心事,袁宁起身向张副会长道别,默不作声地把带来的那支笔留给了张副会长。

张副会长坐在沙发上,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沙发里,一动也不动,像尊雕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拿起那支吴溪笔,仔细地端详起来。

比起好友制的笔,眼前这支似乎大上一点点,主要是笔管稍大,笔头都是兰花式的,洁白如未曾盛开、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每一根毫毛都经过jīng挑细选,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使得笔头看起来圆挺丰满,可到了尖端之后,每根毫毛却跟有生命似的紧紧收拢起来,形成又尖又好看的笔尖。

好友安安静静制笔的模样,一下子又来到了眼前。他们用着好友制的笔,对制笔也有了点兴趣,不过看过一次之后他们都放弃了,根本连碰都不想碰!制笔这一行,太需要耐心,也太需要细致,好友开始制笔时往往一整天都不挪窝。

那时他们总笑着调侃:“不用等到几十年后,我们已经知道你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模样了——肯定也是一天到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自顾自地忙活,谁喊都不听,谁找都不应,连吃饭睡觉都不记得。”

好友总说,他喜欢做笔,每次做笔的时候他感觉世界变得很小,没有那么多恩怨纠葛,没有那么多伤心事。他只要足够专注、足够认真,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好友还说,他是在长大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你付出了就可以有回报,也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够把事qíng做好。

所以才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做笔。

只是他不知道有时是树yù静而风不止,有时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张副会长的手微微发抖。至少他把他带回来了,他把他从遥远的远方带回来了,不至于让他化为一缕孤魂在寂寞地异乡飘dàng。

张副会长穿上大衣,对妻子说:“我出去一趟!”他必须立刻做点什么才行,否则会被心里cha着的那把刀子bī得痛苦不堪。

张副会长拿着袁宁留下的地址,直奔老人和小女孩住着的狭窄平房。路上的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无限拉长,长得他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好友每一根头发丝的样子。他下了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巷子往里走,快走到目的地时,先看见的是不远处的一株老桂树。那是株四季桂,冬天也打着花,只是开得少,想起也淡,混杂在深巷凝滞的空气中并不明显。

有个老人背脊笔挺地坐在那儿,头发剪得很短,但还是没能掩住两鬓的花白。老人背对着张副会长,所以张副会长看不清老人的模样,只看见他脚边摆着个工具袋,双手则缓慢地忙碌着。

时间一下子停滞了,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好友也是这样的,随身背着个工具袋,走到能坐下的地方就能开始做笔,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把所有的欢喜与忧伤都倾注到那小小的笔尖上。

“爷爷!”孩童清脆的嗓音划破了小巷里的寂静。张副会长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跑向老人,焦急地抓住老人的手左看右看,“医生叔叔说你这几天不能动这只手!”

“我没动,没动。”被小女孩抓包,老人声音底气不是很足。

小女孩红着眼睛看着老人。

老人眼眶也红了,嗫嚅着说:“真没动,我就是看看刀子需不需要磨一下。”

张副会长深吸一口气,冰冷到快要让肺叶结冰的空气钻进肺部,令他从那梦境一样的回忆里回到现实。不在了,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在当初的笑谈中出现过的未来注定只能停留在笑谈中,再也不会到来。

张副会长走上前,说明自己的来意。老人念书不多,也不了解政策之类的东西,听张副会长说完后还一愣一愣的,不是很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副会长用尽量简明清晰的语言告诉老人:“只要您愿意配合协会的安排参加一些活动,比如代表协会参加文化馆开放日的展示、比如代表省里参加湖广那边三月十六日和九月十六日可能会展开的蒙恬会,至于要不要把制笔的方法整理出来申请专利、要不要找人将吴溪笔的技艺传承下去,全凭您自己的想法。当然,我很希望吴溪笔的制法不会失传。”他神色怅然,“不知你认不认识吴桐栖?他是我的朋友。”

老人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认识。打仗时我们吴家分了几支,我们这一支本来学不上本家的本领,后来要分散了,才从老一辈那把这制法学下来。”

面对无qíng的战火,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所以一直不让旁支窥学的技艺也像火种一样传承给了他们,为了就是在战乱之中留下足够多的种子——只要种子还能留下一颗,将来就能重新生根发芽。

张副会长听完老人的话,心里更加难受。当年留下的种子生了根、发了芽,正要茁壮长大时却被人连根拔起——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痛心了。张副会长语气微微发沉,叹着气说:“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我的话,如果您愿意参加这个重点扶持项目,年后我就来接您到协会分下来的住房那边。”

老人看了看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孙女,又看向张副会长诚挚的脸庞,gān燥、微瘪的嘴巴颤抖了几下,终于还是点了头:“我愿意参加。”这样好的事从天上砸下来,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以前制笔的技艺是他们吃饭的本领,原来现在他们还能靠它吃饭吗?老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参加的。”

新年很快到来。

袁宁在章家过的第三个年头,终于正式过去了。跟着章先生跑完亲戚,又去首都看了袁波的新家,袁宁才终于有空喘口气。

这时张副会长领着老人和小女孩登门来找袁宁道谢。



第9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五章

袁宁和章修严一起接待了张副会长三人。老人与小女孩住处已经安排下去,是协会统一分配的,设有大门,外人出入得登记,很安全也很舒适。

张副会长从朝辉笔厂找来两个踏实肯gān的年轻人,趁着过年这段时间的空闲跟着老人打打基础,学一学这老祖宗留下的手艺。等出了元宵,学生上课了,会在文化馆开设展会,一来展示毛笔的历史和毛笔的制作过程,二来也让年轻人和学生们亲自动手体验一番。这是项目打响的第一枪,张副会长领着人过来让袁宁搭把手。

袁宁年纪虽小,经验却不少,光看迎chūn花市上云山牧场的大获成功就知道不能再把他当小孩来看!张副会长不客气地让袁宁帮忙出主意,看看到时的展会怎么开展比较吸引小孩和年轻人。

袁宁知道一切都即将步入正轨,也替老人和小姑娘高兴。他一口答应下来,送走张副会长三人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看除了既定流程之外还可以cha-入什么有趣的环节。接下来几天袁宁一面向章修严讨教,一面去翻查以前的展会资料和外地的相关活动,慢慢填充要拿给张副会长看的资料。

章修严看着袁宁又忙碌起来,有时连午休都忘了,也把自己的工作搬到一边陪着袁宁一起忙,定时督促袁宁吃饭和休息,偶尔还会给袁宁出出主意。

袁宁把整个计划填充完整,才发现章修严陪了自己几天。他心里一阵感动,在章修严脸上吧唧一口:“谢谢大哥!”

章修严耳根泛红,绷着脸说:“多大的人了,别亲来亲去,别人看到了会笑话你。”

“我才不怕别人笑话!”袁宁笑眯眯地看着章修严。在章修严面前他早就没了拘谨,也没了顾忌,怎么高兴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陪你一起去一趟张会长家。”章修严说,“爷爷有幅画要我转jiāo给张会长。”

“好!”

袁宁和章修严出发前往张副会长家。张副会长家是个四合院,藏在巷子里,章修严和袁宁在巷口就下了车。转角有人开着拖拉机在买橘子,一个个橙huáng橙huáng的,又大又圆,看着新鲜极了,肯定鲜甜多汁。袁宁拉着章修严去买了一些,提着走进小巷。刚走了一段路,章修严突然拉住了袁宁。

袁宁愣了一下,和章修严一起躲到一株梧桐树后。他紧挨着章修严,厚厚的围巾几乎挡住了耳朵,得很仔细才能听见前面的动静。前边是个死巷,没有住户,也没有窗子开向它,幽寂寂的,平时没什么人。

这时却有人在里面jiāo谈:“张远新,你真他-妈是个懦夫!我爸要打死我我都扛过来了,死哄活哄,哄得他们当你亲儿子。你呢,我都和你一起回到这了,你才说要我走。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我爸妈就有别的儿子了?行,我走,我这就走,以后你也别他-妈来找我了!”

袁宁呆愣在原地。

章修严伸手捂住了袁宁的耳朵。可是光捂住耳朵没用,袁宁眼睛还睁着。他往死巷里看去,只见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那儿纠缠着。

说话的人姓方,上回见面时笑呵呵地逗他,哄他喊他一声“方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长得也好看,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可方哥脸上如今没了笑,只有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掩不住的疲惫——感觉就像呆在一艘随时会翻倒的船上奋力地划动着桨橹,拼了命想早些划到岸边去,抬头一看却悲哀地发现同在一船的人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不愿付出半点努力。

方哥口中的“张远新”,就是张副会长唯一的儿子。他们在吵架吗?他们为什么在离张副会长家这么近的地方吵架?方哥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他们要做什么事,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去做吗?

袁宁眼前的一切乱糟糟的,根本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抬眼一看,却发现死巷里又有了新动静。张哥把方哥压在墙上……亲了上去……

……亲了上去……

袁宁脑袋嗡地一下,彻底变成一片空白。不是亲在额头上,也不是亲在脸颊上,而是嘴对着嘴亲了上去。他们嘴巴贴着嘴巴,身体贴着身体,那么地亲近,又那么地痛苦,好像每一步都走在尖刀利刃之上、每一次呼吸都被烈火烧灼着胸腔——要么让火一直烧下去,要么让一切都化为死灰。

袁宁浑身僵直。

一双宽大的手掌捂住了袁宁的眼睛。

袁宁挨在章修严身上,感觉章修严的气息和往常一样将自己牢牢包围,牵动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

袁宁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怎么回事,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亲吻代表着他们相知相恋。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男人和男人也能这样亲密无间吗?男人和男人也能相知相爱、携手一生吗?可是他们看起来那么痛苦——父母的反对、旁人的侧目、前路的艰险,像一座座大山似的死死压在他们头上。

这是不对的吧?

这是不可以的吧?

袁宁心底有一堵无形的墙轰然倒塌。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这样也可以的话——

不可以的。

那个声音刚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就迅速把它盖住。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

这样不对。

不能有那么自私的想法,让妈妈她们难过、让妈妈她们伤心、让妈妈她们生气。

这样,是不可以的。

袁宁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僵直的身躯也恢复如常。

他安安静静地挨在章修严身上,巷子里幽幽的桂花香钻进他鼻端,让深冬几乎冻结的空气都有了裂fèng,那一丝丝、一缕缕的幽香钻入肺叶,把肺叶里的浊气都扫清了。

大哥那么好,妈妈那么好,父亲那么好,姐姐她们都那么好——一切都那么好那么好——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那种可怕的想法、那种可怕的念头必须从脑海里赶出去!

袁宁安静地让章修严帮自己挡住眼前的画面,直至前方变得静悄悄,他的双眼才重新看见亮亮的光。袁宁觉得洒进巷子里的阳光那么耀眼,刺得他眼眶发涩,有点疼。他往前面看去,方哥他们已经不在那儿了。

袁宁吸了吸鼻子,说:“大哥,有点冷,我们走快点?”

章修严本想教育袁宁几句,让袁宁把刚才看见的事忘掉,可一看到袁宁脸上浅浅的笑意,他又没办法板起脸训话。撞见这种事大家都很尴尬,避而不提也许是最好的办法。章修严这样想着,下意识地避开和袁宁谈论“同xing恋”这个严肃的话题。

袁宁还小,连青chūn期都没到,还不需要qiáng调这方面的东西。

章修严给自己的逃避找好了理由,带着袁宁前往张副会长家。袁宁已经重新打起jīng神,把刚才那一瞬之间迸发的qiáng烈的感qíng与渴望都藏得深深的。他把自己写好的计划jiāo给张副会长。

章修严也把带来的画一起递过去。

张副会长先把画看了,让章修严代为向章老爷子问好和道谢,才打开袁宁写的展会计划看了起来。等看完了,张副会长神色复杂地望向袁宁:“真是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想不服老都不行!”

袁宁很高兴:“老师您觉得可行吗?”

张副会长点头:“我跟文化馆那边沟通一下,如果那边觉得没问题就按这个去准备。你吴爷爷那边信任你,有些细节得由你去和他沟通。”吴溪笔的制法是吴家祖上传下来的,张副会长固然想让它传承下去,可也不能不考虑吴老本人的想法。由他出面难免有挟利qiáng夺别人家传技艺的嫌疑,这事还是由袁宁去跑比较好。

袁宁一口答应。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忙!

正事谈完了,章修严领着袁宁起身向张副会长告辞。此时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准备往外走的章修严和袁宁与开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是张远新两人。

袁宁怔了怔,乖乖和他们打招呼:“张哥,方哥。”

张远新脸上扯出了笑容:“宁宁来了?”他的脸上有着隐秘的紧张,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身旁的人。

袁宁也莫名地紧张起来。他抓住章修严的手,手心微微渗着汗,嗓子也一阵发紧:“张哥,我和大哥先走了!”

张远新点头:“慢走,改天我和方哥带你出去玩。”

袁宁向张远新道谢,和章修严一起走出门外。眼前变得开阔之后,凝滞的气氛仿佛一下子轻松下来,袁宁抓了抓章修严的手,想起章修严有点小洁癖,又轻轻松开了。他从兜里拿出刚才进屋之后摘下的手套,想重新戴上,手却抖了一下。

手套掉到了地上。

袁宁蹲下去捡起手套,直接蹲在那儿把它戴上了,才站起来朝章修严露出笑脸:“大哥,我们回去了。”

章修严“嗯”地一声:“走吧。”

金色的阳光落入巷子里,让路旁石墩上堆着的积雪微微化开了。四季桂稀少的叶子也从雪里探出头来,露出沉沉的绿意,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着光。

有些东西就像积雪一样,只要把它扫到一边堆成堆,慢慢地也就化开了。

一定是这样!

这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唉果然等不到盗文网把刚才的防盗章盗走,好困,要睡了(x

第9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六章

袁宁和章修严回到家,章先生在家里。沈姨正在准备拜祭用的东西。每年元宵他们全家都会去公墓一趟,拜祭章先生的一个朋友。

袁宁收拾好心qíng,和章修鸣一起跟在章修严身边,坐着车摇摇晃晃地晃到公墓。这个时节公墓很安静,只有工作人员在墓地间巡行,把堆得太高的雪清理gān净。

一踏进墓园,袁宁就感觉到一种安静又寂寞的气息夹着冬末的冷风扑面而来。再过一段时间,天就会变暖了。袁宁抱着带来的花,先和章先生一起拜祭了章先生的那位朋友,才转到他爸爸妈妈的墓前,把花放在墓碑前。

他爸爸妈妈在世时,家里条件差,没有闲钱,照片都没拍一张,所以墓碑上只有字,没有照片。袁宁看着墓碑上冷冰冰的两个名字,心脏有点疼。

他真是个贪心的坏小孩。

他明明已经得到很多很多,却还是想要更多,想要永远都不和大哥分开,想要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

可是那是不对的。张哥和方哥那么痛苦,就是因为那是不对的、不被人所认可的。父亲和祖父那么看重大哥,将来大哥一定会走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也许是比父亲、祖父更高的地方,拥有别人比不了的将来。大哥也说过,他是会结婚的,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意气风发地一展胸中抱负。

袁宁蹲在墓前,小声说:“爸爸,妈妈,我是不是很坏很坏……”他吸吸鼻子,把眼泪吸了回去。他已经满十岁了,不小了,不能再那么爱哭,不能再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赖在大哥身边不肯离开。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大哥。

他也好喜欢好喜欢姐姐她们。

所以他不能当坏小孩。

袁宁擦掉眼角滑出的泪,慢慢把笑容堆回脸上,妈妈说过,多笑一笑,运气才会好。

大家都喜欢爱笑的小孩,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他不能仗着大哥对他好、仗着所有人都对他好,就得寸进尺——忘恩负义。要是他变成了小白眼láng儿,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很生气!

袁宁站了起来。他蹲了好一会儿,腿麻麻的,转头一看,章修严走过来了,正定定地望着他,眼底满满的都是关切。袁宁跑了过去:“大哥,是父亲有事要走了吗?”

章修严说:“没有,父亲他们还要过来替祖母和姑姑扫墓。”几个墓地离得很近,既然都过来拜祭了,章先生自然不会只去拜祭朋友。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

袁宁避开章修严的目光,望向章先生那边。天有点yīn,但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甚至连风都静止了。章先生的神qíng沉静,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墓碑,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关于过去的哀思里。

即使是父亲这么厉害的人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袁宁这样想着。

袁宁扭过头,终于敢对上章修严的眼睛。他望着章修严眼底映着自己的模样,那里面的他还那么小、还那么稚嫩,不会让任何人对他设防。袁宁说:“大哥,你知道父亲和那个叔叔的事吗?父亲看起来很难过,每一年都很难过。”在为祖母、姑姑扫墓时,章先生也是这样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部分。”章修严说,“父亲很久以前曾到南边历练,那边临近边境,比较乱,父亲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整治出点样子来。这个叔叔是那边的人,从小没了家人,不过很有出息,能办事,也能扛枪,是那边的一把手,帮了父亲很多忙。他还曾和父亲一起到这边来做客——我在祖父那看过他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袁宁恍然,“所以父亲和他感qíng很好!”

“也不是这样,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矛盾很大,”章修严说,“父亲觉得他不守规则、难以管制,他也觉得父亲循规蹈矩、过于死板,两个人几乎一开会就吵,吵得其他人都忍不住上前劝开他们,怕他气极了会拔枪毙了父亲。”

袁宁吃惊。他想不出章先生和人吵架的模样。那可真是难以想象!

章修严看出了袁宁的心思,说:“听爷爷说,父亲以前是吵出名的,放到谁手下都让人头疼,”章先生若不是那样的脾气,也不会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足以和章家大伯相抗衡的位置。章修严顿了顿,“好像是那位叔叔意外牺牲之后,父亲才渐渐收敛了脾气。”

以前的章先生像想要展翅翱翔的鹰,叫声响亮、志在长空,任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了不得”。可如今的章先生却是蛰伏的猛shòu,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只剩一双眼睛还藏着未曾褪去的冷锐。

他已经不会再去争吵,只步步为营地攻城略地,把看中的目标一个个纳入囊中。

袁宁听得入了神。

等把章修严说的话都消化了,袁宁才小声说:“所以父亲不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么严肃的吗?”

章修严一愣,点了点头。

“那大哥一点都不像父亲,”袁宁得出结论,“大哥从小就很严肃!”

“……”

“听说男孩子会偷偷模仿爸爸。”袁宁说,“所以大哥是偷偷学父亲对不对?”

“…………”

章修严不和袁宁说话了。

袁宁知道自己说中了。大哥以前会做噩梦,四哥回来以后就好了很多。大哥一定是因为四哥丢了、妈妈病了,才会小小年纪就把自己装成小老头。大哥不是不喜欢和别人亲近,只是不习惯而已,四哥回来后也能抱大哥、亲大哥——慢慢地,什么都会好的,会有人看破大哥的伪装,看见大哥最柔软、最温柔的心。

这时章先生他们过来了,袁宁没有拉章修严的手,而是自己跑了过去,和章修鸣一起给素未谋面的祖母和姑姑送花。

袁宁和章修鸣出生时祖母和姑姑都已经不在了,关于她们的事都是从祖父、妈妈那里听说的。不过袁宁看过祖母她们翻译的国外读本,感觉得到字里行间透着的温柔与美好。

袁宁在心里默默祷念:“奶奶,姑姑,大哥很好很好,父亲也很好很好,拜托你们一定要保佑他们以后越来越好。”

章家人一家人回到家,一切归于平静。首都大学开学了,章修严坐火车去了首都,章先生开始上班。袁宁跟着沈姨置办好chūn季要用的日用品,列好适合冬chūnjiāo接这个时节的菜谱,悄无声息地把以前章修严做的事都做了,才背着小书包去上学。

吴溪笔的体验活动开始那天,袁宁被邀请过去参加。他叫上宋星辰、郝小岚一起去了文化馆,热热闹闹地体验了一天,收获了一支亲手做的笔。朝辉笔厂派过来的两个年轻人很好学,也很聪明,已经基本掌握了吴溪笔的制法。

吴老在张副会长的帮助之下为吴溪笔申请了专利,走的是协会程序,速度非常快,那边一上班就批了。朝辉笔厂已经和吴老商讨合同,准备在二月立刻投入生产。要是吴溪笔能在三月的“蒙恬会”上崭露锋芒,销量就不必发愁了。

三月十六是蒙恬诞辰,据说蒙恬是发明毛笔的人,制笔人尊称他为“鼻祖”。以前每到三月十六湖广地区都会组织“蒙恬会”,各家名笔会在“蒙恬会”上展出,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现在搞活动主要是先打响知名度,张副会长已经约了几家报社,让他们报道一下这次展会。

这是袁宁没有想到的一环。

各家的报道之中都出现了袁宁和章修严的身影,都说这是“一次见义勇为找回的文化印记”,有些是文字描述,有些则带着图,“见义勇为”的噱头可比一次小活动要大,大家都很乐意多花些笔墨去写。

有家报社的图是赵记者拍的。上回赵记者没有写他们的稿子,但拍的照片还是洗了出来,还给袁宁送了几张。现在有机会报道了,赵记者就笑呵呵地把照片提供给相熟的同行。

这是袁宁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自己。

他和章修严站在摊子前。

他在写chūn联,章修严在看他。

周围的人有的伸长脑袋从后面瞧,有些侧着身子往前面挤,有的则含着笑意看向章修严正在写的chūn联。当时不觉得有多么特别,拍成照片一看,却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袁宁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章修严的脸,找出剪刀把报道上的照片和文字分别剪下来,贴在一本厚厚的剪报本上。

袁宁手一顿,往前翻去,坐在书桌前上面一些关于章修严的报道。章修严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在高中三年里就拿了数不清的奖项,有些报道有照片,有些报道没有照片,甚至没有提及章修严的名字——大部分都出现在少年版、教育版,是报告喜讯和一些采访。有几回章修严的文章写得好,直接被老师送去参加征文比赛,拿了奖,整篇刊登在报纸上。

章修严总是什么都不说,袁宁跟着章先生养成看报的习惯之后才发现这些东西。所以后来袁宁每次都特意把报道剪下来,贴在剪报本上向其他人报喜。久而久之也就攒了厚厚的一大本。

袁宁看着看着,竟有了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风轻轻chuī动袁宁面前的剪报本,chuī到了最新的一页,照片上的章修严站在那里,仿佛正隔着纸张凝视着逐渐熟睡的他。

少年的忧愁朦朦胧胧,像梦一样在沉沉夜色里飘dàng。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捧着剪报本):大哥,我是你的迷弟!

大哥:……

竟无言以对。

——————————————————————————

一更!

这周太忙太困,忘了申榜,木有人工榜单,金榜又掉下去了,希望大家不要养肥萌萌哒甜甜chūn,不要霸王萌萌哒甜甜chūn/(ㄒoㄒ)/~~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朵花,说不得就能涨个几千万积分爬个季榜呢(蹲在榜下仰望辣可怕的积分

不过不怕!

我还有栽培榜!

谢谢大家浇灌的营养液!!!

么么哒!!!!


第9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七章

袁宁进入“梦里”,野猪们跑了过来,嗷嗷嗷地叫着。它们已经长得很大了,身上长着尖尖的毫毛。人参宝宝却一点都不害怕,居然爬到野猪们背上让野猪们驮着到处跑。

一见到袁宁,野猪们和人参宝宝们就高兴地说:“熟了!熟了!”它们边说边领着袁宁往大树那边跑。

袁宁跟着它们跑到树下,仰头一看,发现树的叶子少了很多,花也不见了,但枝头上果实累累,几乎把树枝都压弯了。小黑稳稳地趴在枝头上,嘴巴里嚼巴着一个果子,见袁宁来了,抬头睨了袁宁一眼,算是和袁宁打了招呼。

袁宁左瞧右瞧,忍不住关心地问象牙:“大树它们是不是生病了啊?它们的叶子少了好多啊!”虽然大树结了果子袁宁也很高兴,但袁宁可不想看到大树们病倒。

“不是这样的,”象牙说,“一般来说结果的时候树木的叶子都会变少,因为要把营养都输送给果子。到秋天天气变冷了,阳光变少了,那就只能把全身的营养都留给果子了。”

袁宁恍然了悟。他觉得大树们很伟大:“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可是大树却把它们的叶子都放弃了才结出果子来呀!”

“做什么事不是这样的呢?”象牙说,“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想要开花想要结果,肯定就不能再想着自己的叶子好不好。”

“象牙你说得对。”袁宁脸上的忧愁散了大半,“想要开花想要结果,总是要付出努力的。象牙你总是这么聪明,可比我聪明多了!”

小黑从树上砸了个果子下来,正巧砸在袁宁脑袋上。

袁宁愣了一下,忙把果子捡起来,严肃地说道:“小黑你可不能这样làng费!”

小黑趴在树上看着他。

袁宁跑到池塘边把果子洗gān净,看到果子新鲜水嫩的模样,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袁宁忍不住问象牙:“象牙,我可以吃这种果子吗?”

“应该可以,”象牙说,“大家都吃了,没有毒。”它说的是小黑和野猪们。

袁宁把果子擦gān,送到嘴边尝了一口,又酸又甜,味道很好,酸不会酸倒牙,甜也不会太腻,一切都刚刚好。

小黑已经吃够了果子,趴在树gān上眯着眼晒太阳。袁宁看见它惬意的模样,又想到了孤零零呆在外面的招福。

袁宁跟着人参宝宝手脚并用地爬到树上,努力想摘下树上的果子。见小黑睁眼看过来,袁宁解释:“我摘一点出去给招福吃!”

小黑又合上了眼睛,意思是“随便你”。

树枝都长得很高,果子悬在半空,袁宁个儿不够高,够不着,只能巴巴地看着小黑。

小黑:【……zZ】

袁宁:“……”

人参宝宝们意识到袁宁的难题,蹦蹦跳跳地说:“我来!我来!”它们伸长枝叶,欢快地在枝叶间跳跃,不一会儿就让圆圆的果子堆满“平台”,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够了,已经够了。”袁宁连忙说。这么多果子他可搬不出去,而且招福也吃不完这么多,要是坏掉了多làng费!

“可以把它们腌制一下,腌果子可以保存很久的。”象牙见多识广,给袁宁提出建议。

袁宁说:“那我得想办法弄点腌果子用的坛子。”他微微拧起眉头。他还太小了,做什么都不方便!袁宁想了想,说,“我明天打电话叫罗元良帮我买一批坛子,周末我过去试试看。”罗元良是信得过的,就算罗元良发现了果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在袁宁和象牙商量的时候,一阵荷花香突然从池塘中-央飘来。荷花也开了!袁宁站了起来,叫唤道:“小黑快看,荷花开了!”

那是雪白雪白的荷花,荷瓣一重叠着一重,又轻又薄,看着跟蝉翼似的,随风轻轻震颤着。它的花苞只打开了一点点,像个满怀好奇心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这个小小的世界。也许是因为没有感觉到周围有半点恶意,所以它又把花苞张得更开,让氤氲的荷香飘散出来。

“真漂亮啊!”袁宁忍不住赞叹。

【又不能吃。】小黑对此兴致不高,一爪子抓下个果子,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连种核都没有吐出来。

袁宁听到小黑说话,正转头看着它呢,见小黑不吐核,睁圆了眼,说道:“小黑你这样是不对的,不能把核也吃进去,要不然会把你的胃给磨坏!”

【不会。】小黑说。

袁宁还要再说,突然发现对面变得不一样了。

池塘这边的空地往后延伸,出现一大片可供大树生长的土地,对面却一直都雾蒙蒙一片,只有鱼儿和泉眼孤零零地呆在那边。

可是现在,对面的雾散开了!

有风从那边chuī来,让湿润的空气带来几分奇异的味道。

袁宁愣了一下,感觉朦朦胧胧间看到了一座宅院。雾气虽然散了,却还有山岚围绕在那边,如果不走近的话恐怕看不真切。

袁宁说:“小黑,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小黑这次没有不理袁宁,它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袁宁身边,跟着袁宁往对面跑。

就在袁宁跑到泉眼附近时,突然听到咚地一声,听着像有什么落进了水里。袁宁转头一看,发现那盘绕在泉眼四周的黑色丝线宛如cháo水般退去,泉水咕咚咕咚地往外面冒。而鱼儿钻进了池塘里,摆着尾巴欢快地畅游着,不时从水里腾跃而起,尾巴甩得可欢了!

黑色丝线被打败了!

袁宁高兴地说:“鱼儿终于自由了!”袁宁由衷替鱼儿开心。鱼儿一直被困在那么小的地方,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很难受!可是鱼儿坚持了那么久,还大方地把泉水分给他们——鱼儿真是太好了,还特别特别坚qiáng!

鱼儿听到袁宁说话,游到岸边朝袁宁甩尾巴。

虽然鱼儿不会说话,袁宁却能明白它的意思。他蹲到鱼儿面前,朝鱼儿伸出一只手指。

鱼儿张嘴咬住袁宁的手指,袁宁指尖一疼,低头看去,只见有血珠子从他指头上冒出来,红红的、圆圆的,看着一点都不可怕。鱼儿甩着尾巴绕起圈来,不一会儿水中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从水底升起。

袁宁还没看清,小黑已经一蹿而起,张口咬住漩涡里出现的东西。

随着小黑落地,那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是钥匙!

袁宁不由看向那有山岚萦绕的宅院,是开那座宅院的钥匙吗?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有一座宅院呢?难道这不是他的梦,而是别人的梦,而他只是进到了别人的梦里?这钥匙是谁留下的呢?

袁宁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小黑叼着钥匙站在那里,意思是“还去不去了”。

“如果这是别人家的话,”袁宁有点犹豫,“主人不在家,我们直接进去不太好。”

【他们可能早就死了。】小黑难得多说了几句,【你说过这是你母亲留下的玉佩,已经传了好几代。既然在你进来之前玉佩都还完好无损,说明你是它变成玉佩以后第一个进来这里的。按照人类的寿命来算,就算它的主人能活个两百年也该不在人世了。也许他留下这把钥匙就是希望有人能进去看看。说不定在里面会留着一些书信或者线索之类的,把他想jiāo代给后人去做的事记了下来。你既然继承了他留下的东西,应该进去看看的。】

袁宁“哇”地一声:“小黑你也好聪明!”

小黑不吭声了,把钥匙吐到袁宁脚边。

被小黑一劝说,袁宁下定了决心。他捡起钥匙领着小黑往那座宅院走去。

一走近,袁宁就闻见书籍毁坏传来的陈腐气息,他愣了愣,上前拿起最大的那条钥匙,准备把大门上扣着的锁打开。

大概是年月太久远,锁眼已经有点生锈,钥匙cha-进去后很难拧动。袁宁花了老长时间,才在刺耳的咯咯咯声里把锁头打开。

门栓也铁锈斑斑。

大门倒是没有被虫蛀坏,只是有点掉漆。袁宁使了吃奶的劲把门栓拉开,用力把门往里推。大门转开时发出吱吱的声响,每一下都转得极为缓慢。

随着门fèng渐渐变大,袁宁也窥见了大门里的景象。

太久没人居住,宅院已经有些破败。大大的院子空dàngdàng的,半棵花糙都没有,倒是有一株枯死的梅树,整棵树都已经倒下了,枝gān也已经腐烂,地上的枯树只剩一个一推就垮的空壳子。

左右都有两个池子,里面已经gān涸,没有半滴水。再往里一些,有个石桌,袁宁跑过去一看,桌上有个棋局,他没认真学过围棋,看不太懂,只看出它似乎没下完。

袁宁对着棋局拧眉思索,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正屋那边传来一阵动静——听着是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空间:哈哈哈哈今天翻身做主人!

大哥:我就看看,我不说话。

第9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八章

小黑先跑进屋,金色的瞳仁扫向屋内。一阵灰尘之中,一块牌匾倒扣在地上,小黑上前把它推起来,袁宁一眼看见了上面写着的三个字:惠济堂。

牌匾是素线匾,样式是明朝的,四周的华带雕着吉祥花纹,牌首和牌舌纹理最为繁复,两侧的牌带则简单些,不过那雕工都是越细看越觉jīng细,可见雕刻者的功力与用心。而那“惠济堂”三个字,写得更是庄重典雅、饶有□□,凭着“惠济”二字便能看出主人家是心怀天下、乐善好施的人。

袁宁没来得及看别的,人参宝宝们就跟着跑了过来。它们拿着芦苇做的小扫把,对袁宁说:“打扫!打扫!”那模样儿雀跃得,比自己有了新家还高兴。

袁宁吃了一惊:“芦苇哪里来的?”

“种的!”人参宝宝们理所当然地回答。它们可以催生植物,种点芦苇自然不在话下,种子是袁宁有次夹带进来的,很小几颗,人参宝宝们种出了一批,发现不对,想要拔了,象牙却说可以做扫把。人参宝宝们高高兴兴地弄了一些,没想到真的有了用处!

袁宁弄明白了个中原委,也整了把芦苇扫把,和人参宝宝们一起打扫屋子。

虽然门锁旧了,牌匾掉了,里面的家具和摆设却没有损毁得太严重,只是堆满了灰尘。被人参宝宝们轻轻一扫,灰尘就散开了,露出它们原本的面貌。

宅院不算太大,看着不是住人的,西面是个大大的书库,里面许多书已经老化,书页全都泛huáng或者掉页,幸运的是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这里面似乎没有活物生存,所以书倒是没有被虫蛀坏!

袁宁拿起几本书翻了翻,发现上面都是些艰涩的文言文,即使他跟着章修严看过不少古文也很难读通。倒是墙上的字画有些意趣,画的不是山水也不是宴饮,而是各种民间趣事,孩童齐嬉戏,少女dàng秋千,游船看戏,茶馆赌茶,百态尽显。

袁宁大概知道这些人的衣着是明朝的——也就是说这屋子的主人很可能是明朝人,否则不可能把画当时的市井生活画得这么生动有趣。难道玉佩也是从明朝传下来的?

袁宁正对着画思索,小黑却叼来一本本册。袁宁愣了一下,接过那本册一看,发现是主人写的札记。比起刚才那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札记主人的写法更趋近白话文,袁宁看起来不太吃力。

札记主人受继母迫害不得不离家,在外因一次受伤得了这灵泉。他终其一生都在保守灵泉的秘密,纵使借灵泉救人也隐瞒着所有人。后来起了战乱,他带着阖家上下和一应仆从躲入山中,靠着灵泉逍遥度日,不知日月变迁。然而随着祸事蔓延,外面兵荒马乱、哀鸿遍地,灵泉也日渐被那黑色丝线围住。这“神仙dòng府”逐渐陷入黑暗之中,札记主人不得不带着家人重新“入世”。

而那“神仙dòng府”也如huáng粱一梦,梦醒后便烟消云散。

神仙dòng府?

这不是梦,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袁宁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可能xing!

袁宁认真往下看,发现札记主人也观察过黑色丝线的成因:或恶也,或灾也,或疫也,世之不幸,皆现其踪。

这和袁宁所猜测的差不多。

札记主人的记录终止在告别“dòng府”的那天。袁宁合上札记,有些怅然。按照札记主人的记载,这里应该也曾生机勃勃,也许有人参宝宝一样的花糙树木有了灵智,帮他把这座古朴的宅院建起来。随着那黑色丝线越发猖獗,札记主人的伙伴一个个消失,这里面再也不适合活物生存——于是它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玉佩,静静等待下一次复苏机会。

袁宁合上札记,脑中还回dàng着那位先祖写在最前面的两句话:可藏万物,可生万物;非梦非真,神仙dòng府。

原来不是梦!

那眼前的一切都是真是存在的,只是外人没办法知晓?

如果那黑色丝线是恶、是灾、是疫,那么那些光点又是什么?为什么战乱发生之后,这里就失去了生机?

袁宁心头一跳。他想到每一次有人走出困境之后,灵泉附近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光点,那些黑色丝线也会随之减少。也许外面的不幸可以影响灵泉——外面的改变也可以改变灵泉?

灵泉的生机,其实依然维系在外面的世界里!

可是,这种“生机”是怎么来的?

是只要帮到别人就会有吗?袁宁有点担心。象牙和小黑它们是可以离开这里的,人参宝宝却不能到外面去——要是被人发现人参宝宝们可以到处走,肯定会把它们抓去研究!还有鱼儿和大树也一样,是不能到外面去的!袁宁忧心忡忡。

【不用太担心。】小黑看出袁宁的担忧,开口安慰,【你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袁宁:……_(:з」∠)_

竟不知道小黑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袁宁好奇地提出另一个问题:“既然以前也有人进来过,那么现在会不会也有人能进类似的地方?会不会也有人拥有另一个泉眼?”

【我不知道。】小黑回答得简单又直接。

袁宁没有失望。袁宁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自然是因为想起了送他莲子的廉先生。虽然心里有了怀疑,但袁宁不打算贸然去查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札记主人在札记里提及的一句话,札记主人即使隐瞒着灵泉的存在,依然因为救济别人而引来了不少麻烦。比如有人怀疑他拥有起死回生的秘方,想方设法、威bī利诱他jiāo出秘方,差点让他的妻儿身死牢中。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在札记主人详实的记载中几乎伴随着他迁移到每一个新地方。

袁宁甚至在札记主人的最后一篇记录里读出了满满的“如释重负”。也许没有得到灵泉,札记主人就不会这么多的险恶与波折。

这一点和象牙说的一样。

不要把灵泉的存在告诉别人,连最亲近的大哥他们都不能说。

袁宁安安静静地把札记放回原位。这里面的书籍其实还是有他可以看的。袁宁不太想睡,坐到了窗边泛起书来。人参宝宝们在院子里玩耍,它们身上藏着不少种子,看见适合的地方就撒一颗。人参宝宝们前脚挪向别的地方,后脚种子就发芽了,绿绿的苗儿钻出地面,给这古朴的宅院添了几分生机。

袁宁偶尔从书上抬头往外一望,发现人参宝宝们正在那儿追逐嬉戏,翠绿的新苗也随着它们转动着幼嫩的jīng叶,仿佛也想和它们一起跑来跑去。

他会保护它们的。袁宁认真地想。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也会像札记主人一样觉得肩膀上有着沉沉的负担、他也会觉得灵泉给自己带来了太多麻烦,可是看着开开心心的人参宝宝、看着趴在窗边打哈欠的小黑——他觉得他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永远都不会变。

袁宁把书放回原位,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了点困意,躺在横塌上歇息。

等袁宁一觉醒来时,外面已经亮了起来。天放晴了,章修鸣过来喊他一起去晨练,袁宁“哎”地应了一声,换上运动服和章修鸣一起去跑步,高高兴兴地和沿途遇到的邻里们打招呼。

太阳爬山山腰,袁宁仰头看去,金灿灿的阳光有些刺眼,却让袁宁心里的伤怀一扫而空。

“四哥,我们看谁跑得快!”袁宁笑眯眯地提议。

“和我比谁跑得快?”章修鸣睨了一眼他的小身板儿,“来就来,谁怕谁!”

“那我跑了啊!”袁宁不等章修鸣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把章修鸣甩得要多远有多远。

“你耍诈!”章修鸣怒了,奋起直追,准备追上以后给袁宁点颜色看看。

眼看袁宁越跑越快,章修鸣不由边追边叫喝,叫嚷着追上以后要好好教训袁宁。

邻里间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jiāo口夸赞:“瞧他们兄弟俩,感qíng多好。”

兄弟俩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门口,迎面撞上了刚从车上走下来的韩助理。袁宁笑容还没敛起,抬眼一看,蓦然对上韩助理满含忧虑的双眼。

袁宁一愣。

韩助理见是袁宁和章修鸣,敛起了脸上的忧色:“这么早就去锻炼了?”

袁宁点头。

章修鸣和韩助理要更熟稔一些,当下就问:“韩叔叔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韩助理显然不愿在袁宁和章修鸣面前多提,“我来找你们爸爸。”

章修鸣和袁宁对视一眼,没有再问。

韩助理和袁宁两人一起入内。章先生已经起来了,见韩助理一大早过来,起身和韩助理上了楼。薛女士端着早餐出来,发现章先生不见了,不由望向袁宁和章修鸣。

章修鸣说:“韩叔叔来了,可能有公事找爸爸。”

薛女士说:“那你们先把你们爸爸的早餐吃了,我等会儿再把另一份端出来,免得凉了。”

章修鸣拉着袁宁吃早餐。

另一边。

书房。

书房门一关,韩助理就没了刚才qiáng撑的冷静。他说道:“章兴鸿疯了!您就这么由着他吗?他赢不了您,就肆意攀咬我们的人,这次还把矛头直接指向您!章老他还是不出面吗?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里你们都是兄弟啊!”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靠出卖自己的亲人、靠踩下自己的家人为自己争取机会,这种事章家老大都已经做熟练了,哪里需要半点犹豫?章先生说,“我和他早就已经不是兄弟,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韩助理一怔。

“想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章先生沉下脸,向韩助理透了底,“我等的就是他坐不住的那天。在那之前即使有点波折也不需要放在心上,这点小事连委屈都算不上。不过这段时间家里就拜托你了,我希望他们不要太为我担忧——我自己选的路,我很清楚会有什么危险。”

韩助理跟了章先生这么多年,一下子明白了章先生的意思。

这次章先生被攀咬得厉害,上面肯定会介入调查。

可正是因为攀咬得太厉害才不需要担心,因为就章兴鸿那点能耐还不至于把攀咬的事都坐实,顶多只是躲在章兴鸿背后的人会掀起点风làng而已。而等章先生相安无事地归来,反噬之日也就到了,到时就算章先生对付章兴鸿的手段再狠,在别人看来也是“师出有名”、“qíng有可原”。

韩助理说:“我明白了!我这就做好应对准备!”

韩助理下楼时,袁宁和章修鸣都吃完早餐。袁宁敏锐地察觉韩助理眉间的忧色已经褪去,他小心地往章先生脸上瞄去,察觉章先生还是和往常一样冷静而平和,心也放回了原处。他主动说:“父亲,我们去上学了!”

章先生朝他颔首。

到了学校,袁宁去向齐老师请教腌果子的方法。齐老师已经怀孕五个月,肚子显怀了,她摸着肚子笑了笑,大方地说:“我怀孕后爱吃酸的,自己试着腌了点,味道很不错。我闲着的时候把我摸索出来的法子都写下来了,你想做的话就把它们抄回去吧。”

袁宁惊喜:“谢谢齐老师!”

袁宁拿到了几个腌制方法,又接电话打到牧场那边,让人找罗元良接电话。罗元良听袁宁有了新想法,点头答应下来,当下就开车去玻璃厂订了一批适合腌制果子和腌菜的玻璃坛子。

洋房那边还有几个空房,罗元良平时要经常接电话,在袁宁的提议之下搬到了其中一间里住。罗元良准备把中间那间空房腾出来摆坛子,袁宁过来后可以尽qíng在里面捣腾,不被任何人打扰和窥探。

上回建大棚的时候罗元良就知道袁宁用了一些特别的法子去处理一些种子。比起他以前试着去种的花儿,年前种下的花长得又快又好,几乎没有萎死的。要是其他花农的花能有这种成活率、这种品相,哪会愁着赚不了钱?虽然袁宁只说要腌点果子,罗元良却还是慎重以待。

果子什么的,山里有的是,如果袁宁连腌果子也能腌出花样来,那牧场等于又多了一个进项!

周末一到袁宁就去了牧场。已经是冬季的尾巴了,目前从重新回到了chūn天,用力的糙芽从土里钻出来,冒出半个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这新鲜而陌生的世界。

招福到了牧场就跑到葡萄架下,趴到那张石头做的桌子旁,就像谢老还在世时一样。袁宁拿出一台收音机,放进收录着谢老的歌的录音带,让悠悠的歌声从录音机里飘出来。招福立刻jīng神了,抱着录音机趴在那听了起来。

袁宁去找罗元良。罗元良正在替马梳理鬃毛,这似乎是罗元良的兴趣,每天必做!见袁宁来了,罗元良摸了摸枣红色的马儿,把马鞍放到马儿背上,问袁宁:“要骑骑看吗?”

袁宁惊喜地说:“可以吗?!”他早就想骑马,只是他还太小了,又没有适合的马,所以一直都没机会骑。他只骑过招福!

“可以。”罗元良说。

牧场的马都是他在照顾,别说让它们给袁宁骑一下,就算是让它们直直地往悬崖冲它们也不会犹豫。罗元良扶袁宁上马。

马蹄踩着牧场的小路哒哒地往前走。袁宁感觉新鲜极了,一路骑到洋房那边才手脚并用地下了马,朝马儿说道:“谢谢你。”

马儿嘶鸣一声,仿佛在回应袁宁的感谢。

袁宁转向罗元良,夸道:“你把它教得真好!”

“它喜欢你。”罗元良笃定地说。

“我也喜欢你!”袁宁毫不迟疑地向马儿表达自己的喜爱。

罗元良没再说话。这就是袁宁,永远不吝于让别人知道的喜欢和欢喜。

和袁宁呆在一起久了,世界好像也变得简单而gān净。

罗元良拴好马,洗了手,和袁宁一起去搬车上的果子。袁宁为了把果子从灵泉那边弄出来可费了不少功夫,他在学校那边寄存了点箱子,趁着警卫伯伯不注意把果子都弄到箱子里封好,再叫李司机去把一箱箱的果子搬上车运过来。

不摆到家里,果子的来处就没那么容易被怀疑。

袁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果子弄出来,一来是怕果子熟烂在枝头太làng费,二来则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只要帮助到别人,灵泉那边的“生机”就会增加?

袁宁一整天都在试验齐老师给的腌制方法,和罗元良一起来来回回地捣腾满所有坛子。

“大概要二十天才能好,”袁宁对罗元良说,“我下星期要去首都一趟,可能不能过来了,你帮我看着吧!”

罗元良答应下来。

顺顺利利地把果子从灵泉那边“偷渡”出来,袁宁非常满足。他腌制果子时加了灵泉水,等第一批果子腌制出来后他还是像卖花一样先送人,看看反响如何。灵泉水能净化人的身体,果子又能改进人的体能,两者结合起来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吃下了这样的腌果子,对身体应该有好处吧?这样不知能不能给灵泉那边带来“生机”。

袁宁忙活完了,第二天一早又回了市区。

一到家,袁宁就察觉气氛不太对劲。薛女士正坐在客厅,忧心忡忡地看着电话,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打电话过来。章秀灵、章修文还有章修鸣都坐在一旁,神qíng和薛女士差不多。

电视还开着,正巧在放新闻。新闻上说,在首都开会的章先生被举报违纪,上面已经介入调查。这电视台也不知受谁指使,明里暗里想坐实章先生违纪的事实,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肯定会觉得章先生果然像被人指控地那样十恶不赦,只差没亲自动手杀人!

啪!

袁宁冲上去把电视关了。见薛女士面带恍惚,他上前抓住薛女士的手:“妈妈,没事的。父亲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谁都不可能把那种罪名安到他头上去。”

薛女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袁宁的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其实薛女士还是担心无比,一点都没被袁宁的话安慰到。

袁宁看了眼章修鸣他们,继续说:“父亲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要好好地等父亲回来!”

“宁宁你说得对,”薛女士终于打起jīng神,紧紧地回握袁宁的手,“外面已经够乱了,家里不能再乱——要让那些人都知道我们不怕他们的鬼蜮伎俩。”

章修鸣暗暗给袁宁竖了个大拇指。

袁宁拉着薛女士一起做饼gān。

当饼gān的香味飘出烤箱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回来的是章修严。

闻见屋里的饼gān香味后,章修严顿住了。客厅里没有人,电视也关着,只有极轻的jiāo谈声从厨房里传来:“大哥喜欢吃咸味的。”

是袁宁的声音。

“所以你学的都是咸味的吗?”薛女士的声音也响起了,“宁宁你果然最喜欢大哥,我们可要吃醋了。”

“都喜欢。”袁宁的声音软软的、低低的。

薛女士笑了起来。

薛女士在笑。

章修严一路上悬着的心放下了。

家里有袁宁啊。

虽然袁宁年纪最小,但最懂得怎么安抚人。就连他也曾经被袁宁抚平过心里的伤怀不是吗?

不用担心的,家里有袁宁在。

章修严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

袁宁微怔,仰起头望向门口。

于是——

蓦然撞进了章修严幽深的目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章节!

(ノ=Д=)ノ┻━┻不知为何就踩点了,一定是因为新买了板子,沉迷于玩耍……噢在微博上可以看到我的惊世画作!

================================================

这次不是我的锅!

这次是app骗我!app上显示的字数是六千多,上电脑一看是五千!为了全勤先填一段,默默蹲电脑上补完………………

第9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九十九章

章修严的目光幽邃深远,涌动着汹涌的暗cháo。袁宁感觉自己像只踏入沼泽的幼shòu,往前迈一步就会深深地陷入其中。他还太小,无法很好地掌控这样的qíng绪,不由自主地呆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章修严俊秀硬朗的脸庞。

薛女士没注意到他们对视时的暗涌,她敛起了笑容,微微蹙起眉头:“修严你明天不是要跟着教授开新课题吗?”有袁宁这个“探子”,全家人对章修严的课程进度都了若指掌。薛女士上前帮章修严理了理走得太匆忙而有些凌乱的衣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没什么。”章修严说,“就是回来看一看。”

章修严绝口不提心里的担忧,薛女士却明白章修严的忧心:“修严你别担心,家里不会有事的。”

章修严点了点头:“我吃个饭就回学校。”

薛女士脸上又有了笑意:“那正好把宁宁给你做的饼gān带去。宁宁他最念着你,学的都是你爱吃的口味。上次你多吃了两块咸味饼gān,宁宁一直记着呢,今天马上缠着我要学。”她边说边把饼gān从烤箱里取出来,淡淡的芝士香味飘到鼻端,还没入口就像已经尝到了那种苏香咸脆的味道。

章修严抬眼看去,只见一半的饼gān被捏成小huáng鸭的形状,不大,很香,一口就可以吃掉一块。章修严伸手要拿起一只小huáng鸭,袁宁却拦住他,严肃地教育:“大哥你刚从外面回来,没洗手,手上脏!”

薛女士闷笑不已。家里能这么一本正经“教育”章修严的人,恐怕只有人小胆大的袁宁了。

章修严面无表qíng地去洗了个手,取下毛巾擦gān手。一转身,袁宁就拿着一块小huáng鸭送到他嘴边。袁宁眼睛亮晶晶,认真地夸奖:“这是听话洗手的奖励!”

章修严盯着那只抵在自己嘴巴前的小huáng鸭一会儿,张嘴把苏脆的小huáng鸭咬进嘴里,咔擦一声咬碎了。饼gān苏苏脆脆,咸香可口,一点都不腻。

袁宁收回手,微微垂下视线,自己也取了只小huáng鸭,送进嘴巴咔擦咔擦咬着,让那香苏的滋味钻进每一个味蕾。他还是很想和大哥亲近,可是不能再抱大哥、不能再亲大哥,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那样黏黏糊糊。

长大了不该那样,否则的话……

袁宁正想着,章修鸣他们已经闻香而来,一个两个都挤进了厨房里头。瞧见盘子里摆着的饼gān,章修鸣哇哇直叫:“小huáng鸭!好可爱!我小时候最喜欢带着它洗澡!宁宁你们居然躲在厨房自己先吃了!要是我们不进来你就自个儿把小huáng鸭吃光了是不是?”

“没有!”袁宁红了脸否认,“我知道四哥你也喜欢小huáng鸭,做了很多的!”

“宁宁你也喜欢小huáng鸭吗?”章修鸣两眼一亮,感觉像找到了知己!

“我也喜欢。”虽然他没有带着小huáng鸭洗过澡。袁宁补了一句,“大哥也喜欢。”

章修严:“……”

章修严知道袁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当初他带袁宁去栾嘉家里学游泳,给袁宁买了小huáng鸭泳裤,小huáng鸭泳巾,小huáng鸭泳圈——自那以后袁宁就坚定地认为他喜欢小huáng鸭,只是年纪变大了不能再喜欢了。事实是那只是因为他当时对袁宁这个“新弟弟”还不熟悉,下意识地觉得章修鸣喜欢的袁宁也应该喜欢。

章修严注视着盘子里整整齐齐的小huáng鸭们。

很奇妙地,他现在好像真的觉得它们很可爱。

吃了晚饭,章修严准备出发。袁宁送章修严到门口,站在大门前不再跟着章修严往前走。他说道:“大哥放心,妈妈她们会好好的。你安心上课,我会看着家里!”袁宁脸庞还带着点稚气,目光却非常坚定,眼底满满的都是认真。

章修严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他赶回来,最担心的其实是袁宁。他担心薛女士又会生病,担心薛女士像当初出口伤害他、伤害章修文一样,心急之下又用刀锋一样尖利的言语伤到了袁宁。

他担心自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小结巴,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到伤害。

这样的心qíng是不需要对袁宁说起的。章修严“嗯”了一声,转过身上了车。到车里坐定,章修严看向车外的袁宁一会儿,见袁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上前给自己一个道别吻的意思,不由朝袁宁招了招手。

袁宁一愣,跑了过去:“大哥?”

章修严说:“我回学校了。”说完他定定地看着袁宁,意思是“你好像忘了什么”。

风轻轻chuī动章修严的刘海,露出章修严平整好看的眉心。袁宁心脏怦怦直跳,感觉章修严的目光像是火焰一样,把他整颗心都灼伤了。

大哥这么好,好得让他想要一直一直霸占着大哥身边的位置。大哥一定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要不然的话大哥一定不会远远地避开他——大哥从小就是有计划、有目标的人,大哥有完整的人生计划,大哥说他永远会是他的弟弟,即使他们都结婚了也不会变。

大哥已经对他这么好了,他却还贪心地想要更多——甚至还生出“如果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的话,大哥就不用和别人结婚了”的可怕想法。

袁宁走上前,在章修严眉心轻轻地亲了一下。明明是一触即离的浅吻,袁宁却觉得自己的嘴唇被烫了一下,烫得他整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在天已经黑了,路灯是橘色的,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古怪来。

“再见,大哥。”袁宁说。

*

第二天中午,袁宁接到罗元良的电话,说是有个首都来的客人来了,挺奇怪的,说想要看看洋房里腌着的果子。对方说认识他,姓廉,现在正坐在客厅。袁宁愣了一下,马上知道来的是谁:首都来的,姓廉,只能是廉先生!

袁宁心中一紧,隐隐觉得是那些果子把廉先生引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慢慢镇定下来:“是我认识的,你帮我把电话给他?”

“你应该还记得我。”廉先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你把花种种得很好,花儿们知道了都很高兴。”

廉先生的话让袁宁心里打了个突。廉先生说花儿们很高兴,难道廉先生也能听见花儿们说话?廉先生果然也有灵泉吗?袁宁没有贸然开口。腌果子漏了馅,花有没有露馅?

他做事果然还是不够周全!袁宁心里懊恼着,口里却说:“我和园艺店的蔺爷爷说好了,留了园艺店的电话,如果花儿生病了或者开始枯萎,园艺店会派人去回收点回收。”

“看来你和园艺店合作了。”廉先生说

袁宁“嗯”地应了一声,花市结束之后园艺店那边就有人和他联系,说希望两边能够合作,也就是让牧场全年为园艺店提供花源。袁宁对园艺店的回收模式很有好感,几次接洽之后就让罗元良和园艺店那边签订合同。

廉先生听袁宁说完园艺店的qíng况,夸道:“你找到了不错的合作伙伴。”他顿了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也合作一下?”

袁宁眉头一跳。

“你提供的食材,我不问来源,都用在水云间。你加工好的成品——比如你正在腌制的果子,同样可以在水云间寄卖。二八分成,你八我二。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今天傍晚带着合同去找你。”

袁宁沉默下来。他听明白了,廉先生确实知道灵泉的存在,并且有意帮他。过了好一会儿,袁宁才开口说:“我想先见见您。”不弄清楚廉先生为什么要帮自己,袁宁没办法做出决定。

“好。”廉先生答应下来。

傍晚的时候,袁宁没有回家,他打电话和沈姨说了一声就和李司机去约定地点。廉先生已经等在那儿,和在农场中见面不一样,廉先生穿着整齐笔挺的西装,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多了几分人味儿,看着像个事业有成的jīng英人士。

李司机远远看了一眼,放心了,到别的位置等着袁宁。廉先生领着袁宁进了包厢,拿出拟好的合同递给袁宁。

袁宁接过合同,没立刻翻看,而是仰头看着廉先生,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廉先生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袁宁犹豫半响,仰头望着廉先生,问了出口:“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廉先生也注视着袁宁。这孩子还这么小,从他了解的qíng况来看,这孩子还有着可怜的身世,并不是章家亲生的。

为什么帮这孩子?

廉先生叹了口气,缓声说:“你听说过‘守泉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0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章

守泉人。在此之前,袁宁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可这词儿简单易懂,袁宁一下子明白了它的意思。泉是指灵泉,守泉人自然是指守护灵泉的人。拥有这样的宝贝,可不就是要好好守着它吗?袁宁望着廉先生,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过。”

廉先生深深地望着他。袁宁心思很细,做事也很稳妥,只是到底还小,很多事考虑得不够缜密周全。若不是这样,他是不可能察觉端倪的。他能看出不对,别人自然也能。廉先生就是因为这样而亲自跑一趟,他并不习惯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既然想护着眼前这孩子,自然是亲自护比较好。

廉先生顿了顿,把自己与灵泉结缘、自己被灵泉所救——到灵泉毁坏、化入湖中所经历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袁宁。袁宁仔细听着,想起了灵泉那边的札记主人。那位札记主人的经历与廉先生何其相像啊!即使人xing本善,在越来越恶劣、越来越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社会大环境里,善意还是会越来越少、恶意还是会越来越多,善会变成恶——小恶又会变成大恶。

当所有人都丧失了作为人的理智、只剩下动物天xing的时候,就算拥有灵泉也改变不了什么。在这一点上,廉先生是悲观的,所以廉先生如今过着近乎避世的生活。偶尔遇上心存善念的人,廉先生会赠对方一些他悉心栽培的莲子——至于莲子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就得看对方福缘够不够深了。

廉先生说:“你种出来的那些果子,和我种的莲子差不多。这样的东西不能随意卖给普通人,他们福缘太浅,吃下去不仅不会有qiáng身健体的作用,还可能会让他们的身体出问题。”

袁宁愣住了。他说:“我、我不知道。”终于遇到可以放心吐露灵泉秘密的人,袁宁把自己的考虑都说了出来,也问出了自己最想了解的东西:是不是只要帮助到别人,就可以让灵泉获得“生机”?

廉先生拧起眉,摇摇头说:“我没有听说这样的说法,也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些黑色丝线。不过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家训是行善积德,祖上也确实是积善之家。看来我们拥有的灵泉并不一样。”他有些惆怅,“可惜我的泉眼已经消失了。”

袁宁说:“象牙说,我们的泉水只有净化作用,不能改变生老病死。可是在种下您给的莲子之后,我种在里面的人参苗发生了一点变化,它们不仅可以把身体从泥土里拔-出来到处跑,还可以催生植物——这是您给的莲子的功效吗?”

廉先生说:“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廉先生发现袁宁拥有的灵泉比他所知晓的要玄秘许多。他问,“象牙又是谁?你把灵泉的存在告诉别人了?”

“象牙是一棵花。”袁宁说,“象牙它可聪明了,比我要聪明得多!象牙它最开始是种在园艺店那边的,去年年底招福生日的时候我才把它接回家,但它一直都可以出现在灵泉那边。所以我才会觉得我们是在梦里——要不然象牙怎么能即出现在现实里,又出现在灵泉那边呢!”

“你可以听到花说话?”廉先生有些吃惊。

“您不可以吗?”袁宁也很吃惊。

廉先生沉默下来。他拥有的灵泉只是灵泉,可以催生万物,但也只有催生万物的作用,并没有给他带来别的不同。他顶多只是能感应到“生机”,能够从镜湖那边看到一些曾经发生在周围的画面。

上次廉先生已经发现袁宁能和植物jiāo流,只是没想到袁宁是可以直接听到植物们说话!而且从袁宁提及的东西看来,袁宁拥有的灵泉是可以“进化”的,在他给的莲子生长起来之后灵泉那边的植物出现了不小的变化——拥有了净化以外的第二个能力:催生!

也许,这孩子的未来会不一样吧。

廉先生更坚定了帮袁宁一把的念头。至少在袁宁长大——在袁宁有能力保护灵泉之前,先由他来保驾护航!他想要看一看,他做不到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做到——他也想要看一看,同为“守泉人”的袁宁将来可以走得多远。廉先生死寂的心脏仿佛突然复苏。

不甘心啊。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廉先生说:“你一开始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廉先生脸上满是落寞,“我就是想看一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想看一看你是不是能走得更远,了却我的遗憾和不甘。”

袁宁安静下来。

袁宁最后和廉先生签了合同,目送廉先生离开,才坐上李司机的车回家。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合作伙伴”,袁宁眼前的迷雾散了不少,对未来做了新的规划。章先生还没回来,家里的气氛终究有些低落,袁宁每天定时向章修严汇报家里的qíng况。

同时袁宁抓紧时间预习初中的课程,把学习任务提升到以前的两倍。宋星辰的学习进度一直和袁宁保持一致,两个人经常一起探讨习题,因此宋星辰是第一个发现袁宁在改变学习计划。

宋星辰已经从宋父口里听说章先生的事。对完习题之后,宋星辰开口问:“袁宁你是不是有新的打算?”

袁宁一顿。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宋星辰、郝小岚说出自己的计划。见宋星辰和郝小岚齐齐望着自己,袁宁说:“我想今年六月就参加升中考。”

郝小岚吃了一惊:“我们才三年级啊!”虽然她也跟着袁宁、宋星辰预习了初中的课程,可那毕竟是他们学着玩的,真要去考试的话可不一定能考出多好的成绩来。郝小岚也听说了章家的事儿,她忧心忡忡地问,“宁宁你是因为章叔叔的事才突然想跳级的吗?别担心,我爸爸说章叔叔不会有事的。而且大人的事,我们根本管不了的……我们才十岁呢!”

“所以我想快一点长大。”虽然跳级不算是长大,但“初中生”的身份说出去要比“小学生”大,他要做一些事也比用小学生的身份去做要容易——当然,前提是他快点长高,不再是这小豆丁的模样。袁宁说,“我想快一点帮上父亲和大哥的忙。你知道的,我不是章家亲生的孩子,父亲他们都对我很好……我想变得有点用处。”

宋星辰神色复杂地看着袁宁。袁宁总是过得那么快活,每天都开开心心,看见谁都高高兴兴,所以他常常会忘记袁宁的身世,忘记袁宁已经失去爸爸妈妈——更忘记袁宁姓袁,章家人姓章,他们本来不是一家人。

宋星辰没有像郝小岚一样劝说袁宁。他只是问道:“你决定好了?”

袁宁用力点头。他知道这样有些冒险,即使考上了初中也可能跟不上那边的学习进度,可是他愿意付出加倍的努力!

“我也考。”宋星辰转向郝小岚,“你要不要一起?”

郝小岚常年跟着袁宁两人一起学习,虽然算不上是学霸,但应对考试也绰绰有余。每年考试除了宋星辰和袁宁始终遥遥领先之外,第三名总是她和应绍荣竞争上岗,算下来她占据第三的次数更多!

郝小岚听到宋星辰说“我也考”就已经意动了,被宋星辰一问,她马上说:“考!怎么不考!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也多找几个家教,把成绩给补上去!”

“那我们要做好准备了。”宋星辰说,“我们先去和老师他们说一声,等放学就去买点备考资料。”

宋星辰和郝小岚的话让袁宁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宋星辰和郝小岚是为了陪他才决定一起考的。有宋星辰和郝小岚加入,袁宁底气足多了:“好!”

一下活动课,袁宁三人就去找班主任,说出准备在六月参加升中考的打算。班主任知道他们一直在预习后面的课程,耐心听完他们的话后才说:“你们现在才三年级,没有接触真正深奥的课程内容。虽然你们一直有自学,但深度可能跟老师教的、跟考试考的不一致。如果你们真的想参加的话,得先向校长那边提出申请。现在校长就在学校,我可以立刻带你们去见他。”

袁宁与宋星辰、郝小岚对视一眼,认真地说:“我们确定了。”

班主任带袁宁三人前往校长室。校长正在那里和一个学生说话,听到有人敲门,抬起头来一看,有些意外。校长很喜欢袁宁三人,停下来和颜悦色地问:“有事吗?”

“他们想要参加今年的升中考。”班主任替袁宁他们开口。

校长一顿,严肃地看着袁宁三人。等看见袁宁三人同样严肃、同样认真的神色之后,才说:“这个月月底有一场模拟考,你们和六年级的学生一起考,如果考得好我可以批准你们去参加——考不好你们就继续乖乖地留在这里往下念,这样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10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一章

得了校长准话,袁宁和宋星辰、郝小岚放学后去了书店,准备选一批参考书。章修严当初帮他们挑了一次,后面基本都是他们自己挑。这个学期就要升中考,书店专门开辟了一个区域来摆辅导资料,袁宁三人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需要的书,付了钱,准备分头回家。

“宁宁!”刚走出书店,一把带着浓浓异国口音的声音就唤住了袁宁。

袁宁转头一看,不是华纳又是谁?华纳也十岁了,他长得也比袁宁高大,脸上带着笑意。袁宁还没开口,华纳已经走了过来,给了袁宁一个大大的拥抱,一抱之后他又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时华纳被拐子拐到这边,被迫跟着拐子沿街乞讨,随时都在拐子的监视之内。华纳说,“那时我看你和你大哥坐的车那么好,穿得也很好,心里就生出种qiáng烈的念头,觉得该向你们求助。”

袁宁腼腆地笑着,体贴地没有多提华纳当时的痛苦与láng狈:“都是以前的事了。”

华纳左顾右盼:“章大哥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大哥他去首都念大学了。”袁宁说,“只能偶尔回来一趟。”

“这样啊。”华纳有点失望。

袁宁邀华纳去家里玩。

华纳欣然应允。他和父母说了一声,上了袁宁的车。坐到车上,华纳关心地问:“听说章叔叔出事了,是真的吗?”

袁宁愣了一下:“连你们都知道了吗?”

“爸爸跟这边不是有个农业合作项目吗?”华纳说,“爸爸被告知负责人换了,觉得不太踏实,打听了一下,知道章先生出了事儿。爸爸说了,不是章先生出面的话他会暂时搁置这个项目。”

袁宁心头一跳。他知道华纳父亲是特意过来给章先生撑场的。因为华纳喜欢往章家跑的关系,华纳父母才渐渐解开心结,重新踏足这片差点让他们永远失去长子的伤心之地。华纳父亲这样做就是想让人知道章先生在招商引资这块下了多少工夫。

袁宁领着华纳到家,发现家里已经来了另一位客人,是西蒙·普尔曼。章修鸣正推着西蒙·普尔曼在花园里散步,见袁宁带着华纳回来,微微讶异:“华纳也来了?”

华纳点头:“我爸爸妈妈也过来了,在另一辆车上。”

华纳父母随后就到了,见到西蒙·普尔曼,他们对视一眼,明白西蒙·普尔曼的来意和自己一样。华纳父母上前向西蒙·普尔曼问好。西蒙·普尔曼微微颔首:“最近事qíng少,来这边度几天假。”

袁宁心中大定,把招待华纳一家的任务jiāo给章修鸣他们,自己跑去和沈姨商量晚上的菜色。等他从厨房出来时,电话正巧响了。袁宁心头一跳,跑上去拿起电话,还没听到那边说话他已经喊了出口:“大哥!”

“家里怎么样?”那边果然是章修严。

袁宁把华纳他们的到来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一听就知道华纳一家和西蒙·普尔曼的来意。他说:“好好招待他们。”

“我会的!”袁宁认真保证。说完以后他忍不住问,“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的吧?”虽然袁宁一直认为章先生不可能有事,但每天看着薛女士他们忧虑重重,袁宁还是有点担心。

“当然。”章修严笃定地说。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明明章修严只说了两个字,袁宁却觉得安心无比。他挂了电话,又去榨果汁给华纳他们喝,薛女士去参加一个婚宴,回来后见到家里这么热闹,心里的担忧少了大半,笑着与华纳母亲说话。

吃过晚饭,袁宁正在切水果,突然听到大门那边有动静。袁宁从厨房探出头往外看,愣了一下,定定地站在那儿,差点连手里抓着的水果刀都松开了。

袁宁把水果刀放下,高兴地跑到饭厅那边喊道:“妈妈,父亲回来了!”

章先生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望着重新转过头来的袁宁。

袁宁总觉得章先生这模样仿佛在哪里见过。他想到了章修严讨告别吻时的样子,灵机一动,明白了!袁宁撒开腿跑了上去,用力抱住章先生,踮起脚努力在章先生额头上亲了一下:“父亲!”

章先生:“……”

章修鸣最先跑出来,见袁宁抱着章先生亲了一下,胆儿也大了,也跑上前往章先生脸上亲。

章先生:“………………”

章修文和章秀灵慢一些,看见袁宁和章修鸣胆大包天的举动,都吓了一跳,接着他们也跑了上去,站在一边看着章先生。章先生抱了抱章修鸣,又抱了抱袁宁,接着转向章修文和章秀灵,分别给了他们一个难得的拥抱。

章先生说:“让你们担心了。”他虽然对章家大伯狗急跳墙的动作早有预料,却没想到对方动作那么快,连让他向家里jiāo代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薛女士站在饭厅门前,欢喜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章先生回来了,还破例和孩子们亲近了一番!她缓步走上前,含着泪笑了:“你这回把宁宁他们都抱了一遍,就缺修严了,下次修严回来可要补上。”

章先生:“………………”

章先生转向袁宁:“下回你帮我抱大哥一下。”

袁宁想象了一下章先生和章修严拥抱的画面,也觉得有些奇妙。他拒绝:“不!要父亲自己抱!”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有华纳他们在,袁宁没来得及和章先生他们说起自己的打算。第二天中午,袁宁才把参加今年升中考的决定告诉章先生他们。

章先生听了,没有反对。跳级这种事,章修严做过,章修文也做过。章修文比章秀灵小两岁,但现在直接成了章秀灵的同桌,算是跳了两级。袁宁这想法跨度虽然大了点,但也不算太离谱。

章先生说:“去试试也可以,如果能考上就去念,考不上家里也不会给你开后门。凡事量力而行。”

袁宁认真点头。他自然是考虑过自己能不能跟上课程才决定的。

当天傍晚郝小岚爸爸不回家,袁宁邀宋星辰和她到家里吃饭,顺便一起准备模拟考。天气很好,傍晚的风一点都不冷,反而chuī得人心旷神怡。郝小岚提议到花园的花架下看书,袁宁没反对。花架上爬着的花藤已经长出青青的嫩芽,芽儿们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叫人一下子知晓chūn天正要到来。

袁宁三人坐在石桌上做题,姿势都端正又认真。

章先生和薛女士从楼上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见三个孩子在做什么。章先生和薛女士提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听说这两个孩子的爸爸都为我说了话。”

章先生指的自然是宋星辰和郝小岚的爸爸。宋星辰爸爸是实gān型的,郝小岚爸爸则以清直闻名,和他根本扯不上关系,甚至不太喜欢他这样的人。可是这一次他们都公开地、主动地为他说话,着实让章先生有些意外。

看见地下三个孩子的亲近,章先生找到了原因。肯定是三个孩子之间的qíng谊打动了他们吧?因为有孩子作为枢纽,宋星辰爸爸和郝小岚爸爸才愿意了解他所做的事,进而了解他的做法虽然与他们不同,但观念与目的是与他们一致。

薛女士听了章先生的话,不由问:“那我们要不要请他们到家里来吃个饭?”

“不用。”宋星辰爸爸他们愿意为他说话,不等于愿意与他有进一步的私jiāo。毕竟在如今这种达环境下,和谁稍微走得近一些都会被解读为“站队”。君子之jiāo淡如水,一向是宋星辰爸爸那些人秉承的观念。章先生注视着花园里的袁宁三人,说,“让孩子们往来就可以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幸福的,他们之间的qíng谊不会被任何人任意解读,更不会有太多的利益纠葛,最大的烦恼恐怕是“今天他不想理我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之类的。

正因如此,才不该让过多的利益关系掺杂到这样的qíng谊里面。

章先生收回视线,回到书桌旁坐下,对薛女士说:“这段时间没别的事忙,我做了份提案。三月要开一场全国会议,我再修一修,到时把提案递上去看能不能通过。”

薛女士替章先生泡了杯安神茶,说:“你这段时间恐怕都没好好休息,真是一刻都不肯停下来。”她看了眼文件的标题,微微讶异,“你准备提这个?”

章先生点头。

薛女士说:“这是件好事,要是能成就太好了。”薛女士有点感慨,“宁宁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想到那通透又早熟的孩子,章先生说:“等成了再告诉他。”

袁宁并不知道章先生打算做什么,他正全心全意地准备模拟考。很快地,开考的日子到来了。校长说让他们一起考,是直接把他们给编进六年级学生里了。六年级的学生很多都已经开始发育,袁宁三个小豆丁走进考场时引来了不少学生侧目。

袁宁找到位置坐下,还没正式开考,周围人都好奇地问:“你是三年级的学生吧?怎么和我们一起参加模拟考了?”虽然望先小学学生不算少,但袁宁和宋星辰这两个常年霸占第一第二名的三年级生还是很多人认识的,尤其是袁宁——大家都盼着去他画里的小牧场看看呢!上回三年级的学生们都去了,回来说了不少趣事也画了不少画儿,简直让他们羡慕死了!

袁宁老实回答:“我想参加今年的升中考,校长说要先在模拟考里试试才能决定让不让我们考。”

一众哗然。

直接从三年级跳到升中考,也太快了吧!六年级的学生们感觉自己遭到了挑衅,当下就正襟危坐,等待考试开始。这次模拟考的难度可不是比照着往年升中考来的,它是为了华中大学附属中学的自主招考摸底!

能念望先小学的,哪个不是家里有底子、本人又聪明的?一般来说他们都会去参加各个好初中的自主招考,省内最受瞩目、家长最想孩子进去的就是华大附中!这次模拟考就是给化大附中的招考打前站,连试题都是直接从华大附中那边直接讨的,参考价值非常高——华大附中那边也会关注。

也就是说,这次考试的难度比普通的升中考难了不是一星半点!

袁宁三人可不知道这一点。拿到试卷之后,袁宁心头一跳,感觉比他们这几天做的模拟卷要难多了!上面有很多题目甚至涉及到初中才学的内容,若不是他们一直有往前面学还真有可能被它给难住!

全部科目考完之后,还有额外的音乐、美术、科学、体育要考!袁宁跟着六年级生考了一整轮,整个人蔫答答的,和宋星辰、郝小岚碰头之后苦恼地说:“看来是我太想当然了,升中考那么难,校长可能不会让我们考了。”

郝小岚也沮丧地说:“我数学有两道大题不会做呢!”

宋星辰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我跟六年级的师兄们了解过,他们也觉得很难。jiāo卷时我也观察了,数学别说两道大题了,全部空着的都不在少数。所以我们现在先不要着急,等成绩出来以后再说。”

袁宁两眼一亮。他记得有次他和宋星辰对完答案,发现只能考八十几分,都觉得考砸了,结果成绩一出来,其他人都只考了六十多分,他们两个人的八十几分属于遥遥领先的。袁宁说:“看来校长是想打击我们!”

郝小岚同仇敌忾:“太过分了!”

宋星辰在一旁微微地笑着。其实他考试时也有点紧张,所以才特意去观察六年级生的答题qíng况。

开始结束后就是周末,袁宁邀宋星辰、郝小岚一起去牧场那边放松放松。西蒙·普尔曼还没离开,章修鸣领着他一起过去。于是几辆车浩浩dàngdàng地前往云山那边。

一出市郊,袁宁几人的心就欢腾起来,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雪化了,冰消了,天气转暖了,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已经长出新苗的田野上。被雪捂了一冬,土地变得松软而肥沃,袁宁摇下车窗,迎面嗅见了土壤那湿润而美好的芬芳。太棒了!

云山牧场几个字映入眼帘,袁宁几人就等不及车子往前开,拜托李司机停车让他们下车。车门一开,袁宁就领着宋星辰、郝小岚往牧场里跑,池塘经过整个冬天的冰冻,又重新注满了水,蜿蜒的石岸绕着池塘垒了整整一圈,边上铺好了石头小路,郝小岚跟着袁宁跑到池塘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兴地说:“好大好大的池塘,简直看不到边。比我们学校里的要大多了!”

麻雀喧嚣的叫声从树上传来,叽叽喳喳乱叫不停,引得郝小岚跑到树底下往上看:“好多小鸟在这边安家!”

“鸭子!”袁宁指着池塘中间嬉戏的鸭群,喊郝小岚一起看。

郝小岚跑回袁宁身边,和他一起往波光粼粼的池塘里看去。绿宝石一样的水面上停留着一群小野鸭,它们时而把脑袋钻进水里捕食,时而在水上相互追逐,时而安安静静地浮在水面——像个沉思的智者。不一会儿,一群色泽艳丽的野鸭子从天上飞了下来,降落在池塘的另一边。小野鸭们顿时都往野鸭子那边游去,嘴里嘎嘎嘎地叫着,声音脆生生的,和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相映成趣。

“鸭子会飞!”郝小岚和袁宁第一次见到它们飞起来时一样震惊。

“是野鸭。”宋星辰比较博学。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里面的孤鹜指的就是野鸭子。”袁宁把章修严教自己的东西告诉郝小岚。说完以后他愣了一下,定定地望着水中的野鸭子们,想到了章修严,想到了和章修严亲密无间的日子。他会的东西、他有的观念、他养成的习惯,几乎都是从章修严那学来的,他们的生命像是连在一起似的,拆开以后就变得不再完整——或者应该说,是他的一切依附在章修严身上。

这样可不行。

这样是不对的。

他总要长大的,不能永远依附在大哥身上,不能永远依赖大哥。

郝小岚没注意到袁宁突然的宁寂,夸道:“宁宁你懂得真多!”

袁宁回过神来,缓声说:“大哥教我的。”

宋星辰转头看了袁宁一眼,觉得袁宁的语气有种古怪的凝滞感。他左想右想,终究没发现袁宁说的话有哪里古怪,也就没有cha话。

他们绕着池塘跑了一圈,看见了从山坡上走过来的罗元良。袁宁朝罗元良招手,口里喊道:“罗元良!”

罗元良转头看向袁宁,走到了他们身边,说道:“徐哥把风车建起来了,要去看看吗?”

“要去!”不等袁宁答应,郝小岚已经抢答。

四个人爬上山坡,白桦林映入眼帘,白桦林前面那排房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安安分分地呆在那儿,不同的是另一侧正在起新的楼房,那是准备给牧场工人和守林人住的,现在这些房子太旧也太矮,到时会改成仓库或者小工坊。阳光好得很,咝溜溜的风chuī来,让那湖蓝色的小河泛起阵阵涟漪。

chūn天冰雪消融,上游的河水奔涌而来,灌满了一度变得极浅的河chuáng,带着汹涌的暗cháo一路冲向下游。高高的风车在风力的作用下呼啦啦呼啦啦地转动,水车在风力和水力的双重作用下把河水抽了起来,沿着灌溉渠滋润着刚刚冒出新芽的牧场。有些比较肥沃的地方牧糙已经长到袁宁膝盖那么高!

袁宁三人跑到风车前,才发现风车远比自己远远看着的时候要大得多,转动时几乎把风声放到最大,刮得呼呼作响。底下有个小小的磨坊,徐靖和肖青青正在指导牧场工人们使用这全新的风力磨坊,麦子放进去就可以磨出面粉!

袁宁三个好奇宝宝在一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不时向徐靖和肖青青提问。这风车是徐靖一手设计的,对于袁宁的疑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大地满足了袁宁的好奇心。

中午做煎饼,用的是风车磨坊磨出来的面粉。小麦也是牧场种的,非常香。袁宁几人都吃得很欢。袁宁午休过后想起腌果子,拿了钥匙去看看它们现在怎么样了。袁宁走进腌果子用的房间一看,发现腌果子们看着已经可以吃了!

难道有泉水在,不用腌二十天那么久?袁宁迟疑了一下,打开其中一个小罐子,取出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微微瞪圆了眼。好吃!比起新鲜果子,它脆慡的口感没有变化,但腌制之后果子里藏着的甘甜全都被勾出来了,但甜得不腻,而是一种奇妙的清甜,每一个味蕾都被它勾引得馋了起来。等把它吞进去以后,身上的毛孔霎时都舒张开,一路上的疲惫和困乏都消散无踪,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就算是不喜欢甜的大哥,也会抗拒不了这样的果子吧!

袁宁弄了一些给跟着来牧场的招福和小黑,剩下的都找盘子盛好,拿出去招待客人。宋星辰和郝小岚尝过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牧场要卖的新产品吗?”

袁宁说:“我们自己不卖。”袁宁对廉先生很信任,“我和廉先生的水云间那边签了合同,把它放到水云间那边寄卖。”

宋星辰听说过水云间,不由猜了个价格:“一份一千块?”

袁宁吃了一惊:“一罐卖一千块?”

宋星辰睨了他一眼:“一份当然不可能是一罐,一般来说是三颗!”这是水云间果品的价格。

袁宁:“……”

一千块三颗果子?!

这样的天价让袁宁吃惊了半天。

不过第二天早上,更令袁宁吃惊的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10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二章

牧场的初chūn,清晨来得特别早,先是晨风chuī开窗纱,接着是阳光爬上窗台,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西蒙·普尔曼缓缓睁开眼,感觉膝盖隐隐作痛,有轻微的、断续的痛觉往骨头里钻。西蒙·普尔曼没反应过来,拧着眉躺在chuáng上,感受着这陌生而遥远的疼痛。

他觉得……疼?

他的腿在疼?西蒙·普尔曼呆了一下,试着动了一下右腿,却发现它还是那么地无力。是错觉吧。西蒙·普尔曼想。这样的错觉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他被放逐到异地、双腿刚刚彻底失去知觉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有过无数次这样的错觉。可是最终都证明那不过是他自己的妄想而已。

昨天看到那几个小孩在牧场里到处跑,章修鸣却站在他身后推着他走,西蒙·普尔曼心里难得地生出一种“可惜我是个双腿残废的废物”的感觉。他已经忘记怎么走路,他已经习惯用冷锐的目光先把所有人的讥嘲bī开——他已经习惯并接受自己双腿不能行走的事实。

没想到来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牧场,居然会有“如果我能下地走走就好了”的念头。西蒙·普尔曼自嘲地笑笑,正要叫人进来,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章修鸣。自从回到华国,这孩子的小心翼翼没有了,冷静早熟也没有了,他偶尔收到华国这边寄给他的照片,才知道这孩子也像别的孩子一样爱笑爱闹。西蒙·普尔曼绷着脸教育:“进别人房间前要敲门。”

章修鸣马上退了出去。

笃笃笃。

西蒙·普尔曼:“……”

这小孩胆子越来越大了。

西蒙普尔曼这样想着,眼底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其实以前这孩子的胆子也不小,要不然布鲁诺家那谁都不服的小孩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西蒙·普尔曼想要坐起来,却蓦然牵动了软绵无力的双腿,他感到膝盖刺痛了一下,接着绵绵密密的疼感像针扎一样在双腿蔓延。

不是错觉!这一次不是错觉!

西蒙·普尔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是疼的,也是惊的。虽然有许多医生说过,他的腿还是有希望的,只是他腿上的神经受了严重损伤,目前的医疗技术还不能治好。现在他的腿有了知觉?西蒙·普尔曼僵直在原处。

章修鸣注意到西蒙·普尔曼的不对劲,冲上前扶住了西蒙·普尔曼,关切地问:“您怎么了?身体难受吗?是不是不习惯牧场这边的天气?”牧场这边的空气比别处要湿润,湿润之中有蕴含丝丝chūn暖,像是暖暖的小蒸笼,蒸得人舒服极了。可是也有人会不适应这样的气候!

“不是。”西蒙·普尔曼把手按在腿上,激动的心qíng平复下来,他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昨天睡觉之前,章修鸣捧着两个腌果子来找他,说是他弟弟亲手做的。听说是极其难得的果子腌制而成,对身体很有好处,只是不能多吃,多吃会伤身。他本来很少吃外人给的东西,见章修鸣一脸欢喜才尝了一颗。吃下那果子之后,他就觉得jīng神好了许多,昨晚不需要借助助眠的药物也能一夜安睡。

左思右想,这些日子以来有古怪的也只有那颗果子!

西蒙·普尔曼注视着章修鸣,缓缓说:“我只是……腿疼。”

章修鸣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西蒙·普尔曼话里的意思,章修鸣整个人都呆住了。

腿疼!他说腿疼!

章修鸣曾经病过一段时间,四肢瘫软无力,感觉身体完全不属于自己了。那多可怕啊!章修鸣只要回忆起那种感觉,心里就一阵难受,更珍惜自己健健康康的身体。也正因如此,他在圣罗伦堡时才会努力让西蒙·普尔曼接受复健,每天推西蒙·普尔曼去湖边呼吸新鲜空气,让西蒙·普尔曼不要因为双腿没有知觉而放弃。

西蒙·普尔曼说他腿疼!

章修鸣觉得这是他这几年来听到的最令他高兴的事qíng了。他比西蒙·普尔曼更开心:“我去找比尔医生过来!”比尔医生是西蒙·普尔曼的私人医生,这次跟着西蒙·普尔曼一起到华国暂住,为的是防止有意外qíng况发生。

西蒙·普尔曼伸手拉住了章修鸣,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章修鸣安静下来。他知道西蒙·普尔曼坐着的那个位置并不是稳如泰山的,不少人都盯着西蒙·普尔曼——像是盯着猎物的恶láng。只要西蒙·普尔曼稍微松懈,就有可能惨死在他们狰狞的獠牙之下。

地狱。章修鸣曾听西蒙·普尔曼这样评价。那不是人间,那是地狱,而他必须成为地狱里最凶狠、最冷酷的魔鬼,才能不被地狱之火吞噬。章修鸣说:“连比尔医生也不可靠吗?”

西蒙·普尔曼不置可否:“比尔医生的医术还是可靠的。”他顿了顿,“我想还是先找你弟弟过来问一问。”

章修鸣愣了一下。袁宁?为什么要找袁宁?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袁宁给他送腌果子时郑重其事地jiāo待不能多吃,难道西蒙·普尔曼的腿恢复知觉和那腌果子有关系?那腌果子真的有这么奇妙的功效——能让西蒙·普尔曼没了知觉许多年的双腿开始有了痛感?

他这个看着天真可爱的弟弟,是不是藏着什么不愿被别人知晓的秘密呢?章修鸣压下心底的疑惑,去找袁宁。袁宁领着宋星辰、郝小岚晨跑完回来了,罗元良也跟在一边。

章修鸣跑过去和袁宁咬耳朵,让袁宁和自己去西蒙·普尔曼房间一趟。袁宁一愣,由着章修鸣拉着自己往里跑。

西蒙·普尔曼还坐在chuáng上。

章修鸣把门关上。

袁宁乖乖问:“西蒙叔叔您有事找我吗?”

“我的腿有了知觉。”西蒙·普尔曼说,“是今天早上的事。或者说,是我今天早上发现的。我认为这和你昨天送来的果子有关。”

袁宁吃了一惊:“真的吗?!”他替普尔曼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西蒙·普尔曼:“……”

看着袁宁带着由衷笑容的脸庞,西蒙·普尔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对这样的孩子说起人心的可怕、说起成人世界的龌龊,似乎太过残酷了。西蒙·普尔曼说:“你知道那果子有这样的功效?”

“我也不确定。”袁宁老实回答,“不过我知道吃了它对身体有好处。它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果实,里面有很多有益成分。”这些都是廉先生教给他的。他只能看出小黑找回来的果实蕴藏着浓厚的“生命力”,却不晓得那到底是什么,只听小黑说它有着修复身体损伤和延缓衰老的功效。招福吃了它以后身体好多了,可以跟着小黑在街上跑个十几二十圈都不觉得累——还被小黑教了不少“动物格斗技巧”,成为了小黑的头号打手。

西蒙·普尔曼说:“这样的好东西,你为什么随意拿出来?”

“不是随意。”袁宁认真地说,“您这次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父亲有办法解除危机,却还是第一时间来帮父亲——还有当初您好心地收留了四哥。您是四哥非常重要的家人,自然也是我们的家人。”袁宁觉得把果子给家里人吃不会有问题。

“那你带来的那两个孩子呢?”西蒙·普尔曼凝视着袁宁。

“他们也帮我去求了他们爸爸替父亲说话。”袁宁说,“虽然他们没和我提起,但是我是知道的——在父亲还没有回家之前,我说要提前参加升中考,他们什么都没问就决定和我一起考。我想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都不会变的。”

西蒙·普尔曼觉得眼前那双眼睛亮得有点灼人。听章修鸣说,这孩子的身世也非常坎坷,并不是外人看起来那样一帆风顺。而这孩子被章家收养的时候,章家还没有找回章修鸣,家里的气氛不如现在这样和谐美好。所以这孩子其实什么都懂。

什么都懂,却还是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有点可笑。

可是西蒙·普尔曼却一点都不想笑。这世上还是有东西可以相信的吧?

就像这孩子一样,别人对他的好他都记着,回以同样的——甚至加倍的好。

这孩子知道黑暗的存在、明白这世界有多污浊,却还是相信“永远不会变”。面对这样的孩子,谁心里不会生出同样的念头——同样想要“永远不会变”的念头?

“这件事我暂时不会让外人知道。”西蒙·普尔曼说,“等回了圣罗伦堡,我再试着接受进一步的复健治疗。到时再‘好起来’,不会有人发现是果子的效果。”他问起袁宁打算怎么处理剩下的果子。

袁宁把和廉先生的合作告诉西蒙·普尔曼。西蒙·普尔曼也听说过那位廉先生,他微微颔首:“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听说他有个位高权重的朋友,从来没有人敢到他的水云间里闹事。有次有个高官之子在那里闹了起来,第二天就被那高官父亲亲自带着上门致歉,赔了一笔巨款。”

袁宁听得咋舌。他知道廉先生身份不凡,却不知竟不凡到这种程度。这些东西也许章修严也知道,只是章修严绝不会向他提起。

宋星辰他们还在外面,西蒙普尔曼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打发袁宁出去玩 。

章修鸣没有出去,定定地望着西蒙普尔曼。

西蒙普尔曼也看着他。

章修鸣说:“我跟你回圣罗伦堡。”比起三年级的学业,他还是更想亲眼看着西蒙普尔曼重新站起来。

西蒙普尔曼沉默片刻,开口说:“好。”能有一个可以分享喜悦的人,实在再好不过。

愉快的周末结束之后,周一又到来了。章修鸣跟着西蒙普尔曼去了圣罗伦堡。

模拟考的成绩也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0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三章

周一一大早,袁宁在学校门口和宋星辰、郝小岚碰头。学门口已经有不少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地走进学校,直奔成绩公布栏。这次模拟考的前五十名会公布在布告栏上,有希望考上华大附中的一般也只在前五十名里面。袁宁有点小紧张,跟着宋星辰一起到公告栏那边。

大大的光荣榜三个字映入眼帘,袁宁心里打了个突,和宋星辰、郝小岚一起从榜尾看起。周围都是六年级生,见他们三个小豆丁挤在榜尾那边,都有些好奇他们怎么也来凑热闹。有跟他们同一考室的,顿时忍不住说:“你们够了啊!三年级就来和我一起考就算了,还想挤掉我们前五十名的名额,你们丧心病狂啊你们!”

袁宁脸红了:“我们只是想看一看。校长说要我们考得好才能参加升中考,现在老师又还没上班,我们只能先来这边看一下。”

袁宁正解释着,郝小岚已经高兴地蹦了起来,指着光荣榜上的照片招呼袁宁和宋星辰:“找到了!宁宁、宋星辰,我考到第四十一名!原来大家果然都不会做呢!”

众人都木然地盯着光荣榜上那张照片,看看上头,又看看郝小岚,发现真的是她,心里都有点绝望。自从知道袁宁三人要参加考试之后,他们都悄悄去了解过三年级的qíng况,知道郝小岚是他们三个小孩里头成绩最低的那个——说是最低,其实也经常考到年级第三!

至于袁宁和宋星辰?他们的分数永远是远远甩开后头的人的存在!连郝小岚都排第四十一名,袁宁和宋星辰肯定在更前面——还让不让人活了!

其他人都默默地在光荣榜上寻找起袁宁和宋星辰的照片来。很快地,有人惊呼:“在这里!”众人齐齐看去,所有人都蔫了。

老天!他们居然排在最前面!一看分数,两个人居然考了一模一样的分——并列第一!所有人都用看变态的目光看向袁宁和宋星辰。

袁宁看到这样的结果也很吃惊。他居然拿到了第一——和宋星辰并列第一?这是他们一起念书三年从来没有过的事,宋星辰一直都稳坐第一名。

宋星辰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他说:“有些题我答得挺没把握,没想到还能这么靠前。”

众人:“……”

岂止靠前,根本就是直接拿了第一好吗?

等发现其他人的目光快要把他们给杀死了,袁宁拉着宋星辰和郝小岚挤出人群,一溜烟地抛开。跑到足够远的校道之后,袁宁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宋星辰的气息也有些急促。

郝小岚倒是很jīng神,看着袁宁和宋星辰笑哈哈:“你们犯了众怒了!尤其是宋星辰,拿了第一还要在别人面前说‘其实我没考好’。要是我听了这种话,肯定会在放学后给你套个麻袋揍你一顿。”

宋星辰抿了抿唇,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就是因为是实话实说才讨人嫌啊!郝小岚还要再说,有个学生就跑了过来,说是校长叫他们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袁宁三人转向校长室。校长正坐在那里看模拟考成绩,听到袁宁三人敲门报告,抬起头来一笑:“进来吧,进来坐下说话。”

袁宁三人搬了椅子,乖乖坐到校长对面。校长在他们平静又隐含欢愉的脸庞上扫了一圈,说道:“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模拟考结果了。小岚同学的排名靠后了一些,不过也进了前五十。至于袁宁同学和宋星辰同学,你们直接把第一给拿下了,六年级的师生们现在听到你们的名字都咬牙切齿——他们已经备考大半年了,还比不过你们两个自己学着玩的。”

“不是学着玩,”袁宁壮着胆子纠正,“我们很认真地做计划,还经常一起探讨习题的。”

“好,我说错了。”校长坦然认错,“不过你们拿到的名次太让我们吃惊了。以你们现在的水平,确实可以直接接受初中的课程,留在这里反而是làng费时间。你们的申请我批准了!”

“谢谢校长!”袁宁三人脸上都出现了欢喜的笑意,齐齐站起来向校长道谢。

“我们望先小学本来是不争成绩和名次的,”校长说,“我们的办学模式和其他学校不一样,除了学习之外我们还开展了大量的实验课、实践课。和其他学校相比,你们不仅要学文化知识,还要开展各种实践活动,jīng力相对来说比较分散,学习成绩比不过其他学校也是可能的。既然你们决定要参加,那我希望你们能给学校占回两个全市前十的名额——市里能人很多,我不会要求你们考第一,只要前十就可以了,敢不敢试试看?”

袁宁和宋星辰对视一眼,开口回答:“我们会全力以赴,不过成绩到底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啊。您也说了,市里能人很多!”

校长朝他们露出慈爱的笑容:“只要尽力就好。”

郝小岚倒是忍不住说:“为什么不是三个名额呢!还有我呢!”

校长愣了一下,哈哈一笑:“好,三个!你们全力以赴,给学校在全市前十里头占三个位置!”

郝小岚握紧小拳头:“没问题,我们一定尽力!”

郝小岚都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袁宁和宋星辰自然不可能再推脱,他们也跟着答应下来。宋星辰趁机向校长申请在家里备考。

既然他们要考升中考,自然不能再跟着现在的课程走。与其每天花大块大块的时间在上学路上和放学路上,还不如呆在家里备考。他们只要每天约定个时间在其中一个人家里讨论习题就好,其他时间可以自主安排,效率会比到学校来边上课边复习高很多。

校长大手一挥,批准了。

袁宁三人离开后,校长给章修严打了个电话,向章修严夸了袁宁一顿。没办法,三年级生把难度那么高的模拟考试题答得那么好,着实给了校长一个大惊喜!就连华大附中那边的人看了都想直接把袁宁和宋星辰招进去。

章修严听得云里雾里,等把校长的话都理清楚了,才明白校长话里的意思:“您是说袁宁打算提前参加升中考,还答应您会考个全市前十?”

校长听章修严语气有点不对,说道:“你不要这么严肃,你弟弟不是爱夸口的人。是我给他们定的目标,郝家那娃儿先同意了,你弟弟和宋家那娃儿才答应的。”

“您还记得他才刚满十岁吗?”听完校长的解释,章修严声音变得更为冷沉。

明明还是chūn寒料峭的天,校长却觉得自己额头渗出了汗珠子。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没给他们太大压力,就是看他们考得那么好,和他们提了一句而已。”

“您是校长,在小孩子眼里您的话可不能当做是‘提了一句’或者‘开个玩笑’,他们会当真的。”章修严语气咄咄。

在小孩子眼里我真要那么有威严,还会被你的几句话说得冷汗直冒吗?你也只是个小孩!校长在心里腹诽着,嘴上却认了怂:“要不我去把他们叫回来再几句话?”

“不必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章修严挂了电话,一整个早上都挂心着这件事。他心里有些愠怒。这件事袁宁没有和他说。提出参加升中考没和他说、参加这次模拟考也没和他说——这次拿的第一还有向校长许下的前十承诺,是不是也不准备和他说?

明知道小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事事依赖他事事告知他,章修严却还是生起闷气来。

这么大的事,一句都不和他提起。才十岁就这样了,再长大些是不是连谈恋爱都敢瞒着他做了?

章修严心qíng不佳,中午接到袁宁的电话时张口就说:“准备升中考很忙吧?这么忙,以后不用打电话给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10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四章

袁宁听到章修严的话,脑袋嗡地一下,懵了。

大哥说让他不要再给他打电话!

袁宁慌了手脚。大哥去首都念书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已经少了很多,现在连电话都不能打了吗?袁宁没来得及细想,就小声喊道:“大哥……”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不解和委屈。

他还委屈上了!章修严绷紧脸,硬梆梆地说:“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袁宁忙喊:“不要!”袁宁总算勉qiáng镇定下来,想明白了章修严生气的原因。他软声解释,“大哥,我是想模拟考成绩出来以后再跟你说。”袁宁的声音越来越低,“要是我早早跟你说要参加升中考,模拟考又没考好,岂不是很丢脸。”

“父亲他们也不知道?”章修严语气稍稍缓和。

“……”

章修严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对吧?他又生气起来:“哑巴了?”

“大哥不一样。”袁宁的声音还是很低,“告诉大哥的话,大哥会担心也会分心的。大哥离家那么远,有那么多事要忙,我不想大哥还要分神为我cao心。”

章修严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放缓了声音:“我不cao心你cao心谁?”从小到大他们几个不都归他管吗?尤其是袁宁——袁宁从一开始就是他管着的。

袁宁吸了吸鼻子。

他脑袋声音低低的:“我不想一直让大哥cao心,所以我想快一点长大。”

“所以你想直接参加升中考?”章修严早就猜出袁宁的想法,真正问出口时心脏却还是一阵揪痛。虽然袁宁表现得很镇定,但章先生这次出事还是吓到了他吧?其实章修严也想过,要是自己再长大一点,要是自己不那么抗拒章先生的安排,也许就能帮上更多的忙,而不是只能给家里人软弱无力的安慰。

可是,袁宁还那么小!章修严仔细地分辨着电话那端传来的气息,可以听出袁宁微微压抑的吸气声。

章修严静静等着袁宁平复好心qíng。

袁宁用力抹掉掉下来的眼泪。他听出来了,大哥不生气了!袁宁的声音还是带着点小小的鼻音:“我想如果上了初中,我就长大了。”

章修严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袁宁的鼻子一抽一抽。他哑声说:“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没哭!”袁宁反驳,可是眼泪却因为章修严带着点别扭的嗓音而簌簌地往下掉。他发现自己藏不住哭腔了,索xing不再藏着,吸着鼻子说,“大哥你刚才吓到我了。”

章修严发现自己拿袁宁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还没兴师问罪、和这家伙好好算账呢,这家伙先给他哭上了!

章修严喉咙哽了一下,才说:“你也吓到我了。”他声音里带着压抑到心脏深处的浓郁感qíng——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感qíng,“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跟在我身边乖乖练字的小结巴。可是有时候一睁开眼,才发现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长大,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大哥替你cao心了——你做的所有事,也再也不需要我替你拿主意,再也不需要我参与。”

那种心脏一下子被搬空的感觉,让他愤怒、让他失落、让他无所适从。

袁宁呆呆地听着。他用手背擦了擦悄然落下的眼泪。他也想一直一直不长大,一直一直像小时候一样跟在大哥身边,跟大哥一起跑步、一起练字、一起看书,每一个白天每一个晚上都在一起,早上只要一起来就能看到大哥……

袁宁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明显的哭意:“不会的,大哥永远都是大哥。”他觉得眼泪怎么都擦不完,“我想要快一点长大,也是因为早些想追上大哥的脚步。我不想被大哥甩得太远,我想要站在离大哥更近的地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想要一下子跨过那么多艰难险阻——想要更快地成长起来,至少要成长到可以理清、可以面对自己的心。袁宁说,“大哥那么厉害,我怕我追不上。”

章修严的心一下子被熨平了,软成了一片,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帮袁宁把眼泪都擦gān,让袁宁不要再哭、不要再难过,不用那么急迫——不用那么忐忑不安、满心忧虑。章修严说:“我会等你,”他顿了顿,“我会等你长大,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都没有关系。我不会为你停下来,但我会一直回头看着你——只要你还需要,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需要我这个大哥了,我才会放开手让你自己往前走。”

这是章修严能想到的最长远的保证。至于一辈子之类的事qíng,章修严没有去考虑。

等袁宁长大了,结婚了,就算他想管、他想cha手,袁宁也不会乐意的。瞧瞧,现在这小结巴才十岁,就已经这么有主意了,长大了怎么会愿意被人事事管束着?

袁宁认真听着章修严说话。

从章修严的话里,袁宁知道章修严的未来计划一直都没变。他们会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忙碌,到那时他们再也不会像小时候这样亲密无间。袁宁的眼泪止住了,认认真真地说:“大哥,我会考个好成绩,绝对不会丢你的脸!”

话题被袁宁转开了,章修严也忽略了刚才那种沉甸甸的心qíng。他说:“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我们家不需要去和别人比成绩这种东西。”

袁宁笑了起来:“三哥听了这句话一定会很委屈。”章修严对章修文是最严格的,章修文稍有松懈就会被章修严施以“兄长的威严”,吓得章修文屁滚尿流,连忙把落下的功课捡回来,不考第一都不敢说话。

“章修文太容易松懈,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爱投机取巧,不要求严格点不行。”章修严叮嘱,“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多看着点他,别让他玩疯了。”

袁宁表示自己不会抢别人工作:“姐姐盯着他呢!”现在章秀灵和章修文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每天都负责清理章修文抽屉和储物柜里的qíng书,把章修文看管得可严了!

正巧章修文抱着足球回来了,见袁宁还在讲电话,笑嘻嘻地开口:“宁宁还在讲电话?每天中午你都和大哥聊这么久,聊什么呢?”他真的很好奇啊!他们家宁宁居然每天都主动给大哥打电话,还能隔着电话和大哥说上半天,真是太让人佩服了!

“正好聊到三哥,”袁宁老老实实地回答,“三哥你要和大哥说说话吗?”

章修文脚下一趔趄,差点平地上摔了一跤。他说:“哟,今天怎么这么热,踢球踢得我一身汗,我得赶紧去洗个澡!”说完他就逃似也地上了楼。

开玩笑,章修严和他还能说什么话?肯定是“今天学了什么?”“我来考你几个问题——”“这你都答不出来,还敢说你学了!”每次被章修严一提问他就头皮发麻,恨不得袁宁快点把这尊大佛给弄走!

袁宁闷笑起来:“三哥还是这么怕大哥。”

章修严不在意:“怕就好。”

袁宁舍不得就这样和章修严挂掉电话,又和章修严说起今天出成绩时的qíng形,他和宋星辰都把六年级的师兄师姐们给得罪光了!

“那是他们没本事。”章修严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他们也只是口上说说。”袁宁笑眯眯。

两个人你扯一点我扯一点,扯到沈姨过来喊袁宁去吃饭了,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沈姨见袁宁恋恋不舍地把电话放回去,眼睛都快笑没了:“也就只有宁宁你能和你大哥聊这么久。你大哥从小就爱装大人,跟锯嘴葫芦似的,一天闷不出十句话来。”

“总是我在说,”袁宁不好意思地说,“我话太多了。”

吃饭时章先生说要去首都开会,袁宁心中一动,想到章修严的生日马上要到了。

吃完饭后,袁宁悄悄打电话向章修严的同窗们打听章修严的课程。知道章修严当天满课后,袁宁跑上楼央着章先生带自己提前过去,布置一下屋子给章修严一个惊喜。章先生经袁宁一提也想起那天是章修严生日,索xing说:“不如让你姐姐他们都一起过去。”

袁宁喜出望外。

章修严生日当天,章家人一大早就齐齐出发,带着买好的大包小包直接让司机开车去首都。薛女士笑眯起眼:“修严总不让我们送,这次我们一定要吓他一跳才行。”

章先生结束一天的会议后赶回章修严住处,里头已经被一家人jīng心布置过。气球鲜花蛋糕蜡烛之类的都备好了,每个人头上都带着闪闪发亮的生日帽,都是小皇冠形状的,衬得几个孩子脸蛋红扑扑。薛女士也戴上了,见章先生回来,悄悄和袁宁对视一眼,拿着个皇冠生日帽走上前。

章先生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女士说:“你可还欠着修严一个抱抱!等一下修严进门了,你得上去抱他一下。”说着薛女士就要把生日帽往章先生头上戴。她连眼底都盈满笑意,觉得袁宁这主意实在太妙了,她都没看过章先生戴生日帽的样子呢!

章先生见袁宁他们都两眼亮亮地在一边看着自己,没有避开薛女士戴上来的生日帽,甚至还稍稍弯下腰,让薛女士更好地帮他把生日帽戴好。

咔嚓!

袁宁拿着相机给章先生拍了张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章先生瞧了袁宁一眼。

袁宁马上捂着相机,仿佛害怕章先生过来把胶卷给抢走。

章先生怀疑这小家伙是蓄谋已久的。不过一家人难得这么闹一闹,章先生没有计较太多。等听到开门声时,章先生在薛女士几人的注视下迎了上去,给了章修严一个属于父亲的拥抱。

咔嚓咔嚓!

袁宁飞快按下快门,把章修严震惊得反应不过来的表qíng抓拍下来。

咔嚓咔嚓咔嚓!

袁宁越拍越觉得机会难得,拿着相机按个不停。

章修严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章修严绷着脸推开章先生。

章先生看见章修严耳朵都红了,哈哈一笑。他和这儿子都是不习惯和人亲近的,但能看到儿子这么窘迫,他觉得多突袭几次也不错。章先生说:“生日快乐!”

袁宁也不摆弄相机了,跑上去抱了章修严一下:“生日快乐!”

袁宁抱完就要退开,却被章修严拦腰搂住了。章修严取下袁宁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扔给章修文:“拍一张。”反正都被拍了那么多,不如拉着这小结巴一起拍。

章修文听命行事,马上咔嚓咔嚓地给袁宁和章修严拍起照来。章秀灵和薛女士也跑了过去,趁机抱着章修严合影。等合照都拍完了,章修严扣在袁宁身上的手才松开。袁宁从章修文手里拿回相机,脸蛋有点红,脸上满满的都是高兴,又给章修文和章修严补拍了几张。

真想一家人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啊!

一家人吃了饭,关掉灯,开始切蛋糕。蛋糕是袁宁和薛女士做的,照顾章修严的口味,不是很甜。袁宁接过章修严给自己分来的一块,尝了一口,却觉得嘴巴里甜丝丝的,好像能甜到心里去。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房间不太够了。袁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章秀灵,自己抱着软软的枕头去章修严那边蹭chuáng。他躺下之后,章修严还在书桌旁忙碌。袁宁眼也不眨地盯着章修严看了好一会儿,盯得章修严抬起眼往他看来,他也不害羞、不紧张,而是开口问:“大哥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没有许愿。”章修严想也不想就说,“我从来不相信许愿这种东西。想要什么应该自己去争取,不应该想着好事从天而降。”

大哥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呢!袁宁说:“大哥说得对,想要什么就该自己去争取。”大哥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他也有很多很多要做的事,哪有那么多时间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袁宁抱着被子,“大哥,很晚了,你也睡觉吧!”

章修严顿了顿,依言把灯关了,走到chuáng边钻进被窝。被窝已经被袁宁窝得暖烘烘的,他借着月光看见袁宁正望着自己,凑上前亲了亲袁宁的额头:“晚安。”

袁宁也说:“晚安。”

寂静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蔓延。

过了许久,章修严才说:“谢谢,今天我很开心。”

虽然他已经快成年了、已经过了渴望父母关爱、渴望家人关心的年纪,要开始真正地独立生活、独自面对复杂而忙碌的社会,能过这样一个生日还是让他非常高兴,整颗心都因为欢悦而软了下来。

正是因为身后有袁宁他们在,他才会按照章先生的意思选择一条并不好走的路。

“能让大哥开心,我也很开心。”袁宁在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他紧紧闭着眼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而和缓,逐渐进入梦乡。

“梦里”的果子又收了两批,用泉水浸润着,没有烂掉的迹象。人参宝宝们见到袁宁,开心地又蹦又跳,领着袁宁去宅院那边。比起上次进去时,宅院彻底变了样,两个gān枯的水池里面已经盛满了水,水面映着明媚的天光,泛起了粼粼波纹。池边长着柳树,是人参宝宝听象牙说起之后央着袁宁去取了柳枝进来种的,一眨眼就长得又高又大。好在宅院修得很宽,长了两株大柳树也没有显得太拥挤。

人参宝宝们还带袁宁去看自己织的大大小小的藤篮,是柳枝编成的。这手技艺由野猪们从木匠那边偷学来,人参宝宝们发扬光大。袁宁没想到野猪们还能学到这样的手艺,着实震惊了!

真是太了不起了!

当然,最了不起的还是人参宝宝们。它们好像觉得什么都很好玩,什么都想学一学,小黑偶尔进来了,它们还缠着小黑教它们打架,平时玩够了就聚在一起嘿嘿嗬嗬地练习,翻滚过程中掉了不少根须。它们也不làng费,收集起来让袁宁拿去卖掉!

袁宁:“……”

袁宁看着眼前满满一篮子长得和外面的人参一模一样的“根须”,突然觉得自己不用想办法赚钱了,卖人参就可以赚个够本。

袁宁语重心长地劝人参宝宝们不要学打架。

人参宝宝们忧心忡忡:“象牙说被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存在,他们会想把我们抢走的!我们要练习逃跑和打架,有坏人来了就打跑他们!打不跑他们我们自己跑!等没事了我们再出来!”

袁宁听得心里酸酸的。保护他们是他的责任啊!都是因为他太小了——也不够聪明,才会让它们这么担心。袁宁说:“好,你们好好练习。我也好好练习!我有跟四哥练习拳法的,将来要是有人想抢走你们,我会先把他们打跑!”

人参宝宝们没有那么多忧愁,高高兴兴地表演打拳给袁宁看。

小黑趴在屋顶上,很是不屑地看着它们,根本看不上它们的花拳绣腿!

袁宁和人参宝宝玩闹够了,又去书库看书。他在“梦里”做什么事都算是休息,所以他等同于比别人多了很多时间。袁宁没有动院子里的棋局,虽然看不太懂,但他知道那是个没下完的局。也许札记主人到最后都惦记着它吧,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摆在那儿!

袁宁决定试着了解一下它。他在书库里找了半天,果真找到了不少关于围棋的书。袁宁坐下翻了翻找出来的古籍,发现自己看不太懂,只好把那些古籍归了归类,分为“完全看不懂”“能看懂一点”“看懂一小半”几类,一筹莫展地把它们放回书架上,准备回头再去买点入门用的指导书。

第二天章修严还是满课,章先生有正事要忙,薛女士先带着袁宁他们回家。袁宁虽然不用上课,但学习还是不能落下的,回到家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完成备考任务。下午他去找宋星辰和郝小岚一起复习。刚到宋星辰家,袁宁就听到宋星辰说:“袁宁还没到……”

袁宁敲了敲门。

郝小岚可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跑进去问:“宋星辰你和谁聊电话?我好像听你说到宁宁呢!”

“是齐老师,”宋星辰望向袁宁,“齐老师找你呢。她怀孕后有些事qíng不方便,所以想让我们接手一些东西。”齐老师是活动课老师,也负责一些课外活动,比如周末和寒暑假的义工工作之类的。袁宁一向是齐老师的得力帮手,得知他们被允许回家备考,齐老师就找过来了。

宋星辰把电话递给袁宁,袁宁喊道:“齐老师!”

“星辰都和你说了吧?”齐老师说,“我现在做事qíng不太方便,想让你们平时帮帮我的忙可以吗?如果你们备考太辛苦,我可以去找别人。”

“没问题的!”袁宁一口答应,“平时我们一直都跟着齐老师您一起做啊!”自从小一年那年和齐老师一起去卖过瓜子,他们三个人就一直是同组了。虽然答应了校长要考到前十,袁宁和宋星辰却都不打算把自己bī得太紧——反正他们年纪还小,考不到前十也不丢人!要是连他和宋星辰都紧张兮兮的,常常背着他们抓紧复习和预习的郝小岚会更吃不消。

袁宁和宋星辰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一致。在袁宁和宋星辰安排出有松有驰的复习日程表之后,三个人开始了愉快的备考生活。

时光飞逝,在袁宁能把“完全看不懂”的围棋书看懂一点点时,六月十号终于到来了。

这天骄阳正盛,微风徐徐,正是升中考正式开始的日子。

袁宁背着小书包来到考点外,在考场安检员惊讶的目光中掏出准考证进入考场。袁宁还没抵达自己的考室,一个盛气凌人的少年就挡在了他面前:“喂,你就是袁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特别勤快!!!

第10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五章

这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头发像利刺一样上竖,皮肤偏小麦色,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直地盯着袁宁看,仿佛根本不知道礼貌为何物。

袁宁在望先小学人缘不错,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少年除了本身张扬了些,似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袁宁愣了一下才回答:“对,我叫袁宁,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杜骁杰,”少年绷着脸,严肃地打量着袁宁看着很稚气的脸庞,“记住我的名字,我会是今年升中考的第一名!”

袁宁:“……”

袁宁默记片刻,认认真真地问:“杜是木土杜对吧?是哪个骁?哪个杰?”

杜骁杰:“……”

这时宋星辰和郝小岚也过了安检处,见袁宁被人拦下了,立刻跑了过来,警惕地看着杜骁杰。不能怪他们紧张,这家伙穿得实在太时髦了点,还把头发弄得竖起来,一看就是个刺头。望先小学氛围太好,袁宁根本没遇到过什么难缠的事儿,要是被这家伙影响了考试心qíng就不好了!

郝小岚第一个冲到袁宁面前:“你是谁?拦着宁宁做什么?”

杜骁杰:“……”

袁宁说:“没有没有,”他拉住郝小岚,“这位杜同学说他要考第一名,让我记住他的名字,我正在问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呢!”

袁宁说得诚挚又直接,杜骁杰却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他梗着脖子说:“我知道你们,你们就是跳级直接参加升中考的三个小屁孩吧?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在望先小学那边得了第一,也不可能越过我去!”

“我们知道的,”袁宁很赞同杜骁杰的话,“老师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远不要骄傲自满。”说完他转向宋星辰和郝小岚,想从他们那得到认同。

宋星辰和郝小岚都点点头。这话是实话,就是不知道别人听了会怎么样……

宋星辰看了眼杜骁杰。

杜骁杰瞪圆了眼,气恼地骂咧起来:“你说我骄傲自满?”

袁宁:“……没有。”

怎么办,他好像说错话了!

袁宁机智地转移话题:“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呢!”

杜骁杰还是瞪着他:“骁勇善战的骁!英雄豪杰的杰!”

“哇!”袁宁觉得这名字好厉害,“你爸爸妈妈真会起名字!”

“这是我爷爷起的!”杜骁杰脸还是臭臭的,心里却对袁宁的夸奖很受用。

“那你爷爷一定很厉害!”袁宁继续夸。

“考试快开始,”宋星辰打断他们的对话,招呼袁宁去找自己的考室,“走吧。”

杜骁杰还想再放两句话,袁宁已经被宋星辰和郝小岚给带走了。这个考点挺大,杜骁杰转悠了一圈,终于找到考室。一进门,他就看到了袁宁。真是冤家路窄!

要说冤仇吧,他和这小家伙倒是没有。就是他爷爷这几年和老战友闲磕叨,不知怎地比起了孙子来。他爷爷的老战友说他孙子叫袁宁,才刚满十岁,今年就要参加升中考!这袁宁啊,人可爱,会写毛笔字会画画,上次模拟考还考了第一!三年级的孩子和六年级的学生一起考,考了第一!

他爷爷回来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逮着杜骁杰要他争点气,可千万别输给那没断奶的奶娃娃!

杜骁杰悄悄跑去望先小学了解了一番,发现袁宁三人已经停课备考,只能去公告栏、展示栏那些地方瞅瞅。所以他知道袁宁他们长什么样,也知道袁宁他们具体是什么水平——望先小学那边把他们的试卷当成示范卷贴出来了。

字写得是挺不错的,不过到底是跳级上来的,基础其实不太扎实——反正考不过他。

今天安检时杜骁杰瞄见了袁宁,临时起意决定在走廊上堵人,跟袁宁放几句狠话。他就不信了,这小豆丁只上了三年学,还真能考过他不成?

杜骁杰目光不善地瞪着袁宁。

袁宁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考室里已经没有空位了,只有自己左边还有个位置没人坐,于是转头招呼杜骁杰:“杜同学快进来啊!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杜骁杰:“……”

这小豆丁看不出他不喜欢他吗?

袁宁当然不是看不出杜骁杰不喜欢自己,只不过他能感觉出杜骁杰没有太大的恶意——很像天台上那只蓝鹦鹉!鹦鹉先生说话也爱刺人,但其实非常善良、非常友好,麻雀们都很喜欢和鹦鹉先生嬉闹。

袁宁安静下来。考试开始,监考老师胳膊底下夹着试卷,大步迈进考室。他留着八字胡,剃着平头,戴着副古板的眼镜,看着像是从课本上走出来的。

监考老师扫了一圈,等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才开始分发试卷。试卷纸张很白,像雪花似的,袁宁拿出准备好的笔刷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

监考老师绕场走了一圈,走回教室前边,哗啦啦地扔了一些东西到讲台上。他敲了敲讲台,把那木质的桌子敲得笃笃作响,胡子往下微微一锤,gān瘪的嘴唇绷紧又扯开:“我很震惊!才十二三岁就有人不思进取,想用作弊这种邪门歪道来通过考试!”他指指讲台上摆着的字条和别的“作弊工具”,“有的是人想念书却念不起,你们却想着作弊!”

监考老师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个巡考员探进头来,把他叫了出去。袁宁离窗子近,隐约听巡考员对监考老师说:“……别吓坏了孩子,影响孩子考试……”“……你就看看报纸,当是提高一下升学率……”

巡考员走了。监考老师步履蹒跚地踱步进来。他的肩膀有点怪,塌了半边,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袁宁多望了几眼,监考老师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

袁宁连忙收回视线,开始答题。他专心致志地作答,没有注意到监考老师踱步到他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答题。

袁宁把整张试卷答完,又回头把刚才有疑惑的试题重新推算一遍才停下来。初夏的风从外面chuī来,带来一阵清新的香气。袁宁往窗外一看,发现窗外有株茉莉花。叶子那么绿、那么茂盛,只能隐隐看见一两朵藏在叶子里的花儿。不过有一两朵就够了,足够把香气送进考室、送进袁宁鼻端。

袁宁想起了妈妈跟他说过,当年她参加高考的时候窗外有一棵茉莉花,本来她前一天感冒了,有点发烧,闻见茉莉花的香味就jīng神了。

有时候爸爸妈妈说的事他不太懂,可是他就是喜欢听,要是睡觉前妈妈能躺在自己身边说话,说什么他都能高兴一整天。

考试结束后,袁宁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跑到了外头,跑到那棵茉莉花前。一走近,袁宁就觉得那种清香更浓了。不知道妈妈当年闻到的味道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杜骁杰收拾好东西走出考场,看见袁宁定定地站在茉莉花,觉得这小豆丁真是古怪。他想到刚才有两道题有点不太确定,走上去粗声粗气地问:“你还记得答案吗?”

袁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见周围没有别人,知道杜骁杰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说:“记得啊!我正准备和宋星辰他们对对答案呢!”

杜骁杰臭着脸:“对答案?幼稚!”

袁宁有些弄不明白杜骁杰是什么想法。杜骁杰问他记不记得答案,不是想和他对对答案吗?袁宁正想着,宋星辰和郝小岚已经走了过来。

远远瞧见杜骁杰,宋星辰微微蹙起眉头。郝小岚可没那么客气,她跑了过来警惕地望着杜骁杰:“怎么又是你!”

袁宁替杜骁杰解释:“我们是同一个考室,杜同学想来找我对答案呢!”

“谁要和你对答案!”杜骁杰像炸了毛的猫。

袁宁“哦”地一声,明白了。他向杜骁杰道别:“那我们先走了!”

杜骁杰:“……”

宋星辰在转身和袁宁、郝小岚一起走之前,停顿了一下,淡淡地给杜骁杰报了两个答案:“选择题最后一题,答案是D,应用题第三题,答案是1.9。我和我们学校领队的数学老师对过了。”要是杜骁杰真有能耐拿第一,估计也只有这两道题会有疑问。

杜骁杰见鬼一样瞪着宋星辰。

袁宁听了宋星辰的答案,也停了下来,有些懊恼地说:“那我选择题错了。”

郝小岚安慰:“没关系,我两道都错了!”

杜骁杰:“…………”

他是傻了才和他们较劲。

接下来几个科考完,杜骁杰都臭着脸和袁宁三人凑在一起把答案对了。发现袁宁和宋星辰的分数和自己相差不远,杜骁杰努力找回面子:“你们停课以后就是专心备考吧?一心一意准备三个月,再考不好就太丢人了!”

宋星辰和郝小岚都懒得接话。

袁宁却闷声说:“我肯定没你和宋星辰考得好。”

杜骁杰见袁宁小脸蛋上满满都是沮丧,莫名生出点罪恶感。果然还是个奶娃娃!他和个奶娃娃计较什么!可杜骁杰从来不知道安慰人为何物,抓耳挠腮都憋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只能硬梆梆地说:“你才几岁啊,就想和我比!”

袁宁一想也对,他比杜骁杰和宋星辰都小呢!他又和郝小岚一样高兴起来:“我们接下来是要回家吗?要不要去庆祝一下?”

“要要要!”郝小岚马上响应。今天她爸爸妈妈又不在家,她才不想那么快回去。

袁宁三人边走边商量,还没商量出结果来,就看到外头站着一批拿着小气球的孩子。最前面的还挺眼熟,是吴彤彤,是吴老爷子的孙女。吴老爷子搬进了书法协会的宿舍大院,随着吴溪笔在三月的“蒙恬会”上拔得头筹,爷孙俩的日子变得舒心了,吴彤彤也活泼了不少。今天吴彤彤穿着蓝蓝的小裙子,手里拿着个鲜亮的红气球,一看到袁宁就跑过来高兴地喊:“袁宁哥哥!”

袁宁被抱了个结实,只能弯下身回抱一下,才问:“你们怎么来了?”除了吴彤彤之外,剩下的都是东区福利院的小孩,在小孩子身后站着的是福利院的老院长和相对年轻的福利院阿姨。

吴彤彤拉着袁宁走过去。

小孩子们挥舞着手上的气球,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袁宁哥哥好!星辰哥哥好!还有小岚姐姐好!”

福利院院长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听说今天升中考要结束了,福利院离这边又挺近,孩子们就想过来接你们。”她指了指最前面齐整整站着的三个孩子,“今天算是他们三个孩子的生日,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福利院那边陪他们过。”

对上孩子们期盼的目光,袁宁一口答应:“当然愿意啊!”

宋星辰和郝小岚跟着答应。

杜骁杰一脸怔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福利院院长发现旁边站着个面生的男孩,不由问道:“孩子,你是宁宁他们的同学吗?”

杜骁杰对上福利院院长柔和的目光,身上的利刺不知不觉收了回去。他支支吾吾地说:“算是吧……”杜骁杰的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心里的别扭,开口问,“袁宁他们好像很受欢迎?”

福利院院长感慨地说:“他们三个孩子是最心善的,以前他们放假就经常过来我们福利院做义工。前段时间有个帮扶政策要往上申请才能拿,齐老师妊娠反应大,没法帮我们争取,都是他们几个孩子帮忙跑动。”她说完后又望着袁宁,“上回宁宁还帮福利院拍了一组照片,在报纸上登了出来呢!占了整整大半个版面,特别显眼。自那以后就陆续有人给福利院捐款和捐物资,我们正在和暖气供应局那边商量通暖的事,孩子们今年过冬不怕没暖气了。”

杜骁杰听得一愣一愣。去福利院做义工?帮福利院争取帮扶政策?拍了照片在报纸上发表?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杜骁杰光是听着就觉得眼前发懵,不知从何下手。原来袁宁他们没有专心备考,还做了这么多事儿?

杜骁杰心qíng很复杂。

等杜骁杰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走到福利院。福利院的条件并不好看,建筑有些陈旧,外墙很多地方坑坑洼洼,这里掉一块、那里掉一块。不过底下的墙体被重新粉刷了一遍,画上了简单而好看的图案,前边的活动场地也打理得齐齐整整、gāngān净净,没有杜骁杰印象中那种yīn沉灰暗的感觉。

福利院的孩子们没有沉闷地呆在屋里,而是兴奋地拉着袁宁他们去看新画的画!上次有个文具商捐了好多好多的纸和彩色笔,他们可以画很久!

杜骁杰看着被孩子们围拢在中间的袁宁三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闷闷的。老院长没有冷落杜骁杰,而是站在杜骁杰身边慈爱地望着袁宁和孩子们:“你第一次来,可能不太习惯。孩子多,总是闹哄哄的。星辰和小岚刚来时也一样,尤其是星辰,一开始话很少,又像个小大人一样,孩子们都不太敢靠近他呢!不过时间久了,孩子们知道星辰只是内敛一些,也很喜欢和他们亲近,现在孩子们也很爱拉着他玩。”

正说着,袁宁突然跑过来喊:“杜同学!”

杜骁杰瞪袁宁。

袁宁不觉得有什么。他邀请道:“上次过来时,我们约定好要把墙上坑坑洼洼的地方改成花纹,现在小夕她们已经想好要怎么画了——不过有的地方比较高,我们都够不着,你来帮忙好不好?”

杜骁杰盯着袁宁小小的脑袋,真想扒开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这家伙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会答应这种事?!

袁宁再接再厉:“别怕,很简单的,只要把颜色涂上去就可以了!”

“谁怕了啊!”杜骁杰炸了。

袁宁笑眯眯地看着他。

于是杜骁杰加入进来。

袁宁一点都没和杜骁杰客气,马上拉着他去隔壁涂料店借涂料。一见到袁宁,涂料店老板就笑眯起眼:“哟,宁宁来了啊?你要的涂料都给你准备好了,自己去拿吧!上回你给我弄的招牌可真不错,其他人都问我去哪做的呢!”

袁宁腼腆地说:“都是您自己的想法,我按照您的想法画的。”

涂料店老板听了高兴极了,拉着袁宁聊了好一会儿,杜骁杰在一边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点:袁宁给涂料店弄了个很不错的招牌,也游说涂料店老板把福利店外墙当成活广告——所以这边的涂料就免费给袁宁用了。

太扯了吧!在杜骁杰的心里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家伙,为了一点利益什么都可以做。杜骁杰闷不吭声地做起了苦力,领着几个壮一点的小孩把涂料往回搬。

接着杜骁杰负责把涂料搬来搬去给袁宁他们调色。

负责给高一点的地方仔仔细细涂上指定颜色。

负责抱起矮矮的小孩让他们也参与创作。

把孩子们住处那大大的外墙涂完之后,杜骁杰才发现自己浑身冒汗。他看着金灿灿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山,跑去打了个电话回家说自己先不回去。等重新回到福利院,杜骁杰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为什么不走啊!都忙完了他还回来gān嘛!

杜骁杰来不及想明白自己折返的原因,已经被两个跑出来找他的小孩一左一右地拉着:“骁杰哥哥快来啊!吃饭了!吃完饭可以吃蛋糕!袁宁哥哥做的蛋糕可好吃了!”

杜骁杰只能跟着跑去吃饭的地方。说实话,这“食堂”实在简陋,桌椅都是不成套的,大部分是长板凳,又破又旧,上面钉着不少钉子,是怕凳腿掉了补钉的。也有一些有扶手的椅子,同样很旧,不过在这里面看起来是比较“高级”的了,都留给客人坐。噢,还有三个过生日的孩子也坐。他们满脸高兴地坐在“高级凳子”上,接受着同伴们的祝福。

这么简单无趣的生日,有什么好高兴的?

杜骁杰闷不吭声地吃饭。

吃完饭后就是唱生日歌、切蛋糕分蛋糕。

这可是孩子们最期待的环节,每个人都大声地把生日歌吼完,然后两眼放光地盯着生日蛋糕看。据说是袁宁借烘培店的地方和材料亲手做的,杜骁杰去取的时候免不了又看到袁宁在那和烘培店的老板娘说话,那老板娘的眼神和语气那叫一个柔和。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世界上好人这么多?

杜骁杰觉得很纳闷。

三个小寿星闭着眼许愿。

等他们chuī了蜡烛,其他人都好奇地问:“你们的愿望是什么啊?”

站在中间的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我的愿望是嫁给袁宁哥哥!”

左边的小女孩不甘落后:“我也要嫁给袁宁哥哥!”

右边的小男孩支吾了一会儿,终于红着脸挤出一句话来:“我……我要娶袁宁哥哥!”

噗!

杜骁杰把刚喝到嘴巴里的水喷了出来。

其他人也哄笑起来。

老院长笑呵呵地说:“今年还是宁宁最受欢迎啊!”

宋星辰一脸敬谢不敏。他可不想像袁宁这样受欢迎——袁宁被嫁的次数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被娶!

杜骁杰看着被孩子簇拥着、脸热得红通通的袁宁,莫名地理解了涂料店老板和烘培店老板的心qíng。也理解了看起来和这种环境格格不入的宋星辰和郝小岚为什么总跟袁宁玩到一块——还像护雏一样护着袁宁。也许他们想保护的不仅仅是袁宁,还有这种平常之中又充满不平常的生活——想跟着他把脚步放慢一点,再放慢一点,不再去考虑那么多,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夜色渐深。

杜骁杰和袁宁三人一起离开福利院,在福利院门口分别,各自回家。

回到家里,只有保姆阿姨还坐在沙发上打盹。听到开门声,保姆阿姨清醒过来了,关切地问:“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杜骁杰“嗯”地一声,说:“开心。”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他顿了顿,“张姨你明天早上早点叫醒我,我要去医院看爷爷。”

保姆阿姨神色一黯,“哎”地应了下来:“我会叫你的。”

再有钱、再有权又有什么用?

老人不管,孩子也不管,一个孤零零地被扔在医院,一个孤零零地被扔在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嘉嘉:呼叫老严!你又多了一箩筐qíng敌!

星辰:呼叫章大哥!你又多了一箩筐qíng敌!

杜杜:不是很明白你们你们在喊谁,不过还是跟风喊一句吧,那谁,你又多了一箩筐qíng敌!

大哥:……

大哥(看宁宁):听说我多了一箩筐qíng敌。

宁宁:……_(:з」∠)_

————————————————————————————————

更新!

今天依然胖胖的!

你们猜对了,又一个小伙伴加入队伍!(不

马上要开始愉快的初中生活了!你们不用再刷“每天在看小学生日常”了!我是如此英俊!

第10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六章

齐老师肚子越来越大,袁宁三人负责起了义工工作,定期联系义工们都养老院、福利院帮忙,也继续进行相关的宣传。华中日报做了几次跟踪报道,觉得效果很不错,就开辟了公益专栏,专门做这一类的宣传。袁宁几乎是报社最小的供稿人。

考试结束之后,小孩子们都放飞了,到处溜达、到处玩耍。袁宁不比上学时清闲,不过也参加了两三次聚会。偶尔到福利院那边时,袁宁听老院长说杜骁杰有时会自己到福利院来,还送了些东西,说都是自己不想用的。袁宁没碰到过杜骁杰,但也摸清了杜骁杰的脾气:那是个口硬心软的,嘴里说得过分,实际上软和着呢。

袁宁没有特意联系杜骁杰。他还在琢磨棋局的事,要解开宅院里余留下的棋局,光靠看书是不够的。袁宁抽出背包里的《观棋》杂志。这是省出版社的一个分支杂志,销量不太好,不过做得挺敬业的,这期介绍了市里的几个棋社,其中一个坐落在东区。袁宁再次确定好棋社的地址,骑着自行车往目的地出发。

那是个老街区。商铺门口甚至还挂着布做的招牌,随着风猎猎摆动,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老街很安静,没多少行人,只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家在行道树下纳凉。还有些爱下棋的,穿着白背心和凉拖、拿着蒲扇,齐齐聚在树底下摆了棋局。下的人只有俩,看的人却是一丛一丛的,也不讲究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都窃窃地讨论着。袁宁是个生面孔,有人注意到了,问:“娃子,你是要找人吗?”

“我找棋社。”袁宁有些腼腆。望先小学其实也有棋社,不过是象棋为主,国际象棋也有教,下围棋的不多。据说望先先生一个故友擅长下围棋,结果死在围棋桌边,当时望先小学的人怕望先先生触景伤qíng,一直没办围棋班。如今望先先生也不在了,围棋社还是没办起来,约莫是对望先先生的一种特殊的纪念。

乘凉的人听袁宁说要找棋社,顿时来劲了:“你要去华亭棋社吗?最近那边挺热闹的,老周的徒弟回来砸场,已经下了三天了呢!唉,老周这次怕要把面子都丢光了,我们都不忍心去看了。”

袁宁听得一愣一愣,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传八卦这种事,向来是群众最热衷的。见袁宁一脸迷茫,他们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袁宁解惑。原来这华亭棋社的主人姓周,邻里都喊他老周。

老周一生中有两个好弟子,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的徒弟。

说是徒弟,其实和养子差不多,是七八岁时被他收养的,当时那孩子怪可怜,冻得唇都紫了,再不吃口热饭、裹件衣裳,恐怕当晚就去了。老周把这徒弟捡回棋社,教他下棋,吃喝住行和亲儿子一个待遇。天有不测风云,老周儿子得病死了,儿媳妇改嫁了,只留下个孙子。而老周徒弟的家人突然过来接他回去,老周才知道这个徒弟居然有岛国血脉!

老周平生最恨的就是岛国人,当下就把徒弟扫地出门,要他赶紧跟着家里人滚回岛国去,眼不看为gān净!徒弟在门前跪了整整三天,最后跪进了医院,老周都没去看一看。

于是老周这徒弟终于心灰意冷地跟着家人走了。

这徒弟走的时候心里约莫是有恨的,恨老周绝qíng,恨老周只看他身上流着什么血。于是现在这徒弟回来了,摆下擂台挑战华亭棋社所有人,让华亭棋社输得非常彻底。

真是冤孽啊!

袁宁听得咋舌。这世上果然处处是故事!袁宁礼貌地问:“那现在棋社开门吗?”

“开啊,不过要再过一两个小时才有热闹看。”众人说道,“现在人比较少,冷清。”

袁宁向他们道谢,推着自行车往华亭棋社那边走。他走出不远,众人又议论起来:“这娃子是不是来学棋的?”“唉,老周不知道还会不会把棋社开下去。”“不过这娃子长得可真秀气,一看就是个聪明的。”“是啊是啊,很久没见过这么伶俐的娃子了。”“当初老周那徒弟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模样的?一看就是乖娃娃。没想到啊……”

袁宁在议论声中走远,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华亭棋社”四个字,是木做的招牌,字写得很端正,透着股正气。袁宁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棋社里果然没什么人,气氛有些沉凝,每个棋社成员脸上都有几分丧气。袁宁正要问问还能不能入社,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额头上满是汗珠子,急促地喊道:“师父,不好了,那家伙带着记者过来了,还扛着摄像机呢!”

袁宁把迈开的脚步收了回去。他的视线紧追着那年轻人,很快看见了年轻人口里喊的“师父”。这“师父”大概五十多岁,双鬓花白,但削得跟刀子似的,斜直着往上耸去。明明是大热天,这“师父”却还穿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削瘦的手。他端坐在那儿,像尊雕塑,仿佛没听见年轻人的话。

看来这位“师父”就是众人口里的老周。

过了好一会儿,老周才说:“他来就让他来,慌什么。”

“太欺负人了!”年轻人眼眶一红,抬手擦了把泪,“真是太欺负人了!”

开棋社的,输了是常事,被人挑翻了整个棋社,还带上记者来拍、来报道,那就不止是丢脸了,简直是被人把脸扔到地上踩!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欺负人的。”老周说,“今天这一局,我来和他下!”

“师父!”年轻人激动地劝阻,“您眼睛不好,不能耗太久……”而且如果连他们师父都输了的话,华亭棋社还怎么开啊!

袁宁安静地站到一边。

外头停了两辆车,车上先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接着则是扛着摄像机或者拿着相机的记者,有些看起来不是华国人。袁宁好奇地往外望去,最后一扇车门正巧打开了,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他戴着副很时髦的墨镜,看着不像是下围棋的,倒像是海报上的大明星——还是外国来的大明星那种。

袁宁又往旁边让了让,等双方说上话、坐下开始下棋,他才小心地走到一边看棋。

老周正襟危坐,背脊笔挺,看不出丝毫老态。他对上那个锋芒毕露的男人时不仅没有落于下风,甚至还隐隐压住了对方的气势。

袁宁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仗势,心里惊叹不已,小小的背脊不由也挺得直直地。双方似乎旗鼓相当。袁宁看不太懂,只觉得他们每一次落子都有种特别的感觉——只是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又说不出来,心里雾蒙蒙的。不过非常jīng彩!

到要分出胜负的时候,袁宁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输了!

华亭棋社输了!

袁宁离摄像机比较近,透过摄像机的镜头,他看见了老周一下子垮下去的肩膀与疲惫得必须不断用手去撑起眼皮的眼睛。胜负一分,老周一下子像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神色满是茫然,对自己为什么执着这么多年感到茫然、对自己为什么坚持这么多年感到茫然。

而作为胜出的一方,男人脸上也没有笑容。

他打败了曾经视为父亲的男人——他曾经觉得这人会是他永远跨不过的高山。现在他跨过去了,他成功证明给所有人看,当初这人赶走他是多大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会高兴。

事实上他并不那么高兴。

也许他该寻找下一座高山——或者不再执着于棋道,放眼更广阔的天地?

袁宁发现师徒二人眼底都有着迷茫。谁都没说话,棋社里安静得仿佛连母jī悄悄把蛋下在窝里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响动,棋社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了。袁宁先看见的是一把墨绿色的雨伞,雨伞被雨打湿了,颜色很深,伞尖正滴着水。接着袁宁看见一棵绿色的仙人掌,刚被彻底雨水清洗过,每根刺都很jīng神。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原来在对局期间外头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天yīn沉沉的,衬得屋里白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袁宁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眼冷淡,神色安静,他穿着小学校服,白底绿边,再普通不过了,却显得他身材修长而纤细。他一手拿着伞,一手抱着仙人掌,抬眼看了看棋社里闹哄哄却又静悄悄的诡异画面。

老周也一下子从刚才的对局里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转向男孩:“林林,你回来了?”

林林?袁宁好奇地看向那男孩。

男孩“嗯”了一声,望向空dàngdàng的棋盘,又望向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最后才把目光转到男人身上:“在下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大哥:呵呵。

空间:呵呵。

第10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七章

袁宁眉头一跳,总觉得这“林林”不是单纯问一句。果然,在老周局促地回答说“对,我们是在下棋”后,“林林”把伞挂在门边,把仙人掌小心地放到桌上,走到老周身边说:“我可以下吗?”他看向男人,“和你?”

老周愣住了。周聿林是他唯一的孙子,对围棋向来不太感兴趣,有时叫他在旁边观看他也不搭理,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一切漠不关心。这几天棋社闹哄哄的,周聿林大概是觉得烦,索xing早出晚归,等散场了才回来。

他是不是听错了?他孙子居然说要下棋,还是跟他的“师叔”下?

周聿林一双眼睛是幽黑的,定定地盯着对面的男人看,等待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男人注视着周聿林半饷,朗然一笑,重新坐了回去,比了个请的手势。周聿林没和他客气,坐到了老周刚才坐的位置上。摄像机和相机都对准周聿林拍个不停。周聿林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把计时沙漏翻转过去,开始新一轮的对局。

袁宁莫名有点紧张。这“林林”能下赢来砸场的男人吗?虽然男人被赶走也有点可怜,但是回来这样砸场未免有点过分——袁宁心里挺希望周聿林能赢的。

问题是周聿林这么小,棋艺能胜过力挑全棋社的男人吗?刚才连他爷爷都输了呢!

袁宁忐忑又期待地看着棋盘上的对局。带上了故事之后,艰涩难懂的棋艺似乎变得有趣多了。

对局开始了!

周聿林执黑子,男人执白子。

这一局下得很漫长。主要是男人越下越慢。周聿林不一样,他每一次落子都又快又准,好像早已在心里思索过无数遍,男人刚把棋子放下去他马上就走下一步。

男人额头上开始有了汗珠。起初只是一两颗,后来豆大的汗珠子都渗了出来。眼前这孩子才一米六几,不到一米七,明显是个学生,特别小的学生,脸上挂着冷淡的神色,不像在看着棋盘,更像是放空。袁宁注意到周聿林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仙人掌上,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可以下完、去把仙人掌给放好!

袁宁越看越觉得妙,连他这种对围棋一知半解的人都能发现那男人落败的迹象。其他人都屏着气,齐齐看向正在进行的棋局。我的天,棋盘上差不多已经是黑子的江山!

袁宁一开始只觉得周聿林很特别,看完这半局,袁宁对周聿林的棋艺佩服到五体投地。这周聿林才十二三岁吧?居然能把围棋下得这么好!

袁宁又想到不少人告诫过他的那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不是亲眼看见了,他说不定也不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天才!

很快地,棋社里重新有了生气,每个人的表qíng都隐含喜悦——

赢了!

就算那男人下一步迟疑再久,白子也不可能翻身了!

棋社成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棋社最小的“成员”赢了!

虽然平时没怎么看周聿林下围棋,更多的是在摆弄他种的那些仙人掌,可这种时候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能赢就好!说不定是老爷子私底下给周聿林开了小灶?

老周也纳闷呢,他这孙子什么时候学的棋?他自己都不知道啊!

男人也许久在回过神来。他望向周聿林的眼睛满含光彩,像是有jīng光从里面she出来。这让他有了当初和周聿林父亲较劲的感觉!那时他小,总不服气,觉得周聿林父亲只是学棋比他早,根本没哪点是比他qiáng的。可惜一直到周聿林父亲意外去世,他都没有赢过周聿林父亲半次。周聿林像他父亲!

男人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笑了起来,说道:“你学棋多少年了?和你父亲一样从小开始学的吧?”

周聿林听到“父亲”两个字,顿了一下。他对父母的印象都很模糊,尤其是众人口里偶尔提及的父亲。他知道他父亲是个围棋天才,许多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也能像他父亲那样在棋道上大绽光彩。

可他一直兴趣缺缺。他爷爷素来最宠他,所以也没有特意让他学,而是由着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前几天这男人过来了,棋社上下如临大敌,他隐隐觉得不妙,这几天就去影碟店那边租了点经典对局,借影碟店的机子看了看,大致摸清了下棋该怎么下。他计算能力一向很qiáng,把经典的对局都过了一遍,在心里把各种棋路的应对方式都模拟完了——再加上平时在棋社耳濡目染学到的基础知识,基本上算是学会了。

周聿林默默回想着这些天做的事。他不擅长说谎,老老实实地回答:“以前偶尔有听爷爷他们下,”周聿林顿了顿,“真正开始学的话,大概是前两天吧。在影碟店看经典对局,看了两三天。”

男人:“……”

男人终于牙关终于咬紧了:“是吗?那你可真是天才!”

“不算天才,”周聿林还很平静地解释,“就是围棋好像比较简单。”

男人:“………………”

男人瞪着周聿林老半天,用手指着他,指头直哆嗦,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最后他颓丧地放下手,咬牙切齿地放话:“明年夏天,我会再来!”

周聿林拧起眉头。

男人说:“怎么?你不是说围棋很简单吗?还害怕我来?”

周聿林淡淡地说:“……麻烦。”

男人气得直接摔门而去。

老周最先回过神来。他知道周聿林说的是实话,可不妨碍他心里乐。老周上前给了周聿林一个大大的拥抱:“林林,你以前真的没有偷学?”

“没有。”周聿林从不说谎。

老周也知道周聿林的xing格,心里一阵感慨。看来不是他的坚持错了,而是他的天赋不够,棋艺学不jīng。老周说:“那你是怎么下的?就靠看几次对局就会了?”

周聿林说:“像数学题。”

老周愣了一下:“啊?”

“把棋局当数学题,”周聿林多说了两句,“在心里推演出后面怎么下就可以了。棋盘就那么大而已,变化不多,不难。”

“……”

老周有点明白刚才男人气得摔门而去的感受了。他这孙子说起实话来,还真的挺伤人的。棋盘上有三百六十一个jiāo叉点,变化不多?推演不难?真那么简单,围棋就不会变成小众活动了!

老周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你今天要去听分数的吧?知道考了多少分了吗?能上华大附中吗?”他问完又自己先说了一大堆,“考得不好也不要紧,没关系的,去哪个学校都一样。”

周聿林说:“扣了三分。”

老周呆了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聿林用平板无波的口吻向老周备报喜讯:“老师说是作文扣了三分,其他都没错。三科总分是297分,附加项目全优。”华中省的升中考一向比较难,拿及格简单,要拿高分比较难。这个分数说出去绝对会吓倒一批人!

袁宁一直在旁边听着呢,听到这个分数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惊叹起来。他望向周聿林的目光满满的都是崇拜:“你考了297分!只扣了三分!宋星辰比你少一分呢!杜骁杰也比你少了两分!”

周聿林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小豆丁。他转头看去,对上了袁宁闪闪发亮的眼睛,像是会发光的黑色宝石。这孩子是棋社的学员吗?周聿林收回目光,疑惑地望向老周。

老周得知周聿林考得这么好,刚才有被周聿林扳回一城,心qíng好得很。他和颜悦色地看向袁宁:“娃子,你看着有点眼生,不是我们这边的吧?”

“我是从外头找过来的。”袁宁翻出《观棋》杂志,打开其中一页,给老周看上面的地址。他说道,“我想要学棋,可以加入棋社吗?”袁宁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可能没办法每天都过来。”

“当然可以!”老周一口答应,“我们棋社一向是很自由的,就算不加入棋社,也可以随时来玩,想学棋的话肯定也有人教你。”

“那真是太好了!”袁宁高兴地说,“谢谢周爷爷!”

这时周聿林已经走回门边,把刚才放在桌上的仙人掌重新抱起来。袁宁见那仙人掌根部有点腐败,看着蔫蔫的,不由多说了一句:“它似乎生病了!”

周聿林抬眼望着他。

袁宁问:“这是你养的吗?”

“别人养的,”周聿林说,“快死了,我讨了过来。”

“是浇多了水吧!”袁宁现在对这个很了解,“仙人掌不怕旱就怕涝,浇太多水会烂根。现在还不是很严重,它看起来很jīng神!”

周聿林点头。他说:“你懂这个?我上面还有几棵仙人掌好像出了问题,和我上阳台看看吗?”

袁宁一口答应。

老周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难得啊!他孙子似乎很喜欢这小娃子!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让他孙子教这小娃子学棋,顺便让他孙子也好好地打打基础?

袁宁到周聿林养仙人掌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指出周聿林该除虫了。两个人聊了挺久,袁宁才发现天快黑了,连忙和周聿林道别,骑着单车回了家。

一进家门,袁宁就看到章修严坐在客厅。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大哥在正文出现了!(一句话)

第10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八章

袁宁没想到章修严会回来,惊喜地跑了过去:“大哥!”

天已经有点黑,但还没到饭点,章修严拿着报纸在那看——就是阅读进度还停留在第一版。他看了眼袁宁,把报纸合上,打量着从外头跑过来的袁宁。头发被风chuī得微微凌乱,不过衣服整齐gān净,看着不像别的男孩那样到处疯玩。章修严说:“沈姨说你中午吃过饭就出去了?”

“是!”袁宁老实承认,“我看杂志介绍我们这边有家棋社,想过去看看。”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袁宁挨着章修严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观棋》杂志,给袁宁看上面的棋社汇总。袁宁说,“挺好找的!”

“所以你在里面下棋了?”章修严知道袁宁得了一个棋局,想要弄懂甚至解开,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围棋有关的书。

“没有。”袁宁理了理思路,把今天的见闻都告诉章修严,说到紧张的地方脸蛋不由涨红了,眼底时而愤慨、时而激动,把当时的画面都还原到章修严面前。最后他还说起周聿林的仙人掌,“周同学真的很喜欢仙人掌,他阳台上种了好多呢!就是长了粉虱,有的还有红蜘蛛,该除除虫了。我给他介绍了两种杀虫剂!”

袁宁说起新认识的朋友眼睛越来越亮,把周聿林夸了个遍。他的分数比宋星辰都高呢!

章修严听袁宁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想到袁宁的成绩。巧得很,这次袁宁的分数和宋星辰还是一样的,宋星辰是语文和英语的作文丢了分,袁宁作文好些,几乎都是满分的,就是错了道数学题。至于其他加试内容,袁宁他们都是全优通过的。他还以为家里会出个小状元——和宋星辰并列的,结果袁宁居然碰上个比他们分数都要高的家伙。

看来没到最终排名正式公布,都不能确定是不是有考得更好的人。章修严对排名一向不甚在意。见袁宁一点都没被打击到,还兴高采烈地跟他说起新朋友有多厉害,章修严放下心来。他说:“去洗手,差不多要吃饭了。”

袁宁拉着章修严一起去。两个人在洗手池边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袁宁偷偷瞄向洗手池上方装着的镜子,发现章修严神色一如往常,还是那瞧不出半点qíng绪的模样。是错觉吧!刚才大哥没有不高兴!大哥都没有因为他自己跑出去那么久而骂他,怎么会因为他jiāo了新朋友而不高兴呢?大哥一直叫他多和人jiāo朋友,尤其是厉害的人,他觉得周聿林就很厉害!

一定是他胡思乱想了!

袁宁定了定神,眼尖地瞧见章修严虎口那么沾着点泡沫,不由伸手拉过章修严的手,让水对着那撮泡沫冲洗。等两个人的手都变得gāngān净净,并且用软软的毛巾擦gān了,袁宁才问:“大哥你这次会回来多久呢?不是说大学会很轻松吗?为什么大哥好像连假期都没有了啊!”

“教授留我帮忙做点事。”章修严眉宇间有着深深的疲惫,“不过已经忙完了,这次可以在家里待几天。”当然,要是章先生要开始压榨他的话他可能很快又要忙起来了。章修严顿了顿,又绷起脸教训了两句,“从来没有什么上了大学就很轻松的说法,只要你不是想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就永远不可能轻松的。”

袁宁很想踮起脚尖、伸出手去扯平章修严紧绷的脸。他忍住心里的冲动,对章修严说:“大哥,仙人掌很坚qiáng很坚qiáng,连沙漠里它们都能长!”

章修严望着袁宁。

“可是它们会害怕水涝——它们也会生病、会枯死。”袁宁还没到变声期,声音依然软软糯糯的,“所以再坚qiáng的人也有可能会疲惫、会难过、会觉得孤单的对不对?”

章修严与袁宁对视,感觉那目光明明那么通明透亮,没有掺入任何东西,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张绵绵密密的网给网住了。他也会感到疲惫、感到难过、感到孤单——对不对?当然对,该死地对,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能对别人承认?尤其是对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想要从自己的弟弟身上寻求安慰、寻求宁静——寻求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这样的想法说出去准会让人笑话的吧?

章修严否定了袁宁的话:“不,从你的话可以知道,仙人掌就该生活在沙漠里,把它放在温室里悉心照料、每天给它浇水,反而会让它生病枯死。”

袁宁呆了呆,竟找不出反驳章修严的话来。他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一定是因为照料的人不够用心!”

章修严还没说话,沈姨已经找过来了。沈姨脸上带着笑容:“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这么多话要说,洗个手都洗半天,是不是想把沈姨给饿瘦?”

沈姨体态丰腴,但不显胖,看着就叫人喜欢。袁宁一向敬爱沈姨,听沈姨来催了,马上说:“没有没有!我们就来了!”

沈姨笑眯眯地看着他:“瞧你急得,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有多可怕。是不是在和你大哥说悄悄话怕我听见?”

“没有!”袁宁红着脸反驳,“我们在说仙人掌。”

于是到了饭桌上,袁宁又给沈姨他们把白天遇上的事说了一遍。章修文听到那养子带着记者来砸场,有些气恼地说:“这年头,怎么哪儿都是这样的白眼láng儿。”谢老遇上了,吴老遇到了,这棋社社长也遇到了。章修文觉得如果有一天章先生他们要赶自己走,自己绝对不会怀恨在心。

章先生和薛女士都没有评价这养子的行为。章修文和袁宁都是被章家收养的,他们再不经意的一句评价都可能会在这两个敏感的孩子心里留下印记。

章秀灵从来不想那么多,她握着拳头和章修文一起声讨。等听袁宁说起周聿林时,章秀灵说:“真厉害啊!学习厉害,下棋厉害,气死人的本领更厉害!”

袁宁为新朋友辩解:“我觉得他只是说实话吧。”

“就是说实话才气人。”章修文很有经验,“大部分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有些事根本不可能做到——自己辛辛苦苦埋头钻研大半辈子还不如别人学个三天,换了你你不气吗?”

“不气啊!”袁宁还是很不解,“为什么要气?不是应该觉得他很厉害吗?”他就从来不为考不过宋星辰而气恼。宋星辰考第一他也很高兴!

章修文:“……”

章修文只能说:“要是人人都这么想,那世界就和平了。”

第二天一早,袁宁拉着章修严去锻炼。这次他不打算晨跑,而是和章修严一起骑自行车去外面转悠。章修严盯着那长着两只轮子的自行车,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一个事实:“我没学过。”

袁宁吃了一惊。

章修严说:“出入都有司机,没有司机也有电车、公jiāo和出租车。”他根本没必要学骑自行车。没有必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列入他的计划之内。

原来大哥除了不会下厨之外,还不会骑自行车!袁宁觉得新鲜极了,兴致勃勃地说:“那我来教你!三哥教我的时候我摔了两次就学会了!现在去近的地方都不用麻烦李叔叔了!”李叔叔自然是指李司机。

章修严不介意袁宁那点小兴奋,从车库里挑了辆高高的自行车推出来。他长手长脚,这样的高度更适合。袁宁给章修严简单地说了各个部件的用处,没等他说完,章修严已经跨到车座上,轻轻一蹬,骑着自行车在花坛那儿绕起圈来。

袁宁瞪圆了眼。

不是说不会骑吗!

章修严绕了两圈,觉得自己连转弯也很顺畅了,才骑了回来,长腿一伸,稳稳当当地在袁宁面前停了下来,说:“是这样骑吧?”

袁宁:“……对。”

腿长了不起吗!腿长可以当刹车了不起吗!腿短也很灵活!_(:з」∠)_

袁宁和章修严骑着车出门,没有目的地,只有大致的路线。夏天的早上天亮得很早,湖面上早就洒满亮澄澄的阳光,像是金子被掰碎了撒在上面似的。阳光好,风也好,昨天下过雨,空气非常清新,周围隐隐传来隐秘的花香,不知是什么花开了,也不知是从哪儿chuī来的。袁宁瞄了瞄章修严被阳光照耀着的侧脸,觉得心qíng好得不得了,忍不住说:“大哥能回家真的太好了!”

章修严顿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回家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尤其早上一打开房门就能看到这小结巴同时打开门——

章修严觉得空气里飘送着丝丝甜意,也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他们绕过湖,下了山,出了正门,沿着平坦的自行车道往前骑了好一段路,终于看见了一个老旧的街道。

袁宁高兴地对章修严说:“啊!骑到这边来了!大哥,华亭棋社就在这条街上!我昨天看到这儿有卖豆浆的店,不知道味道好不好,我们买一些回去给姐姐她们尝尝吧!”

章修严点头,和袁宁一起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去找豆浆店。早上的老街反而更热闹,路边有人挑了蔬菜水果来卖,都水灵灵的,新鲜又水嫩。年轻人们还没起chuáng,老人们却已经出门来了,在摊贩前挑挑拣拣,比对着每个瓜的大小、形状,比对着每棵菜是新鲜还是蔫了,买咸菜的甚至还会把咸菜拿到鼻子前嗅嗅——嗅完了还摇头说:“不好,味道不好。”

章修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样的热闹,脚下准确地避开了地上的水洼和菜叶。袁宁停下来的时候他也停下来了,看着袁宁去买豆浆。很快地,他车头上挂了三杯豆浆——袁宁车头上也挂了两杯。接着袁宁手一抬,把一杯刚榨好的、散发着淡淡豆香的豆浆递到他面前:“我们喝完再往回骑!”

章修严接过豆浆,和袁宁坐在老街的石椅上一口一口地把它喝光。天气有点热,新鲜的豆浆烫着喉咙滑下食道,把晚上被清空得差不多的胃部填得满满当当。

袁宁眼睛亮晶晶:“我觉得好喝!”

章修严说:“反正不远,喜欢可以常来。”

袁宁正要说话,却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0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百零九章

虽然少年穿得和昨天不一样,袁宁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不是周聿林又是谁?袁宁跑了过去,喊道:“周同学!”

周聿林微讶,转过头看向矮自己整整一个头的袁宁。他有点意外:“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吗?”他提着两袋小笼包,打开其中一袋,问袁宁,“要不要吃?”

袁宁说:“不用不用,我和大哥喝完豆浆就要回去。我们给姐姐她们买了豆浆,不赶紧回去会凉掉的!”

周聿林点点头,目光转到马路另一端。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还看得出年纪不大,眼神却很锐利,衬得他整个人气势不凡。周聿林敏锐地察觉对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眼神里带着审视与警惕。这个人是袁宁大哥吗?和袁宁完全不一样。周聿林向来不爱与人往来,很快收回了目光,对袁宁说:“那你快回去吧,下午会过来吗?”

“今天我要和大哥去牧场那边玩呢!”袁宁灵机一动,“周同学你要不要一起去牧场?”

“牧场?”周聿林很少接触这个词。

“谢爷爷送给我的牧场。”袁宁说,“忠叔和罗元良在帮我打理,徐靖哥哥和青青姐姐也决定留在那边了。虽然你已经手动除虫了,但可能还有点虫卵和幼虫留在仙人掌上,可以和我一起去问问罗元良该怎么彻底除虫。罗元良他什么都懂!”

提到仙人掌,周聿林答应下来:“好。”

“那我等会儿叫李叔叔过来接你,”袁宁说,“九点出发可以吗?”

“没问题。”

周聿林与袁宁分别,回了棋社。老周正在打扫卫生,从角落里捡出了几颗棋子,莫名地对着它们出了神。周聿林走上前,把小笼包放到桌上。

老周回过神来,说:“回来了?又一大早去买小笼包?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吃……”说是这么说,老周紧蹙的眉头却舒展开了,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意。现在也不想那么多了,孙子孝顺又有出息,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过去的种种就让它们过去吧,再有什么恩怨纠葛,他有这么好的孙子,总能应对的。

周聿林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说:“我等一下要出去。”

“又去影碟店看对局吗?”这条街就这么小,老周早摸清了周聿林这几天的去向。他眉开眼笑,“其实棋社里也有刻录光盘,还有很多书,都可以看!”

“不是。”周聿林说,“昨天那孩子刚才过来了,和他大哥在买豆浆喝。他们家好像有个牧场,说叫我过去看看。”

老周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很欣慰:“你肯出去就好,去吧去吧!”这差不多是老周第一次听见孙子不是因为仙人掌和别人往来,多难得!

“嗯,”周聿林说,“那孩子说那边有人知道怎么给仙人掌除虫。”

“………………”

老周实在不懂,自己孙子怎么就那么喜欢那浑身是刺的东西!

周聿林带着小笼包上了楼,看见阳光照到了阳台上,照得满阳台的仙人掌jīng神奕奕。虽然它们满身是刺,但看起来却那么地温柔——即使一个月没想起它们来,它们也依然顽qiáng地生长着。多好!

周聿林一个接一个地把小笼包吃完,喝了点水,找出水壶和背包,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收拾整齐,下楼。棋社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早上电视会播围棋比赛,棋社成员都围在电视前看,不时唉声叹气地直摇头。看来今年的夏季赛国内又落后了。

周聿林对这些不太关心,眼尖的棋社成员却发现了他,喊道:“林林,你也来看看。下一场是邱东对岛国选手,这岛国选手比昨天来找茬的家伙排位高了一大截,你瞅瞅你能不能下过他。”

周聿林眉头一拧,见老周满面愁容地盯着电视看,依言走了过去看起了电视上的对局。比赛进行了十几分钟,周聿林就看出胜负来了。这个叫邱东的华国选手要输!对面的选手叫西川江,面容端正,坐姿笔挺,看得出平日里就是个格外守礼的人。与他的行止相比,他的棋路要诡谲许多,一路落子一路布下陷阱,等你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天罗地网之中。

周聿林从对局中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背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西川江不简单!他明明只是旁观,却也被这人从容不迫的落子弄得一阵紧张,推断错了好几步!在这种层次的对局里往往一步错步步错,败势几乎是无法挽回的。

章修严和袁宁过来时,华亭棋社一片沉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作为围棋的起始地,这几年在国际赛事上却连续失利。国内最有希望的选手邱东,这次也在西川江面前铩羽。刚才不少人都问周聿林能不能赢西川江,看完这场对局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有多难。论计算能力,西川江不差;论棋路推演,西川江更不差。更重要的是,西川江有着周聿林无法比拟的经验与心境。

袁宁跑到周聿林身边,小声问:“是我们输了吗?”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沮丧,也有些迷茫。

周聿林倒是神色如常。他“嗯”了一声,说:“输给了西川江,一个岛国选手。他很厉害,如果去学数学的话我可能比不过他。”

袁宁说:“这样啊!”袁宁好奇地问周聿林,“那下棋的话你可以赢他吗?”

“比不过。”周聿林很诚实,“我没有他那种对围棋的执着。”即使是隔着屏幕,周聿林也能看出西川江有多热爱围棋,几乎是全副身心投入到棋局里面——仿佛棋盘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那周同学你应该去学数学!”袁宁建议。

周聿林讶异地看着袁宁。

“周同学应该很喜欢数学吧,”袁宁说,“喜欢一样东西才能全心全意去对待它——才能做到最好。而且以后他要是想来和你比围棋的话,你就和他比数学,把他给比下去!”

周聿林莞尔。

周聿林和老周说了一声,跟袁宁一块走了出去。章修严一直站在门口,见周聿林和袁宁走一起,礼貌地朝周聿林颔首。周聿林已经没法从章修严身上感受到那种明显的不喜,不过他不会以为章修严突然就变得喜欢自己——更有可能是把心里的“不喜欢”藏了起来而已。

三人上了车,李司机就载着他们前往牧场。云山牧场的夏天有点热,袁宁抵达时有人告诉他,罗元良赶羊到山地上去了。高山上有糙甸,那里的牧糙十分鲜美,很合羊群的口味。

自从章修严把周围的森林都买下来,罗元良把几处高山糙甸都划入牧场范围,chūn天开好了路,初夏他就把羊往山上赶。羊群里有头羊,想领着整个羊群走不需要太费心太费嗓子,只要赶着头羊走就行了。袁宁放假时来看过罗元良赶羊,白花花的羊群一个挨着一个往山上走,qiáng壮的成年羊围成三角形,把老羊和小羊围拢在中间,而头羊则是这个三角形的尖端,它一走,后面的“三角形”就浩浩dàngdàng地跟着走。

袁宁对章修严和周聿林说:“我们上山找罗元良吧!”

章修严点点头,给袁宁戴了顶糙帽。袁宁也给章修严戴了顶,同时递了另外一顶给周聿林。

周聿林正讶异于袁宁与章修严自然而又黏腻的亲近,就看到一顶糙帽横在自己面前。周聿林接过糙帽戴上,跟在袁宁身后往山上走。

周聿林和章修严都以为爬山会很热,结果到了半山腰被凉凉的风一chuī,只觉得沁凉又舒服,整个人都jīng神了。两个人都是注意锻炼的人,走到糙甸附近时依然如履平地。糙甸周围有许多高大的岩石,把糙甸天然地隔绝起来,让羊群可以安安稳稳地呆在里面。糙甸的左边有两间小木屋,屋底是悬空的,遇上bào雨天气羊群可以躲进里面。

袁宁跑了过去,喊道:“罗元良,我们上来了!”

罗元良还没出现,一道huáng影先掠了出来,几个起落,闪电一样消失在袁宁眼前。袁宁吃了一惊,跑进屋问:“刚才那是什么!跑得好快啊!一眨眼就不见了。”

“huáng鼠láng。”罗元良说,“它偷吃了牧场几只jī,我要它还点东西给我们。”

“还能这样吗!”

罗元良笃定地点头。huáng鼠láng是很有灵xing的,他给它吃jī,它付出小小的“代价”,很公平。这huáng鼠láng不仅自己来,还把全家带来了,没事就来转悠一圈,讨只jī吃。罗元良把一个盒子给袁宁:“这是huáng鼠láng尾巴的毛,这两三个月攒下的,可以用来做láng毫笔。我还攒了一些羊毛和兔毛,你上次说这些都可以做笔的。”

袁宁很感动。上次他和罗元良说起吴溪笔的事,说自己很喜欢用吴老爷子做的笔,当时罗元良问什么动物的毛可以做笔他也没在意,把自己了解的都给罗元良说了——没想到罗元良真的想办法弄了这么多!

袁宁兴高采烈地接过罗元良递来的盒子:“真是太好了,吴爷爷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罗元良点头,目光在章修严和周聿林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回袁宁脸上:“最近有两只兔子可以剪毛,你要剪剪看吗?”

袁宁当然想玩。

罗元良说:“剪兔毛要两个人合作。”罗元良又看向章修严和周聿林。

章修严说:“我和袁宁来,你在旁边指导。”

罗元良点头。

周聿林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看着。

罗元良逮出一只兔子,让章修严在左侧按住兔子的四肢和脑袋,让兔子乖乖侧躺着,袁宁负责拿剪刀剪毛。

袁宁看着锋利的剪刀,犹豫地说:“兔子会不会疼啊?”

罗元良说:“不会,就像人剪头发一样,只要小心点不要剪到ròu就可以了。夏天那么热,把毛剪短点正好凉快些,到秋天毛又会长好的。”

袁宁这才在罗元良的指导下一小撮一小撮地剪毛。这可真不是容易gān的活儿!袁宁认真细致地剪完一轮,发现自己和章修严额头上都是汗珠子,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另一边,周聿林也在罗元良的指挥之下按住了兔子。罗元良动作比袁宁快,咔擦咔擦地剪过去,兔子身上的毛就短了一大截。那兔子一翻身,蹦蹦跳跳地跳了几下,似乎觉得浑身轻松。

袁宁把剪下的兔毛收好,和章修严三人一起去山涧把手洗gān净。

袁宁看到有云浮在水面,仰头一

作者有话要说:

看,天空蓝蓝的,有朵雪白雪白的云飘过。

天气真好啊!

不知道云先生准备去哪里旅行呢!

——————————————————————————————

更新!

今天特别勤快!足足更了七千字!

剪毛方法由每天chuī牛集团重要股东ròu大大友qíng提供!

110|第 110 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零章

下午还是晴朗的,到了傍晚就有乌云从天边飘来,阵阵暑气从地底往上钻,让夏日的山间也有了点热意。袁宁和章修严、周聿林玩了大半天,下了山才发现天气不太对,可能会有bào雨。这样的天气夜里开车不好,周聿林打了电话回棋社,说要在牧场这边留宿一晚。

周聿林也是地道的城里人,只玩了半天,牧场的一切就完全吸引住他了。他不仅从罗元良那了解到给仙人掌除虫的办法,还在山里看到了一丛很大很大的仙人掌。据说是以前有人偶然带了一棵到山脚去,挨着石头扔下了,后来再经过就发现它已经长出一大片。

仙人掌的花期已经到了,山里的仙人掌开了不少花儿,火红火红的花朵像一片片红云,飘在翠绿的、带刺的“掌”上,有的甚至开得比撑着它的“掌”还大。周聿林觉得真是好看极了。

袁宁也觉得好看,回到洋房那边马上搬出画纸,趁着章修严他们回房洗澡刷刷刷地把仙人掌画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丛仙人掌开花呢!那块地后头都是石头,地上几乎都是砂砾,其他植物没法生长,几乎成了仙人掌独自生长的乐园。

袁宁画完了,外面就是一阵bào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把外头的石板地打得很响,屋里的闷热也完全没了。袁宁跑来跑去把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关好,下楼吃晚饭。

周聿林洗了澡,头发还有点湿,有点拘束地坐在桌边。袁宁挨着周聿林坐下,夸起了这边的饭菜——虽然是家常,但味道真的挺不错,食材都是牧场自产的!

周聿林慢慢放松下来。一顿饭吃完,章修严和周聿林都去看袁宁刚才画的画,周聿林一看见那丛仙人掌目光就挪不开了。袁宁画得可真像!可又不仅仅是像,那仙人掌像是活了过来似的,隔着纸张含着笑朝他们打招呼。

袁宁见周聿林好像很喜欢,腼腆地开口:“我画得不是很好。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谢谢。”周聿林很高兴。

袁宁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递给了周聿林。周聿林拿着它回了房。

周聿林一走,画室里就只剩袁宁和章修严。章修严从一开始就没说话,一直在旁边看着。可即使章修严还是和往常一样沉默,袁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出章修严似乎不大高兴。是因为他把画送给了周聿林却没有送给大哥吗?

可是他刚才只画了一幅画!而且大哥好像很少喜欢什么东西!袁宁有些纠结。他小声喊:“大哥。”

章修严淡淡地说:“回房看书吧。”

“大哥也要看书吗?”袁宁连忙问。

“要。”

“那我们一起!”

章修严脸色稍缓,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先回了房。

袁宁回房找出要看的书统统抱进怀里,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放下了一本,才跑去章修严那边。一到门口,袁宁就发现章修严没有关上房门,开着一条小小的fèng。他微微顿了一下,敲了敲门,推开门走了进去。

章修严正坐在灯下看书。章修严今年虚岁十八,实岁才十七,法律上还是未成年的,只是他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柔和的灯光照在他刚毅的脸庞上,让他的眼睫投下淡淡的yīn影。大哥的睫毛真长!

“呆站着做什么?”章修严合上手里的书,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袁宁。

袁宁猛地回神,脸颊微微发红。他说:“大哥很久没来牧场这边了。”爬了一天的山,陪他到处跑来跑去,对现在的大哥来说是多难得的事啊!袁宁说,“谢谢大哥陪我来玩。”

章修严绷着脸:“坐下,看书。”

袁宁知道章修严这显然是害羞了,喜滋滋地抱着书跑过去,拉开椅子坐到章修严旁边。不止是章修严很久没到牧场来,他也很久没到章修严房间看书。自从那一次……

自从那一次看见张哥和方哥吻在一起,他就没有再和以前那样缠着大哥。大哥不知道那一幕对他造成的冲击,突然被疏远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吧?所以、所以他偶尔还是该和以前一样跟大哥一起看书、请教大哥问题。

袁宁给自己找好理由,专心地看起书来,时不时把不懂的地方划出来问章修严。章修严耐心地替袁宁解答完,有点困了,看了眼袁宁,说:“该睡觉了。”

袁宁愣了一下。时间过得可真快!袁宁把书合上垒整齐,突然“啊”地一声,说道:“我有本书好像忘了带!我得回去把它看完,要不然今天的学习计划就完不成了。”

章修严一顿,揉揉袁宁脑袋:“去吧,别看太晚。”

袁宁点头,抱着书跑了。等回到房间,袁宁关上门,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才走回书桌前把留在房间的那本书看完。他留下的内容很少,只看了十几分钟就解决了,洗脸刷牙躺上chuáng。

袁宁翻来覆去,没睡着。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眼前黑漆漆一片。正发着呆,袁宁突然听到钥匙响动的声音,接着钥匙好像被cha入门锁里拧动。最后是喀拉一声,有人拧动门把,把门打开了。

袁宁心头一跳,闭上了眼睛。一阵脚步声传进袁宁耳里,很轻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自然是怕扰醒了他。袁宁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和缓一些。

有人站在他chuáng前,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盯着他看。那人伸出手替他把被子掖好,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袁宁把脑袋埋进薄薄的被子里面。他很少睡不着,总是在九点多时就准时入睡,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入睡后发生过什么。

可是刚才那种熟悉的气息让袁宁一下子想起了刚到章家的那段日子。

那时他每天都很忐忑,害怕自己表现得不好,害怕自己不讨人喜欢,害怕自己会做错事。可是到了夜里他又觉得很安心,因为爸爸妈妈好像总是会到他梦里来,温柔地抱着他入睡。

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个会抱着他、笨拙却又温柔地安抚他的人不是别的人,是大哥。

是永远冷着一张脸、心却很软很软很温柔很温柔的大哥。

袁宁用被子蒙住自己,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往下流。大哥在那时就对他这么好了。他能怎么回报大哥呢?不能独占,又不能疏远。长大真的太难了。

太难太难了。

袁宁不断地吸着鼻子,等哭累了才终于有了睡意。他没有到“梦里”去,一觉睡到了天亮。早上醒来时他的眼睛还红红的,用热水敷了才没那么明显。周聿林也醒得很早,袁宁邀请周聿林一块去晨跑,等吃过早餐,他们就启程回市区。

袁宁先把周聿林送到棋社那边。到了以后,袁宁把从牧场带来的山货拎出来,和周聿林一块走进棋社。老周也吃过早饭了,正在那里拆信,一看见袁宁和周聿林,脸上马上笑开了花:“哟,回来了?好玩吗?”

周聿林点头。

袁宁把山货放到桌上:“这是牧场那边产的山货,周哥不肯拿!周爷爷这个不值钱的,您留着尝尝看!”

“他都去玩一整天了,哪还能拿东西走。”老周和周聿林的脾气是一样的。

“您尝了要是觉得好,就帮我们打打广告嘛!以后牧场那边要卖这些山货的呢!”袁宁笑眯眯。

老周知道袁宁这是变着法儿让他收下,却也没法再推辞,只能笑着说:“那成,我尝尝!”他又想起手里的信,对周聿林说,“林林你来看看,这是录取通知书吧!我眼睛不好,看了很久才看清楚——你应该是被华大附中录取了!”

周聿林还没说话,袁宁就高兴地说:“录取通知书已经寄过来了?”

周聿林从老周手里接过那封信,取出里面的纸张看了一遍,点头说:“确实是录取通知书。”

“是华大附中吗?”袁宁关心地问。

周聿林点点头。

“我也参加了华大附中的加试,我们说不定会是同学呢!”袁宁很高兴。

“你也今年考?”周聿林有点意外。

“对!”袁宁不太好意思,“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考上华大附中,宋星辰他们也陪我一起考。不过我们考得都没你好,都比你少一分。”

周聿林:“……”

周聿林总被说说话噎死人,但他一直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这么说。听到袁宁一脸腼腆地说“比你少一分”,周聿林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这确实有点气人啊!

袁宁急着回去看有没有自己的通知书,和老周、周聿林道了别,跑出去钻进车里,对章修严说起周聿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事。他兴奋地说:“杜骁杰也考得不错,他好像也报了华大附中,说不定我们五个人都会是校友呢!”

章修严点头。

袁宁说:“大哥以前好像也是华大附中的。”他好奇地问,“华大附中是什么样的?会不会管得很严?”

“比小学严。”章修严想了想,“不过比其他初中要松,课程没那么紧,自主xing比较qiáng,像学习动植物之类的,可以去农业学院的基地参观。”

“孟老师他们的基地吗?”袁宁去过几回,一直念念不忘,“那真的太好了!”

章修严对上袁宁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多挑了些华大附中的事qíng告诉袁宁。他上学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可袁宁听了却又高兴又惊喜,仿佛对接下来的初中生活充满期盼。

回到章家,薛女士在客厅呢,一见到他们就把桌上大大的信封拿了起来:“宁宁,这是你的信,我看应该是录取通知书!”

袁宁高兴地说:“刚才周同学已经收到了!”他跑到薛女士身边坐下,在薛女士和章修严的注视下把信拆开。和周聿林收到的一模一样!

袁宁开心地抱了抱薛女士,又抱了抱站在一旁的章修严,接着就去打电话给郝小岚和宋星辰,问他们有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郝小岚是最紧张的,因为她的分数比袁宁他们少了二十几分,她一直担心自己没被华大附中录取呢。她也刚从门卫那边领回录取通知书,拆开看完之后差点没兴奋得蹦起来。一接到袁宁电话,郝小岚就迫不及待地和袁宁分享喜悦。

她还没说完,宋星辰就过来了。郝小岚向宋星辰扬了扬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宋星辰也抬起手亮出手里那张同样的纸。

郝小岚立刻告诉袁宁:“宋星辰也被录取了!”

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初中生了——而且还是校友!

袁宁三人都很兴奋。

章先生回来吃午饭,听说袁宁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点头说:“考上了就好好念书,不懂的可以问一下你姐姐和三哥。”章秀灵和章修文也在华大附中,今年已经初二了,开学就会升初三,要开始准备中考。

“我们正要说这事儿,”章修文说,“父亲,我和姐想下个学期开始住校。初三学业会紧一些,每天来回花太多时间,不太方便。我们准备只在周末时回来。”

章先生考虑片刻,答应了。华大附中的宿舍区和华中大学的宿舍区挨在一起,环境和管理都很不错,住校也是不错的。他转向章秀灵:“你能习惯吗?”

“当然可以!”章秀灵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我在班里的人缘可好了,不像修文那样是男生们的公敌!您还是担心修文在宿舍会不会天天被人堵着吧!”

章先生意味深长地望向章修文。

袁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萌生了住校的想法。吃完饭他就打电话和宋星辰商量这件事。宋星辰想到郝小岚家的qíng况,又想到母亲为了照顾自己而和父亲分隔两地,点头说:“我觉得不错,我今晚和我妈商量一下,明天再和你说。”

袁宁挂了电话才去找章先生。章先生听了袁宁的想法,拧着眉头说:“你还太小了。”

“李叔叔每天接我回家多麻烦,”袁宁说,“华大附中比望先小学要远很多呢!”

“先试试看,”章先生退了一步,“试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没有后悔,就让你继续住校。”

袁宁从章先生房间出来,撞上了站在门口的章修严。章修严站在原地看着他。

“大哥!”袁宁喊完就向章修严说起刚才跟章先生说的事,征求章修严的意见,“我想和姐姐他们一样下学期开始住校,你觉得可以吗?”

章修严端详着袁宁认真的脸庞。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这么高兴,还是这么亲近,还是这样事事都会征询他的意见,还是这样在意他的想法和他的看法。可章修严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袁宁是很恋家的,以前念着袁波那边,现在自然是念着他们,可是现在袁宁却决定住到学校去。

明明还没有到不得不离家的时候。

章修严说:“当然可以。”章修严望着袁宁,说出自己应该说——真正说出来却有点违心的话,“住校可以让你更好地独立。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正好可以锻炼锻炼。”

袁宁也仰头望着章修严,亮亮的眼睛像在求章修严表扬:“我也是这么想的!”

章修严“嗯”了一声,打发袁宁回房,自己进了章先生的书房。

章先生早就知道章修严过来了,也听到了袁宁和章修严的对话。他看了眼关上的书房门,瞅着章修严说:“真舍得?”

“从火车站到那边,比到家更近。”章修严已经迅速找到了抚平心底不舍的方法,“我哪个下午没课都可以去看他。”

章先生:“……”

没打击到长子,章先生也不觉得失望。他说出另一个决定:“你钱也借挺久了,该还点利息了。”

章修严:“…………”

袁宁不知道章修严即将被章先生逮去当苦力。他午休之后就取出从牧场带回来的huáng鼠láng尾巴毛之类的材料去找吴老。到吴老家里时,张副会长也在,瞧见了袁宁带来的东西,吃惊地说:“居然弄来了这么多?huáng鼠láng是最狡猾的,跑得又快,平时根本逮不着。”

“是罗元良给剪的!”袁宁说,“罗元良可厉害了!他养了很多野鸭,会飞的,但从来不飞走,都开心地在牧场生活!huáng鼠láng也是罗元良引过来了,它们都愿意给罗元良剪它们的尾巴毛。”

张副会长知道袁宁的牧场,也知道牧场里有个叫罗元良的厉害少年。他说:“看来我下次也要去你的牧场看看,说不定还能看见传说中的huáng大仙。”据说huáng鼠láng通人xing,很多地方都叫它们“huáng大仙”。

“好啊!”袁宁一口答应。

吴老珍而重之地把袁宁带来的材料收好,说道:“下个月初你再过来,我给你做点笔。”

袁宁也不推辞,高兴地说:“谢谢吴爷爷!”

吴老含笑看着他。

张副会长和袁宁一起离开吴老家,出了门就告诉袁宁一个喜讯:“我下个月就要把‘副会长’里的副字摘掉了。”书法协会的会长今年七月底就要退休,这两年来大部分事务都是张副会长在管,因此他接任会长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会长的职权几乎都已经过度到他手里。是以张副会长才会把这事提前告诉袁宁。

袁宁由衷地替张副会长开心。

张副会长说:“有件事好像也应该和你说说。月初的时候全国协会那边要我们上jiāo新成员名单,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

袁宁吃惊地说:“可是我还不到十八岁!”他记得加入协会是有门槛的,他的水平够不够先不说,至少年龄就不够。

“现在年龄方面放宽了。”张副会长说,“只要拿得出作品、拿得出实绩都可以加入。去年就进了个不到十八岁的,只比你大上两三岁,是个初中生。上回你不是去参加了全国青少年书法大赛吗?他也参加了,拿了第二。没道理第二的能加入你不能加入!”

袁宁敏锐地察觉张副会长话里有轻微的敌意。他回想了一下那次书法大赛的第二名,想起那似乎是一位书法名家的徒弟,水平很不错,之所以会是第二名大概是因为全国协会那边的负责人比较偏爱他这种风格?张副会长不可能会和一个小孩有过节,看来和张副会长有过节的应该是那位书法名家。

张副会长不说,袁宁也没追问。他问起别的事:“如果真的进了协会,我要做什么吗?”

“没有特别要求,”张副会长说,“有时候有活动协会会联系你来参加,还有可以代表协会去外地比赛和jiāo流。放心,都不是qiáng制的,没时间可以不过来。”

袁宁心里有了底,对加入书法协会也不太排斥。他腼腆地说:“那我就放心了,太难的事我怕我做不来。”

张副会长说:“你这家伙人小鬼大,你都做不来的事还有别人能做吗?”张副会长夸完了,邀请道,“今天你张哥回来,你师娘中午肯定会做一桌好菜,你也一起过来吃吧。”

袁宁一愣。

没等袁宁反应过来,张副会长已经把他往家里带。门一打开,袁宁就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不是张哥和方哥又是谁。他们看见袁宁,都笑着拉他坐下,问起他有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聊起来以后袁宁自在多了,他悄悄看看张哥,又悄悄看看方哥,发现他们神色都愉悦而自然,举止之中有着不明显的默契和亲近——可若是仔细看的话,不可能看不出他们之间的亲密。

张副会长夫妻俩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热络地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和乐融融。

张哥他们上次坦白了吗?张副会长他们接受了吗?一直到离开张副会长家,袁宁还是没想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不过看到张哥和方哥的默契相处,袁宁心里有些高兴。张哥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应该是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吧?

袁宁怀着欢喜回到家,却发现章修严好像不在家。他问了沈姨才知道章先生要下乡调研,把章修严也捎带上了。

“这样啊。”袁宁失望地说。

大哥才回家两三天呢!

就算不特意疏远,他们相处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少。

111|第 111 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一章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暑假很快过去了。华大附中报道当天郝小岚的父母没空,袁宁和宋星辰约好都自己过去,席子被子蚊帐之类的到了那边再买。

华大附中有初中部和高中部,都设在华中大学旁边,环境很不错,附近就有个小小的商业街,可以满足学生基本的购物需求——jiāo通也很发达,各个区都有公jiāo直达。

袁宁早早背着书包到了宋星辰、郝小岚家,一起坐公jiāo车前往华大附中。

郝小岚很兴奋:“我从来没有住过校,不知道好不好玩!”

“肯定不好玩。”宋星辰泼冷水,“什么都要自己做,连洗澡的热水都可能要自己去取,要么就去大澡堂。”

郝小岚忧心忡忡:“是真的吗?”

“还好,”袁宁说,“宿舍有独立的卫生间,澡堂里也有独立的冲澡间,和家里一样可以关上门的。虽然肯定没有家里方便,不过不算也别麻烦。”

宋星辰看了袁宁一眼:“你去看过了?”

袁宁老实地说:“我姐姐她们说的。”

宋星辰想起来了,袁宁家已经有过三个华大附中的学生,要知道这些一点都不难。

三个孩子在公jiāo上你一言我一语地jiāo谈着,对华大附中算是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到站之后,袁宁三人对望一眼,齐齐下了车。昨天是高中部报道,今天是初中部,学生会摆着桌子在校门口迎新。

章秀灵和章修文也是学生会的人,不过不管迎新这一块。更重要的是袁宁和宋星辰约好了谁都不让人送,章秀灵和章修文只好暂时当做不知道袁宁要过来。

从公jiāo站走到华大附中校门,袁宁三人才发现校门前车水马龙,一辆车挨着一辆车停下,还有很多开不进来只能停到另一条街的。

这都是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们。小部分是小轿车,大部分是摩托车和自行车,家长们都穿得正式又体面,活像是要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郝小岚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袁宁和宋星辰说:“我爸爸妈妈是没空过来,你们应该让你们爸爸妈妈过来的!好歹来两个大人啊,要不然显得我们三个孤零零的。”别人家都是家长带着过来的呢!

“三个人怎么能说是孤零零?”袁宁认真纠正郝小岚话里的谬误。

“……”

郝小岚心里暖暖的。袁宁和宋星辰不说她也知道,袁宁和宋星辰住校是为了陪她,不让人来送也是为了陪她。

要是没有他们在的话,她才真的是孤零零一个!郝小岚说:“下次爸爸回来了,我让他请我们吃大餐!”

“我想吃火锅!”袁宁马上说。秋天来了,天气转凉,尝一尝*辣的火锅最棒了。

“火锅不错。”宋星辰也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郝小岚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想好了感谢袁宁和宋星辰的方法就兴致勃勃地观察起他们的新学校来。

华大附中可真大啊!连校门都比他们小学要大得多,往里一走更是有好几条分岔道,要不是有学生会的师兄师姐们在校门口指引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报到要先去班里。袁宁三人被分在同一个班,问清楚班级所在方向之后就一起找了过去。

班主任已经等在那儿了,班主任姓胡,叫胡飞,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长着颗小虎牙,看着很年轻,见到袁宁三人立刻笑了,笑里满满的都是善意:“你们是自己过来的吗?”同事们说他接手了三个最小的学生,家世都不简单,说不定会很娇气,管理起来很麻烦,这一学年有他受的。

没想到袁宁三人的家长都没到。

袁宁说:“妈妈他们说这边的管理很好,自己来报到也没问题。所以我们试试看能不能自己过来。”

宋星辰和郝小岚点头。

胡飞看了看手里的资料夹,说:“你们都是住校?自己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宋星辰开口,“我们小学的时候几乎每个学期都会去露营,铺被子挂蚊帐都可以自己做。”

胡飞看了眼他们名字后面的毕业学校,望先小学。

得了,不用担心了,这学校出来的学生最不用cao心,动手能力杠杠的!

有些学校升学率很高,学校成绩非常好,升上来后却各种出幺蛾子,就是因为学校只注重成绩,培养出来的学生只有学习行,动手能力和jiāo际能力都很差劲。

华大附中每年新生入学那段时间都是最难管的,因为班主任不清楚学生的qíng况,直接把成绩好的安排成班gān——结果把班级弄得一团糟。

胡飞说:“既然这样,你们早上可以先去宿舍那边安顿下来,下午过来这边集合一下搞搞卫生。”他让袁宁三人在签到表上签一下名,留下家庭联系电话。

报到完了,袁宁和宋星辰送郝小岚到女生宿舍楼下,才一起去找他们的宿舍。

袁宁和宋星辰的宿舍本来安排在三楼的第一间,到了那边以后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四个chuáng位都住满了人。

一个学生会的师兄走过来,见袁宁和宋星辰长得矮小,又没有家人跟着,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扯了扯脸上的皮ròu,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来:“这里有人住了,我带你们到另一间宿舍去吧。”

“可是胡老师说我们是这一间啊。”袁宁手里还攥着写明宿舍号的便签,“我们不能不按老师的安排来住吧?”

那师兄脸色不太好:“就算你们胡老师过来也没用,宿舍这边不归班主任管,你们要服从安排。”

一个长着啤酒肚的中年人拧着眉头说:“东西都放下了,怎么还有人过来?你们学校的管理太差劲了,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别人宿舍?”

“就是,”另一个烫过发的女人没好气地说,“刚才那间宿舍乱七八糟,哪能住人?我听人说去年住那里的学生是有病的,你们把我儿子安排进去是什么居心?”

“对不起,对不起,”那学生会的师兄连连向那两个家长道歉,“我们会安排好的。”

说着他就把袁宁和宋星辰往外推。

推到门口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秃头男人过来了,见有人堵在宿舍门口,扯着嗓子问:“怎么回事?”

袁宁和宋星辰对望一眼,上前把事qíng说了出来。他们倒不在意住哪间宿舍,不过初来乍到,他们只认得胡飞一个老师,不听胡飞的安排听谁的安排?

秃头男人不太耐烦地听完袁宁和宋星辰说话,摆摆手说:“你们还只是新生,怎么就那么多想法?安排你们到哪间你们就到哪间,还想在这儿赖着不走不成?就算胡飞他亲自来了,也没办法说什么!”说完他脸上堆起了笑,推开袁宁和宋星辰走了进去,上前和那啤酒肚男人握手,“蔡厅长,您亲自送令郎过来?”

宋星辰一听秃头男人这话就明白了。他拉着袁宁走出那间宿舍,对那学生会的师兄说:“走吧,带我们去安排好的宿舍。”

袁宁嘴巴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和宋星辰一起往三楼走廊的尽头走。走到最后一间宿舍,那学生会的师兄说:“就是这间,你们自己挑chuáng位放东西,等一下自己去买门锁锁门。”说完他转身就走,大概是不想在袁宁和宋星辰身上làng费太多时间。

“这样的人哪儿都有。”宋星辰开口宽慰。

袁宁点头。他也知道很多人不会像他想象里那么好,只是刚到初中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他难免有些不开心。

不过把宿舍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之后,袁宁又高兴起来:“这宿舍很不错!”

虽然里面还有些杂乱,其中一张chuáng板还有往下垮的迹象,但空间很宽敞,是个四人间,摆着四张双层chuáng,下边是带有小书架的书桌,上铺才是睡人的。

宿舍前面有独立的厕所,后面有阳台可以晒到阳光。走出门就是走廊的尽头,栏杆到他们胸口那么高,站在栏杆前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峦和浮浮沉沉的云霭。

宋星辰见袁宁没有沮丧,心qíng也跟着平和下来。他们既然决定不让人送来,不就是想锻炼锻炼自己吗?不遇到点事儿怎么能算是锻炼。

宋星辰说:“那我们开始打扫?”

“我们要先下去买点劳动工具。”因为是坐公jiāo过来,他们都没带什么行李。袁宁刚才看过了,这上面没有扫把之类的。

袁宁掏出便签列了个清单,把两个人买的东西控制在两个人能搬上来的范围之类。他把清单列完了,又看了看一种一张凹下去的chuáng,“还要去宿管阿姨那里保修一下这张chuáng。”

宋星辰和袁宁一起下楼,先去了宿管那。宿管看起来挺年轻,才三十岁左右。袁宁愣了一下,到嘴的“宿管阿姨”改成了“宿管姐姐”:“宿管姐姐,我们宿舍有一张chuáng塌下去了,是在这里登记吗?”

宿管看着是个jīng明gān练的,本来正在刷刷刷地记录什么,听到一声“姐姐”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是两个小豆丁。这么矮?看着也不像营养不良啊。但就冲着袁宁这声姐姐,宿管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对,在这里登记。”她给袁宁取出一本登记本,“你登记好了,我等会儿就给后勤师傅打电话。”

“谢谢姐姐!”袁宁甜甜地道谢。

宿管:“……”

这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可爱,声音还这么软,听得人甜进心里去了!宿管看了看袁宁登记的宿舍号,皱起眉头说:“把你们安排到这间宿舍去了?你们家长没跟着来?”

袁宁摇头。

“这宿舍倒没什么不好,就是去年有个孩子住里面,身体不好一直生病,这学期休学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宿管看着袁宁讨喜的脸蛋儿,不由多说了几句,“刚才来了两拨家长,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说那地儿邪门,非要换宿舍!现在估计是看你们家长没来,图省事,直接把你们给安排过去吧。”

袁宁和宋星辰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宿管一甩马尾:“娃子你们别怕,有什么邪门的?那孩子就是自己身体底子差,是那些家伙瞎传。那孩子可有礼貌了,可没有撞邪。”

“我们不怕,”袁宁说,“有宿管姐姐您在呢!”

宿管笑逐颜开:“我姓苏,你们可以叫我苏姐姐。你家大人怎么这么会教,教出你这么会说话的孩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袁宁麻溜地改口:“苏姐姐!”

苏宿管说:“我这就帮你们给后勤师傅打电话。你们要去买东西吧?去吧,等你们回来chuáng板就换好了。”

出了宿管中心,宋星辰忍不住瞅了袁宁一眼。这家伙有时候挺天真的,可真遇上事儿都比谁都聪明,看这样子以后有什么事这位“苏姐姐”都会站在他们这边——遇上他们的事办事效率也会比平时高。嘴巴甜会说话,果然到哪儿都吃得开。

袁宁出校门买好劳动工具,回到宿舍一看,chuáng板果然换好了,屋里还多了两个人。居然都是熟人!袁宁高兴地跑过去:“周同学,杜同学,你们也都是住校吗?”

另外两个室友居然是周聿林和杜骁杰。周聿林点头:“对,这边离家有点远,住校方便。”

杜骁杰还是臭着一张脸,他yīn沉沉地看着刚刚换上的chuáng板。

他是被保姆阿姨陪着一起来的,刚才要不是保姆阿姨拦着他早和和秃头男人骂起来了。过来这边后一看到那塌下去的chuáng他就一阵bào戾,恨不得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统统臭骂一顿。

保姆阿姨家里有事,不能再gān下去了,爷爷病好了,出院了,去了养老院,离这边还挺近。杜骁杰也不想再回家,报名的时候决定转为住校。

保姆阿姨明天就要走了,但不放心,亲自送他过来,现在去买点劳动工具来搞宿舍卫生。他要一起去保姆阿姨却不让,要他先和舍友联络一下感qíng。于是就剩下他和周聿林大眼瞪小眼。

在杜骁杰摆臭脸的时候,袁宁已经问完周聿林的班级了。他把拖把往杜骁杰手里一塞:“你负责拖地。”袁宁已经摸清杜骁杰的脾气了,千万不要和他商量什么,直接给他分配任务就好!

杜骁杰跳了起来:“凭什么我拖地?”

“你喜欢扫地?”袁宁一向很民主,“擦窗子?擦桌子?垃圾比较多,扫好之后我们一起扔下去,然后吃个饭去买被褥和蚊帐。”

杜骁杰拿好拖把就要去拖地。

袁宁指挥:“先不用拖,我们把各自位置上的垃圾清好,扫完地再拖。”

杜骁杰有些bào躁。明明这家伙是最小的,怎么由这家伙来指手画脚!他就不信了,其他人没意见?

“其他人”已经麻利地爬到上铺,把上面留着的垃圾都清到地上。杜骁杰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会儿,也跟着上了上铺,清理chuáng板,先清后抹,上铺很快弄得gāngān净净,天花板上也洁白如新,看不见半点蛛丝。

袁宁的chuáng铺正好在杜骁杰chuáng铺旁边,他下chuáng时瞄了一眼,“哇”地一声,夸道:“杜同学你好快!清理得又快又gān净!”

杜骁杰:“……”

他一点都不想和这家伙说话。

保姆阿姨买好劳动工具上来了,见四个孩子都已经到期,还主动gān起活来,顿时比来时放心多了。她说:“你们别忙活,我来,我来就好。”

“阿姨您歇着,”袁宁说,“我们开学以后还要轮值的呢,现在先练练!哪能让您来忙?大哥他们知道了会生气的。”

保姆阿姨一看到袁宁就觉得这孩子讨喜,听袁宁这么一说更觉得这孩子真懂事。她说:“我是骁杰家的保姆,这个我gān得熟,很快就弄好的。”

“你就不要忙了,”杜骁杰*地说,“你腰不好,还是歇着吧。明天你要回家去照顾老人,有的忙的。”

保姆阿姨听到杜骁杰语气僵硬却满含关心的话,心里一阵难受:“好,阿姨坐着,你们来扫。”

宿舍不算太大,四个人一起收拾,没一会儿就扫完拖完,里里外外都清理得gāngān净净。垃圾弄出了五大袋,连上保姆阿姨正好一人一袋,都扔到楼下指定的垃圾车里。

袁宁、宋星辰和郝小岚约好要去找食堂,他们走到约定的梧桐树下,才看到郝小岚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郝小岚穿着过膝的格子裙,脸蛋红通通的,看见袁宁和宋星辰就拼命招手。

“看见你的室友了吗?”宋星辰问。

“看见了!”郝小岚说,“人都可好了,她们爸爸妈妈还邀我一起去吃饭。要不是和你们约好了,我可就去了!”

“那是我们耽误你了。”宋星辰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郝小岚瞪圆眼睛望着宋星辰,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宋星辰朝郝小岚笑了笑,把郝小岚拉过去,和她介绍他和袁宁的室友。郝小岚看见杜骁杰,眼瞪得更圆了:“怎么又是你!”

杜骁杰:“……”

他也想知道啊!

袁宁给郝小岚介绍周聿林。得知周聿林曾经让上门踢馆的岛国人输得哭着走,郝小岚立刻对周聿林充满好感:“你可真厉害!”

周聿林说:“只是正好可以克制他的棋路而已。如果是西川江的话,我就没有办法了。”

杜骁杰:“…………”

就算他不懂围棋,也看见了这个暑假铺天盖地的报道,都是在说“华国围棋已到末路穷途”“邱东的噩梦——西川江”“西川江称霸亚联”——出现最多的,是如今亚联排在第一位的西川江。

这家伙张口就说“如果是西川江的话”,口气未免太大了吧?袁宁这家伙认识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变-态!

郝小岚连这方面的新闻都不关注,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她兴奋地拉着宋星辰和袁宁去找食堂。这可是他们接下来三年吃饭的地方!

华大附中的食堂和华中大学的承包商是一样的,背后都是不差钱的华夏饮食集团。华夏饮食集团的宗旨一向是“走出亚洲,走向国际”,连办个食堂都颇具现代风格,和其他学校灰扑扑的建筑完全不一样,外墙色调明丽,极具设计感,内部整齐有序,放着一排排颜色亮眼的桌椅,每张桌子都gān净整洁,叫人一看就很有食yù。

这样的环境,即使是外面的餐馆也不一定能有!袁宁说:“这食堂很棒!”

连最不爱应和人的杜骁杰也点点头。这学校总算有点不那么让人糟心的地方!

袁宁和郝小岚都高兴地去挑自己爱吃的饭菜,宋星辰也拿了托盘跟上去。杜骁杰和周聿林再一次大眼瞪小眼,最后也都行动起来。

他们六个人占了满满的一桌。食堂的饭菜还不错,这种大锅菜当然不能做得多好吃,不过食堂嘛,不难吃已经是意外之喜!旁边好像还有小炒窗口,不愿意吃大锅菜的还可以买小炒吃,厨师师父会在窗口后面给你现炒。

总之,往后的吃饭问题算是解决了!

袁宁加快了吃饭速度,和宋星辰他们说了一声就去外面的电话亭给章修严保平安,把华大附中的食堂夸了一通,又说起杜骁杰和周聿林也成了自己的室友。袁宁说:“我觉得在这里念初中一定会很开心!”

“开心就好。”章修严说,“既然他们都在等你,你快和他们一起去买被子蚊帐吧。”

袁宁不舍地挂了电话,跑回去和宋星辰他们会合。一行人买好了东西回到宿舍,就发现宿舍门口站着那个秃头男人。天气并不热,秃头男人却一直在擦汗。看见袁宁和宋星辰,秃头男人上前说道:“你们喜欢这个宿舍吗?要不要换一个?”

“不用了。”宋星辰说。

“我觉得这里挺好!”袁宁也跟着说。

秃头男人又开始擦汗了。他有个老同学在望先小学那边工作,刚才和他聊起有三个三年级生跳级到初中来了,可厉害了,其中两个进了全市前三名,都考了296分,只比第一名差1分。

更重要的是他那老同学说,那三个孩子家里都不简单!

能上望先小学的本来就不是普通家庭,在这种家庭前面再加上“不简单”三个字,秃头男人怎么能不冒汗?

现在人家说很满意,不用换了,也就是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娇气,谁知道家里“不简单”的孩子居然会自己来报到?秃头男人只能腆着脸说:“你们有什么事就找我,我在这里还是说得上话的。”

宋星辰点头,把秃头男人打发走。这种前倨后恭的家伙他见得多了,已经连厌恶都生不出来。他对袁宁说:“不用把这种人放在心上。”

袁宁对上宋星辰关切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爬上上铺开始铺chuáng。

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了。也是个眼熟的人,是早上赶他们到这个宿舍来的师兄。这师兄脸上的笑容更不自然了:“宋星辰师弟在这个宿舍吗?”

第11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二章

原来这师兄是代表学生会过来的,那边要问宋星辰想不想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这师兄是秃头男人的学生,从秃头男人那得知宋星辰是宋家的人,吓得脸都青了。这不,他马上就qiáng笑着过来找人了。

事实上名单上不止宋星辰一个,不过秃头男人也说不出哪家人是姓袁的、哪家人是姓杜的——更说不出哪家人是姓周的,所以这师兄急匆匆地找到宋星辰这边来,决定先问宋星辰要不要发言——如果宋星辰想上就不用管其他人,直接报宋星辰的名字。

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宋星辰闻言顿了一下,说道:“我不是第一名,你应该先问第一名的。”

“这个不是按成绩来的。”师兄擦了把汗,姿势和秃头男人颇为相像。

袁宁抬眼看去,只觉这师兄似乎也秃了头、长了啤酒肚,和别的再普通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不同。他眨了一下眼,发现前面的师兄又变成了身体瘦弱、脸庞削瘦的少年,颧骨有些突出,看着有点营养不良。袁宁问:“那是按什么来的?”

师兄心里咯噔一跳,明白了,这两个人肯定是记恨上他了!师兄把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擦掉,翻了翻登记本,说:“那我先去问问第一的,”他在登记本上翻查了一会儿,“周聿林,3——308宿舍?”师兄退了出去,僵硬地看了看门牌号。

308!

见鬼了!怎么这么巧,居然都安排在308?

师兄笑容更为勉qiáng,重新走进宿舍问:“哪位是周聿林师弟?”

周聿林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抬头望向那位师兄。

得了,又是一个自己来报道的!

他虽然不太爱在没用处的人身上làng费时间,却也记得这位刚被自己安排到这边来的师弟——毕竟这师弟全程什么都没说,被安排到哪就往哪走,特别乖。

这个应该好办一点吧?师兄开口问:“周师弟,你要当新生代表吗?”

“不当。”周聿林直截了当地拒绝。

师兄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他说:“为什么?你可是第一名,这是新生最大的荣耀,全校几千人齐刷刷地坐在下面听你讲话!”

“不喜欢人多。”周聿林说。

师兄被他呛了一下,看向排在第二的另一个名字,袁宁!一看宿舍,得了,又是同一间宿舍!难道现在考得好的都流行自己来报道?师兄只能问:“袁宁师弟是哪位?”

“是我。”袁宁定定地望着他。

“……”

师兄硬着头皮问:“你要当新生代表吗?”

袁宁说:“不要。”他的理由毫无诚意,“我也不喜欢人多。”

师兄:“……”

宋星辰淡淡地cha话:“对,我也不喜欢。”

杜骁杰不甘落后:“没错,我也不喜欢!”

师兄吐血不已:“你谁啊!!!”

杜骁杰:“……”

杜骁杰咬牙说:“我应该是你要问的第四个人。”

师兄往下一看,念出上面的名字:“杜骁杰?”

“对,就是我。”杜骁杰这才满意,“你现在可以问我了。”

“你都说你不喜欢人多,还问什么!!!”这师兄显然要抓狂了,拿着记录本大步往外迈,快得像背后有什么可怕的猛shòu在追赶他似的。

“我们似乎伤害了他。”袁宁有点小自责。

“我实话实说。”周聿林说。

“我跟着你说的。”宋星辰说。

“我就是要伤害他!哼!”杜骁杰理直气壮。

袁宁笑了起来。其实他也是故意的,他才不会不喜欢人多、更不会害怕人多~

开学第一天就有了个大家都讨厌的人,寝室关系一下子变得和谐起来。傍晚吃过饭后,袁宁在学校转悠了一圈,和宋星辰他们一起捧回了一些绿植,点缀在阳台和桌面上,其中包括周聿林深深喜爱的仙人掌——是从教师宿舍那边讨来的。经过一番布置之后,整个308宿舍焕然一新,隔壁宿舍的新生过来串门,看了一眼之后又退了出去,确定这是学校宿舍之后才重新走进门和袁宁他们寒暄。

原来隔壁宿舍是体育特长生的宿舍,个个都长得挺高。他们见袁宁和宋星辰个儿小小的,都豪慡地说:“有什么事qíng尽管来找我们!要不要我们傍晚取水时把你们的暖壶也拿上来?”

袁宁说:“我个儿小,力气可不小!我一直都有锻炼的!”

“是吗?”体育生怀疑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长这么矮?”

袁宁:……_(:з」∠)_

周聿林继续实话实说:“因为他才十岁,还没到长高的时候。”

体育生:“……”

周聿林说:“有研究表明,太早长高的人后面反而长不高。”

体育生:“………………”

周聿林“实话实说”的本领真是天生就能噎死人!袁宁忙说:“谢谢你们,有事我们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送走了受伤的体育生邻居,袁宁四人拿着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看了起来。九点多之后他们都爬上chuáng准备睡觉。

可一关灯,大家的瞌睡虫都跑光了。袁宁转了个身,侧着头往对面一看,宋星辰似乎也没睡。看来到了新环境大家都没那么快睡着。袁宁说:“你们以后有人想参加学生会吗?”

“参加那个?”杜骁杰很不屑,“参加那个gān嘛,我最讨厌那玩意儿。”看来从小桀骜不驯的杜骁杰经常被“管理”,对学生会这种“管理机构”十分抗拒。

“不想参加。”周聿林说。

“我会参加。”宋星辰的想法和他们完全相反。

“那你今天为什么和我们一起把他们给得罪了?”杜骁杰虽然不喜欢,但却挺了解这些门道的。有的人心比针眼还小!

“不是我们得罪了他们,”宋星辰说,“是他们得罪了我们。”

袁宁安静下来。初二的学生上了初三,学习会忙起来,学生会肯定要换届。现在呼声最高的两个学生会会长一个是章修文,是他三哥;一个是章秀灵,是他姐姐——也就是说不管谁当了会长,在接下来一年里他都可以在学校横着走——等宋星辰接上去了,接下来两年里他还是可以横着走_(:з」∠)_

似乎到了初中,他还是被保护的那个!

袁宁振作起来:“那我也参加!”

虽然有些事、有些人随处可见,但他一点都不想去习惯!既然不想习惯,那就去改变它!

四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有了困意。

袁宁进入梦乡,蓦然感觉一阵莲花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定睛看去,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明明只种下了五颗种子,叶子却已经长了很多,花也不少,开了的,半开的,还只看见个小包包的,林林总总有十四五枝。

那花香飘送到很远的地方,让那混沌的天色也随之清朗了不少。只是雾还在,宅子后依然朦朦胧胧一片。五棵大树已经长得很高,有枝叶延伸到池水边,在澄澈的水面上留下绿色的倒影。

在那一团鲜绿的枝叶之中窝着只黑猫——显然是小黑。暑假时它带着一群流làng猫狗去了牧场,成了牧场的“牧羊猫”和“牧羊狗”,个个都jīng神百倍,昂首挺胸地在牧场周围巡行。招福和象牙也都搬到牧场去了,每天招福都和小黑出去玩,回到洋房后兴奋地和象牙说起白天的见闻,日子过得特别jīng彩。

要不是有小黑在,袁宁还真不放心住校呢!见小黑巴巴地看着水里开着的莲花,袁宁有些不忍,跑过去对小黑说:“等莲花们变成了莲子,我和鱼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吃!”

小黑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直勾勾地看着池塘里藏着的鱼儿。鱼儿双鳍一抖,潜了下去,不让小黑看见自己。

【我自己找。】小黑是很有骨气的,要让它跟被列入“食物”行列的鱼儿讨莲子吃根本不可能!

“人参宝宝们哪去了?”袁宁发现“梦里”安静了很多。

小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犯困。

象牙说:“它们躲到树下去了,听说最近也很困。”象牙思考了一下,“人参喜欢yīn凉的地方,可能最近这里面变亮了吧。”

袁宁忧心忡忡地跑到树下,发现人参宝宝们躲在土窝窝里,蔫答答地趴在那儿,脑袋上的缨子都垂了下来,上面打着小小的花苞。袁宁愣了一下,关心地说:“你们应该是要开花了,所以才这么累吧?”

人参宝宝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jīng神起来了:“我们要开花了!”“哇,你的花已经很大了!”“好像马上要开出来了呢!”

袁宁见它们又和平时一样兴高采烈起来,才稍稍放心。他问过廉先生养人参要注意什么,知道开花的时候需要追肥。他对人参宝宝说:“罗元良说过,

塘泥是很肥沃的!我给你们挖一点上来。”

池塘水不深,袁宁也会游泳,所以他拿着小铲子和小桶下了池塘。鱼儿看见袁宁下水,马上游了过来,绕着袁宁打转,让袁宁周围的水变得更浅一些。袁宁说:“谢谢鱼儿!我给人参宝宝们挖点泥!”

鱼儿朝他摆尾巴。

袁宁挖了几小桶塘泥,堆在池塘边准备先晾gān再给人参宝宝用。在袁宁倒好第六桶塘泥继续往前挖的时候,铲子突然碰到一根硬硬的东西。

袁宁忙把铲子收回来。

鱼儿让池塘的水稍稍散开,让袁宁可以看清底下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昨天本来要撸二更

结果

九点

我就

睡着了

所以

没有

成功

我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

这么困

(┯_┯)

第11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三章

是藕!袁宁吃了一惊。他吃过莲藕,不过不是自己从荷塘里摸出来的,骤然看到水底露出一截莲藕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往不远处看去,别的莲藕都还连着青翠的圆叶和随风颤动的荷花,枝枝叶叶都隔着一节圆圆的藕,书里所说的“不蔓不枝”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袁宁摸到的那截莲藕和其他莲藕断开了,上面却没有沾上任何淤泥,藕皮粉里透着点白,一节连着一节,都长得圆胖可爱。

袁宁仔细数了数,这截莲藕足足有九节那么多!袁宁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被分开来,疑惑地看向盈盈翠翠的荷丛。那荷丛仿佛有了灵智似的,随风摆向袁宁,荷叶和荷花将袁宁包围着,芬芳扑鼻。袁宁高兴地问莲花们:“这是你们送给我的吗?”

荷丛弯了弯腰。

是送他的!袁宁把莲藕取出水面,看清了它水灵灵的模样。这又圆又漂亮的莲藕,一整截大概有三四斤重。袁宁把莲藕带上岸,掰下一截,给了一直守在一旁的小黑。小黑看看池塘,看看鱼儿,又看看莲藕,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之后终归还是张嘴咔嚓一下,往莲藕上咬了一口。

从小黑咬出的口子看去,这是九孔藕。莲藕因为有孔,以前被称为“聪明菜”,这聪明菜有七孔也有九孔,口感有绵糯有慡脆,这根应该是比较慡脆的,看小黑咬得咔嚓咔嚓响就知道它肯定是鲜嫩慡口的类型!袁宁说:“看来这适合做凉拌藕片!”

袁宁把莲藕放在泉水里浸泡着,准备回头找个地方借锅过过水。第二天天还没彻底亮起来,袁宁就早早下了楼,想要去看看苏宿管那边有没有锅。刚走到宿管中心附近,袁宁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袁宁忙藏到柱子后面。

“呸!”苏宿管的声音从宿管中心里传出来,“huáng世建,你少不要脸了,就算我离婚一百次,也没你什么事!你没结婚我就看不上你,你现在结婚了还想我给你做小的,你哪来的脸呢?脸皮能比城墙厚!我跟你说,你再来一次,我就去校长那边告你xing骚-扰!”

袁宁愣了一下,小心地探出脑袋看去,瞧见昨天那秃头男人边擦脸边落荒而逃,似乎被苏宿管的口水喷了一脸。

砰!

宿管中心的门被关上了。

袁宁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只听门里传来隐忍的抽噎声。接着袁宁听见苏宿管自言自语般说道:“苏素秋啊苏素秋,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连那二癞子都能来侮rǔ你了。”

袁宁没再听下去,悄无声息地退开了。苏宿管也有她自己的故事吧!她应该不希望别人窥探到她的这一面,毕竟平时她都以泼辣而慡利的xing格示人。袁宁不打算再向苏宿管借锅,他和平时一样出去晨跑,结果跑了大半圈,居然碰上了班主任胡飞。袁宁乖巧地向胡飞问好:“胡老师,您也这么早?”

胡飞见到袁宁,微微讶异:“袁宁同学你这么早起来了?是不是住不习惯?”

袁宁说:“没有,我一直起这么早,习惯了。”

胡飞叹了口气,跟袁宁道歉:“对不起,你们的宿舍被人抢了。huáng主任是管这一块的,我没能帮你们争取到。”

“没什么!”袁宁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宿舍挺好的,而且要不是换了宿舍,我还碰不上另外两个朋友呢!”

胡飞这才笑了起来:“确实很巧,居然误打误撞把你们四个考了前三的人分到一块了。”他问起另一件事,“听说本来应该安排你们去开学典礼上发言的,结果你们都不愿意去?”

“我们都是第一次住校,有很多地方要适应,没有时间准备演讲稿,”袁宁说,“所以还是让别人去吧!”

胡飞意味深长地看向袁宁:“真的是这样?不是因为不喜欢去通知你们的那位师兄?”

“当然不是,”袁宁很诚恳,“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位师兄叫什么呢!”

“……”

这样的答案好像更气人啊!

袁宁没让胡飞接着往下问。他说:“胡老师,我家里人让我带了几节莲藕,我怕放太久会坏掉,可以到您宿舍里借一下煤气和锅子吗?我做凉拌藕片,很快就能做好的,不会耗太多煤气!”

胡飞正为宿舍的事自责,闻言点了点头:“可以。”能让家长特意捎过来的莲藕肯定挺不错,至少这孩子应该挺爱吃的。胡飞把宿舍方位告诉袁宁,瞧了瞧个儿小小的袁宁,忍不住问,“你会做?”

“我会呀!”袁宁说,“那我先去买点配料,然后带着莲藕去您宿舍里!”

“好,我回去洗把脸。”

袁宁和胡飞分开后去了市场。早上的市场透着一股难言的安宁,每个人都慢条斯理地在不同的摊位前驻足,jīng心挑选一家人全天的食材。袁宁很快把配料挑好了,悄然将莲藕夹进了配料之中,到教师宿舍区去找胡飞的宿舍。

到了胡飞宿舍门口,袁宁正要敲门,却听里面传来胡飞妻子的声音:“我说你啊,能不能别对学生那么心软?上学期有学生借了你五十块说很快就患,结果到现在都没还呢。你的工资才多少?一个月百来块,五十块都顶半个月工资了。唉,这样下去我们还要不要孩子了?”

“那孩子看着很乖,不会乱用的,”胡飞温言劝说,“他就是做点凉拌菜,费不了多少煤气。人家家里带来的东西,放坏了多不好,要是我们有了孩子,也希望他出门时有人给他行个方便不是吗?”

“你说得都有理,”胡飞妻子只能说,“我又没说不让他来,你都答应了我还能让你没脸不成?”

胡飞笑着哄道:“我老婆一向最通qíng达理!”

袁宁听着他们说话,感觉暖暖的。胡老师和师母感qíng真好啊!袁宁走上前敲响宿舍门。

胡飞亲自过来开门,见了袁宁,立刻把他迎了进来:“你师母已经把锅子洗gān净了,你现在就可以用。不过要快一点啊,等会你还得去参加开学典礼。”

“很快的!”袁宁麻利地进了厨房。

胡飞妻子本来进了房间,可从布帘的fèng隙里看见袁宁那么小,怕他用不好菜刀,又出来了,在一边看着。一看之下,胡飞妻子有些吃惊:袁宁用刀的手法可真熟练啊!他切的藕片又均匀又整齐,每一片的厚薄都差不多,看起来圆润可爱。这莲藕也真的是好藕,外皮削gān净以后里面的藕ròu白白的,像雪一样gān净通透。里面藏着几个孔,每个孔都很圆,而且一点淤阻都看不见,漂亮!

袁宁把藕片准备好,水也烧开了。他把藕片放了下去,趁着这间隙把红椒切成红椒圈,葱切成葱花,蒜瓣拍成蒜末,等一切准备就绪,正好把藕片从烧开的水里捞起来晾着。接着拌配菜、拌调料。整个过程中袁宁没有丝毫停滞,每一个动作都与下一个动作相连,仿佛早已把这些活儿gān了无数遍。

这是谁家养出来的孩子?太能gān了!想想华大附中这边越来越娇气的学生,这样的孩子简直太少见了。胡飞妻子已经不再计较袁宁用了点儿煤气。若不是袁宁看起来实在太小,她都想去请教一下袁宁刀子该怎么使才有他这么利索。

凉拌藕片这种做法是最方便的,没一会儿袁宁就把它给做好了。他分了一盘子留给胡飞夫妻俩,其他的都装到纸袋子里往回带。

袁宁离开后不久,胡飞妻子先尝了一块藕片。她嚼了一口就觉得唇齿生香,眼睛都亮了起来,根本来不及评价,直接夹起了第二块。胡飞本来对这些小食没多大兴趣,见状也好奇了,坐下用筷子夹起藕片放进嘴里。

好吃!

夫妻俩谁都没说话,你一块我一块地吃了起来。

到了最后一块,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举着筷子没有放下的意思。

“上次你看上的钢笔,”胡飞妻子说,“傍晚就去买了吧。”

胡飞的筷子稍稍收了收,觉得这藕片还值得更多:“还有那套文集……”

胡飞妻子咬咬牙:“也买!”

胡飞乐滋滋地夹起藕片喂到妻子嘴边,“来,你吃这块。”

胡飞妻子心满意足地吃下藕片,难得大方一次,慡快地从家庭资金里拿出给胡飞的“额外活动资金”。

这藕片可真好吃,不知哪儿能买到?

《小牧场》首发晋.江.文.学.城,作者chūn溪笛晓,支.持.正.版,远.离.盗.版......为网文作者提供更广阔的生存空间.......爱你们么么哒.......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更新!

今晚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_(:з」∠)_

只好用了点非常手段!

第11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四章

袁宁带着藕片回到宿舍,撞见苏宿管在门口浇花,她穿着姜huáng色的薄毛衣,一条显身材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身后,足足垂到腰那么长。这样的苏宿管站在明媚的秋阳里,让袁宁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袁宁不愿惊扰,苏宿管却还是看见了他。苏宿管笑骂:“鬼鬼祟祟做什么?一大早出去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苏姐!我买了点白粥。”袁宁说,“还有点藕片,准备了您的一份呢,您可以配着粥尝尝。”袁宁边说边递给苏宿管一小袋。

“哟,还收买我啊。”苏宿管笑容更盛,“你这是要我被资本主义腐蚀啊!”

玩笑归玩笑,藕片毕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点小配菜,苏宿管还是把它给收下了。袁宁拎着粥和藕片跑上楼,宋星辰他们已经起来了。袁宁给所有人分了一小份,顺便给他们配上粥。周聿林和杜骁杰都不太好意思,周聿林说:“明天我买。”

杜骁杰也说:“那后天我来。”

“明天后天不用买的,”袁宁说,“明天我们要开始军训,肯定只能一起下去吃,要不然赶不及!”军训和平时上课是七点半,开学典礼是九点,今天自然可以慢悠悠地来。袁宁不想让他们有心里负担,“我本来就要晨跑,而且今天我是去借锅做这个藕片才会顺便带上粥而已。”

宋星辰说:“这藕是你带来的?”宋星辰知道袁宁牧场那边产出很多特别的东西,比如那个被水云间要去卖的果子。

袁宁点头。

宋星辰心照不宣地开始吃早饭。

袁宁去隔壁宿舍也送了四份,毕竟昨天隔壁宿舍四个邻居都非常热心,甚至还给他们宿舍一人提了一壶热水,说是体育生要加qiáng锻炼。简直把他们当需要照顾的小弟弟来看了。

四个邻居也都起来了,知道袁宁给自己送吃的后都非常感动。他们家也有弟弟,怎么就没有这么乖的呢?他们都高兴地收下藕片。

袁宁回到宿舍,发现周聿林他们都齐刷刷看着自己。他解释:“这个藕比较难得,要不然我也不会特意去胡老师家把它出来。”

“确实很难得。”周聿林说。

杜骁杰不说话,默默喝粥,吃藕片。不用袁宁说他也知道这藕特别,他的舌头又没问题,怎么会吃不出来?杜骁杰把粥和藕片都解决完了,才说:“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

袁宁一顿。

杜骁杰说:“你说你是去胡老师家做的,肯定得给胡老师留一些吧?要是胡老师问你在哪儿弄来的,能不能再给他弄一些,你怎么和他说?”杜骁杰语重心长,“还有我们和隔壁宿舍的人,要是都问你要你怎么办呢?”

“我没有了啊。”袁宁拧起眉头。因为藕放久了可能会坏掉,所以他才分掉!

杜骁杰一看就知道袁宁被保护得有多好。这家伙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险恶和算计吧?他严肃地看着袁宁:“你说没有了别人就信了?他们说不定会觉得你不肯给他们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袁宁愣住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在“梦里”那座宅院里,札记主人留下的记录中也有这么一句话——廉先生也曾经和他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就连分享一点食物都不行吗?

袁宁辩解:“只是比较好吃一点而已……”

杜骁杰正要再说,门外就传来体育生邻居的吼声:“宁宁,以后你们的热水我们包了!这藕片太太太好吃了!”

袁宁:“……”

杜骁杰说:“看吧,这不是一般的好吃。”

“不要紧,”宋星辰脑袋转得最快,一下子给袁宁找到了最好的挡箭牌,“这是水云间的东西。”

袁宁一怔,点头。这正是廉先生找上他的原因,廉先生想要保护他。所有人都在保护他,他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可以成长到能保护人参宝宝它们呢?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保护。袁宁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那份早饭吃完。

杜骁杰看着安静的袁宁,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他闷不吭声地换好衣服,见袁宁吃完了,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

周聿林把所有人桌面上的垃圾都收拾起来,转头问:“要下去了吗?”

袁宁打起jīng神和他们一起下楼。苏宿管坐在宿管中心的窗口后面,见他们四个人下来了,多看了袁宁一眼。袁宁喊道:“苏姐!”

苏宿管说:“去开学典礼了?”她说,“你早上给我那藕片不是街上买的吧?这边可没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杜骁杰脸上不由露出点得色,望向袁宁的眼神里写着“看吧我就说了会是这样”。

“是啊,是我自己带来藕,去胡老师家借的锅。”袁宁老实回答。

“教师宿舍那么远呢!跑那么远的地方gān嘛,下次来找我,我把锅借给你。”苏宿管说,“老师宿舍那边也有些没脸没皮的家伙,闻着香味就登门,看到吃的就伸手,你胡老师那个人啊,能力好,教学好,人也好,就是脸皮薄了点,不懂什么叫拒绝。说不准下次你去他家做点什么吃的,一做好就被人给分光了!”

“苏姐您说得有理!”袁宁高兴地说,“下次我来跟你借锅。”

苏宿管这才放他走。

袁宁跑回杜骁杰他们身边,看了看杜骁杰,忍不住说:“我还是觉得分着吃好。”

这藕好吃是好吃,但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像那果子一样,一般人吃了只会觉得整个人都jīng神了,却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变化——除非吃的人本身像西蒙·普尔曼那样因为神经淤堵而导致身体出了毛病。

分享带来的快乐,比分享带来的麻烦要多得多。至少在袁宁看来是如此。

杜骁杰看着袁宁稚气的脸庞,觉得袁宁肯定是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吃到袁宁分享的藕片时也很开心。如果在学校里有人欺负了袁宁,他们帮忙欺负回去就是了,担心那么多做什么?杜骁杰豁然开朗,点点头说:“你喜欢就好,没有关系的。我看也挺好,我们的美女宿管姐姐已经被你征服了!”

袁宁脸蛋一红:“苏姐人很好。”

四人说说笑笑,来到了大礼堂门口。都说冤家路窄,果然不假,袁宁四人刚走到门前,就遇上了昨天那颧骨略高的师兄,他正引着个新生走过来。那新生看着有点面熟,穿着小西装,还打着领结,头发定过型,整整齐齐地往上梳,一看就知道做了jīng心的准备。

袁宁脚步一顿,让他们先走。对方注意到袁宁几人,多扫了两眼,大步迈进大礼堂。袁宁与宋星辰对望一眼,知道这肯定是学生会那边找的学生代表。章修文和章秀灵暂时还没有上去,管着学生会的还是别的人呢!

袁宁四人正找着座位,很快看到郝小岚在朝他们挥手,身边几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子也在看着他们,看来都是郝小岚的舍友。他们迈步走过去,郝小岚就喊:“宁宁,宋星辰,这里!”

袁宁坐下之后,胡老师也来了,瞧见袁宁后胡老师的目光特别和蔼。郝小岚挨着袁宁坐的,见状不由说:“宁宁,我总觉得胡老师一直在看你啊!”

袁宁把自己去胡飞家做藕片的事告诉郝小岚。

郝小岚说:“我也想吃啊!”他们去牧场那边玩的时候,袁宁偶尔会给他们做一些食物,可好吃了!

“已经初中了,”袁宁说,“男生老去女生宿舍不好,会被你们的宿管阿姨骂,也会被人传得很离谱。”

郝小岚不是多天真的人,袁宁一说她就明白了。上了初中男孩和女孩就不能太亲近的,要不然连老师都会觉得你们在谈恋爱!

袁宁说:“下次你们去我家,我再给你们做点别的吃。”

说话间,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先是校长发言,然后就是初三的学生代表上台——是现在的学生会会长,长得挺周正,不过眼袋有些虚浮,导致他的脸看着不太协调。袁宁从校长讲话开始就不再说话,乖乖坐好听讲。初三代表说完,初一的新生代表终于上台,就是刚才他们在门口遇上的那个人。

新生代表的打扮非常新cháo,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管是新生这边还是初二初三那边都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新生代表一点都不紧张,他轻轻拍了拍话筒,试了试音,才开口说:“大家好,我是今年的新生代表蔡元凯,很荣幸能代表新生向大家演讲。”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刚才讲话的是我们的学生会会长,能在我们会长后面发言是个不错的兆头——开学以后我也会加入学生会,和我们会长一样带领我们整个华大附中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哇!”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惊呼声在大礼堂中响起。对于初中的小孩子来说,这种狂妄又自信的脾气还是很对他们胃口的。在这年纪谁心里没有点牛bī哄哄的想法?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而已。

郝小岚小声和袁宁说:“这谁啊,口气这么大。”

袁宁看了看那蔡元凯的身板儿,又看看宋星辰的身板儿,觉得宋星辰有点玄了。宋星辰长得好,不过到底还小,身高只比他高一点点,比不上蔡元凯,站出去没那么有气势。不过还有一年多才轮到初一生上去呢,说不定宋星辰到那时就长高了!

他也会长高吧?袁宁暗暗比划了一下,非常渴望自己快点儿变高一点。

蔡元凯接下来的讲话挺jīng彩,袁宁认真听了,觉得这人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也跟着鼓了掌。

袁宁几人都是一班的,蔡元凯是二班的。蔡元凯回到座位上时有人搭着他肩膀问:“新生代表升中考肯定是第一名吧?蔡元凯你考了几分?”

蔡元凯看了眼那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眼底掠过一丝嫌恶。不过他很快把嫌恶隐藏好,谦虚地说:“293。”

“今年的题目这么难,你居然只扣了七分!”问话这人是个大嗓门,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蔡元凯的分数。

有人惊讶地说:“我们学校好像有个295分的。”

“我听说第一名是297啊!”

“我们小学里有两个人并排第一,”这人明显是望先小学考进来的,“都是296分!”

难道学生代表不是按照成绩选的?所有人看向蔡元凯的目光都带上几分古怪。

蔡元凯面上很平静,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握起了拳头。他转头看向一班的方向。他当然知道前四名都在一班,来找他当新生代表的那个师兄提到过的。那几个人似乎根本不屑于当这个学生代表。相比之下,认真准备的他多可笑!

要是早知道这新生代表是他们不想当他的,他才不会答应!

蔡元凯收回视线,认真听主持人介绍下一个环节。

结果下一个环节是嘉奖成绩优异的学生。

等前面四个名字念出来时,蔡元凯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众扇了耳光。周聿林!袁宁!宋星辰!杜骁杰!

蔡元凯咬牙记住这几个名字,才起身上台领奖。作为第五名,他领奖时正好站在中间,是最上镜的位置。学校请的摄影师咔嚓咔嚓地给他们拍照留念。

往台下走时,蔡元凯喊住了袁宁四人:“我只差你们几分而已,”他脸色很差,“期中考我一定比你们考得好!”

周聿林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说半句话。袁宁很为蔡元凯着想,边往下走边说:“那你要多努力了!我每天晚上都在看书,还是考不过宋星辰他们呢!”

蔡元凯瞪着他。

宋星辰和杜骁杰都懒得理蔡元凯。这家伙看起来有点骄傲,肯定是第一当惯了,受不了有人排在他前面。他当惯第一,别人就没当惯吗?宋星辰和杜骁杰在原来的学校也是一骑绝尘,让别人望尘莫及的!

当然,袁宁最后两次都已经和宋星辰考成平手。

宋星辰看了袁宁一眼。他要是像蔡元凯那样在意分数,岂不是没办法和袁宁做朋友了?

好在他和袁宁都不是那样的人!

和蔡元凯分开之后,宋星辰对袁宁说:“不用在意这样的人。”

袁宁说:“他这样也挺好的,有冲劲。”

“冲劲不一定,狠劲倒是肯定的,”宋星辰说,“你忘了吗?昨天那‘师兄’就是为了他让我们换了宿舍,他爸爸就是那个姓蔡的中年人,那位huáng主任喊他‘蔡厅长’,官倒也不小。”就是眼界低了点,养出来的儿子也和他一个样。

经宋星辰这么一提醒,袁宁也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蔡元凯眼熟了。袁宁恍然说:“原来是他啊!”

新生们开学前两天过得非常轻松,接下来几天可就苦了,得军训。学校发了统一的迷彩服,袁宁第二天一早换上了,大小刚刚好,背上小水壶、系上小皮带,再戴上军帽,整个人看起来jīng神百倍。

他们都还小,教官没有管得太严,都是训练半小时休息半小时,省得累坏了祖国的花骨朵儿。

因为不算特别累,所以新生们都很兴奋,都散场了都还跟着教官们学军歌。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新生们一个两个虽然没什么唱歌技巧,但吼得够响亮,引得初二初三的学生都趴在栏杆上看他们。

开心呀!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军训结束的日子。袁宁一行人不舍地送走了教官们,眼睛都红红的。他们正要回宿舍,宋星辰却推了推袁宁,让袁宁看向不远处那株大槐树。

大槐树的叶子还很翠绿,被阳光照得亮亮的。

大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章修严。

章修严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他身材颀长,脸庞英俊,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看过来,却已经让袁宁的心猛跳了几下。袁宁看了看周围,只见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章修严。这年纪的小女孩都还是很害羞的,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什么,不过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目光也都往章修严身上飘。

大哥真引人注目啊!

袁宁高兴地跑了过去:“大哥,你来了!”

章修严点点头,仔细看了看袁宁,发现这段时间的军训没把袁宁晒黑,反而让他的脸色更加红润,看着健健康康的。章修严问:“今天该回家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袁宁说:“还没呢!正准备回去收拾!”他发现章修严的声音有点嘶哑,“大哥你生病了吗?”

这几天cao练得有点累,他都没怎么和大哥打电话。

“有点感冒,喉咙不太舒服。”章修严知道袁宁一向细心,也没有隐瞒,“已经快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袁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章修严,确定章修严确实没什么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他说:“大哥你一个人住总是不注意照顾自己!”

“怎么会?”章修严矢口否认,“这段时间首都天气忽冷忽热,很多人都生病了。”

袁宁领着章修严上了宿舍。

章修严一看到袁宁他们的宿舍,就知道这也是经袁宁的手改造过的,看着就觉得很舒适。屋里的绿植不算多,但把屋子点缀得生意盎然。在袁宁收拾东西的当口,章修严坐下翻袁宁桌上摆着的书和辅导资料,看看袁宁是不是有自己认真看书。

正认真“检阅”着,章修严突然看到一本不一样的笔记本。他看了眼正在往小背包里塞东西的袁宁,拿起那本笔记本来看。一上手,那沉甸甸的感觉就让章修严知道这本笔记本“分量很足”,翻开一看,里头都是袁宁贴的剪报。

看来这是袁宁的剪报本。

章修严仔细一看剪报上的内容,怔了一下,往后翻去。

袁宁准备带两本书回家,抬眼一看,心差点跳到嗓子眼。他红着脸把剪报本从章修严手里抢回来:“大哥,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东西!”

章修严一挑眉:“我看里面写的可都是我。”要不是袁宁特意剪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上过这么多次报纸呢。不得不承认,袁宁这个“秘密”让他感到很愉悦——这种愉悦太令他开怀,以至于他不想去深究它到底因何而起。

袁宁说:“虽然写的是大哥,但这剪报本是我剪的!”

“我不能看?”章修严望着袁宁,眼底有着明显的疑问。

袁宁愣了一下。

只是剪报而已,没什么不能看的。

袁宁绷着小脸:“可以看。”

章修严大大方方地往下看去。等看见关于吴溪笔的报道时,章修严顿住了,定定地看着上面的自己和袁宁。虽然这是过年时的事,不过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家,一个在首都,一个在这边。章修严让袁宁一起过来看:“你赵哥拍得不错。”

袁宁也看向照片上的自己和章修严。

“我也觉得赵哥拍得不错。”袁宁说。

袁宁收拾好了,和章修严一块回了家。袁宁回到房间放下书包,进了泉眼那边,找上了鱼儿和莲花们:“莲花莲花,可以再给我一根藕吗?一小根就好。”袁宁怕它们为难,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可以的话就算了。”

鱼儿在水里转着圈游动,很快露出池塘底下的淤泥以及躺在淤泥里的藕。没有上次的大,不过已经够了!袁宁走下去把莲藕摸上来,谢了鱼儿和莲花就跑出门去买了点圆圆胖胖的大梨子,回到家混着鲜藕榨汁。

这是以前妈妈给他做过的,叫秋梨白藕汁,名字很好听,对喉咙也很好。袁宁把秋梨白藕汁做好了,放了一部分到冰箱里,然后端上楼去敲章修严的房门。

章修严打开门,就看见袁宁捧着杯子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你赵哥拍得不错。

宁宁:我也觉得赵哥拍得不错。

大哥:那么我们的结婚照就找赵哥拍吧。

——————————————————————————

今天全勤还安稳地活着!!!!

还剩一天了!!

第11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五章

秋天天气gān燥,正是吃梨子的好季节,袁宁挑的梨子又大又好,削了皮以后雪白雪白,慡脆多汁。藕自然不必说,是袁宁特意去讨来的。梨汁和藕汁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暖暖的粉白色,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袁宁说:“大哥,只是秋梨白藕汁。以前村里有棵梨树,池塘里也种了很多藕,秋天我容易生病,也是喉咙gān得火辣辣地疼,妈妈就去跟人讨了一些,用白纱布给我榨成汁,放到灶台上热一热,很快就能喝了。”他把杯子塞到章修严手里,“秋天喝了它,嗓子不会gān,喉咙很快就会好起来。有次爸爸上课喊坏了喉咙,我也给他做了呢!”

章修严握着杯子,看着袁宁亮亮的眼睛。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间总表露对袁宁父母的选择的不赞同,袁宁时不时会和他说起过去的事。小孩子的记忆不清不楚,只在碰上某些东西的时候才会一下子冒出来。

章修严当着袁宁的面喝了一口那暖白暖白的秋梨白藕汁,只觉沁润的感觉从口腔滑入喉咙,把那gān涩的喉咙都抚平了,再也没有半分燥意,更没有那这几天来一直若有似无地噬咬着他的痛感。

章修严说:“挺好喝。”

袁宁知道章修严的脾xing,章修严说“挺好喝”那就是“很好喝”!袁宁说:“大哥喜欢就好!我在冰箱放了一些,等父亲他们回来后给他们热一热。秋天来了,大家的喉咙都很gān呢!”

原来不是只给他做吗?章修严握着杯子,心里冒出点不明不白的不痛快。这种不痛快转瞬即逝,章修严来不及深究,只当那是莫名其妙的错觉。章修严肯定了袁宁的好想法:“最近父亲都在主持项目试点工作,每天都要反复和很多人jiāo待事qíng,确实该养养喉咙了。”

袁宁点点头。他在一边等章修严喝完,把杯子拿下去洗gān净。沈姨见袁宁忙进忙出,笑了起来:“宁宁,你怎么每天都跑进跑出,一秒都坐不住?”

“才没有!”袁宁也不出去了,在厨房里给沈姨打下手。晚饭做好之后,章先生和薛女士也到家了。孩子们都去了住校,薛女士报了个糕点班决定再把自己的烘焙技能提高提高,章先生下班时顺便去接她。

袁宁跟着沈姨一起把菜端上桌,看见薛女士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笑容,对章先生钦佩不已。刚到章家时,袁宁一直觉得老是板着脸的章先生有些吓人,也觉得章先生总是很忙、总是顾不上家里。后来才发现章先生果然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章先生在即使有再大的风làng他们都不用害怕。

正是因为有章先生在,薛女士才能有这么幸福的笑容吧?袁宁有点迷茫。如果他将来也有自己的家庭,他可以做得像章先生这么好吗?为另一个人——甚至为整家人的幸福负责,光是想想就很难。

章秀灵和章修文有事,今天没有回来,要明天早上才到家。袁宁洗gān净手坐下,旁边依然挨着章修严。章修严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传统,默不作声地解决自己的晚餐。薛女士可不管这一套,一个劲地问袁宁的qíng况。

袁宁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把高兴的事都挑出来和薛女士说。章修严在一边听着,时不时地看袁宁一眼,像是想看清楚袁宁是不是真那么开心。

让薛女士安心之后,袁宁又去把秋梨白藕汁热好,一人分了一杯端出来。

袁宁刚走出厨房,就听到开门的声音。袁宁抬头一看,只见章修鸣笑盈盈地推着西蒙·普尔曼的轮椅进来,轮椅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让袁宁听着有点失望。西蒙·普尔曼的腿没有好吗?

袁宁喊:“西蒙叔叔!四哥!”

章修鸣转头把大门关上。西蒙·普尔曼朝袁宁笑了笑,他身上没了当初的冷漠与戾气,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本来就很年轻,才二十几岁。西蒙·普尔曼看向袁宁的目光非常柔和,察觉袁宁眼底暗含失望后,西蒙·普尔曼双手撑着轮椅,双脚往前伸去,撑到了地面上。接着西蒙·普尔曼的身体离开了轮椅——西蒙·普尔曼站起来了!

真的站起来了!

西蒙·普尔曼的手甚至离开了轮椅的扶手。他稳稳地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多年的残疾没有压垮他的肩膀,也没有让他显得伛偻,西方人天生的体格优势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真高大啊!

袁宁发现自己要仰起头才能和西蒙·普尔曼对视。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如今充满了感激与喜悦,话还没出口已经让袁宁知晓一切。

西蒙·普尔曼的双腿恢复了!

“恭喜西蒙叔叔!”袁宁高兴地说。

章修鸣把轮椅收起来放到一边,对袁宁说:“他这人可怪了,明明已经好了,还一直要我推着他走。忙了这么久才有空送我回来。”

西蒙·普尔曼如今不再吝于言语:“若是太早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康复,有些事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章修鸣拉着袁宁跑向饭厅。章先生他们见到章修鸣时都有些惊讶,等看到西蒙·普尔曼自己走了进来,就不仅仅是惊讶那么简单了。

章先生是最镇定的,他和袁宁一样祝贺西蒙·普尔曼:“恭喜。”恭喜西蒙·普尔曼双腿康复,也恭喜西蒙·普尔曼顺利拔除家族内外的隐患,可以真正地高枕无忧、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你们说得对,”西蒙·普尔曼望向袁宁,“宁是所有人的福星。”

袁宁有些害羞:“我什么都没有做。”

“就像太阳一样,”西蒙·普尔曼说,“它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做,是地球在绕着它转——事实上它却一直在发光发热,万物生长都靠它。”

章修鸣一把抱住袁宁:“我们宁宁是小太阳!”

袁宁被章修鸣搂得紧紧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章修严见状绷起脸把章修鸣拎开,将袁宁从章修鸣怀里解救出来。

抱不到暖暖软软的袁宁,章修鸣只能拉西蒙·普尔曼坐下。袁宁分了两杯秋梨白藕汁给西蒙·普尔曼和章修鸣,冰冻了一会儿,口感没有刚刚榨出来时好了,不过一入口也抚平了章修鸣两人坐了半天飞机的疲惫。

西蒙·普尔曼在国内呆了两天,袁宁回校当天他也回圣罗伦堡去了。

章修鸣也跟了过去。

章家只剩章修鸣一个人念小学了,平时上学也孤零零的,西蒙·普尔曼和章先生商量过后决定把章修鸣也带去,将来再考虑在哪边念初中和高中。

军训过后就是正式开学。袁宁三人都自学过初中的课程,听起课来很轻松。一天的课停下来,连成绩比较靠后的郝小岚都安心了。初中的内容也不算太难!

学业不用cao心,袁宁三人自然商量起加入学生会的事。杜骁杰和周聿林都表示过没兴趣,袁宁也就没有叫上他们一起,他和宋星辰、郝小岚一块研究了一遍,发现华大附中的学生会基本是照搬华中大学的。校学生会是总会,底下又分为初一、初二、初三三个分会。总会和分会都舍友纪律部、文体部、实践部、宣传部,宋星辰和郝小岚都相中了文体部,袁宁却对实践部比较感兴趣。

实践部负责的是各种实践活动,比如植树造林、慰问孤寡老人、保护环境和组织贫困生勤工俭学等等,袁宁觉得这些事很有意义。袁宁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郝小岚也动摇了,受齐老师的影响她对这些公益活动也很感兴趣!

“你跟我一个部门方便一点,”宋星辰说,“我们周末可以一起回家。又不是说加入了这个部门就不能参加另一个部门组织的活动,一样可以参加。”

郝小岚一想,是这个理,点头应了。

三个人齐齐填好简历,走向招新场地。初一级的学生会布了四个招新摊位,都人满为患,看来对于刚从小学升上来的新生们来说,当上“管理阶层”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袁宁三人正要去jiāo简历,又看见了那位与他们结了怨的师兄。他好像负责今年招新工作。

见了袁宁三人,师兄皮笑ròu不笑地挡在他们面前:“今天人太多了,我们已经不收简历了,你们改天再来吧。”

“改天你们还招新?”袁宁讶异。

“不招。”师兄说,“所以你们没机会了。”

袁宁和宋星辰对视一眼,知道这师兄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准备和他们“冰释前嫌”了。蔡元凯的父亲是教育厅厅长,在教育这一块算是说一不二的厉害人物。这师兄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抱紧蔡元凯大腿了吧?比起他们这些注定不可能再被讨好的,还不如多迎合一下蔡元凯!

这才初中呢,居然就已经这样了!

宋星辰看了眼还热闹不已的招新摊位,拧起眉头。这些家伙实在太过分了,他们一直不理会的话这些家伙说不定会觉得他们好欺负——于是一直欺凌下去。宋星辰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他父亲肯定不会为这种小事出面,袁宁也不是会回家搬救兵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正想着,几个二三年级的学生就走到了招新地点。见到袁宁三人,其中一个高年级生两眼一亮,眼睛里绽放出一阵jīng光:“找到了!宁宁,还记得我吗?上回我们在福利院见过的!”

袁宁愣了一下,仔细看去,这人额头饱满,头发很乌黑,长得剑眉星目,一看就知道是很开朗的人。袁宁认出来了,这是上回去福利院看望孩子们的学生代表,姓游,是个美术生,看到福利院外墙上的壁画后非常兴奋,拉着他讨论了很久。袁宁乖乖喊:“游师兄!”

游师兄欢快地应了一声,瞧见了他们手上拿着的简历,转头和同伴们说:“他们还没来得及递简历呢!我们赶紧把人抢回去再说。”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袁宁三人不仅学习好,还多才多艺——更难得的是他们实践经验丰富,拉赞助本领也一流,有他们加入的话什么都不用愁了!

他们这次就是过来抢人的。

游师兄首先对袁宁抛出橄榄枝:“宁宁,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加入我们实践部!”

其他部门的人回过神来,也不甘落后地招揽袁宁三人,想把人弄到自己部门来——

他们都已经知道袁宁他们办事能力有多qiáng,只要挖到了他们就等于部门里多了一员猛将啊!

刚才阻挠袁宁三人加入级学生会的师兄瞠目结舌。三个新生而已!他们在级学生gān了一年多,想进校学生会还得经过考核呢!他一直都进不去的校学生会,居然会有几个部门争相招揽新生的事发生?

这不可能!

其他人再不愿意相信都好,袁宁三人还是顺利加入了校学生会,一跃成为“校级gān部”。宋星辰和郝小岚被带去文体部那边了,袁宁则跟着游师兄去了实践部。

华大附中提倡学生自主管理,因此特意划了四个办公室给校学生会用。袁宁走进实践部的办公室,就注意到一个男生坐在角落伏案书写着什么。这男生身上的衣服挺旧的,衣领洗得微微发白,看着已经结块变硬。当然,这并不是袁宁注意到他的原因。

袁宁会注意到这个男生,是因为他身上缠绕着一些黑色丝线。也许是因为这半年来专心学习和做义工,袁宁挺久没有见到这些代表着不幸与苦难的黑色丝线。

游师兄察觉袁宁视线停留那男生身上,大步走上前,一掌拍向那男生肩膀:“丁子!又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gān活儿?”

那男生刚才似乎入了神,被游师兄这么一吓,整个人抖了一下。他抬头看清是游师兄,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喊道:“游哥你回来了?”

“怎么回事?”游师兄发现“丁子”状态不对,关心地问,“昨晚没睡好?你这样可不行啊,别一天到晚想着学习和忙部门的事,得注意休息才行。”

丁子点点头。

游师兄把袁宁往丁子面前一带:“我给你找了个好帮手,以后你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想起来了,植树造林的活动经费得经那假斯文的手,是不是他又为难你了?那假斯文实在过分!”

丁子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

游师兄向来大大咧咧,听丁子否认了也就不再多提,而是向袁宁介绍:“这是你丁师兄,别看他不太爱说话,实际上实践部很多事都是他gān的。”

丁子腼腆地笑了笑,等看到袁宁稚气未脱、粉嫩嫩的脸庞时,他愣了一下,眉峰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袁宁这长相着实出挑,若是再长大一点,指不定得多招人——不,就算不长大,也可能招人。丁子的眉间不由又多了几分忧愁。他说:“自从上回在福利院见了,你游师兄就常常提起你。”

“也不是经常,”游师兄搔搔后脑勺,“我就是觉得宁宁你特别能gān,比我厉害多了。”

袁宁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喵”地一声,一只花白的猫儿跳到了实践部的窗台上。它身上的毛主要是白色的,只有几处缀着点huáng。虽然是从外面进来的,但它看起来一点都不脏,浑身上下gān净得像是被人仔仔细细替它洗过澡似的。它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袁宁一会儿,又“喵”了一声,趴在那里不动了。

丁子见到那猫后眉头稍稍舒展开,对袁宁说:“这是小花,我们学校很有名的一只猫,它经常趴在窗外和我们一起听课。”

“我家里也有一只猫,叫小黑!”提到小黑它们,袁宁眼睛亮了起来,“小黑以前也喜欢听课呢!要是小黑也来了的话,它们说不定可以做朋友!”

花猫抬眼看了看袁宁,像是被袁宁的话吸引了。

丁子看着袁宁亮晶晶的眼睛,眼底又掠过一丝担忧。他上前摸了摸花猫毛茸茸的背,对袁宁说:“这个时候没什么人在,一间空办公室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袁宁同学你先回去,等明天开会时再过来?”

游师兄说:“也对,宁宁你把简历给丁子吧,然后填个资料表什么的,我们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了。”他勾住丁子的肩膀,“丁子也别忙活了,一起吃饭去!”

丁子在被游师兄触碰到的时候显然很不自在,挣脱了游师兄的手臂,脸色隐隐有些白,只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说:“我还有点事,等一下我再去吃。”他边拿出资料表边说,“你们先走吧!”

游师兄似乎习惯了丁子的拒绝,也不在意,在一旁看着袁宁把表填完,领着袁宁往外走。游师兄的嘴巴是停不下来的:“这段时间都在我们学校的食堂吃饭吧?想不想尝点新鲜的?”

袁宁疑惑:“什么新鲜的?”

“我们去华大那边的食堂吃!”游师兄得意洋洋,“我上回去了,发现我们学校的饭票和那边的饭票是通用的,我们可以去那边尝尝鲜!”

袁宁拒绝不了游师兄,只好和游师兄一起偷偷摸摸跑进了和初中部、高中部仅有一街之隔的华中大学。华大附中一街够大了,华中大学比它还要大,听游师兄介绍,光是食堂就有五个,每个的口味都不一样!袁宁攥着饭票,跟着游师兄在各个窗口晃dàng,不一会儿就挑好了晚餐。

周围坐着的都是大学生,袁宁感觉非常新鲜,连这边食堂的饭菜似乎都格外香。他吃得肚子饱饱的,和游师兄一块走出食堂。正要往回走,袁宁却感觉右手食指一阵震颤,像是被鱼儿轻轻啃噬着一样。

袁宁朝着鱼儿指引的方向看去,发现一座土红色的建筑,有三层楼那么高,楼身还特别大,正中用铁架支撑着三个大字:图书馆!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鱼儿吗?袁宁微微一顿,对游师兄说:“师兄我想去这边的图书馆看看,要不你先回去?”

“我要回去练习了,要不然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游师兄遗憾地说,“那你记得在晚修前赶回去?”

“没问题!”袁宁一口答应。

两人分别之后,袁宁就在鱼儿的指引之下走向华大图书馆。走进里面,一阵淡淡的书香钻进袁宁鼻端。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袁宁没有借书证也可以进去。他照着鱼儿的指引在书架间穿梭,不一会儿就被无边无际的书的海洋给淹没了。

这里有鱼儿想让他看的书吗?袁宁留心着食指的变化,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在一排古籍前停下了脚步。他抽出其中一本书,坐到了窗边的桌子前。他取出来的书是线装的,封面已经泛huáng,甚至还被蠹虫咬了几个口子,看起来已经非常破旧。袁宁小心地翻开书,整个人愣住了。

书的第一页,就是那鱼戏泉眼玉佩。这本书是个传奇话本,讲的是一个书生救了一条鱼,梦里突然出现一个泉眼,那泉眼涌出来的泉水甘美沁甜,叫他朝思暮想、难以忘怀,从此不再埋首读书,而是卖了屋田,准备寻遍天下去之寻找那甘美的泉水。

这本书中记载了不少荒诞内容,大都是书生寻访期间的所见所闻,比如京城街道上有一群八股文讲得比他还好的乌鸦,它们每天所做的事就是站在梧桐树上讨论哪个考生写的文章好、哪个考生写的文章狗屁不通。

书生渐渐发现自己所听到的事都是真的,借此做成了不少事,最后还和皇帝成了结义兄弟。书生身上沾了龙气,也成了贵人,他一生中帮助了不少人,便修成了大善缘。那泉眼与被他救过的鱼儿也沾了他的福缘,化为玉佩成了他的传家之物。

书虽然是古文写成的,袁宁读起来却不太费劲。读完书上的内容,袁宁明白鱼儿为什么让他来看这本书了。原来玉佩是这样来的呀!那么书上这个书生是不是他妈妈的祖先呢?袁宁记得妈妈说过,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家里人失散了,后来被养父一家收养——为了和爸爸回南方老家支教,养父一家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

袁宁那时年纪小,很多事记不太清楚,妈妈又不会和别人说起这些事——所以他连妈妈的养父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妈妈真正的亲人。他们都还在世吧?他们会不会突然想起妈妈来,要找妈妈呢?想到章先生他们为了找章修鸣花了那么多时间和jīng力,袁宁的心突突直跳。

要是他们知道妈妈不在了,会不会伤心呢?

要是他们会伤心的话,还不如就让他们以为妈妈和爸爸还在老家,还过着那清贫却充实的日子。袁宁合上书,正要把它放回书架上,却发现它蓦然从他手上消失了——像是一阵烟一样飘dàng了几下就杳无踪影。

袁宁呆了一下。那本书也到泉眼那边去了吗?难道是鱼儿想要留着那本书?

袁宁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有点羞惭。但在这种地方他不可能集中注意力去泉眼那边问鱼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怀着忐忑地心qíng离开了图书馆。要是鱼儿实在想要的话,他就抄一份放回图书馆去吧!

袁宁离开华中大学,发现天色还早,离晚修还有大半个小时。他的心安定下来,溜回华大附中。正准备回教学楼那边,袁宁突然又听到一声细长的“喵”,是那只花猫的声音!

袁宁定睛一看,那只花猫已经蹿到他面前,把他的去路给挡住了。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不到一小时你萌的营养液就要被晋江黑dòng受无qíng地吞噬了!所以快来浇灌给宁宁吧(づ ̄ 3 ̄)づ

今天网页金榜也掉了,下个月希望还能蹭到栽培榜,要不然所有自然榜都看不到宁宁的踪迹了/(ㄒoㄒ)/~~

不知不觉拿了两个月六千字的全勤啦!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十二月我们继续努力!!!!!


第11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六章

一人一猫无声相对,袁宁正要问花猫有什么事,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宁宁,你在做什么呢?”

袁宁转头看去,是隔壁宿舍的四个体育生,他们是从cao场那边过来的,穿着运动服,身上汗涔涔,弄得衣服都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们结实的肌ròu。即使接下来再也不长高,他们也很高了呢!

袁宁心里有些羡慕,喊道:“林子,你们训练完了?”

为首的人叫林大石,比别人晚读一年小学,是宿舍里岁数最大的。他长得憨厚老实,嗓门也大:“是啊,可累死我们了,教练特别变态!”

袁宁准备和林大石他们一块回教学楼,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救救他……】

袁宁一愣。他看向那只花猫。

【他需要帮助……有人qiáng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请你救救他……】花猫从未和人用言语jiāo流,话说得磕磕绊绊。

袁宁却还是听懂了。他想到白天见过的丁师兄。当时他就觉得丁师兄不太对劲,一直都在皱着眉头。袁宁问:“是丁师兄吗?”

【是的。】花猫说,【他现在还在白天那间屋子里……他需要帮助……】

林大石见袁宁还停在猫面前,不由问:“宁宁是喜欢这只猫?宿舍是不可以养猫的,喜欢的话平时可以下来喂喂它!”他灵机一动,“要不然回头我帮你把它弄上宿舍去?”

“不是,”袁宁可不想林大石做这么不着调的事,“我只是想起我好像落了支笔在实践部那边。白天我在那儿也见到了这只猫!”

林大石对学生会也挺感兴趣,他说:“那边黑漆漆的,我们陪你一起过去吧,反正时间还不算晚。”

袁宁没有拒绝林大石的好意。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要是没人陪着还真不敢逞qiáng。花猫刚才不说话大概也是因为他太弱了,等林大石几人来了才敢把事qíng告诉他。

五个人往学生会所在地走去。学生会的办公室和教学楼是分开的,招新的事已经结束,晚修差不多要开始,这边的灯已经黑了大半,只有走廊还亮着橘huáng色的灯光,朦朦胧胧的,照得黑黢黢的过道和楼梯更加yīn森。

林大石不由嘀咕:“这边可真冷,好像有风冷飕飕地灌进来,骨头都要给它冻坏了。”他睨了眼袁宁小小的发旋,“要是宁宁你自己来的话准会被吓坏的。”

“我才没有那么胆小。”袁宁在花猫的指引下往前走。

【他们不适合过去。】花猫提醒。

袁宁愣了一下。他看了眼在回廊另一端的实践部办公室。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事呢?为什么花猫说林大石他们不适合过去呢?电光火石之间,袁宁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qíng。

章家教育孩子从来不会避讳太多,包括xing这一方面。在他们年纪稍稍大一些的时候,大哥和薛女士就分别对他们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主要是引导他们阅读一些科普书,让他们明白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让他们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不要随随便便被人哄骗。尤其是在要上初中、面对更复杂的校园环境时,家里更是再一次加qiáng了他们在这方面的意识。

花猫说不能被别人知道,袁宁就想到了这方面的事。他心里打了个突,转头对林大石他们说:“前面那间亮着灯的办公室就是了,你们训练了这么久肯定很累,就在这里站着等我好了,我自己过去拿了就过来。”

林大石没想那么多,笑眯眯地说:“去吧!就当练练胆子!”

袁宁严肃地说:“那里亮着灯呢,要是有坏蛋要拉我进屋,你们就过来救我!”他想了想,“暗号就是如果我和他说话超过两句!如果是游师兄他们在里面,他开了门我应该会直接进去的。”

林大石对这个很有兴趣,他学体育,也练家传的武艺,还爱看武侠小说,有着颗不折不扣的大侠心、更做着牛气无比的大侠梦。他也严肃地答应:“没问题,要是坏蛋敢碰你一下我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另外三个体育生也拍着胸脯说:“我们307四剑客会保护你!”

袁宁和林大石四人说定了,径直往实践部办公室跑。行政楼里的风果然很冷,这才入秋呢,就已经冻得袁宁抖了几下。他跑到实践部门前,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抖什么,又不会少块ròu……”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嘶哑,还怪怪的,像是含着什么东西说出来似的。

袁宁听得浑身不舒服。那感觉既像是有毒蛇在耳边吐着滑腻可怕的红信子,又像是看到大大的蛞蝓从眼前爬过。

他听到了隐忍的抽泣声。是丁师兄的声音,带着颤抖和绝望。除此之外,四周非常安静,黑暗和寂静无声无息地往四周蔓延。

袁宁想起了丁师兄的模样。丁师兄比游师兄、林大石他们瘦小很多,看着显小,至少比十三岁要小一些。袁宁想起以前查资料看过的案例,有种人非常可怕——恋-童癖。他们对成年的异xing或同xing没有兴趣,喜欢对年纪和长相都很小的幼童下手。这种家伙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很多小孩懵懵懂懂,连被猥亵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一种更残酷的qíng况就是,明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却没有办法阻止对方逞凶作恶。

袁宁咬牙敲门。

屋里静了一下。

袁宁听到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屋里。带着无边眼镜的男人正压在男孩身上,手放肆地在男孩身上游动,似乎因为有人敲门而兴奋了。男人压低声音说:“是谁来了呢?你应一声?”

男孩咬着唇,身体直发颤,脸因为害怕被发现自己这么模样而绝望地惨白着。他攥紧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谁会想到呢?一个学历高、长相斯文、博学多才的中学老师,居然会学生做这种事。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没有人会管的吧?即使去报警,也没有会理会,因为法律上只规定猥-亵女xing和女童是犯罪……

他是拿着奖学金进的华大附中,还要靠勤工俭学赚学费,这些钱都在这人手里卡着,更别提部门的事……

男孩被固定在身后的手被松开了,却依然僵直着没有动。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袁宁开口了:“有人在里面吗?”

男人听见这稚嫩的嗓音,眼睛燃起了一簇火苗。虽然不知道长得如何,这声音却是真的妙极了,尤其是还没到变声期,听着就很令人兴奋。他把自己的裤子穿好,拍拍男孩的屁股:“提起裤子,别让人给看见了。”

男孩恍然回神,把裤子给提起来,掩住大腿上那青青紫紫的淤痕。他像是在梦里一样,恍恍惚惚无法思考。等看见男人往门边走去,男孩蓦然想起门外的声音属于谁。想到白天看见的小小的袁宁,男孩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要阻止男人开门。

可惜已经晚了。

男人已经把门打开。看清门外站着的袁宁长什么模样后,男人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长得可真好啊!好久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可爱的孩子了!那白白嫩嫩的脸蛋,水汪汪明又亮的眼睛,挺挺的小鼻子、嫩嫩的小嘴巴,简直是他见过的最吸引他的孩子!光是这样看着,他的身体就已经兴奋起来,恨不得能立刻把这孩子带进屋里为所yù为……

不过,好东西要慢慢品尝才行。而且还得弄清楚这孩子有没有什么背景——有些家庭别说孩子被猥亵了,就算是轻轻拍了一巴掌也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要是有背景的话,就只能靠哄了,哄得这孩子心甘qíng愿……男人推了推鼻梁上斯文的眼镜,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你是今年的新生吗?叫什么事?我刚才在和你们丁师兄‘谈事qíng’。”

实践部这个姓丁的男孩也很对他胃口,长得好,家里穷,xing格怯弱,遇到什么事都不敢跟别人说,对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比你还担心被发现!

若是袁宁刚才没听见屋里的动静,肯定会以为这斯文禽shòu真的在和丁师兄说正事。这斯文禽shòu一点都不像坏人,长得还挺不错,人也高大,就是笑得太虚,叫人看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袁宁没有往里看,而是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来意:“我白天好像掉了支笔在这里,想回来找找。”

“这样啊,”没套到袁宁的名字,男人也不要心急,伸手就要拉袁宁的手,“那进来吧。”

“不要!”丁师兄已经走了过来,说话时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比白天更加苍白。

男人警告般看向丁师兄。

丁师兄qiáng自镇定,咬着牙在男人的bī视下赶袁宁走:“我刚才整理过了,里面没有多余的笔,你不用进来了。你快回去上课吧,晚修马上要开始了!”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已经够不幸了,不想别的人再遭遇这种事。

袁宁避开男人抓过来的手:“这样啊。”

林大石察觉qíng况不对,跑了过来,看看袁宁,又看看那男人,说:“宁宁,要上课了,笔找到了吗?找不到我们直接回去了。”

“丁师兄说里面没有。”袁宁一把拉住丁师兄的手,“丁师兄也要晚修吧?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吧!我有很多关于实践部的事qíng想问你呢!”

男人目光始终盯着袁宁,听到袁宁这样说以后笑呵呵地说:“都回去晚修吧,门我来锁。”

一直到下了楼,丁师兄都垂着眼、看着袁宁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那只手那么细、那么小,却把他从噩梦里拉了出来。可是袁宁把他拉出来的代价,会不会是让自己陷进去?丁师兄一阵心慌。

下了楼,被冷冰冰的晚风一chuī,丁师兄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林大石是胆大心细的。他见丁师兄面色古怪,也不多问,只听着袁宁询问丁师兄一些部门的事务。等丁师兄去了初二的教室那边,林大石打发走其他体育生,才问袁宁:“怎么回事?刚才那家伙看着令人挺不舒服的,不会是想对你们做什么吧?”

袁宁一愣,没想到林大石会那么敏锐。

林大石冷笑:“我什么都不好,就是鼻子好。我在刚才那家伙身上闻到一股骚膻味儿!我以前住的地方比较乱,什么人都有,这种混账东西我见得多了,有的人对上什么都能发qíng——”他看了眼袁宁稚气的脸蛋,意识到自己说的东西不适合小孩子听,猛地住了口。林大石说,“华大附中这么好的学校,不会也有这种家伙吧?”

袁宁安静。

“艹!”林大石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他想到袁宁差点被那衣冠禽shòu拉进屋,一阵后怕。再想想那丁师兄是从屋里出来的,顿时明白袁宁沉默的原因。

林大石说:“既然你喊刚才那男生师兄,那他应该已经初二了吧?过去一年都被那禽shòu为所yù为吗?没想过和别人说吗?”

袁宁拧起眉头:“我也不了解。”

“下课后我和你去找他!”

“林子,谢谢你!”袁宁很喜欢林大石的仗义。

林大石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谢什么啊,看着你我就想看着我弟。我弟被判给了我爸,我没什么机会见他……哎,不说这个了,上课去吧!”

叮铃铃——

这时第一个上课铃响了。袁宁连忙和林大石道别,跑回了自己班里。袁宁和周聿林坐一桌,前面就是郝小岚。见袁宁跑着回来,差点要迟到,郝小岚写了个纸条问他去了哪儿。

袁宁略过刚才的事不提,只说自己被游师兄带去华中大学吃饭,顺便到那边的图书馆看了看。

郝小岚一看袁宁的回答就不问了,她知道袁宁进了图书馆是什么德行,能及时赶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晚修快结束时袁宁和周聿林他们说了一声,让他们先回寝室,自己则以上厕所为借口提前离开教室,去和以同样理由出来的林大石会合,齐齐去了初二那边找丁师兄。

丁师兄脸色总算没那么苍白了。他说:“你们不是在上课吗?怎么过来了?”

袁宁与林大石对视一眼,说:“丁师兄,我们下楼去吧。”

丁师兄身体僵了僵,隐约明白袁宁要和自己说些什么。那些事qíng,能够对别人说起吗?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索xing不再去想,木然地跟着袁宁两人下了楼,走进幽暗的校道。灯光不是很亮,前面的林荫道看着灰蒙蒙的。丁师兄受不了这种安静而昏暗的宁寂,终于先开了口:“你们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袁宁喊:“丁师兄……”

“我以为应该是你告诉我们有什么事才是,”林大石说,“你遇到了那种事不吭声是你的事,可宁宁为了你找上去,指不定会被那变态给看上,你不提醒一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有个人可以代替你了,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不是!”丁师兄的脸色惨白一片。被发现了,什么都被发现了。他咬着唇,眼底泛着泪光,“我没有那个意思……”

林大石说:“就是你这模样。”林大石指着他蓄着眼泪的眼睛,怒其不争地说,“你越是这样,越是助长那些家伙的胆子!对于那种变态、那种畜生,就该抡起板凳打得他头破血流,看他还敢不敢!你他-妈是受害者,受害者还害怕别人知道?他才害怕被人知道!”

袁宁看着林大石激动的神色,蓦然明白过来。林大石以前恐怕目睹过这样的事吧?

丁师兄身体微微发抖。

林大石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家隔壁以前有个女孩子,我把她当姐姐看。那段时间我发现她有点不对了,却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又闹女孩子qíng绪了。结果那一天晚上,她从对面大楼的顶楼跳了下去,我赶回去时看到她躺在血里面……她那么爱美的人,满脸都是血……”他死死地握着拳头,“她是受害者啊!她是受害者,该死的不是她!该死的是侵犯她的畜生!该死的是那些因为bī迫她嫁给qiáng-jian犯的混蛋!你是男的!你一个男的,也不敢反抗吗?”

丁师兄嘴巴动了动,喉咙哑了,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一直想着忍下去,再忍两年就解脱了——可是如果有人忍不了呢?或者如果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了呢?会不会也选择从楼上跳下去?事实上有好几次他都已经恍恍惚惚地看着刀尖,想着那锋利的刀子割破动脉会如何……

袁宁看了看林大石,又看了看丁师兄,心里闷闷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和伤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该怎么做才能把那个混账家伙绳之于法,让他再也没法继续对别人下手呢?

这时一道亮光照在他们之间。

“学生会检查,”一把熟悉的嗓音划破沉寂,“你们的校卡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袁宁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手里拿着手电筒照向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这是胖胖的一更!

我如此勤快!

发现昨天求营养液写成了求霸王票QAQ肯定是萌之少女·甜甜chūn写文写蒙了!不是求霸王票,是求营养液!营养液是不要钱的!来浇灌宁宁呀!我发现有妹纸买这篇文的营养液今天才发放!可以趁热投了(喂

第11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七章

来的自然是章修文。他穿着华大附中的校服,却没有被校服衬得矮挫。明明今年十二岁,章修文却比袁宁高了不少,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不像是在检查,倒像是特意来逮袁宁的。

袁宁乖乖喊:“三哥。”

林大石瞪圆了眼睛。

丁师兄也惊讶。章修文在学校绝对是名人,没有人不知道他,更何况丁师兄也是学生会的人。章修文和袁宁一个姓章,一个姓袁,袁宁为什么喊章修文三哥?

章修文一点都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意思,只朝他们笑了笑,就揉揉袁宁的脑袋:“晚修不上,跑出来做什么?有能耐了你,信不信我告诉大哥?”

“我会自己告诉大哥的。”袁宁认真地说。

章修文:“……”

想到袁宁和章修严那黏糊劲,章修文有点牙酸。他们可是几乎每天都要通电话的!章修文说:“就不告诉我是什么事?”他受伤地看着袁宁,“我就知道宁宁你心里只有大哥,我和你姐姐多关心你啊,你还不让我们去看你。大哥一来呢,你就带他上宿舍——有你这样的吗?哎,算了。”

袁宁急了:“我没有。大哥虽然也很引人注目,但是现在在校的学生都不认得大哥啊!你和姐姐人人都认识……”

“和你开玩笑的。”章修文脸上的伤心一下子消散无踪,笑眯眯地抱住袁宁说,“我也知道出名有多烦恼,毕竟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种烦恼里。”

林大石:“……”

丁师兄:“……”

“可是如果真的遇到了麻烦,别整天想着自己解决知道吗?”章修文说,“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扛什么事?你健健康康长大,才能做更多事!”

袁宁怔住。不是第一次了,有好几次他碰到意外时都感觉自己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到。是因为他还没有长大吗?

长大了就可以做到更多事吗?

袁宁从章修文胳膊底下挣扎开,转头看向丁师兄,说:“丁师兄你愿意相信我们,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们吗?这是我三哥,还有我姐你应该也是认识的,他们都会帮你的!”

听着袁宁把自己扛出来用,章修文心qíng好了些,主动说:“我们出去喝点东西,边喝边说吧。”

章修文把袁宁三人带到一家店里,要了个包厢。丁师兄跟在他们身后,有些局促,这种地方他基本上没有进来过。若不是学校有勤工俭学的机会,他说不定会来这些地方打零工吧?

丁师兄走着神,直到被袁宁拉着坐下才恍恍惚惚地说了声:“对不起。”

章修文记忆力好,记得丁师兄是实践部的,叫丁河,平时沉默寡言,只默默做事,很少参加聚会,每次被问起都会有人替他请假说“去勤工俭学了”。不管是陈旧的衣着还是木讷的xing格,都给人一种“很穷”的感觉。不过办事能力不错,实践部很多统计工作都是他来做的,也写过几个活动方案,不管做什么都从来没出过错。

章修文给丁河叫了杯热饮,等着丁河梳理好心qíng。袁宁和林大石也都默契地不说话。袁宁是怕丁河难受,林大石则是因为已经骂过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过了许久,丁河才开口把一切说了出来。其实一直到上学期期中,他都是安全的,因为他打扮得很土,又带着眼镜店免费送的大框眼镜,没有人会对他感兴趣。他和游宇是室友,被游宇拉进了实践部,一直默默gān活,从来不怎么露脸。

直到有一次游宇临时有事,拜托他帮忙把资料送到贾副主任那边,噩梦就开始了。贾副主任一开始并没有对他动手动脚,而是耐心地教他怎么锻炼视力、摘掉眼镜,还用剪刀帮他把头发仔细地修剪了。

当时他觉得贾副主任人很好,也就从游宇手里接过了送资料和要资金的活儿。

当时游宇还觉得奇怪,说贾副主任向来把经费卡得最严,说话满口官腔,不跑个几趟不会批,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不错的人?后来他去了好几次,也确实被打回了两三次,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认为贾副主任做事一丝不苟、非常认真。

可是到后来,一切都变味了。丁河出生在非常贫困的乡村,从来没想过男人和男人也能做那种事。他害怕极了,却不敢声张,只敢偷偷躲着哭。游宇察觉他不太对劲,却只认为他被贾副主任刁难了,要把讨经费的活儿揽回身上——可是贾副主任拍了他的照片威胁他,要他乖乖听话,随叫随到。

说到这里,丁河忍不住拿起热饮喝了一口。可是那热乎乎的液体滑入喉咙,却让他觉得浑身冰凉。丁河说:“他说,要是别人知道了,他就说是我勾-引他的,要不然我怎么总是往他哪里跑。他还说就算去告他,也不可能告得了。相反,他会卡掉我的奖学金,停了我的勤工俭学,甚至会让学校把我开除掉。”

要是对面坐着的不是章修文,要是没见过那衣冠禽shòu见到章修文时那近乎谄媚的笑容,丁河也不可能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口。在贾副主任这些人面前,他就像只一手就能掐死的蝼蚁——不,也许更像是一颗尘土,都不用对方动手,风一chuī就能飘散开。

袁宁安静地听着丁河说话。丁河的语气还算平静,看了正是因为丁河的语气这么平静,才让他感受到这些事qíng对于丁河来说有多绝望。

丁河家里都是老实巴jiāo的农村人,面朝huáng土背朝天地辛苦一整年,才供养出丁河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可这个肩负着全家人希望的孩子到了华大附中这所号称省内第一的初中,却遭遇了这样的事qíng!

丁河能怎么告诉家里人呢?就算和家里人说了,他们又能做什么?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缠绕在袁宁心头。

必须惩罚那个家伙!必须让那个家伙得到惩罚!

“既然不能单从这方面告倒他,那就试试从别的方面入手。”袁宁认真思索着对策,“一个能随口用扣奖学金和滥用私权来威胁人的家伙,说不定没少做这样的事。而且他还拍照。如果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那如果有机会拿到搜查令的话,肯定从他家里找到很多类似的记录。”

“jiāo给我。”章修文说,“宁宁,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被大哥他们保护的,这次就让我练练手吧。”

袁宁没有和章修文客气:“谢谢三哥!”

丁河嘴巴动了好几下,最后才说:“我、我有一回听到他和huáng主任说要去和一个工程队吃饭,就是建新宿舍楼的那个工程队。”

林大石终于笑了:“这才对!多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齐心合力把那家伙送进监狱——当然,最好能送他去挨枪子!”

丁河见袁宁三人都没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眼眶发红,心qíng却轻松起来。他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他不爱说话,可是他耳朵灵,总能听见不少东西。章修文一一记下了,才打发他们回宿舍。

这时已经放学了,不少学生正往校外走,袁宁三人逆着人流往宿舍方向走,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时间已经不早,天上有云,但还是挺晴朗的,刚才那声巨响不像是雷声。不少学生都被吓了一跳,驻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虽然有点短小!

但是傍晚的很胖对不对!

总的来说今天还是很棒!

在大家的浇灌之下宁宁又爬上栽培榜啦!!!!大家棒棒哒!!!我要更新更多,把你们都榨gān?(? ???ω??? ?)?

第11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八章

袁宁和林大石对视一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他们跑得快,到那边时还能看见滚滚灰尘往天上飘。是新宿舍!新宿舍楼没有圈进学校围墙,但就在现在的宿舍楼后方,是准备用来替换掉初二那边的老宿舍的,上头批了很大一笔钱。

袁宁和林大石站在溜直的校道上,看着那榻成一片的新宿舍楼。楼体才刚建成,外头的架子刚刚拆除,还在做外墙的刮白。袁宁前几天听人说,施工队接下来会在外墙贴点瓷砖,让它看起来更时髦一些,比较符合华大附中的办学理念。

现在这栋符合华大附中办学理念的新宿舍楼却轰然倒塌,成了一片废墟,不时还有点砖头或者墙体往下掉,扬起一阵灰尘。

“怎么就倒了?才刚建成呢!”

“哇!我发现里面好像没有多少钢筋!”

“墙体好像是空的吧?”

“前几天还有人夸新宿舍楼漂亮,真要住进去可就吓人了!”

在一片哗然的议论声中,初二级学生会的人赶到了,急匆匆地把他们往后赶:“回去,快回去睡觉!都什么时候了,门禁时间马上到到了!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不然扣分!”

袁宁和林大石默不作声地往回走,等走到宿舍楼下后又看见了章修文。章修文面色沉沉,拍拍袁宁的脑袋说:“好好睡觉,我去处理。”他刚才已经打电话给省建筑研究院,对方答应明天一早派人赶过来调查。

袁宁乖乖和林大石上了楼。章修文走到新宿舍楼那边,看见初二级学生会的负责人还在那里“维持秩序”,走上去说:“huáng主任让你带人过来的?辛苦了。”

“是huáng主任让我过来的,”那负责人正是那天让袁宁他们换宿舍的师兄。他擦了把汗,呐呐地说:“不辛苦,这是我们级学生会应该做的。”面对章修文和章秀灵时,他总有自己矮了一截的感觉,说话也不自觉地变成了下属向上司汇报的口吻。

“看来huáng主任很关心学校啊,都下班了还这么快听到消息。”章修文说,“相比之下,贾主任可就没那么敬业了。”

“没有的事!”负责人马上说,“贾主任也来了电话,要我们把人都赶回宿舍,免得闹出什么意外。”

章修文拍拍负责人的肩膀:“那你们忙。也不要守到太晚了,明天还得上课,早点回去休息。”

负责人很感动。

章修文转过身,眉目间都是冷凝。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把面子功夫做的很好,真正该认真对待的东西一点都不上心。这么大一笔经费,就建成了这种大楼!说得再天花乱坠、设计得再时髦再时尚又有什么用?要不是晚上出事,换成白天呢?要不是现在出事,换成入住以后呢?

这些家伙为了钱,根本不把人命当人命吧?

章修文握紧拳头,又去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与此同时,贾副主任找到了huáng主任家里,脸色有些惶惶然。比起huáng主任,他年纪要小一些,不过挺会来事,早两年就当了huáng主任副手。huáng主任见他来了,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静默着抽起烟来。

huáng主任老婆出来,见他们在吞云吐雾,不客气地骂道:“又在抽烟!小心抽烂肺!这么晚了还不睡,瞎忙活什么?”

huáng主任把烟往垃圾桶一扔,站了起来,声色俱厉:“楼塌了!学校的新宿舍楼塌了!你都和什么人打牌啊你,弄来个这么不靠谱的!”

“好啊huáng世建,你还吼起我来了是不是?楼塌了就塌了,又没死人,怕什么!”huáng主任老婆腰一扭,瞪了huáng主任和贾副主任一眼,“两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怕什么!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家顶着吗?就这点事儿还值得你们愁眉苦脸。”

贾副主任听到这话后心中一定。是啊,又没死人,怕个卵!这是又不是他一个人gān的,钱又不是只装进他自己口袋里,上上下下都有收!楼塌了,再起不就成了?反正他们又不是建筑公司,反正又不用自己出钱!

想到这里,贾副主任眼睛瞬间有了光彩。他对huáng主任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赚一笔!”贾副主任一拍大腿,“我打电话和建筑公司那边商量商量,推个替死鬼出来进去坐几年。他们闹出来的事他们可得解决了。接着我们重新招标,换个建筑公司!”

huáng主任还没来得及说话,huáng主任妻子就说:“行了行了,困死了,有事明天说。”

贾副主任知道huáng主任娶了个有背景的老婆,也没因为对方的语气和态度而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起身道别。一直到躺上-chuáng,贾副主任都还在盘算着怎么借这机会再捞一笔,怎么等huáng主任升上副校长和校长,自己紧紧跟随huáng主任脚步往上走!

真是美梦啊!

贾副主任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huáng主任妻子就说:“我爸说了,必须有人出来顶罪,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你们的jiāoqíng就你自己去蹲大牢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huáng主任涎着脸抱住妻子圆胖的腰身,“我当初拉他起来,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吗?而且这家伙怪恶心的,我上次撞上他在玩学生,还是男的——那种又gān瘪又平板的身材,想想都下不了手。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

huáng主任妻子这才露出笑脸,和huáng主任一起回了房。

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袁宁早早醒来,起chuáng准备去锻炼,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雨。秋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袁宁只能到阳台上活动一下筋骨。

天边灰沉沉的,云压得很低,似乎有大雨要来。袁宁在后阳台站定,清晰地看见了新宿舍楼倒塌后的废墟。雨水清洗过后,那断开的墙体可以看得更分明。

袁宁心里沉甸甸,找出相机,对着那花费巨大的“废墟”拍了些照片。

袁宁正准备走回宿舍穿校服,目光却被废墟的一角吸引住了——废墟里面有东西在动!袁宁仔细一看,居然是人的脑袋!那小小的脑袋先顶开堆压在上方的水泥块,接着抬手擦了擦脸,似乎在哭。

“有人在那里!”袁宁跑回宿舍里,对宋星辰他们说。

宋星辰三人也走到阳台看向废墟。

袁宁噔噔噔地跑到隔壁,叫林大石一起下楼,跑去找章修文。章修文听袁宁说废墟里有人,心里咯噔一跳。工地晚上是不施工的,但不排除有人晚上去巡查。这要是出了人命,事qíng可就大了!

“是个小孩,”袁宁拉着章修文往外边跑,“大概才五六岁,好像在那里哭。”

工人们昨晚就醒了,把工地外的围栏加固,不让外人进入。章修文三人赶到时,工人们已经进了废墟那边,把那小孩拉出来。可那小孩不动,哭着说他爸爸还在下边,求他们救救他爸爸。工人们面面相觑,都小心地避开小孩说的那个位置挖了起来。都是常年在工地gān活的人,对这种事都有经验,不一会儿就把那一块给挖开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躺在那儿,还维持着被压时的姿态,怀里是空的,可以塞下个小孩。他的周围散落着个破旧的麻袋,里面是新宿舍楼拆掉栅架后遗留的一些废品,不值什么钱,一般都是工人随手卖掉的。

小孩一看到男人就扑了上去:“爸爸!爸爸!我们得救了,有人来救我们了,你醒醒啊,爸爸!”小孩的嗓音细细的,带着点哭腔,又隐隐有些发颤。小孩紧紧抱住男人的手臂,男人却一动不动,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袁宁跑了过去,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心脏一颤。他看到那麻袋旁边掉了本作业本一样的本子,捡起来一看,发现上面记着这段时间捡废品的收获。字不算多好,但一笔一划都非常用力,几乎要把那薄薄的纸勾破。

袁宁把本子合上,发现封面上写着一句字同样不是特别好的话:“要送小斌去上学!”看来就是这个目标让男人把每一笔小小的进账都仔细记下来。

袁宁把本子放到小孩旁边。

小孩已经明白男人再也不可能醒来。他茫然地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等看到袁宁帮忙捡过来的本子,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爸爸,我不想去上学了,我们不来这些地方捡废品了好不好!”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爸爸!”

章修文报了警,巡警很快就到了。有巡警认出了男人和小孩,叹了口气说:“他们父子俩没了房子,晚上住在收容站,白天就出来捡废品,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丁河也过来了,远远听着小孩的哭声、远远看着这慘伤的一幕,他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塌掉了。他想起了远方的父母,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背负着的期望——再也不要这样了!再也不要看到这样的事qíng发生!再也不想自己遭受的、眼前这孩子遭受的,再发生在别人身上!

丁河走到章修文身后。

章修文察觉了丁河的到来,转头说:“这些事不怪你,”他声音和缓,“不是你的错,别把担子往自己身上压。”

丁河很安静。

huáng主任和贾副主任赶到现场,得知真死了人,脸色一阵发白。

“省巡察厅派来的调查组到了!”有人似乎怕他们不够难受,大声喊道。

“省建筑研究院派来的专家组到了!”另一个人紧接着喊出另一个消息。

贾副主任一下子失了神。

完了!完了!发财梦完了,升迁梦完了,什么都完了!

huáng主任也呆了一下。省建筑研究所可不是他岳父能压下去的,更别提省巡察厅!要是扒出萝卜带出泥,把岳父那边也牵扯进来了,本来就对自己不太满意的岳父肯定会像他决定让贾副主任顶罪一样——把他给推出去扛下所有事!

完了!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家里停电了,这是用爪机仅有的电量码出来的一章!今天我是萌之少女•顽qiángの甜甜chūn!快夸我!

第11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一九章

小孩哭累了,抱着他父亲的尸体不动了。省巡察厅下来的调查组里有个女警,约莫二十四五岁,看见小孩的模样眼眶都红了,上前做小孩的工作。

在女警的疏导之下,小孩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失去唯一的亲人的事实,红了眼睛守在他父亲的尸体旁边。

巡警向工人了解qíng况,才知道包工头已经离开。一些有经验的工人脸上都是悔意:“我就知道这样不行,我就知道这样建不行。”

huáng主任qiáng打起jīng神,上前与巡察厅的人套近乎,却被巡察厅的人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打发了。越是这样,huáng主任心里越是不安,顾不得旁边同样惊慌的贾副主任,急匆匆地回了办公室,给妻子打电话。

调查组的人何等jīng明?光凭huáng和贾两人脸上的表qíng就知道他们必然有古怪。他们和建筑研究院的人对完调查结果,立刻申请了搜查令,去huáng主任和贾副主任家里进行详细的搜查。

由于调查组的动作太快了,huáng主任和贾副主任都来不及做准备,家里藏着的东西被搜了个正着。huáng主任家里搜出了大批财物,现金,珠宝,huáng金,数额十分巨大,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初中办公室主人能够拥有的资产!仔细一核算,各种财物林林总总有好几百万!按初中教师岗位的工资来算,赚个几百辈子几千辈子可能都赚不着!

huáng主任妻子眼看资产bào露,急切地说:“这不是huáng世建的!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调查组:“……”

其实他们并不想查得太深,可是家属这么积极配合他们怎么拒绝得了!出发前他们就知道了,让他们跑这一趟的是章家,而这huáng主任的岳家恰好占了个人人都想要的肥缺。

想到顶头上司刘厅长站的是章家,调查组毫不犹豫地把huáng主任妻子的话记录下来,准备做下一步调查。

另一边,调查贾副主任的调查组成员找到了更恶劣的罪证。贾副主任有记录的习惯,除了账本和来源不明的巨额资产之外,调查组还找到了一本记录着贾副主任猥-亵对象的本子,里面夹着不少不堪入目的照片,看起来常常被贾副主任拿出来回味。

上面记录的受害者都有详细的描述,家庭背景,长相特征和xing格。他所挑选的受害者都是年纪非常小的小孩,大部分都是幼童!这些孩子家境一般,xing格怯弱,遇到事qíng不敢对外声张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长达十年的作案周期之中竟没有被任何一个受害者告发——这就是可怕之处!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对学校老师都非常放心,谁会想到会有衣冠禽shòu对孩子做这种事?

遇到孩子受了影响,学习成绩下滑,他们甚至还会责备孩子不认真读书。这年纪的孩子还没有真正进入青chūn期,可是周围的人已经隐隐有了xing意识。因为缺乏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他们非常敏感、非常抗拒,比那衣冠禽shòu更怕被人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天啊!这些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按照年龄和时间来算的话,有些应该已经连大学都读完——或者已经进入社会工作了,他们现在还会不会受到这些yīn影的影响?

调查组中的女警握紧拳头。光凭这本记录本,还不足以坐实这衣冠禽shòu的罪名,还需要些人证。瞧见同僚大多都比较关心账本,她开口说:“我想让这上面被记录下来的孩子能出面作证。”

年纪稍大些的同僚说:“那这事就你去办吧。不过我们也只能尽人事,没办法影响结果。很多人遇到这种事后根本羞于报警,更别提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是啊,”另外一个同僚cha话,“前些年我遇到个来报警的女孩,还没说上话就被她家里人慌里慌张地带回去了。唉,那段时间遇上南广那边的传染病传到我们这边,局里气氛一直紧绷着,大家都被抽调到医院那边巡查。我忙完后按照她登记的地址去跟进,才知道她已经跳楼自杀——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女孩啊。”

“所以才更要去找他们。”女警握紧拳头。

“但是按照刑法,这方面以‘猥亵儿童罪’对他提起公诉大多只会判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男xing被猥亵、被qiáng-jian,几乎是法律上的盲区,即使受害者有心报警也没法追究。像贾副主任那衣冠禽shòu这种恶劣的做法,顶多也只能判个五年。

面对这样的盲区,女警也无能为力。她坚定地说:“能加五年也好。”

“你要有心理准备,”同僚说,“家属们对你可能不会太友好。”

女警说:“能选这一行,我什么都有准备的。”从她考警校开始就遇到不少异样的目光,经过这么久的锻炼,她要是连受害者家属的qíng绪都应对不好,怎么可能一步步升到省巡察厅那边?

女警做好记录,开始走访受害家庭。

*

袁宁在参加一场简单的葬礼。

小孩的父亲在挖掘出来时就没了呼吸。他不是一个成功的人,没有房子,没有家,带着孩子到处游dàng。可是他是一个成功的父亲,他想让孩子走更好的路,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小孩叫郁斌,不是个常见的姓,他很乖,知道福利院会为自己父亲准备一个墓地之后不哭也不闹,乖乖跟在袁宁身后。郁斌对袁宁很依赖。在失去父亲那一天,郁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袁宁——袁宁把他父亲记账的本子捡给了他。虽然袁宁没有开口安慰,他却知道袁宁和他一样难过。

郁斌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挨着袁宁,让袁宁想起当初的自己。袁宁这几天帮郁斌去收容站把他们的东西都收拾整齐,又帮郁斌筹备他父亲的葬礼。

葬礼简单而又快速。

男人下葬之后,郁斌拉着袁宁的衣角:“袁宁哥哥,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袁宁摸摸郁斌的脑袋,“我会过来的,不信你可以问一下其他人。”

郁斌这才稍稍安心,松开了攥住袁宁衣角的手。

袁宁牵起郁斌的手,去找站在一旁等他们说完话的老院长。老院长仔细端详着郁斌,说道:“真是个好孩子。”她对袁宁说,“中秋节会有家庭过来□□,到时你过来问问他和其他孩子的想法。他们愿意和你说话,也愿意听你说话。”

“没问题。”袁宁一口答应。能给孩子们找个适合的家庭,他也会很高兴。

郁斌拉拉袁宁的衣角。

袁宁半蹲着,与郁斌对视:“怎么了?”

“我不想叫别人爸爸妈妈。”郁斌说。

袁宁听郁斌这么说,心里莫名一酸。即使原来的日子过得再穷再苦,只要可以的话谁都不愿意去别人家里、当别人孩子的吧?当初他到章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喊薛女士他们的时候都会结结巴巴的。

“如果有人来收养你的话,他们会对你很好的。”袁宁温声相劝。

“我不想。”

“好,那就不想。”袁宁抱了郁斌一下,“福利院可以把你养大到十八岁,到时你就可以自己独立了。不过为了能独立生活,你明年要好好上学知道吗?”

郁斌伸出软乎乎的手回抱袁宁,鼻子又酸又涩,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他说:“我会的,我会好好上学的。”爸爸还在的时候一直叨念着让他去上学,每天起早摸黑去和别人抢废品,为的就是给他攒够上学的学费。要上学才有出息,要上学才能变得和别人一样。

袁宁拍抚着郁斌的背,等郁斌哭完了,才站了起来,问起老院长孩子们的学费够不够。

老院长说:“多亏了你们去跑动,上头的经费给得很痛快,学费早就够了。书包、文具、校服也有厂商捐赠,你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她慈和地看着袁宁,脸上的皱纹完全舒展开,“宁宁,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也还在上学,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郁斌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他悄悄仰头看向袁宁,觉得比自己高两个头的袁宁那么地可亲、那么地好看,怪不得福利院其他人听说袁宁要过来都那么期待。

福利院离家比较近,袁宁忙完后回家一趟,看看薛女士她们。

章先生正巧也在家。章先生已经从章修文那得知华大附中发生的事。自从袁宁来了以后,章先生渐渐习惯了这时不时发生的意外。

那栋新宿舍楼倒塌的原因是中间伸手的人太多,从上边批款的人到底下监工的工头都刮一层油水,最后用到新宿舍楼上的只剩少得可怜的一点点——这可怜的一点点还得用来做面子工程,里子自然顾不了了。

袁宁乖乖向章先生问好:“父亲!”

章先生说:“处理完那孩子的事了?”

袁宁点点头。他说:“希望他能适应福利院的生活。”

章先生觉得应该没问题。在袁宁他们这几年的努力之下,他们东区的福利院条件可以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不少外地考察组过来都会去转悠一圈,学习一下它的模式。章先生说:“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做。”

袁宁讶异:“什么事?”

章先生说:“你吴老先生和他孙女的事,还有这次这孩子的事,把文字资料和照片资料jiāo给我。我会让媒体陆续出一些报道。”他顿了顿,“现在是开学月,我需要点舆论助力把一项新政策推行下去。这两天给我可以吗?”

袁宁愣住了。他说:“是什么政策呢?和小斌他们有关系吗?”

“加大教育经费投入,免除中小学学杂费。”章先生说,“上次上面已经通过了初议,答应可以先在我们省内试行。不过这必然会大大加大人力和物力的投入,如果推行不顺利就没办法普及到全国。”

章先生从来都是手段qiáng硬的人,一向不会考虑舆论与阻力。但在看到福利院从光靠政府支持艰难维持的模式过渡到几乎可以靠社会关注独立运作的新模式之后,章先生决定把脚步放慢一些,先把舆论和人心抓住了再大力推行——否则这个出发点是想惠及民众的政策很可能会变成某些人用来谋取私利的工具。

不管是吴溪笔的重现,还是这次塌楼事故里死去的拾荒者父亲——都可以让群众更关注教育这一领域存在的问题与短板。

事实证明群众不是听不懂道理和政策的,只是听不懂假大空的道理和政策。

章先生继续向袁宁解释:“对于乡镇、农村教育建设会开设绿色通道,保证师资和其他资源充足。这几年我已经让人针对这方面的qíng况搜集到足够多的资料和数据,暑假时我也带你大哥去下面跑了整个假期,实地考察过省内大部分乡镇的qíng况。”

袁宁呆了一下。

原来父亲和大哥暑假下乡调研是在忙这个啊!袁宁眼眶热热的,鼻子也酸酸的。他会被二婶送给章家就是因为二婶送不起他念书,父亲什么都没说,这几年却一直在做准备——

一直在为改变那一切做准备。

袁宁扑进章先生怀里,紧紧地抱住章先生。

眼泪悄悄地往下掉。

章先生极少和人亲近,被这么一抱有些不太适应。他顿了顿,伸手拍拍袁宁的背,绷着声音说:“都十岁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

袁宁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往外冒,心里却满满的都是高兴和欢喜。

父亲和大哥真像呢!

连绷起脸假装教训人的时候都这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

空间:好歹你出现了一句话。

大哥:哪句?

空间:宁宁脑海里那句。

大哥:……………………

—————————————————————————————

昨晚

我把

全勤

睡掉了

/(ㄒoㄒ)/~~

努力补回来!!!!!!!!

第12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零章

眨眼间到了九月底,这个月来华中省最受关注的事qíng就是华大附中宿舍楼倒塌案。这案子牵扯出了宿舍楼招标过程中的重大贪腐案,并让在建的、新建成的各大建筑都开始进入紧张的盘查之中,生怕在闹出这样的意外。

伴随着贪腐案的揭露,郁家父子的遭遇也受到了广泛关注,那本写得绝不算好、看着却叫人格外辛酸的记账本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广为人知。谁都知道世上有穷人,可是并不清楚他们到底穷到什么程度,看到有人为了攒那一点点学费丢了xing命,不少人都为此感到震动。

新政策紧锣密鼓地开始推行。这绝对是这一整年里最多人关心也最得人心的一项政策,不少人都自发地宣传,知道有谁读不起书的赶紧让他们带孩子去补报名,现在免费了!老师们虽然被迫加班加点地工作,心里有些怨气,可看看那陆陆续续出现的失学儿童报道,再听听校长说接下来财政会加大教育经费投入、教师工资会大涨,那点怨气又消了。

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

当然,也有人是持嘲讽态度的。比如章家大伯。上次没有弄倒他视为眼中钉的弟弟,还想着对方什么时候会反击,没想到章先生忙了那么久,居然只弄出这么个政策来!章家大伯冷笑:“这不是夺了一大帮人的好处吗?我就不信能推行下去!免费?我等着看你免出问题来!”

章老爷子也把章先生找回家,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章先生说:“没怎么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时机倒是不错。”章老爷子说,“你不因为被恶意攻击而急于报复,反而踏踏实实地推行新政策,上面破例给你开了绿灯。要不然的话,你这项提案从提出到施行少说也得拖个几年。”

章先生点头。

“其实还是早了些,”章老爷子叹了口气,“经济还没有真正跟上来。教育这一块经费多了,其他的经费肯定会少,到时你的处境可不太妙——说不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就让经济跟上。”章先生说。

“你说得倒轻巧!”章老爷子chuī胡子瞪眼,“经济你以为是皮球吗?chuīchuī就能跟上?”

“我有准备的。”比起推行免费教育,经济才是章先生的老本行。别说是华中省这种繁荣富饶的地方,就算是更偏远的省份他也能拉起来。

章老爷子见章先生语气笃定,也就不再多问。别人都说他不偏帮任何一个儿子,事实上他心里认定的章家继承人、未来的章家掌权人只有一个!

这才是章家大伯狗急跳墙、不惜联合外人对付自己弟弟的原因。

章老爷子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章先生回到家,发现袁宁在和人打电话。他稍稍停了一下,见袁宁挂断了电话,问道:“又和你大哥通电话了?”

“不是!”袁宁说,“是小岚和宋星辰他们,他们说他们爸爸今晚一起过来我们家吃饭!”

章先生眉头一动。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cha柳柳成荫,以前他一心和章家大伯较劲,想拉拢很多人,对方却都不为所动。如今他做了件章家大伯眼里的傻事,倒是让宋星辰父亲他们主动上门来了。章先生扫扫袁宁脑袋,说:“那你可要好好招待他们。”

袁宁认真答应。

他正要说话,门又开了,是章修严从首都回来了。袁宁马上跑了过去,喊道:“大哥!”

章修严“嗯”了一声,仔细瞅了瞅袁宁,发现袁宁脸色依然红润,人也没有变瘦,顿时放心了不少。前段时间的事他是从别人口里听到的。这狡猾的小结巴总是报喜不报忧,遇到这样的事都不和他说。他有心要教训这小结巴,却又狠不下心去教训,一腾出假期就找了借口回来,看看遇上那样的事有没有受到影响。

看来这小结巴已经渐渐学会面对这些事。

章修严伸手揉袁宁脑袋。

袁宁绷着腮帮子,抓住了章修严的手:“父亲揉我脑袋,大哥也揉我脑袋!”他拉住章修严说,“大哥,我们去买橙子吧!廉先生让人送来了一些蟹,我和沈姨可以做蟹酿橙!”

买橙子这种事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章修严却没有拒绝,和袁宁一块出了门。知道宋星辰和郝小岚的父亲要过来之后,章修严和袁宁一起挑了不少菜,才去选橙子。袁宁觉得超市里的橙子不够新鲜,去外面找,找过市场,又找到大路上,最后在一个开着拖拉机到城里来的卖橙人挑了不少,一些拿来做蟹酿橙,一些用来榨汁喝。

对方见袁宁年纪虽然小,却挑得又快又准,不由切了个橙子给袁宁和章修严尝,口里夸道:“看来遇上了小行家啊,来尝尝看,准甜!”

“谢谢。”袁宁接过卖橙人递来的橙子,张口吃了,朝对方竖起拇指,“甜!”

不少路过的人见了,也停下来问了价格,纷纷准备买一些回去。卖橙人本来正愁着没人买呢,见状顿时乐开了花,笑呵呵地送走袁宁开始忙活。

袁宁和章修严提着食材和橙子往回走。到家之后,袁宁跑去厨房找沈姨,把对下厨一窍不通的章修严赶了出去,开始忙活。

蟹酿橙是把橙子掏空,将蟹ròu或者小蟹塞进里面,蒸!橙汁可以去腥、橙香可以提鲜、橙皮可以锁汁,对于这道菜来说,橙子浑身都是宝贝,做出来的蟹ròu又鲜又香!而且颜色亮亮的,看着就很好看!

傍晚时袁宁和沈姨忙完了,郝小岚和宋星辰两家人也到了。郝小岚经常来章家,也不拘束,一进门就吸着鼻子往厨房跑:“哇!宁宁你做什么吃的?好香!”

另一边的章先生和章修严已经和宋星辰父亲他们说上话了,一直聊到饭菜上桌。

桌上最受关注的果然还是袁宁做的蟹酿橙。袁宁说是廉先生送来的蟹,其实不是,是他养在泉眼那边的池塘里的。小黑食物充足,吃不完那么多,大方地分了一些给他。秋天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袁宁给它们安了个廉先生让人送来的名目就弄出来了。

经过了泉水滋养,这些蟹的蟹ròu十分肥美,一只就能填一两个橙子。连沈姨都吃惊不已,觉得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螃蟹。沈姨给每个人分了一个“橙子”,所有人都忘了谈话、顾不得客气,动手尝了起来。

好吃!

佐料和橙香完全没有掩盖住蟹ròu的鲜美。不管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有着平时尝不到的特别滋味!

郝小岚说:“宁宁你手艺越来越好了!怪不得林大石他们整天都往你们宿舍凑呢!”

章修严眉头一跳。他不动声色地问:“林大石又是谁?”

郝小岚还是有些怕章修严。听章修严问了,她马上把袁宁卖得gāngān净净:“就是宁宁隔壁宿舍的体育生,长得可高了,看着一点都不像初中生,反而大学生!说他二十岁都有人信!人倒是挺好的,特别热心,宁宁他们开学到现在都没下楼去提过热水!”

袁宁:“……”

见章修严脸色不太好,袁宁知道章修严不高兴了。章修严对他们的要求一向很严格,他们能自己做的事qíng绝对不允许他们推给别人去做。

袁宁说:“大哥,不是我偷懒!”

章修严睨着他。

袁宁说:“每次我们还没去提,他们就已经把热水拎回来了。有次我和宋星辰他们想自己去,林大石他们还把我们的热水壶给藏起来……”

现在的初中生还这么殷勤?章修严压下心中的狐疑,问起另一件事:“你在宿舍还做吃的?宿舍可以让你煮东西?”

“我跟苏姐借锅子煮的。”见章修严有些疑惑,袁宁又解释,“苏姐是我们的宿管,对我们可好了!”

章修严盯着袁宁。

虽然袁宁每天都给他打电话,但是其实什么都没说吧?

袁宁觉得解释完了,又问宋星辰和郝小岚:“明天我想去看看小斌,宋星辰你们要一起去吗?”

章修严:“……”

小斌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12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一章

女警来到最后一位受害者家里。她已经走访了二十五家,其中二十一家都拒绝出面,十一家已经搬到外地生活。更令人难过的是,其中一家人的孩子得了疯病,jīng神已经不太正常。那孩子是单亲家庭,他母亲独自把孩子拉扯大,遭遇这样的事qíng后那位母亲的腰背都苦得弯了下去,似乎永远直不起来了。

女警取出证件,向最后一位受害者的家长说明来意。这家人家境一般,房子有些老旧,墙上糊着几张孩子的奖状,把有些坑洼的墙面给挡住了。听了女警的来意,受害人的父母哆嗦了一下,咬咬牙说:“我们不会出面……”

“我们保证为所有受害者保密,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些qíng况。”女警耐心地劝说。

“没到那一天,谁都说不准。我们相信学校,把孩子jiāo给学校,结果——结果你也知道的。”受害者父母痛苦地说,“那些事我们从来不愿意在小康面前再提起半句。你说会保密,可是那么多人看着,要是有哪个人泄-露出去了,小康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正准备考大学……”这种时候要是再把往事翻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女警叹了口气,没有再多劝。她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房间门却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眉目有些沉郁,还穿着球服,似乎准备去踢球。

女警和少年父母都一愣。少年母亲说:“小康你不是出门去了吗?”

“没有,今天约定的时间要晚一些。”少年看起来很平静。他打量着女警,对上女警那灼亮又清直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同qíng、没有窥探、没有他所厌恶的小心翼翼。少年说,“什么时候?”

女警怔了一下。

“我愿意去作证。”少年说,“什么时候要我到场?还是只要写一份笔录签上名就可以了?”

“都要。”女警回过神来。她补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少年坐下,等女警把记录本拿出来,就开始陈述当年的事。当年他刚随父母搬到城里,学习还不错,别的什么都不懂。靠近华大附中之后,就遇上了那个衣冠禽shòu。那时他没有现在开朗,没有多少朋友,几乎每天都独来独往,那衣冠禽shòu发现了,就时不时地找他谈话,像个再和善不过的师长。可过不了多久,对方的真面目就bào-露了。那一切是痛苦的,少年却一点一点地用平静的语气陈述出来,没有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少年父母已经退到房间里,却还是不放心,挨着门板在听。少年还没说完,他们已经捂着嘴巴哭了出来。当时他们不敢问,怕刺激到儿子,所以一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那衣冠禽shòu所做的不仅是猥-亵,还喜欢一些残忍的nüè待。怪不得那时儿子经常恍恍惚惚,被人碰到都会发抖!

女警写字的手也隐隐发颤。即使已经听了不止一遍,她心里还是充满愤怒和不平。畜生!那个畜生!

女警做完记录,隐去眼角的泪光,说道:“你放心,贾斯文已经被绳之于法!证据也已经搜集完了,十月中旬就会提起公诉。”

少年木然地点点头,球衣下的身躯已经没有伤痕,心里的伤疤却再一次被揭开,无声地流着血。

“小康!小康!”外面传来少年同伴的呼喊声,“去踢球了,你怎么还不来?再不出发,场地可要被人占掉了!”

少年木然的神色渐渐褪去,脸色也慢慢恢复过来,眼底重新有了属于少年人的光亮。他站起来说:“那我去踢球了。”

女警目送少年回房抱起球跑了出去。她与少年父母道别,走出大门,看见一群少年有说有笑地往前奔走。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才有勇气去面对、去对抗过去的噩梦。

女警回到巡察厅,把这段时间收集的证据都jiāo到调查组那边。刘厅长见她满面疲惫,知道她这段时间肯定没怎么睡过觉,于是给她放了半天假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

宋星辰和郝小岚第二天家里都有事,没办法和袁宁一起去福利院。第二天一早晨练完,章修严突然说:“我和你去。”

袁宁愣了一下,才想到章修严是在说去看郁斌。他悄悄瞄了眼章修严,发现章修严神色没什么不对,小心脏才放回原位。

昨天他总觉得大哥不太高兴,宋星辰他们走了之后,大哥就问了他很多事。大哥看他的眼神沉甸甸,像是在责怪他什么事都瞒着。

他也好想每天都把发生的所有事和大哥分享啊!可是他不能占用大哥太多时间,每天大哥都很忙,他关心完大哥在做什么、大哥有没有好好吃饭,就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他和自己约定好了的,每天不能和大哥打电话超过半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的话他会舍不得挂电话,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大哥觉得不耐烦为止。

“大哥。”袁宁小声喊。

章修严看着他。

袁宁抬起脑袋认真说:“大哥去福利院那边可不能板着脸,小斌他们会害怕的!”

章修严绷着脸:“好。”

袁宁:“……”

这个要求对大哥来说好像有点难度_(:з」∠)_

章修严看见袁宁纠结的小脸蛋儿,神色稍稍缓和下来。昨天他认真思考过他们每天通电话的内容,发现大多时候都是袁宁在说、袁宁在问,袁宁把他的一切都问得清清楚楚,还掌握几个他比较要好的朋友的联系方式。相比之下,他所做的只是听袁宁说话、听袁宁汇报一天的学习qíng况——如果说在他们沟通的过程里有谁没有做好的话,绝对不会是袁宁。

这样看来,他因为袁宁的隐瞒而生气是毫无道理的。章修严和袁宁吃过早餐,没有麻烦李司机,而是和袁宁一起骑着自行车出门。到福利院那边时,程忠正好过来给福利院送山货,还有牧场那边出产的米粮和蔬菜水果。见了袁宁,程忠朗笑着说:“宁宁来了?”

“忠叔!”袁宁跑上去,哼哧哼哧地帮忙把东西往福利院里搬。

章修严也默不作声地帮忙。

等把东西搬完了,孩子们也在一边看很久了。袁宁拍拍手上沾的灰,拉着章修严进了里头,朝好奇地看向自己和章修严的孩子们介绍:“这就是我大哥!”

“袁宁哥哥的大哥!”

“会做风筝的大哥!”

“不会做饭的大哥!”

“在首都大学念书的大哥!”

“看着凶其实很好的大哥!”

章修严:“………………”

为什么连不会做饭都知道?

老院长笑呵呵地说:“宁宁常跟我们说起你呢,他最喜欢你这个大哥了。”

章修严心中一软,昨天那种被排除在外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了。袁宁有多在意、多重视他这个大哥,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是因为他没去关心、没去询问。如果袁宁不问,他会向袁宁说起jiāo上了什么朋友吗?

袁宁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抚平了章修严心里的焦躁和不快。他和孩子们说了一会儿话,又特意拉住郁斌问他习不习惯。郁斌警惕地看了看章修严,挨着袁宁坐下:“习惯。”

既然章修严来了,袁宁自然不可能让他闲着。重阳节快到了,孩子们也该出去秋游踏踏青。袁宁一直认为即使是身在福利院,也不该把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来引人同qíng。就算日子再艰难,也该过得快快活活啊!

袁宁和老院长商量着准备做些风筝,等孩子们秋游时去放一放。迎着风跑一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整个人都会jīng神很多!

章修严被委以重任。

被一群孩子齐刷刷地、满怀期待地盯着,章修严不太习惯。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吃过午饭。孩子们要午睡了,只能依依不舍地送走袁宁和章修严。

袁宁很高兴。

他瞄了眼章修严,说道:“大哥,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很多很好的事和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对吧?”

章修严对上袁宁那双清亮的眼睛,点头说:“对。”

袁宁说:“重阳节我们去牧场放风筝吧!”

“好。”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又遇到那个卖橙子的,对方喊住他们,把最后两个橙子送给他们,说他们是他见过的最俊的小孩,希望他刚出生的孩子也能这样和哥哥相亲相爱。

袁宁高高兴兴地和章修严回到家,沈姨见了他,说道:“宁宁,刚才书法协会的张会长给你来电话,说国庆的时候协会有个活动,你得去亮个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坚决不睡全勤!

第12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二章

袁宁听完沈姨的话,马上去给张会长回电话。张会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怎么?宁宁回到家了?你沈姨都跟你说了吧?不会怯场吧?”

“不会!”袁宁说,“是什么活动?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张会长说:“书法协会能有什么活动,研讨一下书法,现场比比书法之类的。不过这次活动比较重要,是三省联合的,首都那边的人也会过来。怎么样,紧张不紧张?”

袁宁说:“……怎么觉得老师您很想我紧张啊?”

张会长哈哈一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这小娃娃整天一本正经,像个小老头儿,什么事都要忙活,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也会像别家小孩那样紧张。”

“老师您太高看我了。”袁宁说,“我每次都很紧张的。”要是有大哥在场的话,他会忍不住想要依靠大哥、想要和大哥挨得更近。只是当大哥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只能努力保持镇定,努力让自己独自去面对一切。

“看不出来。”张会长说,“至于要准备什么,你好好练练字就行了。你可是我一力保荐进来的,要是让你写几个字你写不出来,那我的面子也跟着没了啊!”

袁宁顿时严肃起来:“好,我会好好练的!”

“也不用太紧张,”张会长说,“照常发挥就好。对了,上次我说的那个书法协会最小的成员也会过来——当然,现在最小的是你。”

袁宁心里咯噔一跳。张会长特意提一句,不会是指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吧?那人本来是书法协会最小的成员,现在被他取代了,会不会不太高兴呢?袁宁忍不住问:“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张会长不负责任地说,“我只知道他老师不太喜欢我。”

“………………”

袁宁觉得完蛋了。上回他在书法大赛上赢了对方,这回又在书法协会的活动上狭路相逢,他们的举荐人之间还有点仇隙!

袁宁挂断电话,见章修严坐在那儿看报纸,说道:“大哥,我上去练练字!”

章修严眉头一挑:“临时抱佛脚?”

袁宁反驳:“我每天都有练字的。”

“那你担心什么?”章修严说,“拿出你平时的水平就好,太刻意反而丢了你的本色。”

袁宁一想也对,也就没有特意去练习。

又上了几天课,国庆长假开始了。经历了塌楼事故、huáng贾两主任齐齐被抓,学校还是要运转下去。袁宁跟着游师兄他们组织新生参加志愿者活动,帮着完成了市里的国庆庆典,借此打响了他在实践部的第一pào——这活动是袁宁牵的头。

没想到新生们才当了大半天志愿者,游师兄就被教导主任找到了:“你们怎么能用学校名义在假期组织外出活动?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袁宁正跟在游师兄身边忙活,听教导主任这么说,愣了一下,不由cha话:“可是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都会在方家时组织一些活动啊。”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去和高中生抢了点名额,拉一些国庆有空的新生一起来当庆典志愿者。他们省可是重要的建国根据地呢!

教导主任语气咄咄:“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小学毕业的?”

“我叫袁宁,”袁宁仰头看着教导主任,“是望先小学毕业的。”

“又是望先小学!”教导主任显然很不喜欢这一套,“那是个贵出名的贵族小学,老师工资也高,节假日工作还有高额补贴,他们当然愿意加班。这些东西在公立学校是行不通的,要把安全摆在第一位!”

袁宁哑然。

眼看对方要盘根问底,揪出个责任人来,游师兄只能打圆场:“现在岗位已经安排下去了,大家也都没出什么事,下回我们会注意提前向学校申请的。”

教导主任对游师兄的态度很不满意:“等出了事再来注意就完了!”

游师兄说:“那您的意思是?”

教导主任还没说话,就看到市长满面笑容地走过来,笑望着游师兄:“小游,这是?”

游师兄忙向市长介绍:“这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过来这边跟进我们的志愿者工作。”他识趣地没提起教导主任刚才那些话。

市长听了,欣慰地看着教导主任说:“你们学校不错,过来的志愿者很尽责。看来虽然前段时间出了事故,你们学校却很快就调整过来,没有丢了华中第一初中的面子!”

“市长!”教导主任脸色顿时变了,少了刚才的不近人qíng,多了几分近乎谄媚的笑容,“这只是我们的常规活动!我们还会开展植树造林、帮助孤寡老人等等行动!”

“很不错,”市长夸道,“这些事就该从小开始培养。”

市长忙得很,只停留了一会儿就转去别的地方。游师兄和袁宁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提教导主任的态度转变。

教导主任看向袁宁两人,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绷着脸说:“好了,市长都知道我们学校有志愿者过来了,你们好好gān,别丢了学校的脸!”教导主任说完就走了。

等教导主任走远,游师兄眨了一下眼,对袁宁说:“他就这德行,胆子小,又想要面子和功劳。不用管他!”

袁宁点点头。大人真是难懂啊!既想要功劳,又连组织个活动都担心不已。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庆典的事忙活完了,第二天就是张会长说的日子。袁宁推了别的邀约,提前到达活动会场:位于市中心的文化馆。

袁宁抵达时另一辆车也停在了文化馆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先下车,接着另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也下来了。那中年人看着儒雅有度,涵养似乎很不错。他打量着华中文化馆三个字,有些唏嘘地慨叹:“都好几年没有回来这边了。焕然,我就是这里出来的。当初这里没了我的立足之地,我就去了首都,首都是个包容xing很qiáng的地方,我很快在那边站住脚。不过我心里吧,其实还是有点遗憾。”

袁宁正好就在不远处,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的话。他稍稍退开一些,不想窥见别人的秘辛,不想不小心提到了旁边的花盆。花盆挪动时弄出了嘎吱一声动静,惹得那两人齐齐往袁宁看来。

袁宁只好礼貌地向他们问好:“您好!”

那少年拧起眉头瞅了袁宁一会儿,约莫是猜出了袁宁是谁,语气不善地说:“你躲在后面偷听?”

袁宁红了脸:“没有,我也是刚下车,要往里走呢。”

中年人看了少年一眼,说:“焕然,别吓坏了人家小娃娃。”中年人仔细打量着袁宁,觉得袁宁的眉眼有些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说道,“小娃娃你是来文化馆上兴趣班的?”

袁宁正要回答,那少年已经帮他把话说了出来:“他和我们一样,是来参加书法协会的活动的。”少年语气依然不太友善,“我见过他,上回我们一起参加书法比赛。”

“哦,我知道了,”中年人朗然一笑,“你就是那个‘小松’对吧?焕然他一直记着你了。还有你们罗会长——你应该认得吧?就是你们那届书法大赛的负责人。你进协会就是他给批的,这回他也会过来。”

袁宁认真听着中年人说话,和他们师徒二人一起走进文化馆。那少年对袁宁还是有些不喜,不过见中年人和气地和袁宁说话,也就乖乖跟在一旁不再作声。

袁宁通过和中年人jiāo谈,知道对方叫黎云景,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字写得方正刚直,很适合用来指导少年人练字。

黎云景似乎早早得了上面认可,这些年他的字被印成字帖在各大中小学推广,可以说现在国内练“黎派”的人是最多的。相比起来,他们张会长倒是没那么有名。

少年是黎云景的关门弟子,叫米焕然,在书法上颇有些天赋,一直都是人人夸赞的天之骄子,参加什么比赛都能拿第一。直到那一次遇上袁宁,他才惨遭滑铁卢——虽然还是抱回了第二名,可是二等奖和一等奖的意义差得远了!

是以米焕然对袁宁有些敌意。三人边说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活动地点。袁宁见里头亮着灯,敲了敲门,推开门往里一看,张会长正坐在那儿看与会名单。

张会长听见敲门声,抬头看向袁宁三人。见他们提前碰上了,气氛却不算太糟糕,张会长有些讶异:“没想到是你们先过来。”

黎云景说:“知道你会早到,提前过来找你说说话。”他望着张会长,“老吴是你帮着下葬的吧?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带我们去看看老吴吗?”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全勤安在!

虽然还是差点被我给睡了……

第12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三章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张会长说,米焕然的老师和他不太对付,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黎云景看来很和气,倒不像是张会长所说的那样会因为上次的比赛针对他。米焕然也一样,虽然不喜欢他,但也就是像杜骁杰那样因为他抢了第一而不喜欢吧?

袁宁乖乖帮张会长整理材料。

米焕然看在眼里,有点不屑。年纪小小的就知道献殷勤!

黎云景开口之后,张会长就不说话了。大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米焕然感觉不太自在,和黎云景说想出去看看。张会长对袁宁说:“别忙活了,带黎大家的高徒出去走走。”

米焕然眉头拧了起来。这“黎大家”里面可没有多少恭维的意思啊!

袁宁把米焕然呆了出去。文化馆这边有书法展厅,袁宁问米焕然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米焕然睨了袁宁一眼,发现袁宁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也摆不出冷脸了:“也好。”

袁宁说:“首都肯定更多书法展吧。”袁宁有些羡慕,“大哥常对我说应该多看看别人的作品,不要整天埋头苦练。”

米焕然说:“你大哥说得有道理。他也是练书法的吗?”

提到大哥,袁宁可高兴了:“对啊,就是大哥教我练字的!以前我们每天都一起练字呢!到过年的时候我们还会给祖父他们写chūn联,祖父都说我们学得不错!”

米焕然:“……”

袁宁注意到米焕然的静默,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有点聒噪?”

“有点。”米焕然硬梆梆地说。

“对不起。”袁宁马上道歉。他把米焕然领到书法展厅,和米焕然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这下换成米焕然不太习惯了。他把书法展厅里展出的作品看了一轮,夸道:“华中省果然是文化大省,出了很多书法名家。”他顿了顿,“你知道我老师和你们会长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袁宁摇头。他不太清楚大人的事qíng。

“我也不知道。”米焕然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转头看着袁宁,“你觉得我老师的字写得怎么样?”

袁宁回想了一下,说道:“很好!”

“怎么好法?”米焕然盘根问底。

“容易学,容易写得好看。”袁宁说出自己的看法,“大家只要照着练,很快就能把字写得规规整整,非常好看。”这就是黎云景的字被推广的原因。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按部就班练出来的字才是最好的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很好的天赋。

米焕然瞪着袁宁:“你觉得我老师的字很好学?你倒是学一个给我看看!”

袁宁一愣,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过罗叔我写的字哪里不如你,他说我的字多了匠气,少了灵气。技巧很好,就是没有□□。”米焕然说,“我想不明白。”

说他字写得不好,说他字写得不对,他都可以改,可是灵气和□□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改?他输得不服气。

袁宁刚才听黎云景说那年主持比赛的负责人姓罗,应该就是米焕然所说的罗叔了。他认真地说:“我知道名次时也很吃惊,我写得没你好。”

米焕然继续瞪他。

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了。张会长和黎云景已经谈完话,米焕然又回到了黎云景身边站着,不再和袁宁说话。袁宁也跟到张会长身边。

张会长见两个小孩似乎不欢而散,也不在意,开始领着袁宁去认识人。那位“罗叔”果然到了,他对袁宁最看好,和袁宁说了好些话,还让他到了首都后记得去看看老会长。

袁宁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下来。

米焕然见黎云景神色有些沉郁,不由关心地问:“老师,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谈得不太顺利?”

“没有。”黎云景说,“我和他的矛盾由来已久,老吴的事是我耽搁了……”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时我离老吴最近,要是早个一天……”

即使他越过省书法协会入了全国协会,即使他得到越来越多人认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因此而化解。他于心有愧,却连去坟前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米焕然见黎云景神色沉沉,拉着他说起刚才看到的一些作品,也说起自己的疑惑。

黎云景说:“我的字确实匠气了些,没有半点洒脱自如的感觉。至于灵xing,你的一些习作就很不错。我收你当徒弟的时候就看出你的成就会比我高——只是你在比赛时都是按我的路子走,才会显得‘匠气’。”黎云景拍拍米焕然的肩膀,“具体的我回去再和你说说。”

米焕然点点头,目光又落到袁宁身上。

黎云景看出米焕然已经把袁宁当成“毕生敌人”,也没多说,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他这个徒弟天赋不错,学什么都快,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坎坷和挫折。也正是因为太顺风顺水了,才渐渐滋生了骄傲自满的qíng绪。能有人来打磨打磨他这骄傲脾气倒是不错。

等人都到齐了,张会长正式向到场的人介绍袁宁这个书法协会新成员。袁宁的年龄免不了又引起一番议论,不少人都觉得张会长是在和黎云景较劲——黎云景让自己十四岁的弟子进来了,张会长就那个十岁的小娃娃进来!

有不明旧qíng的人觉得张会长这是落黎云景的面子,不由站出来质疑:“我们书法协会是靠作品说话的地方,不知道袁宁‘小同志’有什么作品?不会只有那幅‘小松’吧?”

作为全国书法大赛最年轻的获奖者,袁宁拿奖的过程在圈里也是广为人知的。

袁宁听到对方的话后愣了愣,他是被张会长带进协会的,不知道还得拿出作品来。他平时只是练字和参加一些小比赛,哪里来的作品呢?袁宁望向张会长。

张会长早有准备:“这正是华中省这次活动的议题。”他神色稳如泰山,“接下来我会详细地说明我让袁宁进我们华中省书法协会的原因。”

其他人都注视着张会长,看张会长能怎么把这事说出花来。张会长看了眼也有些茫然的袁宁,缓缓说:“华中省正在推行中小学教育免费政策。可以说比起以前任何一个时代,我们现在都是文盲率最低、受教育率最高的时代。可是也正因为现在的孩子需要学的东西那么多——以及一些别的理由,‘文化’的处境变得有点尴尬,书法也一样。能静下心来练书法的人少,能考虑让孩子真正下功夫学书法的人更少,大部分人都觉得只要能把字写工整就够了。”

张会长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就是这样的,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书法的传承却越来越难。归根结底,是因为国内已经慢慢进入功利化的时代。

物质生活的提高带来的是更多的诱惑与追求。

张会长说:“我前段时间去西方考察,他们用上了一样新机器,叫计算机。很多文字、数字工作可以在里面处理,非常方便。现在国内还没有用上它,如果用上的话,根本不需要使用纸和笔就可以输入文字、展示文字。”他不无忧心,“越来越多的新技术发展起来,老的东西、旧的东西,如果还是固步自封、不思改变,将来肯定会被淘汰。”

黎云景说:“你说得很对。”

张会长让袁宁把旁边的资料都分下去,等袁宁绕了一圈回到原位,也看见了资料里的内容。居然是他这两年来做的一些宣传广告、招牌和花盆碗碟。这些东西被正正经经地整理出来,让袁宁有些脸红。里面很多都是他弄着玩的呢!

“既然你们说要用作品说话,那就看看袁宁的作品,”张会长说,“这些都是袁宁参加各种活动时完成的,你们可以仔细看一看,上面基本都有书法的存在。这就是我让袁宁加入书法协会的原因。时代在进步,书法也应该与时俱进,加入到刚刚兴起的广告行业里、进入到所有人的生活里——而不是继续关起门来埋头苦练。不管是书法还是画画、雕刻,都应该走出去了!让大家看见它、认识它——然后学习它、掌握它、运用它。如果一样东西非常实用——而且常用,还怕没有人愿意把它传承下去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穷则变,变则通!

看着袁宁稚嫩的脸庞,与会的人都有些恍惚。是啊,该变了,该抛开一些旧的东西、让新的血液注入进来。

张会长说:“所以我建议接下来一年里我们可以开展一项活动,《书法走进千万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12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四章

袁宁和张会长一起送走所有人,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跟着跑了三天,虽然不用做什么,袁宁还是有点累。他正要回家,却听张会长说:“和我去看个人吧。”

袁宁见张会长脸色不太对,乖乖点了头。他坐上张会长的车,与张会长一同去了墓园。袁宁怔了一下,跑去买了两把白jú,递了一把给张会长,才与张会长一起走了进去。墓园的楼梯很高很长,袁宁跟着张会长一步一步地往上迈。

秋天的松柏越发深青,有些感觉绿得发黑,风chuī过也不怎么动。怕了好一会儿,张会长才转了个弯,走向其中一块墓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字也不多,只齐整整地写着“吴栖桐”几个字,应当是对方的名字。袁宁想起了吴溪笔,也想起了张会长说起的那些往事。“吴栖桐”三个字让袁宁想起一句话:凤非梧桐不栖。

凤凰生xing高洁,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这样一个名字,或多或少影响了这位老前辈的一生吧?袁宁把买来的白jú放在墓前。

张会长也把花放了上去,低声说:“我过来是临时起意,什么都没买,你不要见怪。”他说完,竟有些想笑,感觉好像老朋友又回到了身边,“你要是还在,听了我这话准会和说‘来看我要带什么东西?’你这人最受不得别人的好,别人对你有一分心,你会还他十分。”

“黎云景说要来看你,你想见他吗?我觉得你是不想的,所以我没有带他来。”张会长顿了顿,定定地望着那冰冷沉郁的墓碑,“我带了个孩子过来,他还很小,不过很了不起,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想你会喜欢他的,你喜欢孩子,不管是大的孩子还是小的孩子,你都很喜欢,明明自己都三餐不继了,还爱买糖分给他们。你说看着他们的笑容,就跟做笔一样让你快活。你说,有些事我们可能看不到了,但是孩子们能看到。你还说,你喜欢孩子们的眼睛,又明亮又gān净。”

“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

张会长眼眶有些湿润,却没有当着袁宁的面落泪。他只是沉默,长久地沉默,沉默到眼泪都堵了回去,沉默到暮色都已经降临。

袁宁也陪他站着。

张会长终于转过头,问袁宁:“比起行凶作恶,软弱和退缩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说对吧?”

袁宁一愣,不是很明白张会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犹豫地说:“应该是的。”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带他们过来打扰他。”张会长又凝视着那冷冰冰的墓碑。

袁宁安安静静,没有说话。

张会长说:“他最喜欢清净了。”

张会长又站了一会儿,转身送袁宁回家。车开到章家门口,停了下来,袁宁见张会长神色郁郁,乖乖下车,没邀请张会长进屋,只朝张会长挥手道别。袁宁走进大门,和长在花园里的含羞糙打了个招呼,跑回主屋那边。

今天章先生要晚一些回来,所以家里还没到吃饭时间。袁宁见章修严不在客厅,蹬蹬蹬地跑上楼,敲响章修严的房门。

“进来。”章修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还是那么冷静自恃,仿佛永远不会失了从容。

袁宁推开门,从半开的门fèng挤了进去,又把门关上。章修严坐在有阳光的书桌旁,夕阳余晖照进来,落在章修严脸上,让章修严细碎的头发在额上留下淡淡yīn影。袁宁觉得章修严看起来暖烘烘的。

袁宁跑了过去,一把抱住章修严。有些事他不懂,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感qíng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即使不懂、不明白、不清楚,还是能一下子感受到那种浓浓的悲哀和悲伤——那种浓浓的思念与怀念。袁宁收紧小小的手臂,把章修严紧紧抱在怀里。他胳膊短,没法环抱住章修严,只能把脑袋埋进章修严胸口。

章修严心脏麻了一下,只觉得这大半年来分隔两地在心口挖出来的空缺被狠狠地填满了。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这几天不是跟着书法协会的人出去吗?”

“是。”袁宁声音闷闷的,把脑袋埋得更严实,“刚才老师他带我去看他的一个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叫吴栖桐,已经不在了。我站在老师身边,觉得老师好难过。大哥,我们现在很和平对不对?我们现在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对不对?”

章修严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袁宁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常常会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半大小孩——常常会让人想和他倾诉、想把心中埋藏着的悲伤与痛苦说出口。可是袁宁毕竟只是个小孩!了解那一切、感受那一切,对他而言太早了,也太难过了。他本来就是敏感的小孩。

章修严说:“对。”他拍拍袁宁微微颤抖的背脊,“我们现在很好,那些事不会再发生,谁都不会死的,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袁宁这才稍稍安心。大哥从来不说谎的,大哥从来不会骗他。大哥说他们现在很好,那现在一定很好,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袁宁松开紧抱住章修严的手,和章修严说起这三天里书法协会商讨出来的成果:“我们书法协会接下来要忙起来了。”

章修严揉揉袁宁脑袋:“你什么时候不忙?学校的事你要忙,协会的事你要忙,都成家里最忙的小忙人了。”

袁宁脸蛋红通通的:“才不是,大哥也忙,父亲也忙,姐姐他们也有很多事做。”

这时沈姨来喊他们出去吃饭,说章先生已经回来了。袁宁和章修严下了楼,看见的不止是章先生,还有刘厅长和负责跟进贾斯文那桩案子的女警。章先生见到袁宁,让袁宁到他身边坐下,说:“你刘叔叔带许姐姐过来和你说说案子。有些事是不能外传的,你在家里听听就好。”

袁宁认真点头,望向女警。女警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的成果说了出来:“我走访了二十六家人,只有五家人愿意出面作证。剩下的家庭都没有真正走出当初的yīn影,有些家庭甚至已经彻底被毁了。如果不是想让那假斯文再判得重一些,其实我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章修严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章先生。刚才袁宁的难过已经够让他担心了,现在再听到这些,袁宁岂不是更难受?章修严说:“为什么要特意来和袁宁说这些?”

刘厅长和女警对看一眼,都听出了章修严声音里的愠怒。刘厅长忙说:“其实我们也就是遇上了章先生,跟他提了几句,章先生说宁宁应该也想知道,我们就跟张先生一起过来了。”

章修严望向章先生。

章先生没理他,而是转向袁宁:“你不想知道这些?”

袁宁嘴巴翕动了两下,才说:“我想知道。”

章修严不说话了。

袁宁感觉章修严有些生气了。他有点儿茫然地看着章修严,不明白章修严为什么突然生起气来。

女警看了看章修严,又看向章先生。见章先生朝自己颔首,女警才接着往下说:“贾斯文本人就是学法律、教政治的,非常懂得钻法律空子。他从来不碰女孩,也会挑人下手。这次他请来个海归律师,我看过那律师以前的辩护案例,都是替罪犯脱罪的,甚至还找出一个病叫‘偶发xingjīng神病’,表示罪犯在犯罪时是患有jīng神病的,其他时候都正常,不需要住进jīng神病院进行治疗。”

袁宁瞠目结舌:“还有这种事?”

女警面色沉沉:“我特意去了解过,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这人做事不择手段,如果他从贾斯文那边了解到受害者的家庭住址,不知会不会登门找他们。”

袁宁很担心:“那怎么办?”

章修严听完,知道他们是有难处才上门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他说:“有个人可以帮忙,我去问问他能不能过来一趟。”

袁宁期待地望着章修严。

对上袁宁亮晶晶的双眼,章修严多提了几句:“姥爷和我提到过的,是我们一个表舅,妈妈的远方堂弟。他有一半外国血统,不过少年时在国内长大。”

“啊,我想起来了。”薛女士说,“是莱安堂弟,比我小了整整十岁,自从他回去他父亲身边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啊!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现在也是律师,”章修严说,“不过是号称律师杀手的律师,据说遇上他的律师都选择转行去了。”

袁宁说:“听起来好厉害!”

“是挺厉害的,”章修严拧起眉头,“只要不提他那恶劣的脾气和xing格。”他当初是为了薛女士的病才去那边一趟,结果短短几天就把那位表舅的劣xing根领教个遍!

薛女士说:“我想起来了,修严以前说要去那边找点资料,曾经去你们莱安表舅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住过一段时间!!!

大哥:……

——————————————————

更新!

得了种放了防盗就不想更新的病(不对)

今天是黑色星期一,从早上七点上班到晚上十一点才到家,大家么么哒!!!我要调整作息了,每天晚睡白天总是没jīng神……………………更新都是躺着爪机写……………………(┯_┯)

第12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五章

当天晚上,袁宁和章修严一块去机场,接表舅。袁宁有些忐忑,连章修严这么不爱说刻薄话的人都说这莱安表舅脾气差劲又恶劣,莱安表舅会不会不喜欢他呢?袁宁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下车后紧紧跟着章修严去接机。

袁宁负责帮章修严举牌子。在一众牌子之中,他举的牌子最矮,相较之下反而有点显眼。

莱安表舅刚从出口走出来,就瞧见了章修严和袁宁。他见袁宁几乎挨在章修严怀里,微微讶异,朝他们走了过去。

章修严见莱安表舅已经看见自己和袁宁,马上让袁宁收起牌子,退出接机人群,退到空旷的地方等莱安表舅。

袁宁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章修严带远了。不一会儿,袁宁看见了章修严口中那脾气恶劣的莱安表舅。莱安表舅穿着长外套,步伐迈得很整齐,每一步的大小都像jīng细丈量过一样,不会走得太慢,也不会走得太快。他的目光在章修严和袁宁身上来回扫视,最后不赞同地皱起眉头,语带责备:“修严,见到长辈不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回国之后你的礼貌又丢了。”

袁宁一愣,看了看章修严。

章修严警惕地看着莱安表舅。

莱安表舅望向袁宁:“你就是宁宁吧?我听你们妈妈提起过你,说你大哥最疼的就是你。”他走过去,张手就要给袁宁一个熊抱。

一只手臂横在袁宁面前,把莱安表舅的熊抱挡了回去。

莱安表舅眼底jīng光尽显,笑呵呵地说:“你看你大哥这护食的模样,看来你们妈妈说的果然不假。”他好整以暇地站好,仔细端详着章修严。发现章修严眼底的不喜,莱安表舅眉头一挑,“怎么?还在记仇吗?我当初可是好心地开导你——”

“走了,先回去休息一下。”章修严绷着脸,“还有几天就开始公诉,那贾斯文刚被捕就请了律师,你已经慢了很多天。”

莱安表舅点头。他见章修严把手臂收了回去,立刻把袁宁抱进怀里,往袁宁脸颊上亲了两口。

袁宁:“……”

章修严:“……”

章修严说:“你对小孩子做这种事不是应该被关进监狱吗?”

莱安表舅耸肩:“这里是华国。”他笑眯眯地睨着袁宁,“而且我可是宁宁的舅舅,对吧宁宁?”

袁宁想了想,还是往章修严身后挪了挪,和莱安表舅保持安全距离。他小心地看了看章修严,很容易就察觉章修严的心qíng。

大哥其实不太想见到莱安表舅。

莱安表舅一点都不在意。他和袁宁、章修严一块走出机场,发现天际又飘起了雨。天穹看起来黑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雨丝打湿了灯光,让夜色变得湿漉漉。莱安表舅说:“啊,下雨了。”他脸上浮现一丝微笑,“我喜欢下雨,下雨可以给我很多灵感。”

章修严不接话。

当天晚上,袁宁抱着枕头敲开了章修严的房门。他感觉章修严不太对劲,心里很担心。袁宁关起房门,对章修严说:“大哥我一个人睡不着,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章修严定定地望着袁宁一会儿,点了点头,继续看书。等把计划中的内容看完,章修严关了台灯、开了chuáng前灯,钻进已经暖和起来的被窝。

袁宁小扇子似的睫毛扇了扇,看向正在把手表解下的章修严。章修严转头望着袁宁,捕捉到了袁宁满含关切的目光。

章修严喉咙一哽,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章修严开了口,袁宁马上一骨碌地坐了起来,问道:“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莱安表舅?”

“是不太喜欢。”在袁宁面前章修严很少隐瞒什么,因为即使他隐瞒了袁宁也能看出事实来。

“他对大哥你做过不好的事qíng吗?”袁宁想起薛女士说过章修严去莱安表舅家住过一段时间。

“不算是。”章修严力图客观,“他只是特别懂得怎么挖掘人的弱点。”

袁宁“哦”地一声,安安静静地躺回被窝。他看得出来,章修严曾经遭遇一些事,只是不愿意说出口——如果章修严什么事都向别人倾诉,那就不是章修严了。

章修严拧着眉,有些后悔把袁宁也带去接机。要是那家伙把袁宁也当成“实验对象”怎么办?章修严不由警告了一句:“你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袁宁明白了。大哥果然是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

章修严把灯关了,躺进被窝。被窝里很暖,都是袁宁身上清新的香皂味。这久违的亲近让章修严恍惚了一下,想起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一起睡了。这小结巴大了一点之后就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爱黏人。今晚特意过来,是怕他不开心吧?

其实他都差不多忘记了。

章修严静了一下,开口说:“也不是什么事。那时妈妈病得厉害,我听说他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就过去找他……他说我也不对劲,要帮我诊断一下。事实上根本没什么,就是那时我总做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袁宁关心地问。

“梦见你四哥在我眼前被洪水冲走了。”章修严说,“梦见找到的是你四哥的尸体——梦见妈妈生气地说‘为什么你不在’——”

袁宁心中一紧,抓住了章修严的手。他想起来了,他刚到章家的时候大哥对他们都很严厉,仿佛从来都不会笑。大哥不仅要求自己当一个优秀的人,还要把弟弟妹妹也教导成优秀的人,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责任一样。大哥那时候常常做噩梦吧?

感觉掌心传来一阵暖意,章修严缓声说:“那时我醒来后并不记得自己梦见过这些。”

袁宁一怔。

“是那家伙引导我记起来的,”章修严说,“自那以后,那些梦境就变得越来越清晰,醒来后也不会忘记。有时甚至会无端地生出一种‘如果被冲走的是我就好了’的感觉。”

袁宁心脏一缩。

“挖出别人的yīn影,挑拨别人的感qíng,”章修严说,“这是那家伙最喜欢做的事——也是那家伙最擅长的事。”

明明可以粉饰太平,明明可以相安无事,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莱安却一定要把最残酷的东西挖出来,让他只能变本加厉地避开薛女士的拥抱和亲吻——如同避开缠绕在每个夜晚里的噩梦。

“然后他不管了吗?”袁宁追问。

“不管了。”章修严说,“他说‘问题我已经给你找出来了,你应该自己想办法去解决!’然后就把我送了回国。”

袁宁安静地抱住章修严。那时候章修严也才十三四岁,要尽好兄长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要担心薛女士随时会反复的病qíng——而他所信任的表舅在挖出他心底最隐秘的yīn影之后,却只对他说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所以现在章修严对莱安才会那么抵触吧?

袁宁鼻子酸酸的。即使这么抵触莱安,章修严还是为了这次的案子主动去联系莱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抱住章修严,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大哥,我总是给你找麻烦。”

“知道就好,”章修严一点都不抗拒袁宁的亲近,“——小麻烦jīng。”

“大哥。”袁宁闷声喊了一声。

“嗯?”

“大哥现在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袁宁很关心这个问题。

“不会。”

“那为什么大哥还是不愿意和妈妈她们亲近呢?”袁宁不解。

章修严耳朵红了,硬梆梆地说:“没有不愿意。”

袁宁一愣。

章修严说:“你替他们抱了亲了不就得了?”

袁宁一听就明白过来,大哥是害羞了啊!妈妈现在还是每次都让他代替她抱大哥,大家都习惯了!大哥当然不可能对妈妈说‘不用宁宁代替’!袁宁马上说:“我这就去告诉妈妈!”

章修严手臂一勾,把袁宁按住了:“睡觉!”

袁宁乖乖听话。

章修严说:“明天也不许去胡说。”

袁宁闷笑。

章修严继续警告:“后天也不许。”

袁宁从善如流:“永远都不说!”

章修严绷紧脸。

过了一会儿,袁宁才小声说:“大哥,你耳朵好红。”

“闭嘴!”

袁宁乐滋滋地闭上嘴巴,乖乖睡觉。

第二天一早,莱安表舅就不见人影,据说已经开始行动。接下来几天袁宁都没有看到他,直至huáng贾案的公诉结束,莱安表舅才再一次出现在袁宁面前。

那是放学时的事。

袁宁走出教室,就看到莱安站在那儿,还是穿着长外套,还是站得笔挺,脸上每一块肌ròu拉伸的弧度似乎都经过jīng巧计算,让他带上了迷人的微笑。

下雨了,莱安打着伞站在桂花树前,整个人仿佛也散发着馥郁的芬芳。他手里拿着一小串桂花,见袁宁犹豫着走到了自己面前,笑容又更深了一些,抬手把桂花别到袁宁头发上。

袁宁:“……”

莱安说:“小宝贝,这很适合你。放学了吧?我带你去吃个饭,忙了几天终于忙完了,需要点美食来犒劳我的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表舅:小宝贝,舅舅带你去吃饭~

宁宁:………………

——————————————————————

很晚啦,今天没jīng神,只写了一更

现在征求一下意见

我要睡觉啦,肯定不能写二更

于是有两个选择

a.等一下放一章防盗章,坚持六千全勤,明天加上防盗章一共更一万

b.不放防盗章,放飞六千全勤,以后可能日更三千偶尔加更一下…………

因为马上要睡了,所以以最先做出选择的妹纸的意见为准

(┯_┯)好困

大家要鼓励甜甜chūn!

第12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六章

袁宁与宋星辰他们说了一声,跟着莱安往校外走。莱安是混血儿,身材高大得很,往袁宁身边一站,几乎能把袁宁给罩进他宽大的长大衣里。

袁宁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那天章修严对他说起那些事是想让他远离莱安。可是他很想知道案子的进展,也很想知道莱安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章修严。他小心地跟在莱安身后。

莱安睨了袁宁一眼,脸上依然带着那迷人的浅笑:“不用这么防备我。当初你父亲决定收养你,还问过我的意见呢。我那时觉得你四哥可能找不回来了,就对他们说这可以缓解堂姐的病qíng。”

袁宁心头一跳。

“事实上呢,并不是这样的,”莱安抬手勾起袁宁的下巴,端详着袁宁与章家人越来越不相像的脸蛋,“现在倒是一点影子都没有了。那时白白净净的,一个错眼可能就会认错。那可真是有趣。”

袁宁拧起眉头。有什么有趣的?

“亲生孩子找不回来了,一个外面收养来的孩子却时刻在眼前晃dàng。”莱安说,“——这孩子还和亲生孩子长得那么像。不是很有趣吗?积压在心底的yīn郁、痛苦、不甘,会随着时间日渐增长,最后彻底爆发出来。”

袁宁怔住了。

莱安说:“没想到你会带来这么大的变化。”他像盯着小怪物一样盯着袁宁直看,“连修严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以为他也会爆发。”

袁宁还没从莱安的话里回过神来,莱安已经拉着他进了一家小饭馆。

这小饭馆位置不太好,生意却不错。已经是秋末,外头天气很凉,进了里头居然暖烘烘的。厨房就设在饭馆后半段,用玻璃隔开,可以看到锅子里腾起热腾腾的白气。做菜的师傅在玻璃后头忙活,他把刀使得很溜,刀锋与砧板接触时笃笃笃的声音隐约可闻,又快又清脆,可见他的刀工有多好。

“很多年没回来了,”莱安有些感慨,“这饭馆还开着,真是叫人怀念啊。”

袁宁嘴巴张了又合,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问话来:“这里的饭菜很好吃吗?”居然能让莱安念念不忘这么久?

莱安说:“味道还可以。这家店最好的地方是他们做的每一根土豆丝每一片葱花都是同样大小,没有丝毫偏差。酱油和调料都用得很均匀,完全不会出现颜色不均的qíng况。”

袁宁:“……………………”

莱安由衷夸赞:“这么多年来,这家店在我记忆里是最完美的。”

这大概是因为做菜的师傅也和他一样,有点莫名其妙的qiáng迫症吧?袁宁暗暗在心里想着,和莱安一起点了菜,默不作声地吃饭。

莱安吃得不多,一直在打量着袁宁。等袁宁吃完了,他也放下筷子,说:“你吃饭的时候和修严一模一样。”即使有再多想知道的事,有再多想问出口的话,都能不慢不紧、认认真真地把饭先吃完。

这种不管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模样,和章修严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想起那天夜里看到袁宁抱着枕头进了章修严房间,莱安心里有些兴奋。

人心永远是最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不管是亲人还是陌生人,在他眼里都是有趣的实验体,他热衷于让他们心底深藏的yù望或者丑恶彻底爆发出来。

莱安结了账,领着袁宁离开小饭馆。走出小巷、走到街上,冷飕飕的风灌进了袁宁脖子里。袁宁抖了一下,转头看向莱安,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表舅舅,案子判决了吗?”

“当然判决了。”莱安脸上多了几分自得,“你们学校涉事的两人,一个判了无期,一个判了死刑。”

袁宁吃了一惊。他和女警了解过,即使是按照最重的罪名去判决也不可能是无期徒刑和死刑!袁宁不太相信:“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莱安转头看着袁宁,幽邃的眼底满是得意,“他们所贪昧的金额可不少。外头的人不想被牵连,大多会暗暗向他们的家里人递消息,让他们安心进去坐几年,等风头过去后会有人帮他们想办法‘减刑’。”

袁宁懵懂地听着。

“那可是一串美味的大鱼。”莱安笑了起来,“要是全抓起来的话就更有趣了。不过这样的人那儿都不少,没闹出事来谁都不会去动他们,所以只能利用这些人把进去那两个人的罪名再弄大一些——更何况其中一个人还试图聘请有前科的律师替自己脱罪,xing质格外恶劣。”

袁宁拧着眉,努力消化莱安的话。也就是说最终不仅坐实了huáng主任和贾副主任的罪名,还顺手给他们多添了几笔直接让他们判了无期徒刑和死刑?

袁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做到的?”

“说了你也不可能懂。”莱安睨着袁宁,满含兴味地瞅着那稚气的脸蛋,“你才十岁吧,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你这年纪的孩子不是该一天到晚快快活活地玩吗?”

袁宁闷闷地说:“可是已经遇到了总是想看到结果的。”

“结果就是恶有恶报,”莱安停下脚步,“怎么?这样还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袁宁认真地望着莱安,“您真的太厉害了!”

“所以你大哥才会找上我。”莱安笑容里满是自信与从容。他从来不和谁增进亲qíng或友谊,可是找上他的人永远不会少。他们害怕他的手段、对他的每一句话都警惕不已,可是又不得不借用他的手段和能力。莱安慢悠悠地说,“若不是那个叫贾斯文的家伙踩到了我的底线,我绝对不会接这么无趣的案子。”

“您的底线是什么?”

“我最讨厌恋-童癖。”莱安用食指挑起袁宁的下巴,拇指在袁宁柔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擦,接着弯腰凑到袁宁颊边,轻轻嗅着袁宁身上清新美好的气息,“对可爱的小孩子做那种事简直不可饶恕。人和禽shòu的区别就是人可以控制自己,禽shòu不能——我是个人,看不起禽shòu,所以我要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袁宁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他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莱安的话暗藏玄机、别有用意。

莱安收回手,站直了腰。他说:“你知道人心虚的时候,身体是会说话的吗?”

袁宁摇头。

莱安说:“你的眼睛,你的皮肤,你的上肢和下肢——你的身体,你的耳朵和你的嘴巴,每一个部分都会把你心里的想法传递出来。”

秋风chuī来,卷走了枝头最后的残叶。那叶子在空中打了个旋,摇摇晃晃地飘下,飘落在袁宁脚边。

他的鞋子和大哥的鞋子一模一样,袜子也是他们一起买的。

他们的生活jiāo缠在一起,仿佛渴望每一次呼吸都与对方同步。这样的渴望深埋在他心底最深处,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浮上心头。

谁都不愿去深究这代表的是什么,谁都不敢触碰那一触即发的感qíng闸门。

那天在那静悄悄的巷子里,大哥一手搂着他,一手捂着他的双双眼,不让他去看那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画面。那深巷里不为人知的一幕,在他心底扎了根、发了芽。他一次次想要把它拔走、一次次想要拉开距离,却总没有办法做到。

袁宁仰起头,对上了莱安dòng彻一切的目光。

莱安伸手按住袁宁的脑袋,眸底微光掠动,满是兴味:“你喜欢修严,对吗?”

“当然喜欢。”袁宁坦然地说,“我最喜欢大哥了,真希望可以永远和大哥在一起!”

莱安看着袁宁红红的脸蛋、红红的耳朵,却怎么都看不出袁宁的半点心虚。袁宁虽然承认了,听来却更像是小孩子对兄长的依赖——这是一个害羞的、听话的、乖巧的小孩。难道是他多心了?莱安算了算袁宁的年纪,发现袁宁还没到青chūn期,大概连勃-起都没有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大概只会有“想永远和某某在一起”这种天真的想法吧?

莱安说:“看来是我想多了啊。”他瞧见前面有家商场,转头对袁宁说,“你大哥好像快十八岁了,我到时肯定不会再回国。我现在提前买好生日礼物给你大哥,你周末回家时帮我转jiāo给他——没问题吧?”

袁宁乖乖点头。

莱安说:“为了给你大哥一个惊喜,礼物不能提前让你看到。”他去前边买了杯热饮塞到袁宁手里,让袁宁坐在长椅上等自己。

袁宁握着热饮坐下,目送莱安进了商场。直至莱安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背脊冷汗涔涔。即使只见了莱安两面,袁宁也能看出莱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莱安是那种看到别人陷入挣扎时会格外兴奋、格外兴致盎然的人,他对玩弄人心、挖掘人xing有着近乎狂热的兴趣,他以此为生——并且乐在其中。这也是莱安当初为什么会那样对待章修严的原因,让章修严那样的人失去冷静、失去镇定,对莱安来说是非常有趣的事qíng。

袁宁并不想让莱安发现自己心底隐秘的感qíng。

那永远不该说出口、那应该早早拔除的感qíng。

袁宁把一杯热饮喝了大半,莱安也从商场里出来了。莱安手里果然拿着一份礼物,用蓝白条纹的包装纸包着,还打着个jīng美的蝴蝶结。

莱安笑着把礼物递给袁宁:“我从这里直接去机场,礼物就麻烦你帮我带给你大哥了。”他揉揉袁宁脑袋,“我想你应该不会拆开偷看的对吧?”

袁宁说:“当然不会!”晚修快要开始了,袁宁在路口和莱安道别,跑着回了学校。

莱安注视着袁宁急匆匆跑远的背影,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呵,差点被个小孩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

今天还有六千!

时间不定(不

第12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七章

袁宁把礼物保管到周末。已经是深秋,再过两周就是重阳,袁宁回家时买了些做风筝的材料,准备重阳时和章修严一块去牧场那边放风筝。他把材料装好,又看到了莱安给章修严的礼物。

想起莱安表天试探般的询问,袁宁的心脏猛跳了两下,有种莫名的不安在心里蔓延。

深秋的天气十分gān燥,天空上连一丝丝云朵都没有,蓝得一望无垠。袁宁拿着东西回到家,一眼瞧见章修严正坐在那里看报纸。袁宁高兴地喊道:“大哥!”

章修严看着提着一堆东西的袁宁,搁下报纸,挑了挑眉:“拿着的都是什么?”

“一些做风筝的材料。”袁宁提醒章修严,“上次大哥答应了的,重阳我们要一起去牧场放风筝!我们好久没一起放风筝了呢!”

章修严点头。

袁宁把莱安留的礼物拿给章修严:“这是表舅让我带的,说是提前给大哥准备的十八岁礼物。”

章修严眉头直皱,说:“他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袁宁老老实实地把莱安那天说的话都告诉章修严,连莱安问自己喜不喜欢章修严的话都照说。他不清楚莱安的意图,不敢隐瞒半句——那会显得心虚!

章修严绷着脸听完,才说:“他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在意。”他没想到收养袁宁的时候章先生曾询问莱安的意见。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找回章修鸣,他们家会变成什么样——他承认粉饰太平也不对,可是那到底也算是“太平”。心里虽然有着难过、有着痛苦,日子却还是能过下去的。被莱安恶意地把矛盾放到最大、恶意地挑起本来可以避免的矛盾与痛楚,即使生活能再一次归于平静,一切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章修严把礼物拿回房间放好。等快到睡觉时间,他才重新把它拿出来。礼物被袁宁保管得很好,包装纸和蝴蝶结依然像刚裹上去的一样。章修严穿着睡衣盯着上面的蝴蝶结半天,终究还是抬手把它给解开了。

里面是个方形的盒子,不是很重。章修严迟疑了一下,把盒子打开,很快地,一排排包装、大小各异的怪异小方盒出现在章修严眼前。章修严拿起一看,感觉手有些发烫。安全套!国内还不兴这玩意,章修严却是见过的——都是托栾嘉的福!

那个该死的混账!果然是十八岁的“成人礼物”啊!

章修严触电似的把手里的方形小盒子扔开。

他的青chūn期已经步入尾声,却没有对哪个女孩动心过,也没有经历过所谓的年少冲动,早上偶尔会□□或遗jīng,但他早就学习过生理知识,知道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因此从来不曾大惊小怪。

章修严冷静下来。他觉得这不太像是莱安的作风。这么“正常”的礼物,根本不像是莱安会送出手的。难道莱安以为他会被这一大箱的安全套给吓到吗?

章修严把盒子拿到面前。很快地,他发现整整齐齐垒着的各种安全套下放藏着本素描本。

章修严心脏猛跳了一下。他记得莱安速写能力很qiáng,即使只是听别人描述也能把当时的qíng景还原出来。这里面画的是什么?章修严感觉一旦打开了素描本,会有很不好的事qíng发生。

章修严把素描本放下。他仔细回想着袁宁刚才所说的话。那真的是莱安对袁宁所说的所有的话吗?莱安特意去找袁宁,为的就是告诉袁宁最后的判决和当初为什么要叫章先生收养他?

不,这不像是莱安会做的事。莱安只见了袁宁一面,不会对袁宁产生“必须把这些事告诉他”“必须去见他一面”这样的想法——更别提托袁宁给他送“生日礼物”。

章修严感觉像是回到了好几年前。那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犹豫——他想弄清楚自己痛苦的根源,却又不愿面对自己心底深处潜藏的渴望与不甘。最终他还是被莱安在背后推了一把,撕碎了所有表面上的平和,看到了现实最狰狞的、最赤-luǒluǒ的一面。

面对摆在面前的魔盒,人们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把它打开。

章修严无法忍受“不确定”的存在。他拿起了那本素描本,打开了第一页。

看清上面所画的画面时,章修严触电似的把它扔开。这样的画面,他见过——他在梦里见过。十几岁的少年坐在他身边,趴在桌上熟睡,睡得那么地香甜,叫他不忍心把他叫醒。

那是一个他深埋在心底的梦境,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人。那个恶魔!那个该死的恶魔!

素描本摔落在地上,被风轻轻地chuī动,翻到了后面几页。章修严心跳稍稍平静下来,又被上面所画的东西攫住了目光。

那是少、年、的、luǒ、体——

章修严捡起素描本,把画着画的那几页撕了下来,一张一张撕得粉碎,连着那些安全套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做完了这些事,那些画上的画面却并没有从他脑海中离开,反而还愈加清晰。

章修严独坐到后半夜,直至双眼快要睁不开,才躺上chuáng睡觉。由于熬了一整夜,他什么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了天亮。

章修严是被敲门声唤醒的。他看向拉好了窗帘的窗户,发现有亮亮的光从外面透进来。安全套,素描本,luǒ-体的少年——他良好的记忆在此时又该死地发挥它的用处,让昨晚看到过的一切重新来到眼前。

“大哥!”房门外传来袁宁的声音。那声音还带着稚气,远不是曾经梦见过的那个少年。即使是,袁宁也是他的弟弟,朝夕相处的弟弟。

章修严头痛yù裂,仿佛听到一声枪响在脑海中回dàng。像贾斯文那样的禽shòu,是该被枪毙的。对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小孩产生那样的想法,更是不可饶恕!

那是不正常的。

不,不对。章修严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没有不正常。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是莱安在恶意地引导他往那边想。这是莱安最擅长的伎俩,哪怕你心里只有一两分的念想,他也会把它给放大到十分二十分。

所以,没有不正常。

章修严说:“进来吧。”

敲门的自然是袁宁。他关心地看着章修严:“大哥,你今天不跑步吗?”虽然天气已经有点冷了,但他还是想和大哥一起出去锻炼啊!

对上袁宁关切的目光,章修严的心仿佛被灼伤了。他摇头说:“我今天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袁宁跑过去,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心:“大哥你不舒服吗?”说着他就要伸出手去探章修严的额头。

即使袁宁的手还没有触碰过来,章修严也能感受到上面暖暖的温度。暖暖的、软软的手掌——

章修严下意识地避开了袁宁的靠近。

气氛一下子静滞下来。

袁宁心跳如擂鼓。他望着章修严,发现章修严脸上有着不自然的闪避。袁宁想起莱安那天说,当一个人心虚的时候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他的眼睛、他的皮肤——他的上肢和下肢,他的耳朵、他的嘴巴——都是会说话的。

大哥发现了!大哥一定发现了什么!

大哥一定讨厌他了,大哥最讨厌不听话的小孩——讨厌明明大家都已经很好很好,却还是想要更多的坏小孩——

袁宁退后两步,踢到了一旁的废纸篓。他看见了里面的礼物包装,还有凌乱的素描纸和莱安的“成人礼物”。袁宁来不及细看,嘴巴已经被僵掉的脑袋牵引着说出僵硬的话来:“那我去跑步了,大哥你不舒服的话要好好休息。”

章修严缓过神来,点了点头,说:“去吧。”

袁宁跑出了家门,只见路旁的花儿被霜冻住了,看起来蔫了吧唧的。秋天了,大家都不太有jīng神,树叶落了,花了蔫了,小动物们也渐渐销声匿迹,都准备躲起来度过漫长的寒冬。

如果没有储存到足够的粮食和脂肪来度过寒冷的冬日,是会被冻死的。人的感qíng也一样,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有能力守护它、有能力经营它的时候,那么它注定会中途夭折,永远都不可能开花结果。

袁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沿着熟悉的人行道往前跑去。一路上遇上不少老熟人,都在问:“哟,宁宁回来了?”“宁宁怎么一个人?”“宁宁你大哥呢?你四哥也还没回来?”

袁宁一一答了,往前跑去,有些心不在焉,差点摔了一跤。他稳住心神,绕着湖跑了三圈,跑得双腿酸酸麻麻才往回走去。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栋别墅门前时,袁宁听到一声尖锐的喇叭声。他抬眼看去,发现前方的斜坡上有个小孩呆呆愣愣地站着,看着一辆车往他冲来,竟不知道闪避!

司机也很着急,踩了刹车还是止不住不断下行的车子。

袁宁呆了一下,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把那小孩护在怀里往一边带。他俩齐齐摔在一旁,袁宁的右臂擦伤了一片。

尖锐的刹车声在袁宁耳边响起,袁宁转头一看,那车子艰难地停在刚才小孩站着的位置,还往前碾了一段路。如果小孩一直站着不动的话恐怕已经被念了过去!

司机忙下车查看,惊魂未定地问:“孩子你没事吧?这娃儿怎么回事?我一直按喇叭都不躲,要不是你把他带到一边可就糟糕了。”

袁宁右臂火辣辣地疼,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这孩子好像住在前面,我们把他送回去吧。”

司机是给这边的住户开车的,也经常出入这儿,经袁宁一说也认出了那呆呆愣愣的孩子。他们把小孩往前面的别墅送去,一个保姆模样的妇人就惶急地找了出来。看到小孩的一瞬,妇人惊慌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上前拉住小孩说:“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可把我给吓坏了!”

司机把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告诉妇人。妇人连声向袁宁道歉,说道:“这孩子和普通孩子有些不一样,一直都不会开门的。没想到我刚才只是一转身他就自己出来了,我找了半天才想到他可能在外面。娃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袁宁摇了摇头,和对方道了别,一个人往家里走。他刚才已经认出来了,那也算是他认识的小孩,是沈晶晶的弟弟,从小就被诊断为自闭症,看了许多医生也一直没好起来。

这世上的不幸实在太多了,相比之下他是多么地幸运。他有健康的身体、有疼爱自己的家里人、有很多很多的好师长和好朋友。那么一点点难过、那么一点点惦念,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他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也许会喜欢上另一个人——或者是个女孩,又或者是个男孩。和他一直以来都清楚知道地那样,他和大哥会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方向和未来。

所以,大哥知道了没什么不好——大哥讨厌他了也没什么不好。

比起他差劲的自控力,大哥肯定比他好很多,以后他回家的次数少一些,大哥回家的字数也少一些,那种莫名其妙却根深蒂固的依赖和渴望就会慢慢淡去。

袁宁平复好心qíng,推开门走了进屋。他觉得右臂很疼,跑去找了些药准备涂上。只是伤在手臂上,他自己涂起来有些不太灵便。

这时章修文起chuáng下楼来了。

袁宁连忙向章修文求助:“三哥,你来帮我消毒一下伤口涂点药好不好?”

章修文关切地走了过来,问他是怎么伤着的。

袁宁把刚才的意外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章修文无奈地揉揉袁宁的脑袋:“跑个步都能遇到这种事,除了你也没谁了。”他已经放弃让袁宁少管这些事qíng,毕竟袁宁肯定不可能听劝。

章修文把袁宁拉回房间,让袁宁把外套和上衣脱掉。房间里比较暖和,关紧门窗后袁宁也不觉得冷,他乖乖照做。因为刚才送小孩回家花了些时间,渗出的血有些已经凝结在伤口上,把伤口和衣服黏在一起,脱衣服的时候那种火辣辣的疼感比刚受伤时还要qiáng烈。

袁宁小脸蛋儿皱成一团,都快哭了。

章修文看着心疼,但还是狠狠心帮袁宁清理伤口,口里念叨:“叫你逞英雄。小小年纪的,总遇上这样的事。”

“又不是我故意遇到的,”袁宁忍不住叫屈,“遇着了总不能不管。”

“忍着点,会很疼。”章修文用棉签沾了消毒水,仔细地处理袁宁右臂上的创口。消毒水一碰到伤处,就冒出了许多微小的白色泡泡,袁宁觉得自己的右臂好像被烧着了,正滋滋滋地冒着烟。

袁宁心里难过,伤口也疼,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掉。章修文看着揪心,但没停下来,反而加快了涂消毒水的速度。他说:“等会儿眼睛哭肿了,大哥该怀疑我在欺负你了!”

袁宁眼泪掉得更凶了。

章修文消毒完伤口,又帮袁宁涂上清清凉凉的药水。伤口上那种灼烧一样的痛渐渐褪去,袁宁的眼泪也慢慢收了起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袁宁鼻子还是酸的,心里却好像没那么难过了。他已经上初中了,要好好学习,好好考大学,他可是早早就和袁波约好了的,要一起考首都大学!

袁宁把刚才磨坏的衣服放好,换了身衣服,和章修文一块下楼吃早餐。章修严已经在吃了,见袁宁换了套衣服下来,眼睛还红通通的,眉头皱了一下。想要问袁宁怎么了,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

章修文习惯了章修严绷着一张脸,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主动和章修严说起袁宁受伤的事。

章修严放下手里的牛奶。他问:“严不严重?要不要叫孙医生过来看看?”

袁宁说:“三哥已经帮我处理过伤口了,应该没事的。”

章修严没多说什么,吃完早餐就出门去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忙。袁宁用左手缓慢地把自己那份早餐解决,感觉味如嚼蜡,一点滋味都尝不出来。等他把早餐吃完,门铃就响了,原来是孙医生被章修严找了过来。

袁宁愣了一下,心里又暖又涩。即使大哥发现了他那种可怕的想法,还是这么地关心他。他难过什么啊!不是早就决定好要把那种想法忘掉吗?早就决定好了的,大哥永远是大哥!

袁宁乖乖让孙医生给自己看伤口。

孙医生说:“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外伤,没事儿,你们已经处理得很好了。我再给你点新的消毒水和药水,你带去学校让人给你上药。”

袁宁向孙医生道谢:“谢谢孙叔!”

“谢什么,我可是拿着高薪的。”孙医生说了句玩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只有遇上你病了,你大哥才会着急得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连语气听起来都不太一样!”

“我觉得大哥的语气永远都那样,”章修文一脸佩服地cha话,“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听出出不同来的。”

孙医生说:“你仔细去分辨自然能听出来。”

“还是算了。”章修文忙不迭地摇头,“我一听到大哥的声音就头皮发麻,觉得他下一句就该教训我了!简直是童年yīn影!”

袁宁也笑了,只是笑意到了唇边又隐了下去。他们的童年都已经过去了,要学会长大了!

接下来的两周,袁宁和章修严都有事没回家。校学生会决定在重阳组织新老成员去登高,联络联络感qíng,袁宁打电话回家里说了这件事,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做登高和野营准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最开始杜骁杰和周聿林都表示没兴趣进学生会,最后却还是抵不过袁宁和宋星辰的怂恿加了进来。

重阳节这天,学生会一行人早早到达集合地点,有人背着帐篷,有人背着也野炊用具,欢欢喜喜地朝选定的山头出发。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两个脸上都满是笑意,仿佛不是去秋游,而是去征服世界。

他是决定去山顶上住一晚看日出,所以挑的是有巡警守在山顶的、就在市区附近的山。一群人跑跑停停,呼吸着越来越清新的空气,都觉得整个胸腔都打开了,里头装着满满的欢喜。

偶尔出来走一走真是太棒了!

袁宁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咔擦咔擦地给所有人照相。到了晚上,山顶有些凉,他们野炊完就三三两两地钻进帐篷说话,下棋、打牌、玩游戏,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到了夜深,袁宁悄悄走出帐篷外看着秋夜的星空,觉得星星亮得叫他移不开眼。远处的巡警亭亮着灯,有小小的飞蛾在灯下飞去,似乎在寻找适合的角度往眼前的亮光扑去。有的飞蛾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炙热如火的灯罩子,直至直直地往地上栽去才罢休。

袁宁有了困意,钻进了帐篷里。他和周聿林挤一个帐篷,周聿林正在那里看书,见他进来了,把书放下,躺下睡觉。

袁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做梦。第二天天还没亮,游师兄的声音就在外头响了起来,又响亮又有jīng神:“起chuáng了起chuáng了!要不然会错过日出啊!起chuáng了起chuáng了!别白来一趟!”

袁宁一骨碌地爬起来,把自己打理整齐,走出帐篷一看,远处的山峦已经透着隐隐的白。他跑到游师兄旁边,扶着栏杆眼也不眨地看着还处于沉睡之中的天地。

不一会儿,暖烘烘的日光从山下露了出来,山上飘着的一丝丝轻云沾了一点金huáng,又染了一点绯红,宛如少女羞怯的脸颊。接着山亮了起来,林子亮了起来,河流和大江也亮了起来,像是有人一瞬间点亮了大地上所有的灯,让整个天地都变得明灿灿、暖洋洋!

所有人都被这发生在一瞬之间的变化给吸引住了,没有人开口说半句话。

袁宁心里的沉郁好像也被这摄人心魄的日出美景彻底带走。

这世上美丽的、美好的东西可真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那一年我们说好一起放风筝……

宁宁:_(:з」∠)_

——————————————————————————————

今天没有踩点!

提前了整整十分钟!(不对

今天更新了九千字,接近一万了!

求个营养液/(ㄒoㄒ)/~~

栽培榜掉下好远了!虽然你萌已经被我榨gān了!但是回去按一下投营养液按钮说不定又有了呢(你够

第12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八章

人参宝宝们第一次开花之后,个头就再也没长过,伴随着袁宁熬过了高考,依然是那矮矮的个头,倒是它们的人参籽在外面长得挺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森林里。

袁宁坐到了石桌前,看着那摆放了许多年的棋局。由于和周聿林同寝许多年,他的棋艺jīng进了不少,对这残局或多或少也有了些想法。这几年来他每逢心神不宁就到这边来。池边的小柳树已经长成大柳树,亮亮的光从柳叶的fèng隙里漏下来,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个残局,袁宁已翻来覆去摆了许多回。每次进来时袁宁就试着去下一下,离开时又把它给复原。这个过程常常会花很长的时间,有时他是专心致意的,有时却在走神。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每次都能很好地平复翻腾的思绪。久而久之,袁宁也就真正喜欢上了坐在棋局前思考。

现在袁宁与周聿林下棋偶尔也能赢上一两回。高考结束了,袁宁也快满十六了,他看着陪伴了自己好些年的棋局,静下心来思索该如何把它解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朝棋盘上落下一子候隐隐约约在对面看见个绰约的人影,朦朦胧胧,光亮又模糊,看不清模样。那人在他落子之后也往棋盘上落了一子,像在与袁宁对弈。

袁宁怔了一下,看了看棋盘,发现上头并没有多半个棋子。他眨巴一下眼睛,从对面的棋罐里取出一个白子,放到了刚才恍惚中瞧见的位置上。

这样来回下了几着,周围起了风。那风一点都不冷,反倒有几分暖意,chuī得袁宁浑身暖洋洋的,仿佛被一大团阳光给裹了起来。袁宁看着棋盘上翻天覆地的变化,霎时间明白确实有一个人在与他对弈!

这样的下法,他自己可想不出来。袁宁问:“您是与鱼儿它们认识的前辈吗?”

那人影不曾说话,影影绰绰,不像活人,倒像朵软绵绵、暖呼呼的云。没得到回应,袁宁也不气馁。与小黑它们jiāo流多了,他对这种奇妙的邂逅早已不再大惊小怪,定下心来与对方继续对弈。

两人专心对弈,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解开了!袁宁jīng神一振。这困扰了——也陪伴了他许多年的棋局终于补全了!袁宁正高兴着,小黑就窜了进来。袁宁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宅院后边就传来喀拉一声异响。

袁宁也顾不得管那人影是否真的存在,连忙跑了过去,生怕小黑遇上什么事。他跑到后门那边,就看见那圆形的门已经被小黑推开,外头透进一阵亮光。袁宁来过后门这儿,只是后门好像是推不开的,四周又雾蒙蒙一片,也就没再来查看。后面亮起来了!

袁宁吃惊地跟着小黑往后跑去,发现后面是一片片的良田,只是和当初那片空地一样什么都没有,在四周奇异光亮的照耀下泛着点红黑,看起来经历了数百年依然肥沃如初。

小小的人参宝宝们跟着跑了过来,看见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时欢喜地跳了起来:“田!田!田!”连着叫唤了许多声,看起来是真的非常高兴。虽然池塘对面也有空地,不过没有那么大、没有那么肥沃,人参宝宝们觉得不够分!为了能节省土地,它们在采摘完芦苇做扫把之后就得把芦苇拔掉种点别的呢!

袁宁说:“这么大一片地,灌溉起来挺麻烦的,可以考虑弄个浇灌系统。”他到书房里画起了“施工图”,决定从池塘里引流修一条围绕宅院和这片良田的“人工河”。至于动手的当然是人参宝宝和野猪们。野猪们现在已经非常qiáng壮,它们有qiáng而有力的四肢,很快就可以把人工河的主体挖好。至于更jīng细的活儿?自然是jiāo给人参宝宝们去办的。

人参宝宝和野猪们都很喜欢自己的任务,在袁宁的指挥之下开始动工。眼看它们很快就gān得热火朝天,袁宁对鱼儿说:“等小河挖好鱼儿你就有更大的地方可以玩了!”

鱼儿朝袁宁摆着尾巴,看起来非常高兴。

接下来几天袁宁都在指挥人参宝宝们施工。在人工小河连通池塘的一瞬间,潺潺的流水涌入河道,一点点吞没了那柔软濡湿的河chuáng。泉眼的涌动仿佛一下子加快了,泉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一瞬之间给整条小河盛满了水。清湛湛的河水映着朦朦胧胧的天穹,也映着岸边长势甚好的绿树,让周围的空气满满的都是水汽的湿润和泥土的芬芳。

人参宝宝们高兴地跑到河边,看着亮闪闪的河面上映出自己的模样,兴奋不已地对袁宁说:“我们!是我们!我们在水里呢!”

小河两岸都被野猪们拱了许多巨大的岩石“镶上”,人参宝宝们开心地趴在上面叫喊,让袁宁也赶紧过来照一照。

袁宁抵不过他们的叫唤,只能走了过去。他也像人参宝宝们一样看着水面,发现水里映出了人参宝宝们白白胖胖的矮墩子身材和脑袋上的绿缨子。等目光落到自己的倒影上后,袁宁微微地出了神。

水面上的少年已经渐渐褪去了稚气,喉结已经很明显,身材也已经拔高,不再是当初那个个儿小小的小孩。袁宁朝着水面的倒影笑了笑,那倒影也朝他笑了笑。他瞧着人参宝宝们,比了比高度,说道:“你们好像一直没长高啊。”

人参宝宝们不服气:“会长!会长!”“我们会长的!”“我们会比你高!”

“那就有点吓人了。”袁宁想象了一下比人还高的人参宝宝,摇摇头说,“你们还是现在这样可爱点。”

人参宝宝们气鼓鼓,不理袁宁了。它们才不要可爱!它们一定要长高!

袁宁看着人参宝宝们生气的模样,一乐,突然想起小时候章修严也爱说他矮。他那时的表qíng大概也和人参宝宝现在一样吧?怪不得大哥老爱逗他呢!

袁宁和人参宝宝们一起躺在岩石上,沐浴在四周亮亮的光里头。这几年来他和大哥天底下所有的兄弟一样维持着亲近却不亲密的关系,见面的次数少了一些,通电话的次数也少了一些。一切都很好,那种潜藏在心底的暗涌逐渐平息,余留的只剩平静而浅淡的兄弟qíng谊。

本来就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袁宁又眨巴了一下眼,把这句话再次翻出来对自己说了一遍,也就心安理得地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来。那些天天一起早起、一起跑步、一起写字、一起看书学习的日子,每每想起来都像还在昨天一样。

袁宁翻了个身,和人参宝宝们说起话来:“开学以后我要去首都了,大哥还在首都,我是不是可以去大哥那边住呢?”想到章修严这几年在彼此间划出的距离,袁宁又摇了摇头,没等人参宝宝们回应就径自往下说,“还是住宿舍好了!首都大学的宿舍环境很不错!”

人参宝宝们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每次提到那个“大哥”,袁宁都有些不对劲呢!

袁宁也没再开口,继续躺在小河旁,听着哗啦啦地流水静静流淌。小河环抱着宅院和一望无际的良田跑了一圈,又重新回到池塘里,微风徐徐chuī来,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袁宁第二天一早醒来,去华亭棋社找周聿林。他和华亭棋社的人都很熟悉了,老周见他来了也不用招呼,告诉袁宁周聿林在楼上就继续和人下棋,一边下一边骂咧:“你这臭棋篓子,肯定又趁我不注意偷棋了!”原来是老周一个老朋友来找他。

袁宁沿着木楼梯上了楼,瞧见周聿林站在阳台上给仙人掌们除虫。周聿林比袁宁要大三岁,如今高高瘦瘦,模样周正。见袁宁来了,周聿林停下动作:“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是说今天那位相川先生要过来吗?”袁宁说,“听栾哥说他好像输得脸上没光,要带人过来找回场子。”栾哥指的自然是栾嘉,长大一些以后,袁宁就不再喊“栾嘉哥哥”这样的称呼了。

周聿林一点都没有因为连赢六年而骄傲自满。他皱起眉头,问道:“带谁过来?”

“栾哥说有可能是西川江。”袁宁说,“看来你真的让那位相川先生输狠了。”

相川志野,老周以前的养子。老周家里人大多数死在岛国人手上,得知相川志野身上流着岛国的血之后老周接受不来,把相川志野给赶走了。从六年前开始,相川志野每年都会回来华亭棋社砸场子——并且每年都会输给周聿林。这一次相川志野把帮手也搬来了,是如今被称为“亚洲第一人”的西川江!

西川江这些年从来没输过,这种毫无败绩的qíng况是非常罕见的。不过西川江是一个真正热衷于围棋本身的人,他的生命仿佛与棋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与围棋有关。相川志野能请到西川江当帮手,大概是因为他告诉西川江这里有个很不错的对手。

周聿林听到袁宁说出“西川江”三个字,心脏莫名地多跳了一拍。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如果是六年前,他听到这名字只会觉得“哦,一个下围棋很厉害的人”。可在和袁宁、和相川志野切磋六年之后,周聿林和围棋有了更深的羁绊。他没有主动参加各种比赛,也没有申请加入华国棋协,只是偶尔看看赛事录像作为平时消遣。

西川江要来吗?周聿林说:“挺好的。”

袁宁看着周聿林认真的脸庞,有预感这一场会面可能会改变自己这个挚友对未来的选择。他说:“是挺好的,你这么厉害,是该会一会西川江这样的对手了!”

周聿林说:“我不算厉害。”

相川志野果然带来了西川江。西川江在相川志野再一次输给周聿林之后,便礼貌地向周聿林提出由他来下一局。周聿林看着彬彬有礼的西川江,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变得更为qiáng烈。他说:“前辈相邀,却之不恭。”

西川江朝周聿林笑了笑,两人友好地落座。

结果周聿林输了,输得非常惨烈。他像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幼童一样,被西川江接二连三地b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输得很不体面。

老周和他的老朋友在一旁看得chuī胡子瞪眼,但谁都没勇气捋起袖子坐下去说:“和我来一局!”即使已经在录像里见识过西川江凌厉的棋路,真正面对这种可怕的气势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周聿林看起来非常平静。他很有礼貌地向西川江道谢:“多谢前辈指教。”

西川江说:“你很不错。如果你有足够的经验,应该可以成为我的对手。”这话的意思是周聿林现在还称不上是他的对手。

相川志野和西川江走后,周聿林和平时一样照顾仙人掌、看书学习。直至他们几个人一起踏上前往首都的火车,中周聿林才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袁宁他们:“我要加入棋协。”

所有人都很赞同。谁都看得出周聿林在围棋上的天赋,只是周聿林一直表现出对围棋没什么兴趣的态度,袁宁他们也就没劝他往这条路上走。袁宁大致能猜出周聿林选择加入棋协的原因——在和西川江对局时输得那么惨,周聿林心里还是不甘心的。袁宁对周聿林说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西川江毕竟是‘亚洲第一人’。”

周聿林点头。他不是争qiáng好胜的人,只是渐渐对围棋产生了兴趣,而且这种兴趣在输给西川江之后变得越来越浓——因为它突然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袁宁已经加入了书法协会,对入会流程比较清楚。他和周聿林一块找到宿舍放下行李之后就陪周聿林去棋协那边。

棋协离首都大学不远,袁宁和周聿林很快到了那儿。看门大爷见是两个半大少年,也没多问,把他们放了进去。袁宁已经问清了协会负责人办公室的位置,领着周聿林径直走了过去。

周聿林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里面传来一把粗哑的嗓音。

袁宁和周聿林推开门一看,只见一个中年人叼着烟坐在那里看报,这中年人不胖也不瘦,长着张斯文脸,和嗓子不太相称。他下巴胡子拉碴,瞧着有些不修边幅。

中年人余光扫了扫袁宁和周聿林,放下了报纸,说道:“哟,生面孔。你们什么事吗?”

“我想加入棋协。”周聿林说。棋协几乎垄断了所有比赛机会,只有加入各地棋协才有资格参加总协的选拔,而只有加入了总协才有机会参加更高层次的、国际xing的比赛。

如果是其他小孩来说这句话,中年人可能会发笑。可他端详着周聿林的脸半天,喃喃地说:“你看着有些眼熟啊。”他把手里的烟摁熄了,把弄着自己被烟熏huáng的手指,“来,和我下一局。”

周聿林没有推拒,乖乖坐下。袁宁也拉了椅子坐在一边安静地看棋。

中年人看起来邋里邋遢、不太靠谱,下起棋来却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他不是西川江那种狠厉的棋路,是稳打稳扎的类型。可面对这种看起来非常笨拙的“稳打稳扎”,周聿林却再一次束手无策。

袁宁也提着心吊着胆。

眼看周聿林快输了,中年人又叼了一根烟。顾忌着有未成年人在场,他没有掏出火柴点火,而是把它咬在嘴里解瘾。他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抽出两张表:“行了,你们填了吧。”

周聿林和袁宁都愣了一下。袁宁说:“我是陪周聿林来的。”

中年人含着烟,声音含含糊糊:“陪着来?都几岁的人了,你以为是小学生,上个厕所还要喊个伴?而且那一般是小女生gān的!”

周聿林到底还小,被挤兑得面上一红。

中年人睨了眼袁宁:“你不会下棋?”

袁宁一愣,回道:“会啊。”

“申请表都给你了,”中年人敲敲桌子,“你瞧不起棋协?”

“可是我下得不好。”袁宁也红了脸。

“现在国内有几个人下得好。”中年人叼着烟,满脸都是不以为然,“你长得不错,到时候拍个照当广告,指不定能吸引点小孩子来看围棋学围棋。下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几个人看得懂。”

周聿林和袁宁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中年人有些古怪。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瞧见屋里的qíng况,来人拧起眉头,骂道:“肖盛昶,你又在做什么?”

袁宁吃了一惊。肖盛昶是棋坛老前辈了,曾经在亚联上冲到第一,后来不知怎地居然再也没出现过。原来他在棋协里吗?

肖盛昶大言不惭:“我帮你挖到两个好苗子,你瞅瞅看,这长相拿出去是不是比岛国那西川江还要好几分?”

“简直胡来。”来人黑着脸,转头对袁宁和周聿林说,“进棋协是要通过选拔的,一般不能这样直接加入,除非有人举荐——”

“我举荐啊!”肖盛昶cha话,“别把我不当人,我好歹也是棋协元老,连小邱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我的推荐怎么就不作数了?我说老何啊,你要公私分明知道不?不能因为我们之间有点恩怨,你就滥用职权拦下我的推荐。”

听着肖盛昶满嘴跑火车,“老何”咬牙说:“你这能叫推荐?长得好和下棋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下了一局,”肖盛昶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指着周聿林说,“他能和我下二十分钟,他旁边这孩子能看懂我的每一步棋。不是我说你啊老何,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

肖盛昶义正辞严地这么一说,老何顿时语塞。他考虑了一下,摆摆手说:“那好,你推荐的人你来带。你要是答应就让他们填表吧!”

肖盛昶叼着烟,朝袁宁两人招手:“行,你们填表吧,我去抽根烟,回头我来带你们熟悉熟悉环境。”

这倒让老何有些意外。

肖盛昶走到屋外,掏出火柴,轻轻一擦,用那明亮的火苗点着了烟,放到嘴里抽了起来。那个个儿高一点、年纪大一点的小孩,长得可真像他父亲,不用问他的名字,他都知道那小孩姓周。他一下子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个清秀羞涩的少年背着行囊来棋协报道,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在棋盘上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令人生气的是,明明都杀得他片甲不留了,还一脸腼腆地说:“我下得不好。”瞧那样子好像还真的是那么认为的。那少年长大了、结婚了,棋依然下得比他好,只是不爱出风头,所以声名大振的是他,而不是那个羞涩腼腆的男人。他以为他有机会超越,结果却听到了对方的死讯。

不知道他的儿子在这条路上会不会比他们走得更远?

肖盛昶抽完一根烟,走进屋,接过袁宁两人填好的表,在举荐人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接着他领着袁宁和周聿林出去转悠了一圈,算是给他们把棋协介绍完了。他吩咐袁宁两人周末过来这边集训,摆摆手把他们给打发走。

袁宁走出棋协时还是懵懵的。他真的是陪周聿林过来的!怎么这么巧就碰上了传说中的肖盛昶,还被他推荐进棋协了?

袁宁瞄了周聿林一眼,说道:“肖先生刚才看了你挺久,他是不是认识你父亲或者你爷爷呢?”

周聿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问问爷爷。”

两人回到学校,各自打电话回家。

袁宁还没来得及把今天的奇妙经历告诉薛女士他们,就从薛女士那接到了一个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

第12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二九章

天有点yīn,仿佛快要下雨,首都刮着微冷的风,带来了初秋已有的凉意。袁宁回宿舍套上薄外套,出了门。即使薛女士不说,他也是要去章修严那边的,毕竟弟弟来了不可能不去看哥哥。只是来的时候要忙报道,刚才又陪周聿林去棋协,所以才拖到打完电话。

袁宁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章修严住处的钥匙。这几年来他一直拿着钥匙,偶尔也会和章修文他们过去住两天,只是再也没有自己过去。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他们之间那种古怪的气氛就消失了,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想到薛女士给的任务,袁宁心里沉甸甸,像压着块大石头。他正站在门前握着口袋里的钥匙发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章修严的声音:“怎么不进去?”

袁宁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着章修严。章修严还是比他高小半个头,这差距好像一直拉不近。比起以前,章修严看起来更沉稳也更沉默了,他看起来很不爱说话,可那低沉而富有磁xing的嗓音像是能透进人的心里一样。袁宁说了谎:“找钥匙呢。”

章修严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手从袁宁身侧往前伸,□□了钥匙孔里,把门给打开了。

袁宁感觉章修严的气息一下子袭进,让他无处可逃。眼前的门开启以后袁宁大步往里迈,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瞧了瞧屋里的陈设,发现和当初没什么不同。有些东西用完了、用旧了,章修严又去添置了新的,章修严记xing好,买回来的和他当时挑的一模一样。

大哥是念旧的人,不会轻易换掉习惯了的东西。袁宁平复好心qíng,说道:“大哥这么早下班了吗?”

“嗯。”章修严注视着袁宁稚气褪尽的脸庞。他提前下班本来是准备去找袁宁。自从他们之间的关系被莱安从中搅和,他们便再也没了当初的亲近,他甚至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袁宁。他提前下班,是想去找袁宁的。袁宁毕竟是他的弟弟,如果袁宁来报道而他不去看一看,反倒显得有些古怪——

这六年来,他面对袁宁时一直在考虑“正常的哥哥”应该是怎么对待弟弟的——少一些亲近、少一些亲密、少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与关切,和对待章修文他们没什么不同,即使几个月都错开了没有见面也不会过分想念。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常轨迹。正常得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该是这样过的,每一天都独自忙碌而孤独地往前走,从不停歇、从不回头、从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也许那几年的无限亲密才是意外,这才是他一生都摆不脱的生活。

如果袁宁从不曾出现,这样的人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每天都很忙碌也没什么不好,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的抱负,即使章先生不要求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松懈。

如果袁宁不曾出现的话。

章修严收回目光。屋子好像变得狭窄,不管袁宁跑到屋子里哪一个角落,他们之间好像都没了距离。袁宁就在他的眼前,他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么地贴近。

不。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安静到古怪的气氛,就看到袁宁转过头来开口说:“大哥,我们出去吃饭吧。”

章修严望着袁宁。

袁宁说:“廉叔那边出了新菜,叫我们过去尝尝呢!”袁宁脸上带着笑,声音也非常自然。

章修严知道袁宁的牧场与廉先生那边有合作,闻言点点头,也找出薄外套穿上,与袁宁一块出门。章修严已经有了驾照,也有了车。他刚开始工作没几年,每天让司机接送有些过于招摇了,所以平时都是自己开车。

袁宁坐上车,系好安全带,瞄了眼准备专心开车的章修严,忍不住说:“大哥平时如果工作到太晚,还是得让钱叔叔去接你才行,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章修严点头。他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会让自己忙到太晚。

“大哥是不是要经常应酬?”袁宁继续问。

“偶尔需要。”工作了毕竟不比从前。他又没有到章先生那种不需要理会应酬的层次。

“那喝了酒也要叫钱叔叔去接。”袁宁认真叮嘱。

章修严转过头,对上了袁宁过分明亮的眼睛。袁宁从小就爱cao心,连一棵花有什么不对劲他都要担心半天,更何况是他这个大哥。袁宁是敏感的,他只稍稍表露疏远的意图,划出那条并不存在的线,袁宁就乖乖站在线外。

这对袁宁而言并不公平。毕竟他们之间的窘迫与袁宁没关系。在袁宁眼里,他是很好很好的大哥,能力qiáng,办事可靠,对人也非常不错——袁宁觉得他什么都很好,所以想要靠近他、想要亲近他。这是非常自然的事。

是他不敢让袁宁太靠近。

他害怕自己会贪恋温暖,害怕自己会变成那年秋天被枪毙的变-态恋-童癖,害怕自己真的会如莱安所猜测地那样对自己的弟弟怀有那种不该有的恶念。章修严喉咙微微一梗,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向袁宁保证:“我不会疲劳驾驶,更不会酒后驾驶。”

“大哥自然是不会的。”袁宁也意识到自己在瞎cao心,“大哥考驾照时都考过这些的!”

章修严点头。

袁宁数了数,有些失落:“我还得两年才能考驾照。”没等章修严说话,他又自己安抚起自己来,“不过首都jiāo通特别方便!不管是公jiāo还是出租车都非常方便!”

章修严说:“有事可以找我和钱叔。”

袁宁用力点头,然后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再说话。他和大哥之间生疏了很多,以前他遇到什么事总是忍不住要跟大哥说,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每次都舍不得挂断电话。现在他见到大哥这么久了,还没和大哥说起今天去棋协的事,也没和大哥说起暑假时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qíng——

安静得有点可怕。袁宁有点难过,看着外面泛huáng的叶子,心里微微发涩。

即使大哥就坐在身边,他还是好想好想大哥。

他好想那个可以让他亲亲抱抱的大哥。

明明章修严没有改变太多,明明人还坐在他的身旁,感觉却已经不是他的大哥了。

那么陌生那么远。

让他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如果他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告诉大哥他的喜欢和他的渴望,大哥一定会厌恶他、一定会离他远远的,觉得他不懂事也觉得他不正常。袁宁鼻子泛酸,忍不住吸了一下。

“感冒了?”章修严拧着眉问。

“有点。”袁宁抽了张纸巾,捂住了鼻子,声音有点哑,“可能不太习惯首都的天气,这边比家里gān燥多了,鼻子不太舒服。”

章修严看了看路旁的招牌,在前方停了车,转头叮嘱袁宁:“在车里等着。”他下了车,走进药房买了点感冒药和感冒冲剂以及一些润喉糖,顺便跟店员讨了杯热水,拿回车里塞给了袁宁,“刚过来可能是很难适应,晚上吃过饭后吃点药,喉咙难受的话吃颗糖,润润喉咙。”

袁宁握住温热的杯子,乖乖点头,鼻子却莫名更酸了。还好他的眼睛没有红,眼泪也听话地没往外涌。

袁宁把水喝完的时候,水云间也到了。水云间还是安安静静地开在那儿,与周围喧嚷的环境截然不同,却又丝毫不显得突兀。袁宁比章修严走快了两步,向服务员报出房名。

袁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急促,章修严心生狐疑,跟着服务员往里走。等包厢门一打开,章修严那种怀疑更重了。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包厢却订得不小,倒像是多人聚会。

袁宁心虚地拉章修严坐下,还没开口解释,门又被推开了。推门的服务员背后跟着几个人,前头是一对夫妻,男的长相和气、步履稳健,女的温柔端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他们背后跟着两个女孩儿,一个二十岁左右,一个才十多岁,和袁宁差不多大,模样都很不错。两个女孩脸上带着几分怯意,那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小心地看了眼章修严,与妹妹对视一眼,怯意中又多了几分怕羞。

章修严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都这样了,他哪会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蹿起一阵怒意,想要发火,良好的家教却让他做不出这种事。章修严站了起来,迎上去和最先走进包厢的男人握手:“梁叔。”

梁先生见章修严主动起身相迎,心中欢喜,在章修严的招呼下落座。他热络地与章修严攀谈起来。自从章修严迈入仕途,已经有不少人看上了章修严这个“女婿”。他妻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妻子是薛女士的同窗,对章修严是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托薛女士把章修严约出来让双方的孩子见一见面。

孩子都不小了,薛女士那边听了也有些意动。不过薛女士也说了,她没办法gān涉章修严的感qíng——章修严从小就有主见,很难被别人左右,还是看章修严自己的意思才行。相亲这种事章修严也是不乐意的,好在他弟弟刚到首都大学报到,由他弟弟把他叫出来应该没问题。

于是就有了这场会面。

袁宁心里也很忐忑。他很了解章修严,哪怕心里再不高兴,章修严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流露出来。如果章修严会生气,大概也只会生他的气。袁宁见章修严和梁先生jiāo谈起来,不由望向那两个女孩子。

长得真不错,叫人一看就心生亲切。袁宁朝她们笑了笑,向坐得离自己比较近的女孩介绍起这边的菜色。他与廉先生相熟,许多需要排队预订的菜他都能直接点,旁边的梁夫人听了有些意外,对章家的能耐更为佩服。她注意到章修严一眼都没看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有些失望。

章修严这xing格一看就知道不是温柔体贴的,自己只有两个女儿,她从小悉心教导,都是当宝贝宠爱着的。要是找了个不贴心的女婿,日子可能不会太美满啊!

梁夫人心思渐渐歇了,转头见袁宁正给小女儿布茶,眼前一亮。小女儿虽然还小,不过也快成年了!梁夫人笑着问:“你就是宁宁吧?你妈妈常跟我们提起你,说你是最体贴细致的。”

袁宁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妈妈是我们的妈妈,自然觉得我们什么都好。”

梁夫人更喜欢了。她确实常听薛女士提起袁宁,这孩子年纪小,做事却很妥当,嘴巴甜,xing格又好,简直是打着灯笼没处找。梁夫人想起薛女士说袁宁刚到首都大学报道,不由说道:“你这才十六岁吧?已经考上大学了?”

“今天刚去报道。”

“哇,真厉害,还是首都大学!”袁宁身旁坐着的女孩惊叹不已。比起绷起脸来和她们爸爸更像同辈的章修严,还是袁宁更让她放松。

“没什么,”袁宁看着女孩,觉得她的xing格和郝小岚差不多,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这里的花茶不错,你尝尝看,对女孩子挺好的。”

章修严的注意力从对话里收了回来。他看向袁宁那边,发现女孩兴致勃勃地问起袁宁这些花茶有什么功效,而旁边的梁夫人则用岳母看女婿的眼神赞叹地看着袁宁。

章修严脑中某根神经啪地断了。他不断地散发着低气压,让袁宁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

袁宁忙说:“菜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看!”

梁夫人也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她带上小女儿也没想着把她和袁宁凑一对,毕竟小女儿还小。袁宁也还小,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带着儿子来相看自己没成年的女儿,自己也会不高兴的。梁夫人在丈夫的瞪视下硬着头皮跟章修严介绍大女儿,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多半是不会成的了。

等袁宁从外面进来,菜也陆陆续续开始上桌。袁宁让服务员不用在旁边忙活,自己跟梁先生一家介绍各种菜色。美味的食物让气氛渐渐活络起来,两个女孩儿也终于可以忽略章修严的低气压兴致勃勃地拉着袁宁说话。到要分别时,她们主动向袁宁讨了宿舍电话,表示有空要找袁宁出来玩。

袁宁不好意思拒绝女孩子,只能把电话写给了她们。

章修严一语不发地在旁边看着。

袁宁和梁先生一家道别,跟着章修严走回车子那边。章修严脚步迈得很大也很快,像是一点都不想等袁宁一样。

袁宁小跑着追了上去。

“大哥。”袁宁小心翼翼地喊。

章修严没有停下,绕道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袁宁心里咯噔一跳,知道章修严生气了,连忙拉开车门坐到副驾座,觑着章修严冷冰冰的侧脸继续喊:“大哥……”

章修严想到袁宁刚才和那两个女孩迅速熟稔起来的画面,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灼烧着。这家伙把他骗出来相亲就算了,还和女孩子聊得这么欢!当着他这个大哥的面都这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家伙是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章修严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车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静滞下来。袁宁心突突直跳。他很久没有见过章修严这么生气了。

袁宁有些慌乱,连忙说:“大哥,我不是故意骗你出来的。”

章修严一语不发。

袁宁说:“是妈妈让我把你约出来的。”他心里酸酸的,“妈妈说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应该考虑一下谈个恋爱。现在开始谈,好好了解一下彼此,过两年才好结婚。大哥你不是也说过吗?到了年龄就该结婚的。”

章修严一滞。他确实这么对袁宁说过,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到了应该做某件事的年龄,就应该去做某件事——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不让任何事偏离正轨,一向是他的人生信条。

“我有自己的打算。”章修严硬梆梆地说,“我会结婚的,不过不需要你们来cao心。”

袁宁安静地听着。他也发现自己这事做得不对,换成是他的话他也不会高兴的。没有人会喜欢被人骗,也没有人会喜欢别人cha手自己的人生。

袁宁压下鼻头的酸涩:“对不起。”

章修严看着袁宁红了的眼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冷硬。他有些后悔,却不能放任袁宁再做这种事。他无法告诉袁宁,刚才他在看到梁先生一家人走进来时是多么地愤怒——那种愤怒是没有道理的——也是不应该存在的。

那代表着他希望袁宁也在意他,如同他在意袁宁一样——明明这些年来他们已经离得很远很远,那种瞬间盈满整颗心的怒意又提醒了他这种悖逆伦理的感qíng的存在。

章修严猛地意识到这一点,喉咙一下子被梗住了。他居然对自己的弟弟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原以为疏远了这么多年,一切都会不同,可是在再一次靠近之中心底筑起的牢固防线却在一瞬间冰消瓦解。章修严握紧拳,再一次痛恨起莱安来。要不是莱安捅开了一切——

章修严回过神来。他在想什么?要是莱安没有把捅开一切,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和袁宁亲近、和袁宁保持着远超于兄弟的亲密?这种可耻的念头让章修严整个人像被火烧灼着。

这是不对的。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qíng发生。

这种不正常的渴望、不正常的感qíng,就应该将它扼杀在它刚刚萌芽的时候,而不该妄想着保留它。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qíng,转头注视着袁宁满是忐忑的脸。他说:“下不为例。”

袁宁松了一口气。大哥不生气了!袁宁保证:“下次我再也不会答应妈妈了!”要带大哥去和女孩子见面,他心里也很难过。看不到、听不到的话,他可以默默地远离默默地祝福,看到了听到了,他会忍不住伤心。虽然那女孩儿很好很好,他还是会伤心。

大哥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

其实去年过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表露过想把女儿嫁给章修严的意思。

大哥说他会结婚的。

袁宁眼眶红红的,鼻子也止不住地发酸,不敢看章修严,怕自己会难过地哭出来。

“我记得我说过,”章修严严肃的声音在袁宁耳边响起,“章家的孩子是不许早恋的。”

袁宁一愣。

他悄悄看向章修严,发现章修严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

袁宁愣愣地点头:“我记得的!”

“下次不要对女孩子那么好。”章修严明白袁宁根本不知道梁夫人相中了他,也知道袁宁不是故意讨女孩的欢欣——袁宁只是天生就那么讨人喜欢而已。章修严说,“如果你对她们没那种想法,就不要那样。”

“什么‘那样’?”袁宁迷茫。

“不要对她们笑得那么温柔,”章修严说,“更不要对她们那么体贴。和异xing相处的时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想到当年的贾斯文,章修严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还有,如果有同xing对你有逾越的举动,你也要保持警惕。”

袁宁点了点头,可又有点疑惑:“可是妈妈说要照顾女孩子。”

“可以照顾,”章修严绷着脸说,“但不能太照顾。你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梁夫人刚才已经相中你了吗?”

“啊?”

“相中你做她的小女婿。”

————————————————————————————————

大哥:你没发现她们都看上你了吗!!!!!!

宁宁:_(:з」∠)_没发现

第13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十章

章修严送袁宁回了学校,相亲的事算是揭过了,可袁宁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章修严的距离再一次拉远。在听到薛女士给的任务时,他就是这样想的吧,想着大哥会生气,想着大哥会朝自己发怒,这样他们之间的疏远会显得更顺理成章。

袁宁甩开脑中的种种思绪,投入到崭新的大学生活之中。他和周聿林他们虽然都考进了首都大学,但不是同一个系,宿舍自然也不同。好在新生们的宿舍隔得不远,他们要见面也容易。

新舍友们也很好。

开学几天后,袁宁已经彻底适应首都大学紧张的生活节奏。周五的傍晚袁宁正要去图书馆学习,就接到了钱叔打来的电话:“宁宁,你大哥喝醉了,你过来看看他吗?”

袁宁愣了一下。大哥喝醉了?他还没见过大哥喝醉的样子。大哥在家时是他们的榜样,烟酒都不沾,更别提喝得烂醉。喝醉酒一定很不舒服吧?袁宁忙说:“我在学校呢!这就过去!”

钱叔说:“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外的公共电话亭给你打电话,车子停在东门门口,你出来就能看到了。”

“好!”袁宁挂断电话,想了想,胡乱地收拾了几本书塞进背包,对舍友们说,“我去我大哥那边住一晚。”

舍友们都知道袁宁大哥在首都工作,纷纷表示会替他挡住宿管的巡查,让他放心地出去。

袁宁笑着向他们道谢。大学管得没初中高中严,宿管巡查是不常碰见的。他急匆匆地跑下楼,连路上有同学和他打招呼都没注意到,弄得几个同学都有些惊讶,对看了几眼,颇感兴趣地说:“啧啧,袁宁不会有女朋友了吧?”

已经是秋天了,袁宁跑到学校东门时还是出了一脑门的汗。天色早已发黑,章修严坐的车静静地停在那儿,仿佛也夜色一样静止了,与周围喧闹的、出出入入的行人宛如两个不同的世界。

袁宁跑了过去,打开车门,看见章修严靠着车椅坐在那里。章修严看起来不像喝醉了,倒像是在熟睡。袁宁坐上车,抓了抓章修严的手,发现它冰冰凉凉的。

袁宁不由问:“钱叔,大哥怎么喝这么多?”

“应酬啊。”钱叔无奈地说,“你大哥年纪太小了,任谁都能在他面前摆一下年纪。你大哥最近心qíng不太好,听说喝酒的时候都没有推拒,今晚好像十个庆功宴,大家都来灌他酒,你大哥就喝醉了。”

心qíng不好?袁宁看着章修严的侧脸。章修严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淡淡yīn影落在他平时都紧绷着的脸庞上。大哥心qíng不好,是因为被他骗去相亲吗?

换成是他,他也不会高兴的。袁宁心里难受得要命,悄悄抓住章修严的手。等到了章修严家楼下,袁宁和钱叔一块扶章修严上楼。钱叔最近腰疼,袁宁让章修严大半重量都压倒自己身上。当抱住章修严的腰时,袁宁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章修严的气息紧紧地把他包裹住,让他根本无处可逃。

钱叔还在,袁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脑中莫名的贪恋给压了下去,掏出钥匙把章修严扶进屋。

将章修严弄到chuáng上,袁宁对钱叔说:“钱婶最近睡不好,钱叔您早些回去陪陪她吧。”

钱叔知道袁宁这孩子最妥帖,见袁宁细致地照料着章修严,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屋里只剩袁宁和章修严。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起来。袁宁看着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的房间,蓦然想起这还是当初自己布置的。章修严什么都能做好,就是对自己不怎么上心,如果没有人督促的话肯定不会考虑怎么让自己过得舒服。

在这六年里,大哥是不是总是会像现在这样喝醉呢?袁宁回想着自己从钱叔他们那打听来的消息,确定这还是章修严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才稍稍放下心来。

袁宁替章修严把西装外套脱掉,解开了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没了成人的装束,章修严看来年轻了好几岁。袁宁用热水弄湿了毛巾,替章修严擦了擦脸和脖子,那浓烈的酒气总算散了大半。

章修严喝醉之后很安静,一动不动地躺着,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可见即使是到了这种不可控的时刻,章修严的潜意识依然约束着他的一言一行。

袁宁忍不住伸手抚平章修严微微皱起的眉头,可等他的手一挪开,章修严又顽固地皱起眉。

袁宁鼻子一酸。他见章修严紧闭着眼,不由扣紧章修严垂在身侧的手掌,俯身亲了亲那仿佛永远都舒展不开的眉头。

章修严手动了动,一把扣住了袁宁的腰。袁宁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章修严还是沉睡着,只是手落在了他腰上而已。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贴近了。

袁宁感觉自己在和章修严争抢空气,一不小心就会把对方的气息也吸进鼻端。

大哥的唇抿得真紧。喝了太多的酒,贴近后酒气有点浓,一点都不好闻。袁宁的心突突直跳,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紧闭的唇,忍不住微微地往前凑了凑。

碰到了!

袁宁觉得自己的唇被烧着了,心也被烧着了,来不及仔细感受那柔软的触觉就受惊似的远离。

大哥没有醒。

袁宁的心放回原位。大哥很少喝醉,以后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以后大哥会结婚……

袁宁悄悄抱住章修严结实的腰,再一次亲上章修严的唇。

大哥的唇和大哥的xing格一样,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很柔软,而且暖暖的,就是有酒的味道……

袁宁用舌尖舔了舔,苦涩的酒味霎时钻进他每一个味蕾,让他霎时间头皮发麻,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唇傻傻地贴在章修严唇上。

而一直沉睡着的章修严蓦然睁开眼。

袁宁意识到章修严醒了过来,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结果绊到了椅子,一屁股栽在地上。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哥,我、我——”

大哥一定会厌恶他——大哥一定会讨厌他的——

章修严坐了起来。他又拧起了眉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袁宁,眼底似乎正酝酿着一场bào风雨。

袁宁一直“我、我、我”地张着嘴巴,却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来。他眼眶慢慢红了,低下脑袋无措地喊:“大哥……”

袁宁正慌张着,就感觉一片yīn影笼罩在自己身上。接着他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竟是被章修严抱了起来。

袁宁愣住了。

章修严说:“虽然是梦,但是地上也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说,“前几天还感冒了……”

袁宁僵硬地被章修严搂入怀中,他的脑袋贴着章修严的胸口,能听到章修严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

虽然是梦?

大哥会梦见他吗?大哥没有生他的气吗?

袁宁也恍惚了:“是梦吗……”

“当然是梦,”章修严说,“如果不是梦,你怎么可能会亲我?那天你还把我骗出去相亲——”提起那天的事,章修严的声音依然带着点儿愠怒和伤心,“我很难过,宁宁。”

袁宁感觉他花了六年筑起的防线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大哥也很难过吗?大哥的心qíng,和他的心qíng也是一样的吗?

大哥不生气他偷亲他,甚至——甚至还愿意让他亲吗?

袁宁眼底泪光闪动。他伸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窝,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是在做梦吗?这是他的梦吗?袁宁哭着说:“大哥,我也很难过。”

章修严僵了一下。他侧过头,轻轻亲掉袁宁眼角的泪珠子。

袁宁感觉自己被烫伤了。

他抬起脑袋,与章修严对视。

他们那么地靠近,连呼吸都快连在一起。

大哥还醉着吧?

袁宁心怦怦直跳。

“我也想亲你。”或许是因为在“梦里”,又或许是因为喝醉了,章修严比平时诚实很多,大方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可是这是不应该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你了……”

袁宁呆呆地听着。

“可是你来了以后,”章修严说,“我又一直梦到你,梦到你和我一起出生,和我一起长大——梦到我们的年龄一样大——你哪儿都没有去,一直在我身边。”

袁宁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一样的!大哥也是一样的!大哥也希望他们能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大哥——唔——”

袁宁的唇被吻住了。

和他浅浅的亲吻和轻舔不一样,章修严的吻凶猛又激烈,让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只能任由章修严在自己敏感的口腔里肆意掠夺。

“我不想当你的大哥。”许久之后,章修严的声音才在袁宁耳边响起,“我为什么偏偏是你大哥……这是不应该的。”

章修严的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深深的痛苦与渴望。

“是你先亲我的……宁宁……”

袁宁感觉有温热的液滴落在自己脸上。

大哥哭了。

袁宁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大哥从来不哭的。

大哥一定比他更煎熬。

大哥从小就是所有人的榜样,大哥从小就是所有人jiāo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大哥是祖父和父亲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也是负责管教他和姐姐她们的兄长——所以大哥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qíng发生——大哥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感qíng发生。

所以大哥一直在说,这是不应该的。

袁宁抽噎着问:“大哥,你不是讨厌我对不对?你不是讨厌我才不让我亲近你对不对?”

“别哭,”章修严语气无措又温柔,“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是讨厌自己,讨厌对你产生这种感qíng的自己。我以为我可以控制好……”

“是我先亲大哥的,”袁宁抱紧章修严的脖子,“所以不是大哥的错,是我的错。”他勇敢地抬起头,飞快在章修严唇上亲了一口,“是我喜欢大哥,我好喜欢好喜欢大哥。”

章修严耳朵一红。

他哑声说:“睡觉!”

袁宁拉着章修严钻进被窝,看着章修严红通通的耳朵,又忍不住亲了它一口。

章修严恼了:“袁宁!”

袁宁觉得呼吸进胸腔里的空气都变得甜丝丝。大哥不是讨厌他,大哥也喜欢他,只是大哥肩膀上有太多的责任——他不在意了!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他什么都不会再在意!

他记得章修严曾经问过他,如果知道栾嘉要选一条很难走的路,该不该劝栾嘉不要走?

那时候他不明白章修严指的是什么,后来他已渐渐就明白了。

那时栾嘉和霍森先生在一起了。

当时他的回答是,没有什么路是不难走的。

袁宁悄悄把脑袋埋进章修严胸口。

如果大哥不喜欢他——如果大哥厌恶他近乎贪婪的喜欢,他可以压下心底那躁动无比的渴望,乖乖呆在弟弟的位置上不靠近半步。可是如果大哥也喜欢他,那么让大哥去结婚——让大哥压抑着那样的感qíng去结婚,对谁都不公平。

袁宁小心地摸了摸自己被章修严吻过的唇。

“大哥。”他小声喊。

“还不睡?”

“大哥也没睡。”

“……”

“大哥醒来后会忘掉的吧?”

“……”

“那我可以再亲大哥一下吗?”袁宁仰起脑袋,目光灼灼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用黑沉沉地眼睛盯着他很久。

“可以。”简单的两个字一出口,红晕又爬上了章修严的耳朵。

袁宁欢喜地挨近,往章修严嘴巴上亲了一口。他想到章修严刚才的吻,笨拙地把浅尝辄止的亲吻加深了一点点,等尝到章修严嘴里残留的酒味,脸蛋也随之变得红通通的。他居然趁着大哥喝醉偷偷亲大哥!

袁宁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卑鄙的事,顿时缩成了小虾米,红着脸把脑袋重新埋进章修严怀里。

章修严却把他挖了出来,缓缓凑近,呢喃着说:“你亲完了,该我了。”

袁宁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快要烧起火来。

“闭起眼睛。”章修严相当耐心地指导。

袁宁乖乖闭眼。

章修严的唇轻轻覆了上去。

袁宁身上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张开了。他微微张唇,迎合章修严逐渐加深的吻。

章修严吻够了,把袁宁搂进怀里,在袁宁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晚安。”

袁宁红着脸小声说:“晚安。”

两个人一觉睡到天亮。当连窗帘都掩不住朝阳的辉光之后,章修严才缓缓睁开眼。他感觉有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

他的手掌微微收了收,发现自己摸到了富有弹xing的皮肤。

章修严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低头一看,蓦然坐了起来。躺在他怀里的是袁宁——是他一直想推远的弟弟。他们都没来得及换上睡衣,袁宁的上衣微微撩起,刚才的他的手就搭在那光luǒ的腰身上。那富有弹xing的触觉,来自袁宁腰间的软ròu——

昨晚发生了什么?

袁宁也被章修严的动静吵醒了。他很少睡得这么沉,更别提睡过头。他也坐了起来,看着僵坐在那里的章修严。

很明显,章修严把喝醉后的事忘了!

没关系,他记得就好了。袁宁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了小小的酒窝。他高高兴兴地喊:“大哥!”

章修严一阵恍惚,感觉一下子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谁都不敢太靠近他,只有袁宁总是不怕他,觉得他难过的时候要亲亲他,遇到高兴的时候要亲亲他——

亲?

章修严额角一跳,总觉得自己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qíng。他感觉自己的唇和喉咙火辣辣地疼,目光不由落到袁宁的唇上。袁宁的唇有些发红,可是他不确定它是不是本来就这样——

他应该没有做什么。

即使是在梦里,他从来不会做什么。

袁宁已经下了chuáng,跑去刷牙洗脸,然后对还在出神的章修严说:“大哥你快去洗个澡,你太沉了,昨晚我没法帮你洗。等你洗完了就出来喝点茶再醒醒酒,要不然脑袋会疼!”

应该没有做什么。章修严听着袁宁欢快的语气,再一次做出判断。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的话,袁宁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袁宁会觉得他是个变-态,觉得怀有那种想法的他非常可怕——

所以他肯定没有做什么。

章修严下了chuáng,找出衣服去洗澡。他走进浴室,脱了衣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顿时更安心了。

果然什么都没发生。

他以前也喝醉过一两次,钱叔说他酒品不错,喝醉后就是睡觉而已。回想起刚才摸到袁宁的腰的触感,章修严觉得手掌发烫,忙放了水冲刷掉蓦然钻进心里的躁动。

那是你弟弟,章修严。

章修严这样对自己说着,压下那种可耻的燥意。

等章修严洗完澡出来,袁宁已经煮好醒酒茶捧进来。袁宁将醒酒茶递给章修严,自告奋勇地说:“大哥,我帮你把头发擦gān!”

章修严一顿:“不用。”

袁宁说:“要!”他严肃地说,“不擦gān以后会头疼!”

不等章修严闪躲,袁宁就自发地拿起柔软gān燥的毛巾仔细地帮章修严擦起头发来。

都这样了,再躲躲闪闪更加古怪。章修严只能由着袁宁忙活,自己端起醒酒茶喝了一口。

苦。

章修严被茶苦得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房间里的气氛莫名地凝滞起来。

袁宁就在他旁边,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章修严觉得自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差不多了。”章修严只能僵硬地说。

袁宁看着章修严微微发红的耳朵,心里闷笑不已。他跑去把毛巾挂好,拉着章修严下楼晨跑。

下楼的时候遇上对面大爷,对面大爷乐呵呵地和袁宁打招呼:“宁宁来了啊?这几年你好像不怎么过来!”

“忙着考大学嘛,”袁宁说,“现在我考上首都大学了,和大哥是校友呢!以后就可以常来了!”

“那敢qíng好,”对面大爷说,“你大哥每天一个人忙进忙出,怪孤单的!离开家到外面打拼还是得有个人一起才行的。”

“您说得对!”袁宁笑嘻嘻地应了,和章修严一起下了楼。小区的绿化很不错,不过已经入秋了,许多叶子都转huáng了。不远处有条路栽了不少银杏,远远看去金huáng一片,格外漂亮。袁宁拉着章修严往那边跑,秋风轻轻chuī来,一片片银杏叶随风飘落。有片叶子落到章修严脑袋上,抱着章修严乌黑的头发不愿被chuī走,袁宁微微踮起脚,帮章修严把那银杏叶子拿掉。

章修严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袁宁乐滋滋地笑了。

跑过银杏道,长长的河岸出现在袁宁眼前。前头是一条穿过大半个首都的河,河面波光粼粼,有着秋日特有的温柔。

袁宁说:“秋天的太阳最舒服了,晒得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章修严点点头。

袁宁和章修严跑了一圈,去附近的市场买了不少食材,回到住处把冰箱都填满了。

袁宁把章修严推出厨房,开始准备两个人的早餐。他多做了一些,捧去和对面大爷夫妻俩分享,乐得对面大爷高兴地送了他一些刚买回来的油条。

章修严看着袁宁忙来忙去,又是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刚买下这间房子的时候。不过袁宁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章修严看着袁宁藏着笑的眼睛。

袁宁大大方方地和章修严对视。

章修严收回视线,把袁宁做的早餐解决掉。他问:“昨晚是钱叔把你找过来的?”

袁宁点头。

“我喝醉后没做什么吧?”章修严还是把困扰了自己一早上的疑问问了出口。

“大哥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袁宁注视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不记得了。”

袁宁笑眯眯地说:“大哥昨晚什么都没做。”

章修严松了口气。

“不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偷亲了大哥。”袁宁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扔出一颗炸弹。

轰地一下,炸弹在章修严脑中炸开了。

袁宁身体前倾,隔着桌子在章修严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大哥,我喜欢你,是想永远和大哥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

大哥:我昨晚做了什么吗?

宁宁:没有!

大哥松了一口气:还好我什么都没做……

宁宁:我做了。

大哥:……

今天特别早!

甜甜chūn永远甜甜甜!

还有没榨gān的营养液吗!来浇灌!~\(≧▽≦)/~啦啦啦

第13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一章

袁宁眼底含着笑意,素来最爱红的眼眶和脸蛋都染上了笑,没有一丁点变红的意思。

章修严被亲了个措手不及,脑袋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混乱、惊愕、慌张齐齐涌上心头,他心乱如麻,却分辨不出其中有丝毫与“震怒”有关的qíng绪。

……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

他是你弟弟,最小的弟弟。章修严默念着这句话,狠下心忽略自己心里深深的悸动,板起脸说:“不要胡闹!”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冰冷,袁宁脸上的笑意没了,眼底多了几分忐忑:“大哥你讨厌我吗?”他难过地看着章修严,“大哥你讨厌喜欢你的我吗?”

章修严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明白这种感受,明白这种想要靠近却害怕被厌恶的感受——明白这种觉得自己不正常,却又忍不住想要更亲近——再亲近一些的感受。

怎么会讨厌?他也很想亲一下袁宁——可是袁宁是他的弟弟,他最小的弟弟。

章修严正思考着该怎么正确地引导袁宁走回“正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袁宁脸上。

袁宁已经长大了,和他第一次梦见袁宁时一样大。

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他身边,眉眼都已经不再是儿时模样,瞧不见丝毫稚气。

章修严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火焰灼烧着,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想拒绝,他一点都不想拒绝。

他只想对袁宁说,我不讨厌,我也喜欢你。

章修严的话还梗在喉咙,袁宁已经红了眼眶,语气满满的都是自bào自弃,好像真的开始讨厌自己来:“大哥,我是不是有病?我喜欢男的,还喜欢自己的大哥——”

“不是!”袁宁的自我谴责让章修严再也没法沉默。

袁宁眼睛亮了起来。

对上袁宁亮亮的目光,章修严的犹豫被彻底击溃了。

去他-妈的不正常。

去他-妈的有病。

章修严说:“你没有病。”章修严伸手摸摸袁宁的脑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舍不得挪开手,“但是你还小。你还会遇上很多不同的人,他们各有各的出色,各有各的魅力。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我并不是你认识的人里最好的、最适合你的那个。”

“可我就是喜欢!”袁宁说,“就算不是最好的、不是最适合的,我也喜欢!我喜欢大哥对我笑的时候,也喜欢大哥对我板着脸的时候——只要是大哥,我全都喜欢。”

章修严心里一片滚烫。他绷着脸:“前几天我才和你说了,不许早恋。”监守自盗什么的,有点可耻。

“我不早恋!”袁宁很乖,“我先预定好不好?”

章修严对上袁宁灼人的双眼。

袁宁跑到章修严身边,一把抱住章修严,毛茸茸的脑袋埋到章修严颈边:“大哥等我长大了好不好?”

章修严的脸绷不下去了。

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也不愿意再看到袁宁红了的眼眶。既然相互喜欢、既然相互喜欢到无法再隐藏的地步,为什么要再一次把袁宁推远?不管未来会有什么样的风雨,他都可以帮袁宁挡住。

更何况袁宁比他更勇敢。

章修严缓声说:“好。”

袁宁高兴地在章修严脸颊亲了一口。

章修严的耳朵瞬间红了。

他咬牙:“不许乱亲!”

袁宁理直气壮:“先盖个戳,免得被人偷走了!”

章修严:“……”

袁宁乐滋滋地和章修严一起把住处的卫生搞好,一眨眼就是八点多,不由和章修严说起自己加入棋协的事——肖前辈要他们周末过去呢!

章修严知道袁宁这几年一直有在这方面下功夫,听到袁宁糊里糊涂加入了棋协也不觉得多意外。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过去。要不要去把周聿林也接上?”

“我给他打个电话!”袁宁把电话打到周聿林那边,周聿林说棋协离宿舍很近,他走过去就可以了。

章修严开车载着袁宁出门。

正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的小轿车和自行车都很多,尤其是到了路口,自行车如流水般涌向四面八方。袁宁看着车窗外一辆辆崭新的小轿车,对章修严说:“大哥,现在路上车子越来越多了!”

章修严点头。他说:“我现在负责的项目之一就是汽车国产化,已经进入尾声了。再过一两年,家庭私人汽车的拥有率会更高。”他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而且从来不会拒绝去利用它们。不过能在首都这种地方站住脚,背景和资源只是入门的通行证而已,剩下的还得靠自己的本领。

袁宁对章修严的事都很关注:“大哥不是几年前就拿到技术了吗?为什么还要一两年呢?”他记得章修严还在大学时就拿下了有关的技术。

“买回来的技术都是国外面临淘汰的。”章修严说,“耗能大,污染大,一旦大量投产,国内环境会受到污染影响,而且会被禁止出口。要是拿着那样的技术直接建厂,我们肯定会变成别人口里的笑话。”

袁宁一想就明白了。想想看,你这边欢欢喜喜庆祝自己终于有自己生产的汽车了,人家一看,原来是捡了别人淘汰的垃圾!袁宁说:“所以大哥大学时就选了一批人消化那些技术,然后在那些技术的基础上改变和创新,开发属于我们自己的新技术?”

章修严点头。提起工作上的事,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严肃:“国内这一块完全是空白的,不管是技术还是人才都远远跟不上来。这个国产化的过程其实也是培养人才的过程。”

“老师说我们现在被当成‘世界工厂’,利润低、污染大的零件加工工厂都被建到我们这边来,钱却被那些有核心技术的外国商人赚走了。”袁宁努力跟上章修严的思路,“如果我们有自己的技术,就不用这样了对吧?”

章修严说:“对。”

“大哥真棒!”袁宁由衷夸道。

章修严没有接话,微红的耳朵却泄露了他的愉悦。

袁宁瞄见章修严耳朵的变化,感觉周围的空气又变甜了。到了棋协门口,袁宁动手去解安全带。再碰到安全带下端时,他眼珠子一转,对一旁的章修严说:“大哥,我好像解不开,你帮我解一下好不好?”

章修严没怀疑,依言转过来,伸手替袁宁解开安全带。就在他微微俯下身时,袁宁抱住了他的腰,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章修严咬牙:“袁宁!”

袁宁忙松开手,乐滋滋地说:“大哥,我好喜欢好喜欢你。”说完他从章修严身下钻了出去,打开车门逃似也地跑了。

章修严看着关上的车门和空dàngdàng的副驾座,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可是又觉得空dàngdàng的。他想起刚到章家来的袁宁,那时候袁宁胆子小,爱哭,说话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仿佛连喊他一声大哥都要鼓起勇气才敢开口。现在这小结巴居然敢这样亲他,还把“好喜欢好喜欢你”这种话挂在嘴边——

章修严的神色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他往车窗外看去。

周聿林已经走到棋协门口,袁宁快步跑上去和他会合,不知在和周聿林说些什么,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周聿林脸上表qíng还是不多,不过看着袁宁的目光很专注,像是在看他心爱的仙人掌。

章修严心头一跳,压下那种无声无息钻出心底的酸意。

他刚才还对袁宁说袁宁以后会遇上很多出色的人,仔细一想,袁宁身边早就有了吧?不管是周聿林、宋星辰还是郝小岚,都各有各有的优点,周聿林沉默却体贴,宋星辰沉稳有度,郝小岚活泼可爱。还有杜骁杰、林大石——还有很多在他不敢去了解、不敢去靠近的这六年里出现在袁宁身边的人。

如果他对于袁宁而言,真的只是少年时期一时的迷惑呢?

章修严看着袁宁和周聿林走进棋协,心里沉沉的。当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纸被撕开,那种早就潜藏在心底的酸涩开始光明正大地冒头,很快就肆无忌惮地侵蚀了他整个心脏。

章修严猛地回过神来。

亏他早上还想把袁宁引回“正路”。

那小结巴现在胆子这么大,要是知道他这种泛酸的心qíng,肯定敢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的口是心非——说不定会笑他一辈子吧?

一辈子。章修严感觉自己被这个词灼伤了,既滚烫又柔软。

既然答应要等小结巴长大,确实该为“一辈子”做打算了。总不能永远是那小结巴冲在最前面,而他一直在原处坐享其成。

袁宁不知道章修严的决心。他和周聿林走进棋协,径直去了训练室那边。

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棋协的训练室也修得非常宽敞,里头的采光非常不错,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袁宁和周聿林一踏入训练室,就感觉有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

有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走了过来,敦实的身材让他脚步迈得不快,瞧着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他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你们就是肖前辈推荐的两个新成员吧?这几天我们都盼着你们过来呢。”

袁宁与周聿林对视一眼,都感觉这憨厚的青年并没有表面上这么欢迎自己。

周聿林向来不爱说话,袁宁笑着应道:“肖前辈让我们周末再过来的。”

“这样啊。”敦实青年还是满面笑容,“也对,肖前辈忙得很,只有周末才有时间过来露把脸。”

袁宁明白了,肖盛昶在棋协里处境恐怕有点微妙。这些人听说他们是肖盛昶推荐进来的,对他们也有点“恨屋及乌”了!

袁宁不动声色地说:“前辈你们来得真早,已经在练习了吗?”

“我们习惯了这么早,毕竟再过两个月就是亚联冬季赛了,得加紧练习。”敦实青年图穷匕见,“你们能被肖前辈推荐进来,肯定很厉害吧?来来来,来和我们下几局!”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各种撩大哥!

一更!

一下子又榨出了你们深深隐藏的营养液,大家萌萌哒!

当然,最萌的还是萌之少女·甜甜chūn!

第13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二章

袁宁腼腆地跟着敦实青年往里走,周聿林紧跟在后,两个人都好奇地观察着训练室的陈设。他们平时下棋一般都在华亭棋社,很少去参加什么比赛,对正规的训练场地挺感兴趣。

除了那敦实青年外,其他人也都很关注袁宁两人到来。见敦实青年带来两个新面孔,他们笑呵呵地说:“罗胖,这就是肖前辈推荐的两个新成员?”

敦实青年点头。他已经问过袁宁两人的姓名,一脸热qíng地把袁宁和周聿林介绍给所有人。

袁宁好奇地问:“前辈们都在准备亚联冬季赛吗?”

提到冬季赛,众人的脸色有了点变化。他们和相熟的人对看几眼,无声地jiāo流着。罗胖道出了气氛这么古怪的玄机:“是啊,种子选手的名单差不多要定下来了,大家都挺紧张。”

袁宁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因为他和周聿林来的时机不对。去年开始亚洲围棋联赛引入新赛制,决赛有三十二人参加,其中十六人是各国推出来的种子选手,可以直接参赛;剩下十六人是通过重重预赛进来的,竞争比较惨烈。十六个名额分到华国来大约可以占六个,都从棋协这边选出。

也就是说要在棋协这么多成员里挑出六个人去出战。

所有人加入棋协——尤其是到了棋总协这边,都不是为了坐冷板凳而来!

周聿林想加入棋协,不就是因为想要打比赛吗?他们在这时候来到棋协,难怪不受欢迎!

袁宁弄懂了原因,心里也平和了。周聿林显然也明白过来,所以在罗胖提出对局的邀请时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已经面对过亚联第一人西川江,这样的挑战他一点都不畏惧。

袁宁本想旁观看看棋协职业级选手的水平,旁边却出来个黑脸青年,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皮肤有点黑,人很瘦,像根杆子。旁边的人本来蠢蠢yù动,见黑脸青年上前后就退了回去。可见这人棋艺不差。

袁宁听见别人叫他“黑面”。

黑面邀袁宁对局。

两边几乎同时开始。袁宁拿的是黑子,他下得很谨慎,每一着都需要思考一下。周聿林就不同了,在水平有明显差异的qíng况下,周聿林运子如飞,几乎毫无停顿,不一会儿罗胖额头就冷汗涔涔,主动认输。没法下了!每一步都给看透了,还有什么好下的?你下一步,人家已经想到一百步去了!

罗胖擦了擦汗,逃似也地离开棋桌。瞧见和袁宁下棋的是黑面,罗胖也吃了一惊,忙走了过去。没等他挤进去,就听到有人说:“白大龙被屠了!”

罗胖侧过厚实的身板儿,艰难地挤进里头,就看到棋盘上白子零落,黑子一路挺进,让白大龙连逃窜的机会都没有。

黑面是出名的中盘坚稳,被这样屠了大龙的qíng况少之又少!连黑面都输了,他们还要不要上?其他人对望一眼,犹豫着上前邀战。黑面却没有让出位置的意思:“再来。”

袁宁也下出了瘾头,马上和黑面开始第二盘。他实战的机会比周聿林还少,碰到黑面这样的对手觉得很好玩,卯足劲与黑面认认真真地下了起来。

周聿林的对手换了人,罗胖在一旁观察起袁宁的棋路来。比起周聿林那种滴水不漏、计算缜密的下法,袁宁的棋路要灵活一些,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正因为灵活,所以经常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疏漏,所以比周聿林要更好对付。

第二局黑面就赢了。

袁宁由衷夸道:“你真厉害!”他很少碰到这么厉害的对手呢!

黑面却不觉得厉害。没等其他人上前,黑面已经再次开口:“再来。”

袁宁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局还可以下得更好一些。他高兴地说:“好!”

两个人立刻开始第三局。

而周聿林那边已经完胜了三个不同的对手。

袁宁和黑面的第三局一直下到吃饭时间。周聿林走过去提醒袁宁饭点到了。

袁宁吃了一惊。时间过得真快啊!棋协的职业选手们每天都要花很久在练习上吧?袁宁对他们的努力佩服不已。他要不是可以在“梦里”花些时间琢磨,肯定下不来的!袁宁转头对黑面说:“该去吃饭了,下午再下吧!”

黑面对上袁宁烁亮的眼睛,点了点头,暗暗记住盘面,准备回来后再接着下。棋协有食堂,袁宁和周聿林、黑面一起过去,和食堂师傅聊了一会儿,就收获了一大勺糖醋排骨。

黑面瞧了瞧自己那寥寥两三块排骨,开始扒饭。

会长办公室。肖盛昶抱着手臂,睨着坐在那的棋协会长:“怎么样?我没看走眼吧?”

“是没看走眼。”何会长心qíng很复杂。虽然那天说要把人扔给肖盛昶管,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去调来袁宁和周聿林的资料。周聿林和袁宁都没参加过正经的职业赛,更没有加入过地方棋协,只得了个段位证书。不过周聿林家的地址引起了他的注意,华亭棋社,姓周!

何会长很快就想起那个和肖盛昶同一时期进入棋协的少年天才。那少年确实很厉害,肖盛昶从来赢不了他,不过他总不愿意露面参加比赛,说是自己克服不了比赛时的紧张——所以知道那少年的人并不多。后来肖盛昶成了亚联第一人,那人却因病回了家。再过几年,他们就听到那人去世的消息。

何会长有些唏嘘:“没想到他有个儿子。”以前肖盛昶和那人都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后来那人不在了,至于肖盛昶——不说也罢。

“那个年纪小点的,你觉得怎么样?”肖盛昶开口问。

“小点的那个?”何会长回想了一下刚才从玻璃窗外看见的对局。比起周聿林成熟的棋风,袁宁的下法稍显稚嫩,第一局能屠了黑面的大龙也只是黑面轻敌了而已。后来两局他不就下不过黑面吗?

何会长客观评价:“还不错,棋力比黑面稍弱些,不如那姓周的孩子稳定。”

肖盛昶说:“我不这么认为。”

何会长皱起眉头:“理由呢?”

肖盛昶摸着下巴:“他长得讨喜些,我猜他去食堂可以有一大勺糖醋排骨。”

何会长:“……”

何会长说:“我是傻了才会和你认真谈这些!”瞧见了袁宁和周聿林的实力,何会长顿时不太放心,“既然你不常过来,这两个孩子就jiāo给老佟来带吧。”

“呵呵。”肖盛昶冷笑。

“你别耽误人!”何会长急了。

“谁耽误人还不一定,”肖盛昶说,“他要是能把人带出来,你还用愁亚联冬季赛的种子选手名额给谁吗?无非是算来算去都没有胜算,你才会迟迟定不下人选来。”想上场的人很多,有那本事上场的人多吗?一个巴掌都凑不足。

何会长还没说话,他们正巧谈到的“老佟”就推门而入。老佟怒发冲冠:“肖盛昶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没把人带好?接下来是不是要把名额让给你找来的两个新手才算‘不耽误人’?”

肖盛昶耸耸肩,懒得搭话。

何会长瞪了肖盛昶一眼,转头对老佟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脾气,别和他计较。”

老佟不依不饶:“我是不和他计较,可他这个时候找来两个新手,对孩子们的qíng绪影响很大!”

这点事就影响qíng绪?肖盛昶嗤笑一声,摆摆手说:“你们聊!我也去讨一勺糖醋排骨解解馋。”

肖盛昶去了食堂,要了饭菜,坐到了袁宁那一桌。袁宁乖乖喊:“肖前辈。”

肖盛昶点点头。他吃饭很快,明明袁宁他们来得早,先解决饭菜的却是他。

袁宁见了,忍不住说:“肖前辈您吃得太快,对胃不好。吃得慢些才容易消化。”

肖盛昶说:“小明爷爷今年九十八岁。”

袁宁楞了一下:“他也吃得很快?”

“不,”肖盛昶说,“因为他不管闲事。”

“…………”

肖盛昶喝了口汤,对袁宁说:“你们两个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经过系统的训练,也不打算放弃学业当职业棋手,这次的种子选手名额没你们份。”如果他像老佟那样叫嚷几句“没有谁不经锻炼就很厉害”“你不让他们上场他们怎么能练出来”,说不定也能抢来名额。不过没那必要。肖盛昶看向袁宁和周聿林。

袁宁点头。

周聿林开口:“可以报自由赛?”周聿林盯上的是剩下是十六个名额,他加入棋协也没想着抢名额,就是借机找职业级的棋手积累实战经验。第一次参加亚联赛就想有什么特别待遇根本不实际,周聿林根本没这么想过。

“可以。”肖盛昶说,“有这志气很不错。不过到了专业比赛可不是训练室里那么简单了,而且自由赛是单败淘汰赛,要是在第一轮就遇到qiáng劲对手可能就止步在第一轮了。”

周聿林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袁宁觉得很好玩:“我也可以报名吗?”

“既然是自由赛,自然都可以报名。”

“那我也报名!”袁宁决定和周聿林一块去玩玩。

旁边的黑面吃完了,抬头问袁宁:“我们回去继续下?”

袁宁一口答应,和黑面回了训练室那边。

到下午四点半,何会长过来了,告诉所有人亚联冬季赛下周一正式开始报名,有意向的可以领取报名表回去填写。

很多人都没动,他们还盼着种子选手的名额能落到自己头上。报名急什么,还有一个多月可以报!

袁宁和周聿林没想那么多,噔噔噔地跑上去,要了张报名表。黑面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也走上去要了一张。罗胖吃惊:“黑面,你怎么也拿!”

黑面没解释,只说:“报名。”

有几个知道自己棋力不足,又没有老佟那样的好导师,见黑面拿了表,他们也去讨表,默不作声地找好位置开始填。

何会长有些意外,不由看了袁宁和周聿林一眼。

袁宁却已经不关注领表的事了,他对周聿林说:“我有点事要先走。”

周聿林说:“好。”

袁宁乐滋滋地跑了出去。

还没到五点,他可以去接大哥下班!

作者有话要说:

全勤君被睡掉了

(ノ=Д=)ノ┻━┻

然后我要说



不懂围棋

所以

比赛不会写太多

如果要写

必然是

“卧槽世上竟有如此厉害之人”

所以莫考据!

第13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三章

袁宁坐上公jiāo车,跟着车子摇摇晃晃,很快抵达章修严工作的地方。他到门卫那做访客登记,正问着路,旁边就进来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青年吃惊地说:“小娃子,你找老大啊!”

“老大?”这个称呼让袁宁有些意外。

青年显然是个爱说爱闹的,见袁宁一脸惊奇,他笑呵呵地说:“老大那么严肃,私底下我们都这么喊他。他也知道的,不过没有说什么。跟着老大可有安全感了,上回有人来抢功,被老大狠狠堵了回去。我回去跟我爸一说,我爸都说这是我们的福气!”他好奇地打量着袁宁,“你是老大的弟弟吧!”

袁宁点头。

“一看就知道!”青年得意地笑,“我刚才远远看到你站得跟那叫一个直,背那叫一个挺,一眼看去就觉得挺像——走过来果然听到你问老大的办公室在哪。”

袁宁很喜欢这活力充沛的青年。他边和青年往里走边询问章修严的事,青年一点防心都没有,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往外倒。

青年口中的章修严依然是袁宁认识的章修严,工作上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平时却不太拘着底下的人,开得起玩笑,对底下的人很好。比如青年所说的被抢功,如果不是碰上章修严这么qiáng硬的,肯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去年篮球赛老大还领着我们拿了第一!”说起这个青年就眉飞色舞,“我今天去开会。今年其他人在会议上投票决定不玩篮球赛了,改成乒乓球。老大会打乒乓球不?”

“会啊。”袁宁说,“我们家里就有球桌呢。”这几年他们过年聚上了,也会打打球jiāo流jiāo流。章修严体能好,什么球都玩得转。

“那就好!”青年高兴不已,“他们不敢和我们比篮球,我们在乒乓球上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袁宁笑眯眯地听着。

青年说:“不过我们有几个人好像都没玩过啊,老大又肯定不会双打,说不定输给那些天天练习的老前辈。”

袁宁知道肯定是章修严太严肃了,大家都不太敢和他一对一地培养默契。他眼珠子一转:“家属可以参加吗?”

“家属?”青年翻了翻会议纪律,点头说,“家属可以参加 ,因为有的部门女xing多,只靠女xing上场会吃亏。”

“那我可以和大哥一组!”袁宁踊跃报名。

青年看了看袁宁,发现袁宁大概十五六岁,还在长个头,一起来玩玩肯定没人有意见,于是点点头说:“那好啊!你和老大感qíng肯定很好吧?”

袁宁笑得甜甜的:“是啊。”

“那敢qíng好,打球肯定很默契!”青年也很高兴,看了看前面,转头对袁宁说,“前面就是老大的办公室了。”

袁宁已经透过透明的窗户,瞧见了屋里的章修严。

即使是周末加班,章修严的衬衫依然穿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得特别严,领带系得整整齐齐,外面还穿着深灰色的外套,显然是把自己往成熟里捯饬。

章修严正在和人谈话,神色认真而专注,不时指指桌上的资料,像是正在让对方注意某些内容。对方也仔细倾听着,不时向章修严提出自己的意见,谁都没注意到下班时间快到了。

工作时的大哥真好看!袁宁眼睛亮晶晶。

青年也没有马上敲门,他和袁宁一起站在门外,说:“老大谈正事时最好还是不要打扰,反正我这也没什么事,就是报告一下和其他部门的联谊活动而已。对了,你找老大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袁宁答完,依然从窗外往里看,“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就好。我还没见过大哥工作时的样子呢!”这样的大哥特别特别认真,特别特别帅气,好想亲一口!

袁宁耳根微微发烫。还有人在旁边,不能亲,不能想!袁宁连忙挪开眼,和旁边的青年聊起天来。

青年没察觉袁宁泛红的耳根,和袁宁说起联谊活动的时间地点,最后把奖品也说了,拿到一等奖的部门每人可以分到100斤大米和50斤花生油!后面的名次依次递减,但只要参与都能拿到。中秋快到了,这是找理由让大伙扛点福利回家过节去。

袁宁觉得奖品很丰富:“那可以吃很久啊!”

“一家人一起吃的话也很快吃完。”青年说,“而且要是只拿到最后一名,说不定就够几顿饭。当然,单身汉肯定要吃很久。”

袁宁点点头。

天有点暗了,夜风有点凉。袁宁忍不住往里瞄,看看章修严忙完没有。里面的对话好像已经结束了,章修严收起桌上的资料,揉了揉眉心。

看起来有点累。

袁宁正想着,章修严已经抬起头看向窗外。

章修严一顿,看了看表,猛地察觉已经快五点半了。

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以后,章修严在下属诧异的目光里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后把门打开,伸手握住袁宁的手。

袁宁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手已经有点儿发凉。章修严拧起眉头:“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他脱下外套罩到了袁宁肩上,把袁宁拉进办公室。

青年和下属都目瞪口呆。虽然他们老大还是冰着一张脸,可是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袁宁整个人被裹在章修严的外套里,感觉上头还有着章修严暖暖的体温,脸顿时有点烫也有点红。

青年最先回过神来,呐呐地解释:“是我看老大你正在谈正事,就提议先别打扰。”

章修严点点头,没有因此而说什么。他把袁宁塞进自己的办公椅上坐着,自己站在一边开口询问:“开完会了?联谊活动决定好了吧?”

“决定好了!”青年拿出会议记录简单地向章修严报告。

“你去问一下哪些人要报名,把名单决定好jiāo过去。”章修严往旁边睨了一眼,瞧见袁宁的手悄悄从外套底下探出来抓自己的手。他手掌一收,把那图谋不轨的手扣在自己掌心,面上不动声色地将青年和下属都打发走。

青年走到门边,又想起袁宁刚才的话。他忙转过身来说:“老大,开会时说家属也可以参加!那你和宁宁是报双打对吧?”

宁宁?章修严听到这称呼,手掌收得更紧。这小结巴到哪儿都能迅速和人熟悉起来!章修严说:“对,双打。”

青年退了出去,走出几步,又倒回来把门关上。

袁宁看着两个人紧扣的手掌,心里甜滋滋。他说:“大哥,一等奖可以有好多好多大米和花生油。”

章修严瞧着袁宁亮亮的眼睛,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你得经常过来把它们吃完。”

大哥让他经常过去!袁宁觉得他的心最近都很不安分,总是砰砰砰地在胸腔里冲撞着,仿佛想要从他的胸口跳出去!

袁宁跑到窗边,把窗帘拉得紧紧的,一条fèng都没留。他看了看两个人在灯光里投下的影子,推着章修严到一旁的书柜旁躲着,微微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章修严,红着脸问:“大哥,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章修严抓着袁宁的手,发现两个人的掌心都热得冒汗。从刚才有人在的时候,他们的手掌就在发烫,一直烫到心里。章修严把袁宁抵在旁边的墙上,稍稍凑近一些。

袁宁心猛跳起来,紧张地闭起眼睛。

章修严亲了亲袁宁挺挺的鼻尖,竭力压下狠狠亲个够的冲动,吐出一句存留着理智的回答:“不可以。”

袁宁:“…………”

章修严看着袁宁脸上的失望,残余的冷静和理智差点溃不成军。他伸手把袁宁抱进怀里:“这里是工作的地方。”

袁宁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那我们这就回家!”

章修严绷着脸,不让袁宁发现自己红了耳朵:“也不行。”

袁宁:“………………”

章修严:“不能早恋。”

袁宁微微踮起脚,在章修严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太过分了!

他刚才以为大哥真的要亲上来!

大哥醒来以后还没有主动亲过他呢!

好想把大哥灌醉!

袁宁自然没机会把章修严灌醉。他暗暗叮嘱钱叔如果章修严应酬又喝醉了一定要叫他过去照料,钱叔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小章先生说以后他喝醉了不能让你过来。”钱叔补了一句,“小章先生大概想宁宁你看到他喝醉的样子吧?毕竟小章先生在你们面前一直是很有威严的兄长!”

袁宁:“……”

大哥是不想让他有可乘之机才对!

袁宁又是失望又是甜蜜。大哥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即使再想亲近,也绝对不肯在他还没成年的时候越线半步。要不是真正在乎他、要不是想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才不会压抑恋人之间本能一样的亲近yù-望。

虽然没办法讨到亲亲,袁宁心qíng还是很好。他们平时都忙,有空的时候就和部门里的人一起练球。

要不了多久袁宁就和章修严底下所有人混熟了。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部门,章修严明明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看起来却是最稳重的。即使换下正装上了球桌,章修严的打法也凌厉得很,过不了几天就和袁宁一起横行整个部门。

最后其他人哭着喊着把袁宁讨了过去,才勉qiáng组出一组能和章修严分庭抗礼的双打组合。

有人提出相当龌龊的建议:“不如老大你和宁宁拆开分两组算了,这样我们稳拿第一!”

袁宁和章修严一致反对:“不行。”

所有人齐齐看着他们。

章修严严肃地说:“要给别人留点活路。”

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个理。赢了就行了,别赢得太过分,要不然明年联谊活动又该换一种球了!

联谊活动如期而至,地点是区里的体育馆。袁宁和章修严果然一路杀到最后,没碰到半个敌手。不少人开玩笑地抗议章修严qiáng队还请外援,章修严一本正经地反驳:“家属。”

不是外援,是家属!

袁宁和章修严一块把大米和花生油往车上扛,笑眯眯地说:“大哥,听说去年你们篮球赢了他们,今年他们就不比篮球了。今年我们这样赢了他们,明年他们会不会不让带家属参加了?”

“不会。”章修严冷静地分析,“不让带家属参加他们只会输得更惨。”

袁宁又提出另一个想法:“那他们会不会换成羽毛球?”

章修严觉得有可能:“也许真的会。”

袁宁兴致勃勃:“那我们把羽毛球也练起来!”

章修严看着袁宁带着兴奋的脸蛋,心里一片柔软。这些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的活动和福利,好像一下子变得有趣而美好起来。他点头说:“好。”他打开车盖把大米放进去,然后从袁宁手里接过花生油,摆到大米旁边,感觉连挨在一起的大米和花生油都很般配。

章修严正要和袁宁上车回住处,就听到有人惊喜地喊道:“宁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感觉大米和花生油配一脸。

大米:喵喵喵???

花生油:喵喵喵???

空间:有时间拉郎配没时间让我露脸,好气哦!!!!!!

——————————————————————

全勤君被睡了以后!

我终于可以安心地

早睡了



大家放心

只要我睡眠时间充足,更新还是足足的!就是周一太忙了以后可能就只能单更了!再也不用熬夜!感觉甜甜chūn更萌了!

第13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四章

联谊活动结束后已经是傍晚,体育馆里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袁宁转头看去,脸上也有了惊喜,喊住他的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林大石!

林大石寝室里的几个人都是踢足球的,初二时就被青训营挖走。现在林大石已经是俱乐部U17阶段的主力,马上要升到U19阶段去,所以剩下这段时间变得更外重要,要是不能在各种比赛里刷足存在感,接下来不一定还能有比赛机会。

去了青训营之后,袁宁见到林大石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只偶尔在惊鸿一瞥的少年赛里看见过林大石的身影。比起刚认识时,林大石要更壮实一些,不过不是横向的壮实,他身材高大,肌ròu很匀称,明显能看出是经常锻炼的。

与好友久别重逢,袁宁非常高兴。他与章修严说了一声,便邀请林大石一起去吃饭。林大石归队跟教练打过招呼,和袁宁上了章修严的车,去找地方解决晚餐。

“猴子他们呢?”袁宁坐定,问起其他人的消息。

林大石神色一黯,叹息着说:“他们不踢球了。”

“啊?”袁宁疑惑,“为什么不踢球了?他们都很喜欢踢啊!”他记得当初林大石几人被选上,全都又哭又笑,只差没对着天空嚎叫几声。都已经去了青训营,怎么就不踢了呢?

林大石面色沉沉。

“火锅吃吗?”章修严cha话。前面有个火锅城,新开的,没什么名气,不过看起来挺gān净,客人也不少,应该不会太差。

“吃的,”林大石应道,“这几天有点凉,吃点辣的暖暖。”

章修严停好车,领着两人走进火锅城。一进门,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还没坐下已经有点热。章修严穿着正装,看起来和火锅店格格不入。他脱了外套,拉开椅子坐下,让袁宁和林大石坐下选菜。

袁宁惦记着刚才的话题,随意挑了几种章修严爱吃的菜就不选了。林大石选得也不多。最终还是章修严补上几样ròu菜,才让服务员去准备食材。

林大石灌了一杯水,一抹嘴,没说话,先叹了口气:“早些年球员是宝贝,各个俱乐部人都不够,都抢着要。这几年踢球的人越来越多,俱乐部开始挑挑拣拣起来。有本事的自然人人抢着要,可真正能称得上‘有本事’‘有天赋’的人能有多少?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喜欢、因为坚持,才会想走职业球员这条路。”

袁宁沉默地听着。确实是这样的,不管是哪一个领域,真正的天才都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这些人构成了每个领域的基石。而作为基石之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没有自己独有的优势,想要脱颖而出实在太难了。

这也造成了他们的位置随时可能被人取代的窘迫qíng况。

林大石说:“如果有球可以踢,大家都愿意留着,即使只是替补也愿意的!可是猴子他们没有机会上场,连替补机会都没有。猴子他们走后我再三追问,才知道他们是因为没有给教练送钱才没法继续踢球。足足两年,他们连比赛的边都没摸过。他们家里人都不希望他们继续蹉跎下去,再熬着也熬不出头,不如早点找别的出路。”

袁宁拧起眉:“还有这样的事?”

“我因为这件事和原来的俱乐部闹翻了,”林大石神色怅然,“接着我跳槽到现在这个俱乐部。跳槽后我才发现都是一样的,俱乐部都是一个德行,教练也都是一个德行。我倒还好,虽然家里穷,但身体素质好,没怎么送钱也熬过来了——要不然我可能也会像猴子他们那样退出。”

章修严也听得皱起眉。

林大石说:“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放弃。有个退役的前辈说,越往后越多人抢着上场,俱乐部和教练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要是要我拿钱买上场机会的话我可能也没办法继续踢了。”

袁宁觉得不可思议:“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唉,不说这个了。”林大石看着锅里翻腾的汤水。章修严点的是鸳鸯锅,一边是奶白色,一边是火红色,暖乎乎的热气从锅里飘起来,熏得人眼眶都湿了。林大石说,“初中的时候多开心,每天只要想着怎么把球踢好就可以了。”

章修严说:“上次伍先生说想要弄个俱乐部。”他看向袁宁,“有没有开始准备?”

袁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伍先生”是谁。是袁波的继父伍英豪。伍英豪和袁波妈妈在餐饮业做出了头,在章修严指点下投资的地皮又赚了一大笔钱,目前准备继续进军酒店行业。袁波今年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去美洲当jiāo流生——主要是替伍英豪他们考察国外酒店行业的qíng况,学习点先进经验,少走一点弯路。

对于如今的伍英豪来说,投资个俱乐部不算什么难事。袁宁说:“伍叔确实有这个打算,要是伍叔办俱乐部的话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毕竟伍叔自己就非常喜欢足球。”

林大石却不那么乐观:“也不是没有抱着对足球的喜爱来开俱乐部的老板,可惜最后也没能幸免——要不变得和其他俱乐部一样,要不就直接开不下去。”

章修严和袁宁都听明白了。不仅仅是俱乐部的问题,还有协会那边的原因。有些事你不做,上面也会推着你去做,久而久之要么是随波逐流,要么被排挤在外、迅速消亡。

袁宁说:“大石你别灰心,肯定会有办法的。这样的qíng况总不会一直继续下去。足球可是公开xing的比赛,总这样的话谁看不出问题?”

“希望是这样吧!ròu烫好了,边吃边说,煮老了不好吃。”林大石夹了一块ròu片,蘸了辣酱。汤底的辣子和辣酱混合在一起,给了味蕾双重刺激,刺得林大石眼泪都飙了出来。他拿纸巾擦了擦鼻子,喘着气说:“辣,真辣!”

章修严默不作声地把袁宁面前的辣酱换走。

说是边说边聊,但后面谁都没再提刚才的话题。三个人都吃饱以后,章修严开车把林大石送回俱乐部落脚的旅馆,然后送袁宁回学校。

袁宁第二天要上课。

章修严见袁宁因为林大石所说的事有些低落,顿了顿,在袁宁下车前说:“后天晚上有空吗?”

袁宁两眼一亮,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绷着脸,力图不泄露半点紧张和不自然。他说:“后天有个电影上映,你要是想看的话我提前去买好票。”章修严一直认为感qíng是要两个人去经营的,既然决定等袁宁长大,自然不能永远只让袁宁积极主动。他暗暗留意过其他人的jiāo谈,大致了解了男女朋友一般会做些什么。虽然他和袁宁都是男的,不过谈恋爱什么的,男女还是男男应该都差不多吧。

袁宁听了果然高兴起来:“要看!”他还没和大哥一起去看过电影呢!电影院关灯之后黑黢黢一片,他说不定可以趁机抓住大哥的手!袁宁两眼亮亮的,望着章修严说,“大哥,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章修严无qíng地拒绝。不用听袁宁说完,他都知道袁宁想说什么。他也想亲袁宁一下,可是这个头不能开,开始开了头后面会很难控制。他相信自己的自控力,却不相信身体的本能——与其让两个人都陷入更难受的窘境,还不如先忍忍。

袁宁都快被拒绝习惯了,章修严越拒绝他越心痒。他讨价还价:“中秋节回来以后我就要和周聿林去参加围棋比赛了,要是我拿到了决赛资格大哥你就让我亲一下好不好!”要从那么多参赛者里杀出重围可困难了。

章修严想也不想就否决:“不好。”

袁宁有点生气。他瞄着章修严绷紧的脸庞,恶向胆边生地扑到章修严身上,用力亲上章修严的嘴巴。章修严被袁宁撞到了喇叭按键上,喇叭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袁宁忙从章修严身上离开,左看右看,发现周围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章修严见袁宁一脸心虚,哪舍得生气?他手按在袁宁腰上,挑了挑眉:“知道担心了?”

袁宁红了脸。他冥思苦想,找出了有理有据的说法:“就是因为大哥你一直不让我亲,我才会特别想亲大哥。要是大哥偶尔让我亲一下,我就不会整天想着了。”

章修严眉头一拧,想起章修文他们进入青chūn期后自己时不时会翻开看看的《青少年心理学》,知道袁宁这年纪是最躁动的,一不留心可能会走偏。都已经十六岁了,这样的冲动总憋着也不行,偶尔也得舒缓舒缓。

章修严说:“闭上眼睛。”

袁宁一愣,知道章修严被自己说服了!他正要闭上眼睛,突然又想起这是在车上——在大路边。袁宁担心起来:“会不会有人……”

章修严说:“刚才亲上来的时候没见你想到这个。”

“我当时是生气了,”袁宁振振有词,“生气的时候哪会想这么多!”

“不会有人看到的,”章修严说,“车窗用了新技术,从里面可以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但外面看不见里面——除非你把车窗放下去。”

袁宁立刻闭起眼,一动不动,好像生怕章修严会反悔。

章修严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他手掌扣紧,将袁宁抵在车座上,轻轻地亲上袁宁的唇。一开始只是浅浅地亲,后面就渐渐加深了,两个人的唇舌jiāo缠在一起,久久都没有分开。直至袁宁的呼吸有些跟不上来,章修严才亲了亲袁宁的唇,结束了这真正意义上的一吻。

袁宁早就睁开了眼,他对上章修严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心里烫烫的。他说:“大哥,我刚才说的好像不对!”

章修严瞧着他。

袁宁抱住章修严的脖子,脑袋在章修严颈边蹭啊蹭,红着脸说道:“亲过以后我更想亲大哥了!”

章修严:“……”

章修严板着脸说:“你该回宿舍睡觉了。”

“大哥你耳朵又红了!”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数房产证):好想亲,不能亲,好想亲,不能亲——不能亲?不,专家说应该适时亲一亲,不然会憋坏。

专家:_(:з」∠)_我没说过这种话,这锅我不背!

——————————————————————

二更完成!

大家晚安!

第13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五章

袁宁回到宿舍,舍友也正在收拾从家里带回来的行李。见袁宁来了,舍友说道:“袁宁,你朋友来找过你,没有见到你就回去了。是姓宋的,叫宋星辰,你知道他住哪个宿舍吧?”

袁宁心头一跳。他说:“我知道,我这就去找他。”上了大学以后他们的课程都分开了,宋星辰忙,他也忙,周末又跑棋协和章修严那边,和宋星辰他们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

袁宁跑到宋星辰的宿舍,被告知宋星辰还没有回来。他留了姓名,正要回自己宿舍,就看到宋星辰和几个人走了回来。那几个人陆续进了其他宿舍,宋星辰注意到袁宁的到来,顿了顿,和袁宁下了楼,沿着安静的校道往前走。

宋星辰说:“最近很忙吗?”

袁宁含糊其辞:“有点忙。”

宋星辰心思缜密,又和袁宁一起长大,哪会看不出袁宁有所隐瞒。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接下来有时间进学生会吗?”

袁宁一怔。初中和高中,他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宋星辰是会长,他做事非常自由,连经费都不用发愁。首都大学的学生会和那时候不太一样,首都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首都大学又汇聚着首都和各地的能人,想要在这里冒尖太困难,还得应对各种各样的麻烦。章秀灵因为不喜欢这种氛围,加了小半年就退了出来。章修文也跟着章秀灵退了。

现在他们都愉快地在小社团里混着,好像在编话剧玩。袁宁去找过章秀灵他们两次,差点被塞了个角色,吓得袁宁赶紧跑!

“我不是很想进。”这事袁宁也是考虑过的。连姐姐和三哥都不愿意碰的东西,袁宁觉得自己也不太适合掺和。

“我知道了。”宋星辰没有勉qiáng袁宁的意思。袁宁做事很认真,有袁宁在很多事qíng都会迎刃而解。但如果袁宁不愿意,宋星辰也不会再劝说。

袁宁说:“你已经加入了吗?”

宋星辰点头。

秋风chuī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宋星辰看了眼袁宁身上薄薄的衣服,说道:“回去了。”

袁宁乖乖跟着宋星辰往回走。

等快走到宿舍楼下时,宋星辰说:“袁宁,你谈恋爱了。”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袁宁霎时红了脸。他不愿意对朋友说谎,可是又不能说实话——袁宁只能问:“很明显吗?”

“很明显。”宋星辰拧起眉,“我们来首都不到一个月,也太快了,你不要被骗了。而且你大哥他们都在首都,你不怕他们知道吗?”

袁宁:“……”

宋星辰拧起眉:“我说太多了。”

“没有,”袁宁由衷地朝宋星辰一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和你们说,对不起。”

宋星辰看见袁宁那藏着羞涩和喜悦的笑,默然挪开了眼。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郝小岚从来都比较喜欢袁宁,照理说袁宁谈恋爱了他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想到袁宁可能会被他们不知道的人骗走他又忍不住担心。宋星辰说:“如果你因为谈恋爱闹出什么事来,我会向章大哥告密的。”

袁宁:“…………”

第二天中午袁宁和宋星辰、郝小岚一块吃饭。郝小岚jiāo上了不少朋友,也跟着宋星辰进了学生,听到袁宁说不加入,郝小岚有点失望,但也没非拉着袁宁加入:“那以后我们这边有活动需要帮忙,宁宁你可不能躲!”

袁宁一口答应。三个人边吃边聊,一下子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二楼靠窗的桌子旁,两个大二和大三的学生正望着楼下。年纪稍长的是个女生,也是今年学生会副会长。而男的则是逐渐进入学生会核心的风云人物。

副会长很快吃完了,掏出口红补了补妆,看向对面正在吃饭的男生:“那就是你看上的三人组吗?听说其中一个根本没有加入学生会的打算。”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男生慢条斯理地解决着面前的食物,“听说我那个叔叔很喜欢他,连你哥哥都对他很服气。这样的人不拉进来玩一玩,岂不是太làng费了。”男生左侧的刘海有点长,被风轻轻拂起时露出他额角一个星芒状的疤痕,淡淡的,不明显,若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你准备亲自去邀请他?”副会长好奇地问。

“当然,”男生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凝视着正在与宋星辰两人说话的少年,“我还会给他留一个好位置。”

“你这是要把他放到火上烤啊!”

“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人对他的夸奖?”男生收回视线,笑容不改。

*

袁宁对暗处藏着的变化一无所知。第二天下午他一下课就跑出校门口,找到了章修严停在那的车子。他试着从外面往里看,果然一点都看不见里面。袁宁试着敲了敲车窗。

车窗立刻放了下来。

“上车。”章修严早看见袁宁了,结果袁宁在外面瞅来瞅去就是不开车门。

袁宁红了脸,打开车门钻上车。

“安全带。”章修严提醒。

袁宁抱住章修严亲了他脸颊一口。

章修严:“……”

袁宁心怦怦直跳,麻利地把安全带系好。他说起宋星辰找过来的事:“宋星辰一下子就发现了。”他有点担心,“回家以后妈妈他们会不会发现?”他们肯定会向妈妈他们坦白的,但现在还不行,他们都还太小。

“如果发现了,”章修严注视着袁宁,“你会怎么办?”

袁宁一愣。自从章修严答应等他长大,他就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宋星辰只和他见了一面就看出来了,妈妈他们确实更可能发现。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办?袁宁猛地发现自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大哥不会接受自己,绝对不能让大哥发现自己的心意——他从来没想过大哥也喜欢自己的可能xing。

章修严看出了袁宁眼底的茫然。他定定地望着袁宁:“没有考虑过?”

袁宁摇摇头,低下了脑袋:“我,我没有想过,对不起。”他连以后的事都没有好好考虑过,就对大哥说“想永远在一起”。

章修严亲了亲袁宁的发顶。

袁宁僵了一下,解开了束缚着自己的安全带,伸手抱住章修严:“大哥,对不起。”作为一个男子汉,在开始一段感qíng之前应该想好该如何承担一切才对。

“又准备耍赖了?”章修严眼底含着笑意。这个动作是他非常熟悉的,从小到大只要想要他心软,这小结巴就会这样抱着他。

“才不是!”袁宁声音闷闷的,但又渐渐地坚定起来,“大哥,如果父亲和妈妈把我们赶出家门,我会努力赚钱养家的!”

章修严:“……”

袁宁越想越觉得这样没错:“现在牧场那边每年都有不少收益,廉先生也一直有给我分钱。我偶尔也会接到一些广告和招牌设计委托,”他认真地把自己的经济来源数了一遍,“所以大哥只要安心工作就好!等看到了我们在一起的决心,父亲和妈妈他们一定会接受的。”

章修严说:“那好,就这么定了。”他亲了袁宁飞扬的眉眼一下,脸上还是带着平时那一丝不苟的严肃,“以后你负责赚钱养家。”

袁宁的脸瞬间又红了。他小声说:“我知道大哥不缺钱。”章修严要用钱的地方根本不多,房子有了,车也有了,对衣食住行的要求又不高,怎么可能缺钱。

章修严盯着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看了看腕上的表:“再不出发就要错过电影开场时间了。”

袁宁赶紧坐好,不再gān扰章修严开车。

不是周末,电影院人不多,观众三三两两地入场。袁宁不是第一次到电影院看电影,和章修严单独来看却还是第一次。他一开始有点紧张,左看右看,怕有人注意到他们。事实上兄弟俩一起看电影并不会引来太多人侧目。

袁宁乖乖跟在章修严身边。

电影是侦探片,国外引进的,剧qíng涵盖了jīng彩的商斗和政斗。可惜这样的电影显然不受qíng侣和大市场欢迎,袁宁和章修严坐的那排和前后三排都空空dàngdàng的,看不见别的观众。

没有别人!察觉这一点以后,袁宁根本无心观影,小爪子一直蠢蠢yù动,想去抓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倒是看得挺认真。在第一个线索出现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旁边的小爪子抓住了。

章修严看向袁宁。观影厅里已经灭了灯,只有荧幕淡淡的光亮照过来,他却可以清楚地看见袁宁带着点小紧张和小兴奋的表qíng。

章修严回握袁宁的手。

两个人十指jiāo扣。

一直到离开电影院,袁宁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他跟着章修严上了车,麻溜地关好车门,想要亲章修严一下。

章修严把袁宁挡开,神qíng很严肃:“先回答几个问题。第一,刚才的电影叫什么?”

袁宁:“……”

章修严:“第二,主演是谁?”

袁宁:“…………”

章修严:“第三,凶手是谁?”

袁宁:“…………………”

大哥你这样很容易失去爱的亲亲_(:з」∠)_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想亲?

宁宁:想!

大哥:先解开这道微积分。

宁宁:……_(:з」∠)_

——————————————————

更新!

今天沉迷于补番不可自拔,所以只有一更!

第13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六章

章修严的车开走以后,电影院旁的柱子后走出两个人,居然是章修文和章秀灵。他们想给新话剧找灵感,决定一起来看个电影,没想到会撞上从电影院里出来的袁宁和章修严。

“大哥和宁宁和好了!”章秀灵很高兴。这几年来连迟钝如她都能感觉出章修严和袁宁之间的疏远,乍然看到他们一起看电影,章秀灵自然替他们开心。她疑惑地看向章修文,“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和宁宁打招呼?”

“要是大哥看到我们一起来看电影,说不定会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呢。”章修文镇定自若地瞎扯,“你看看我们看的这是什么?这是明晃晃的爱qíng电影!”

“对噢!”想到章修严的脾气,章秀灵一阵心虚。等回过味来她又红了脸,“你胡说八道,大哥怎么会以为我们在谈恋爱?我可是你姐!”

“嗯,”章修文点点头,“我是为艺术献身,勉为其难地推掉无数可爱学妹的邀约来和你寻找灵感。”

章秀灵瞪他。

章修文揉揉章秀灵的脑袋,拉着章秀灵一块检票。章秀灵看见墙上贴着的海报,转头对章修文说:“大哥不会和宁宁来看这什么《红色名单》吧?”从海报看这电影就散发出一种让人打瞌睡的特殊气质。

章修文看了看场次,点头说:“应该是的。”

“宁宁真可怜。”章秀灵怜悯地说。

章修文笑了笑,把票递给检票员。他的视线飘向玻璃窗外,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目光幽幽沉沉,找不到降落的地方。等检票员把票递回来,章修文的视线已经收了回来,含笑拉着章秀灵往里走。

眼看中秋要到了,亚联冬季赛马上要开始,袁宁和周聿林跑棋协的次数也多了。周末的时候袁宁和周聿林一大早到了棋协,却发现棋协比往常要热闹,迎面撞上从里面走出来透气的罗胖,袁宁和周聿林才知道是种子选手的名单定下来了!

袁宁好奇地问:“都是谁啊?”

罗胖报了几个名字,袁宁发现其中四个都是练习室里的常胜将军,棋艺杠杠的,但两个好像没在棋协出现过。罗胖一眼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说:“邱东跟着他师父到各地玩挑战赛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还有一个因为最近比较忙,所以没过来。说起来他也是你们首都大学的,你们说不定认识!”

袁宁说:“叫什么名字?”

周聿林也好奇地望向罗胖。

“黎雁秋!”罗胖一向最爱卖弄,袁宁和周聿林的配合让他特别受用,“他可是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听说过吧?”

周聿林有些茫然。

袁宁有点印象:“黎学长是今年开学典礼上讲话的学生代表。”

“看来你们是我师弟啊。”袁宁话刚落音,一个温和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响起。

袁宁转头看去,看见走廊外的秋海棠开了,红艳艳的,非常漂亮。花下站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身穿休闲的运动服,白色的,素净得不得了,那张脸却还是给人一种艳丽的感觉。袁宁一愣,定了定神,再看去,那男生长相俊逸,神色柔和,瞧着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哪来的艳丽?

袁宁靠着记忆认了出来,乖乖喊道:“黎学长。”

“没想到是袁学弟,”黎雁秋仿佛也才认出袁宁来,“没想到袁学弟还会下棋。”

袁宁顿时迷茫起来。他和这位黎学长好像没见过啊!

“袁学弟你可是很有名的。”黎雁秋一笑,柔和地注视着袁宁,“我叔叔就跟我们提起过你。你应该记得我叔叔吧?我叔叔叫黎云景,是书法协会的,向来不爱管别的事,一心扑在书法上。你能让他记住,书法上的造诣肯定了不起。”

袁宁没往黎云景身上想,听黎雁秋这么一提就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他说:“原来黎学长是黎先生的侄儿!”被当面夸了,袁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写得不够好,远不如米哥他们。”

“米哥是指焕然学长吧,”黎雁秋含笑说,“焕然学长的字可是很受欢迎的。”

黎雁秋提起了两个熟人,袁宁的防心顿时少了大半。

黎雁秋和气地和他们一起进训练室,陪他们练棋。

袁宁经过这段时间的“实战”,棋力提高了不少,他没有立刻上场,而是在一边看黎雁秋和周聿林对局。

周聿林落子依然很快。相比之下,黎雁秋每一步都下得不慢不紧,相当从容。

要输了!

袁宁很快看出周聿林那边的不妙。

周聿林也看出来了。他的黑子已经到了绝路。周聿林停了下来。

黎雁秋说:“你下得很好,就是太直来直往。”他把棋局复位,给周聿林指出其中暗藏的陷阱。周聿林曾与西川江、肖盛昶下棋,当时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可过后要他分析差距从何而来他就有点困难了。肖盛昶这段时间也有指导他,只是肖盛昶的棋路也比较凌厉直接,不如黎雁秋这绵里藏针的下法来得诡谲多变。

黎雁秋指导完周聿林,又和袁宁下了两场。袁宁的下法灵活多变,只是计算能力不如周聿林好,同样被黎雁秋困得死死地。袁宁不由说道:“自从加入了棋协,我才发现高手这么多!”

周聿林点头。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想学一学黎雁秋布局的本领。三个人轮流对局,一早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黎雁秋说很久没尝过棋协食堂的饭菜,和袁宁两人一块去了食堂。袁宁和周聿林都很喜欢这个平易近人的学长。

午饭后做了短暂的休息,肖盛昶过来了。瞧见和袁宁他们呆在一起的黎雁秋,肖盛昶有些意外:“难得你会过来。老爷子身体可还康健?”

“自然很jīng神。”黎雁秋一笑,“用拐杖打人时还挺有劲的,爸爸他们还是被他打得嗷嗷叫。小叔要是再不娶老婆,中秋回来可能也是要挨揍的。”

肖盛昶一乐:“黎云景还没娶啊!我还以为他早就生了一窝。”他转向袁宁和周聿林,“你们也是首都大学的吧?比赛前多去找他练练,他棋路多变,又是师承他家老爷子,那可是真正的棋坛泰斗——你们和他下比和十个人下都能攒经验。”

黎雁秋说:“肖叔您这话听着可不像在夸我。”

肖盛昶没理他,让袁宁和周聿林都坐下,同时和他们下了一局。不一会儿,他就摸清了袁宁和周聿林这段时间的进步。肖盛昶一向不夸人,这回却点了头:“长进不小,说不定还真能给你们混进决赛。”

黎雁秋说:“你一个人指点两个人,难免要分心。不如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专心指导一个,另一个jiāo给我。到时说不定我们能多占两个名额。”

肖盛昶狐疑地看着黎雁秋。别看这小子脾气温和,瞧着像团软面团,实际上连这小子的老子都有点怕他。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不过难得黎雁秋有心指点晚辈,肖盛昶当然不会把人往外推。他看了眼袁宁和周聿林。周聿林是故友之子,又有心要走围棋这条路,他怎么都不想把他jiāo到别人手上。虽然他更喜欢袁宁的灵活——

须臾之间,肖盛昶做出了决定:“周聿林你继续跟着我练习,袁宁你跟着你们黎学长。没问题吧?”

袁宁点点头。他知道肖盛昶和周聿林父亲有jiāoqíng,肖盛昶想亲自带周聿林很正常。袁宁对黎雁秋说:“那就麻烦黎学长了!”

黎雁秋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

袁宁一愣,下意识地躲了躲。

黎雁秋满含歉意地收回手。他向袁宁道歉:“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揉他脑袋揉习惯了。”黎雁秋看了眼一旁的黑面,“你要不要去和其他人练习练习?我在旁边看着你下,更全面地了解一下你的棋路。”

袁宁这才想到自己早上忘了和黑面他们打招呼。他说:“那我去和阎哥他们下!”黑面姓阎,这段时间袁宁每次过来都会和他下几局,时间久了也就熟悉起来了。袁宁没和其他人那样喊他黑面,而是喊他阎哥。

黑面还是很沉默。他没有拒绝袁宁的邀请,和平时一样跟袁宁下了起来。他的棋力在青少年这一批里算是中上水平。他面上没什么表qíng,心里却有着难言的震动。

袁宁进步太快了。

如果说来棋协的第一天大龙被屠是他的失误,那么现在袁宁几乎每次都可以bī得他在中盘认输!黑面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白子,对袁宁说:“再来。”

袁宁欣然应允。

黎雁秋却拦住了袁宁:“不用了。”

袁宁疑惑地看着黎雁秋。

黎雁秋说:“继续和他下已经没多大用处,他跟不上你。”黎雁秋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傲然。

黑面拳头一握,霍然起身离开了座位。

袁宁怔了一下,忙拉住了黑面:“阎哥!”

黑面说:“他说得对。”黑面挣开了袁宁的手,“我去上厕所。”

袁宁只能放开手。

黎雁秋淡淡地说:“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袁宁转过头,看见有风把黎雁秋额前的发chuī开,露出黎雁秋额角那淡淡的星芒状疤痕,很小,也很淡,却让他整张脸都带上了几分奇特的靡丽。

“我觉得不对,”袁宁斟酌着措辞,“下棋是为了开心。”他以前在华亭棋社和谁下都觉得很好玩,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小或者棋力差而觉得没意思。

“周学弟可不会同意你这种想法。”黎雁秋说,“以前周学弟一直对围棋不太上心就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直到败在西川江手上,他才决定到棋协来。”

袁宁沉默。

黎雁秋说:“下棋和这世上所有事一样,不力争上游就会被淘汰。没有人不想开心,但如果一直输的话肯定开心不起来。”

袁宁还是觉得黎雁秋刚才做得不对,却没办法反驳黎雁秋的话,只能在黎雁秋的注视下继续和其他人下棋。黎雁秋三点多的时候有事先离开了,袁宁悄悄找到黑面向黑面道歉。黑面说:“不用。”黑面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话,“他的背景不简单,你多注意一些。”

“你是说黎学长吗?”袁宁皱起眉头,“肖前辈好像说黎学长爷爷也是下棋的啊!而且他叔叔是黎先生,我认识的,人很好。”

“他姥爷家。”黑面言简意赅。

“谢谢你的提醒。”袁宁暗暗记在心里。他想到肖盛昶看到黎雁秋出现时的意外以及黎雁秋和肖盛昶说话时那种近似于平辈对话的态度,知道黑面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这里是首都,在首都能被说“很厉害”那自然非常厉害!

袁宁继续找人对局。到了四点半,周聿林走过来推了推专注于棋局的袁宁。袁宁抬头一看,瞧见章修严笔挺地站在窗外,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袁宁马上结束了对局,跑出去和章修严一块走了。很快就是中秋节,他们要趁着周末给家里买点东西。虽然家里什么都不缺,不过亲自挑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袁宁和章修严拿着清单跑了几个百货大楼,把车箱和车后座都塞得满满的。等坐回副驾座,袁宁才和章修严说起遇到黎雁秋的事和黑面的警告。

章修严听到“黎雁秋”三个字,眉头一跳。

袁宁说:“大哥你也听说过黎学长吗?”

“听说过。”章修严顿了顿,“他看起来斯斯文文,骨子里却透着股狠劲。他额角上有个疤,已经很多年了,是被他父亲打的。本来那疤有办法去掉,他却一直留着,像是要把它变成一根扎人的刺——据说他父亲现在在他面前还是像鹌鹑一样畏畏缩缩。”

袁宁恍然:“原来是这样来的。”听起来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袁宁没再多问。

章修严说:“他要教你下棋?”

袁宁点头。

章修严眉头皱了一下,最终还是客观地评价:“他爷爷是棋坛有名的前辈,你想提升棋艺跟他多学学也不错。至于其他的你不用太在意,他姥爷家再厉害也影响不到你身上。”

袁宁瞄见章修严皱起的眉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那就好!我觉得黎学长挺好的,脾气好,下棋好,长得也好。不知道为什么,他露出额角那个疤痕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特别好看——”

章修严盯着袁宁。

袁宁半跪到车椅上抱住章修严的脖子,用力亲章修严越皱越紧的眉头。大哥真的太太太可爱了!明明不喜欢他和别人走太近还要bī自己理智地说“跟他多学学也不错”!袁宁亲来亲去,亲够本了才夸道:“当然,最最最好看的还是大哥!”

章修严明白了袁宁玩的把戏,一把扣住袁宁的腰,注视着袁宁近在咫尺的唇。

袁宁顿时紧张起来。

大哥是不是要亲他了!袁宁渗着汗的小爪子小心翼翼地搂住章修严。

章修严眼底掠过淡淡的笑意,无qíng地把他的小爪子挪开,把他塞回副驾座:“坐好,该回家了。”

袁宁:“……”

大哥学坏了!大哥肯定是故意的!

袁宁晚上洗完澡,赤着脚抱着枕头,趁着章修严在洗澡躲进了章修严被窝里藏着。

章修严洗完澡出来看了一会儿书,关灯上-chuáng,蓦然碰到个暖烘烘的小火炉。章修严啪地把chuáng头的灯打开,只见袁宁从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红着脸用蚊子一样大的声音说:“大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章修严把袁宁连人带枕头从chuáng上拎了起来,直接打包回袁宁自己的房间,绷着脸扔下一句话:“不许胡闹!”

袁宁看着章修严迅速关上的房门,脸上红通通的,高兴地在chuáng上滚了几圈。

他刚才发现大哥下面硬硬的!大哥不敢让他亲亲是因为大哥也很想和他更亲近一些!要是他长大得更快一些就好了!

袁宁遗憾地抱着枕头滚来滚去,最后把红红的脸蛋埋进被子里。

他在想什么呢!

另一边。

章修严重新冲了个澡,把袁宁抱着枕头躲在自己被窝的画面从脑海里冲掉。

他真是太纵容那小混蛋了。

章修严穿好睡衣躺回chuáng上。

被子还残留着袁宁的体温。

章修严很快沉沉入睡。

晚安,小混蛋。

*

袁宁也慢慢进入梦乡。

他又到了“梦里”。泉眼依然活力充沛,甚至有越来越活泼的感觉。鱼儿也游得不见踪影,大概是在水田那边玩耍。大树又开始结出果子来,小黑趴在树上饱餐了一顿,直勾勾地盯着池塘里的莲蓬。那莲蓬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

这莲子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袁宁给各家都送过不少莲子,也种了一部分在牧场那边,如今牧场也开始出产鲜藕和莲子,都比市面上的要好吃。莲花们给袁宁送了两个莲蓬。

袁宁抱着莲蓬坐到小黑身边,边给小黑剥莲子吃边问起牧场那边的事。徐靖和肖青青在牧场那边不愿走了,他们和罗元良一起负责牧场和森林的规划,把牧场那边发展成了和各大学校都有合作的度假胜地,连带周围的村庄也发展出不少“农家乐”,热闹极了。

招福还是天天和象牙呆在一起,招福的岁数对于秋田犬来说好像已经很大,所以小黑没有勉qiáng它和自己到处“收小弟”。小黑很平淡地说出自己如今的地位:“那一带的飞禽走shòu现在都听我的。前段时间来了只小老虎,白白的,挺好看的,你要不要和它玩玩?”

袁宁:“……”

这是连老虎都听小黑的吗!

袁宁把小黑抱进怀里,用脸蛋蹭了蹭小黑毛茸茸的脑袋:“小黑你真厉害!我要去看小老虎!”

人参宝宝们从水田那边玩耍回来,看见袁宁抱着面无表qíng的小黑,都觉得很好玩,也跑了过来:“要抱!要抱!”袁宁一乐,放开小黑把它让给人森宝宝它们。人参宝宝们高兴极了,立刻齐心合力地把小黑抱得严严实实。

小黑:“……”

要是在森林里,你们这样是要被我打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宁宁每天撩大哥成就get√

这周又木有人工榜!不过有大家的浇灌!宁宁还稳稳地呆在栽培榜中间!大家萌萌哒!

第13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七章

袁宁这边一夜安睡,这一夜却有许多人睡不好。

宋星辰和郝小岚最近接到一个麻烦的任务,为学生申诉委员会的建立做前期准备。

这学生申诉委员会主要是处理学生与学生、学生与老师、学生与学校之间的矛盾。宋星辰在这方面也算是经验丰富,只是做准备时要把校规院规彻底理清、要搜集过往案例的处理先例、要和学生和学校双向沟通,做起来非常棘手。

宋星辰骨子里非常好qiáng,已经两个周末没有回过家,一心扑在这件事上。郝小岚也陪着他忙。

周一上午的公开课上完,袁宁就看到郝小岚站在大教室外面等自己的。袁宁忙和左右的同学道别,跑过去问:“小岚你找我?”他发现郝小岚有些憔悴,不由关心地问,“昨晚没睡好吗?”

郝小岚看着大教室里涌出的人cháo,拉着袁宁往安静的地方走。四周都静了下来,郝小岚才说:“宁宁,我觉得宋星辰被人为难了。”

袁宁皱起眉:“怎么回事?”

郝小岚把学生申诉委员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她不太高兴:“哪有把这么多事jiāo给新人办的道理!宋星辰又是要qiáng的脾气,jiāo给他的事他不会往外推。可他又刚加入学生会,别人也不愿听他调配。你记得蔡元凯吗?高中跟着他父亲去了外省念书的那个,他父亲以前是省教厅的。他也在学生会,好像和首都那些人很熟,我们是外来的,就被排挤在外面了。”

袁宁看着郝小岚整个人蔫答答的,眉头皱得更深。郝小岚和宋星辰其实也没遇到过多少挫折。即便是被为难了,宋星辰也认为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应对。

上周来宋星辰问他要不要加入学生会,其实已经透露出难得出现的求助讯号,只是他当时考虑到自己有挺多事要忙,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袁宁说:“快到吃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找他吃饭去。”

郝小岚点头:“宋星辰现在在学生会那边呢。”她难过地说,“他都快把那边当家了,天天呆那儿忙活。”

袁宁宽慰:“没事的。宋星辰肯定也是因为觉得这件事能办好是件大好事,所以才这么认真。”袁宁不是很想惹上麻烦,可如果是好友已经深陷麻烦之中,他自然不能置诸度外。反正亚联冬季赛那边他本来就只是走个过场,没有非要抢到那十六个名额的野心。

袁宁边想着边与郝小岚走向学生会那边。首都大学目前已经非常注重对学生自治能力的培养,所以单独划出两层楼给学生会当活动中心。因为已经快到饭点,所以学生会这边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袁宁跟着郝小岚走上三楼,蓦然看见走廊外的树枝上站着群白色的鸽子。鸽子的羽毛洁白如雪,像是缀在枝头的大团大团的白花。天气有些凉了,它们看起来不太有jīng神,黑溜溜的眼睛瞧上去没什么光彩。察觉袁宁看向它们之后,鸽子们才突然激动起来,纷纷拍动着雪花一样的翅膀,嘴里发出尖尖的叫声。

袁宁仔细一看,发现鸽子们都朝着一个方向,仿佛想告诉他那里正发生着什么。四楼!

袁宁转头对郝小岚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楼上看看!”

郝小岚一顿,点了点头。她与袁宁认识这么多年,多少也习惯了这样的事,乖乖在原地等着,看着袁宁往上跑的背影。鸽子在袁宁走上楼时就静了下来,仿佛刚才躁动起来的不是它们似的。

袁宁走上四楼,发现楼上空空dàngdàng的,再一听,转角处似乎有动静。

“黎雁秋,别以为爷爷喜欢你你就有多了不起!”走近之后,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信不信我这就揍你一顿!”

袁宁一愣,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把黎雁秋堵在走廊尽头,一步步紧bī,伸手抓起黎雁秋的衣领,像是要把黎雁秋按在栏杆上打。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假惺惺的样子!”那男生骂咧着说,“妈-的,我忍够你了!别人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黎雁秋皱着眉头,看向转角处出现的袁宁。

那男生这才注意到有人上来了。

黎雁秋甩开男生的手,对袁宁说:“袁师弟,你有什么事吗?”

那男生yīn沉着脸站在一边,目光沉沉地望着袁宁:“哟,小护花使者?”他冷笑起来,“你知道他喜欢男的吗?他就是个变态!平时假惺惺地装好人,心里装的都是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想法!”

袁宁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他望向黎雁秋,发现黎雁秋低垂着头,微微握着拳头。这就是别人的看法吗?变态,龌龊!袁宁也握紧拳。他跑上前挡到黎雁秋面前:“龌龊也没龌龊到你身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男生瞪圆眼。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黎雁秋:“你居然对这么小的娃娃下手!”

袁宁:“……”

那男生说:“信不信我回去告诉爷爷!”

黎雁秋不耐烦了:“你爱说不说。”

那男生看看袁宁,又看看黎雁秋,咬牙切齿地走了。

黎雁秋看着男生离开的方向,直至男生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开口:“他是我表弟,叫韩闯,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热血少年一样冲动,总闯祸,和他名字挺配的。我外公叫我管着他一点,这德行我可管不了,”也许是袁宁窥见了自己和韩闯之间的矛盾,黎雁秋反倒大方起来,“你以后别理他。他说的话倒也不假,如果你在意的话——”

“我不在意。”袁宁说道,“喜欢同xing喜欢异xing都是自己的事。”有时候这种事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别人更没有权利指手画脚。

黎雁秋有些意外地看着袁宁。

袁宁倒不至于把一切都告诉黎雁秋。他说:“我查过这方面的资料。现在有研究表明,喜欢同xing或者喜欢异xing有时是由基因控制的,有一部分人天生只会被同xing吸引,异xing对这一部分人而言没有半点吸引力。”袁宁望向黎雁秋,“就像大部分人习惯用右手,有的人却是左撇子一样。这个世界很多东西是为右手设计的,对左撇子而言有点危险、不太方便,所以周围的人会试图去纠正习惯用左手的人。”

黎雁秋听袁宁认认真真地安慰自己,心qíng有些愉悦。想到韩闯说袁宁是个小娃娃,如今再仔细一看果然挺小,那黑溜溜的眼睛与少年时的韩闯有几分相像。黎雁秋笑了起来,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谢谢你的安慰。”

袁宁知道黎雁秋这样的人并不需要别人的宽慰。他对黎雁秋说:“我朋友还在楼下,我得去找他们一块吃饭!”

“是宋星辰和郝小岚吧。”黎雁秋说,“你们三个可是很有名的,没想到上了大学你却跑到棋协去了。”

袁宁有些意外。他腼腆地说:“首都汇聚着全国各地的能人,相对而言我只是很普通的新生而已。”他和宋星辰他们都没有参加高考,直接保送上来的,应该不算太引人注目才是。

黎雁秋耐心地解释:“越往上走,圈子越小。”他注视着袁宁已褪去稚气的脸庞,“有时是树yù静而风不止,当你已经一脚踏入这个圈里,想要回归平静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袁宁思索着黎雁秋的话。

“我也是盯上你的人之一。”黎雁秋坦然地说,“在不久之前我还对人说,我会想办法让你加入学生会,所以我去棋协那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

袁宁有些吃惊:“黎学长……”

黎雁秋笑了,明明是清俊的长相,笑起来却多了几分叫人移不开眼的奇异美丽。他说道:“看在你刚才英雄救美的份上,我决定不勉qiáng你了。不过如果你自己想要加入的话,我还是可以帮忙把你推荐进来的。”他理好刚才被韩闯弄乱的衣领,指着前面的活动室对袁宁说,“我平时一般会在这里,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和你的朋友们去吃饭吧。”

袁宁乖乖点头。

黎雁秋说:“围棋也要抓紧练习,我正好带了一些录像过来,你可以带回去看看。都是布局比较出色的对局,你的整体布局能力还差点火候,正式比赛前最好能加qiáng一下。”

袁宁说:“好!”

黎雁秋走进办公室把录像取出来给了袁宁。袁宁下楼找郝小岚和宋星辰,没有提韩闯找黎雁秋麻烦的事,只说自己去和黎雁秋请教围棋。宋星辰看起来很疲惫,没说什么。三个人走到楼下,袁宁又看见了韩闯。

韩闯一脸不耐烦地站在槐树下。见袁宁下来了,韩闯粗声粗气地说:“小鬼,你给我过来!”

宋星辰和郝小岚看向袁宁。

袁宁眉头一皱,对宋星辰两人说:“我去和他说两句话。”

韩闯等袁宁一走近,看了眼宋星辰两人,梗着脖子说:“你刚才偷听到的话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半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袁宁:“……”

袁宁反驳:“我没有偷听。”

韩闯没好气地说:“总之不许和任何人说起!”

袁宁点头。

韩闯说:“你真要喜欢那家伙,别让别人知道了,要不然传到我爷爷耳朵里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恐吓袁宁,“就你这小身板儿,绝对挨不过我爷爷一顿皮带抽!”

袁宁继续乖乖点头。

韩闯摆摆手让他快走。

袁宁跑回宋星辰和郝小岚那边。

“宁宁那是谁?”郝小岚问,“看起来凶巴巴的,不会想找你麻烦吧?”

袁宁还没回答,宋星辰已经报出对方的名字:“韩闯。”

“他就是韩闯?”郝小岚瞪圆眼。

“他很有名吗?”袁宁愣了一下。

“是挺有名的。”宋星辰看了袁宁一眼。虽然袁宁是事故体质,总能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但不管遇到什么事袁宁都会被保护得很好。很多事袁宁都不需要cao心。比起去了解首都各个家族,袁宁更喜欢去了解每条街又多了什么美味的食物、森林里又长出了什么新苗儿。他们也很清楚袁宁的xing格,所以很少和他说起这些事。宋星辰说,“首都韩家你应该听过吧?他是韩老爷子宝贝孙子,是有名的小霸王。”

袁宁忍不住问:“那黎学长呢?”

“黎学长是韩学长表哥,”宋星辰顿了顿,“也是韩老爷子最疼爱的外孙,特别偏心的那种疼爱。所以听说他们之间关系不太好。”一般来说长辈偏心了,晚辈之间就会有矛盾——小时候可能是小矛盾,长大了可能就是大矛盾了。

袁宁说:“原来是这样!”黑面所说的“姥爷很厉害”,指的大概就是首都韩家。那确实很厉害,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别的方面都称得上是顶尖的,比之章家还要更胜一层。要不然宋星辰也不会说韩闯是“小霸王”。

要在首都当“小霸王”不可能只靠横。

三人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食堂。既然已经知道韩闯的来头,袁宁也就不再多问,和宋星辰、郝小岚一块吃饭去了。下午袁宁没有课,和宋星辰他们一块去了学生会那边,帮宋星辰和郝小岚整理堆积如山的资料。袁宁一看就知道宋星辰追求完美的毛病又犯了,麻利地把资料分好类,勾出一批需要联系的人:“我们先找这些前辈聊聊。”

宋星辰顿了顿,拿过名单看了一会儿,点头说:“好。”他抬头,看袁宁,“还是不想加入学生会,准备打白工?”

“坚决不打白工!”袁宁笑了起来,“给我一张申请表,我去走个后门!”

“黎学长?”

“对,”袁宁说,“我们都是棋协的,走后门可容易了!”

宋星辰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抽出一张加入学生会的申请表,给袁宁填资料。

袁宁填完了,和宋星辰、郝小岚一起跑上楼找黎雁秋。

黎雁秋对他们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袁宁能知道宋星辰的困境,他自然也知道。见袁宁三人来了,他温声说:“正要下去找你们。那些家伙把这么多事堆给新人gān,无非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建学生申诉委员会怎么看都是得罪人的麻烦活,不如我找人来接手吧。”

袁宁看向宋星辰。

宋星辰说:“我不怕麻烦,也不怕得罪人。”这已经是他与蔡元凯那些人的较量,他怎么可能临时退出?

黎雁秋含笑看着袁宁。

袁宁可没宋星辰那么勇敢,他麻溜地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很怕麻烦,也很怕得罪人!黎学长你得快点给我们找些帮手!”

黎雁秋一乐,收下了袁宁递来的申请表:“放心,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的。”

袁宁向黎雁秋道谢,拉着宋星辰和郝小岚跑了。

黎雁秋看了看手上的申请表,把它摆到了桌子上。这小孩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心软,善良,不争qiáng不好胜——这样的小孩来到首都这种地方,说不定没几天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用手抵在额头上,轻轻抚触着那早已不再明显的疤痕。外公最喜欢他的一点,是他的狠,对自己狠,对别人自然更狠。像袁宁这样对谁都心软的人,他还真没怎么碰到过。

不知道经过大学这四年的锻炼,这种心软与善良会不会改变?

*

上了三天课,假期就来了。回家前一晚袁宁去了袁波家一趟,送上中秋礼物,与热qíng的伍英豪聊了聊足球的事。伍英豪说他的俱乐部最晚在新年就会正式建立,问袁宁要了林大石那几个同伴的联系方式,表示到时会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过来。袁宁高兴地回了章修严那边。

第二天一早章修严载着袁宁、叔载着章修文和章秀灵,一起踏上回家的路途。从章修严住处开车到家里,一共要开三四个小时,袁宁在一边看着,想和章修严说话又怕打扰章修严开车。等章修严把车开进加油站去加油,袁宁才说:“以后我也要考到驾照,到时回家就可以轮流开车了。”

章修严说:“好。”

袁宁往外看去,加油站里弥漫着一股汽油味,不太好闻,连chuī来的风都带上了味道。不远处有辆旅游大巴,载着出来秋游的中学生,都穿着中学校服,脸蛋一张比一张稚气。袁宁说:“大哥,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到牧场去玩了!”

“中秋就去,”章修严说,“一家人去那边赏月。”

“还可以自己做月饼!”袁宁两眼发亮,“那边什么都有,水果可以直接摘,面粉也可以现磨,周围的村子也发展起来了,我们可以拿刚晒gān的谷粒直接脱壳,拿油菜籽去榨油!罗元良在一片山坡上中了好多茶树,说不定能喝上牧场产的茶呢!”

想到那高高瘦瘦的青年,章修严说:“这几年都是罗元良他们管着牧场,你应该有给他们多些分红吧?”

“有的!”袁宁红了脸,“大哥的也有,一直存在我的卡里。”森林是章修严买下的,这些年牧场一直往森林那边发展,在不破坏森林的基础上多种了不少经济作物。每年的收益袁宁都会分章修严一份,但始终没有jiāo给章修严。自从察觉了章修严有意的疏离,袁宁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大大方方地说“大哥我们一起还父亲钱”。

“以后就放在你的卡里吧,”章修严说,“当是家用。”

家用!他们现在像是有了个小家!袁宁脸更红了。

钱叔也在旁边的加油机前加油。袁宁把目光从章修严身上收回来,转头往钱叔那边看去,蓦然对上了章修文望过来的目光。袁宁愣了一下,努力让脸上变得不那么燥热,才朝章修文笑了起来。

章修文一顿,也朝他笑了笑,收回目光继续和章秀灵对台词。

回到家后章修严和袁宁一趟一趟地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最后还留了一些,准备拿去牧场那边给罗元良和程叔他们的。沈姨也出来帮忙,看着四个孩子都长大了,心中颇为开心。

袁宁忙活完了,给沈姨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刚来时沈姨头发还是乌黑的,现在已经隐隐发白。沈姨在章家工作了大半辈子,等同于看着章家所有孩子长大,对他们而言早就算是真正的的亲人。

见到章先生和薛女士,袁宁有点心虚。等瞄见章修严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他才把心放回原处。吃过晚饭后章修严就和薛女士商量着去牧场那边过中秋,薛女士自然非常赞成,这几年家里吃的东西大多是牧场送来的,他们都很喜欢那个美丽的牧场和那片富饶的森林。

到了家里,袁宁晚上自然不敢摸到章修严房间去。他回房拿出黎雁秋给的录像认真看了起来,渐渐地房间里只剩下落子声和偶尔出现的解说声。一局终了,袁宁回过神来,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啾啾虫鸣。他跑到阳台外,看到月亮快变圆了,星子变得很暗淡,无声无息地隐没在薄薄的云层里,仿佛躲在云后窥探着地上的世界。

袁宁正仰头看着天穹,却听到喀拉一声,是章修严那边的落地声被人推开了。袁宁转头看去,看见章修严从房间里走出来。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袁宁跑了过去:“大哥!”

章修严也走近。

袁宁红着脸:“大哥再过来一点。”

章修严盯着袁宁红通通的脸蛋。

袁宁微微踮起脚,在章修严唇上轻啄一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大哥晚安!”

章修严绷着脸:“晚安。”说完他也微微低头,往袁宁唇上亲了上去。

袁宁心里热热的,脸上也热热的,可一想到这是在家里,他立刻像个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他逃似也地跑了进屋,把脑袋埋到被子里蹭来蹭去,想把那滚烫的热意给蹭掉。

这时他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昨天

把更新

睡掉了

今天

摆弄一下

新爪机

下了个

yīn阳师

升到十一级



三个

SR

非洲人玩什么游戏!

码字!

第13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八章

袁宁脸上的红润霎时褪去。袁宁想到宋星辰笃定的判断。他高兴得太忘形了!

袁宁打起jīng神,跑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袁宁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喊道:“三哥。”

章修文笑眯眯地搂过袁宁的肩膀:“宁宁,我们很久没一起睡了,不介意我今晚来你房间蹭一晚吧?”

“当然不介意。”袁宁关上房门,把章修文领了进屋。两个人都已经洗漱过了,齐齐躺上chuáng。

袁宁感觉又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刚到章家时,章修文和章修严他们都像是天上的星星,离他很远很远,他一刻都不敢停下,生怕自己被甩得太远。他很努力地装作不在意,却还是会被章修文看出来。有时章修文会说自己怕黑,说自己不想自己一个人睡——然后找理由到他的房间来。

三哥发现了什么吗?袁宁有点紧张。他不想骗人,更不想骗一直对自己好的人。可要是他和大哥的事被发现了,父亲他们会同意他和大哥在一起吗?会的,肯定会同意的,只是不会立刻同意。大哥现在才刚刚开始工作,他也才刚刚踏入大学校门,他们现在还经不起波折。

袁宁小声喊:“三哥。”

章修文翻了个身,与袁宁四目相对。章家是个复杂的大家庭,一层层分下来,到他们这儿算是比较简单的。被这样的家庭收养本应战战兢兢度日,但除了章修严对他们要求严格一点之外,章先生和薛女士都没有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即使是最被寄予厚望的章修严,章先生也不曾约束过他。章修文盯着袁宁,试图从袁宁脸上找出犹豫和慌乱。

没有。

没有犹豫,没有慌乱,已经做好决定——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宁宁。”章修文也轻声喊。他有些严肃地看着袁宁,眼里流露着显而易见的担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做要面对什么吗?”

袁宁微微一僵。三哥果然看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三哥的眼睛。三哥会告诉父亲他们吗?如果三哥知qíng不报,以后被父亲他们知道了,父亲会不会迁怒到三哥头上?

三哥一直很努力很努力……

袁宁说:“三哥,我知道的。”他眼睛没有红,鼻子没有酸,认真地与章修文对视,“三哥你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和大哥会向父亲他们坦白的,只是现在还不行,我们——”

章修文叹了口气。他只是猜测而已,结果诈一诈袁宁,袁宁就把一切都jiāo待了。章修文说:“你这样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他声音和缓,“至少在家里要注意一点。”

袁宁心狂跳不已,定定地望着章修文。

章修文伸手把袁宁抱进怀里:“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天上的星星那么好,谁不想要呢?可是有的时候再想要也不能要,因为一开始自己就做出了选择。”

“选择?”

“你现在叫袁宁,”章修文说,“我现在叫章修文。这就是选择……”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章修文也没再往下说。

选择了章家所能给予的一切,选择了拥有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等懵懵懂懂的qíng芽萌生之际,他才发现这一切都将成为彼此之间横亘着的阻碍。抓得越牢,鸿沟越宽。已经以“章家第三子”的身份被人记住之后,这一生也就只能站在自己选择的位置上看着她结婚生子,美满一生。

袁宁不一样,袁宁自从被薛女士吓到之后就得到了章修严的许诺,要带他去首都,带他建立一个只有他们的家。袁宁有个小牧场,经济渐渐变得独立——袁宁遇到一个又一个的意外,从当初那个内向又安静的少年,打磨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个过程是漫长而波折的,很多人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是章家的孩子——章先生他们也没有刻意让袁宁去认识更多的人。

而他却借着章家第三子的身份顺风顺水地走了过来。

章修文闭着眼睡觉,表明了不想再说话的意图。袁宁挣开章修文的怀抱,翻了个身,酝酿了挺久都没睡着。他又转了回来,看向章修文。

章修文真的已经睡着了,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每一下都让他的胸口跟着起起伏伏。

三哥皱着眉呢。

袁宁又侧过身,隐隐约约想到点什么,却又没办法真正想透。

袁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整晚都没做梦。薄薄的晨光照进屋里,袁宁睁开眼看了看时间,一骨碌地爬起chuáng。章修文被袁宁弄醒了,揉揉眼睛,也起了chuáng,对袁宁说:“我回房去洗脸刷牙,待会儿和你们一块去跑步!”

袁宁乖乖点头。他跑进浴室洗脸刷牙换衣服,怕晚了会让章修严等。

袁宁不知道的是,章修文一出门就撞见了章修严。

章修严看见章修文从袁宁房里出来,目光微微一凝,看看章修文身上的睡衣,又看看章修文微微翘起的刘海。这家伙昨晚睡在袁宁房里?

章修严想起了章修文和章修鸣都爱往袁宁房里钻。这两家伙有自己的房间,偏爱去蹭袁宁的chuáng。到了冬天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因为冬天时袁宁身上暖烘烘的,像个人形小火炉。

章修严绷起脸:“昨晚又到袁宁房里睡?”

兄长的威严不是那么容易消退的,对上板起脸的章修严,章修文心里还是一阵发虚。真不知道宁宁是怎么看上的!

想想袁宁从小就爱和章修严亲近,章修严也只对袁宁和颜悦色,章修文也算是理解什么叫“上天注定”了。

章修文说:“是啊,很久没和宁宁好好说话了,所以昨晚找宁宁聊聊天!”他麻溜地把门让给章修严,“宁宁刚起呢!大哥可以进去找宁宁,我先回去刷牙洗脸!”

章修严目送章修文逃似也地离开,看了看半开着的门,推开它走了进去。袁宁正在刷牙,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愣了一下,探出头来一看,对上了章修严的目光。

袁宁连忙加快刷牙速度,放下牙刷后又洗了下脸,才说:“大哥你过来时碰到三哥了吗?”

章修严点头。他注视着袁宁:“这几年他还是常常往你房间钻?”

袁宁觉得章修严好像不太高兴。他笑眯起眼:“大哥你连三哥的醋都要吃吗!”他抱住章修严脖子,往章修严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没有常常,三哥他只是偶尔会过来。有时三哥会和我说说他的心事,有时是我和三哥说我的心事。”

章修严看着袁宁黑溜溜的眼睛。

袁宁老老实实地把昨晚的谈话内容告诉章修严:“三哥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章修严皱起眉头。

袁宁搂紧章修严的脖子:“三哥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三哥他总是这样,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说。”

想到在别人面前璀璨耀眼,在他面前却畏畏缩缩的章修文,章修严顿了顿,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反正也瞒不了多久。”

袁宁心头一跳,收回搂住章修严的手:“大哥……”

章修严望着袁宁。

“我们什么时候告诉父亲他们呢?”袁宁忍不住问了出口。他其实并不擅长撒谎,更别提对疼爱自己的人撒谎。热恋中的甜蜜因为回到了家里而背背德感和负罪感淹没了——喜欢是没有错的,但是如果这份喜欢伤害到别人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坦白和欺骗,感觉都不好。

“已经开始退缩了吗?”章修严凝视着袁宁灿亮的眼睛,“这是最艰难也是最容易的第一步,他们肯定会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实,因为他们爱我们这两个人儿子。所以说出口虽然很难,但走这一步其实最容易。到了以后才是更困难的,你要面对的是那些不了解你、不认识你、不理解你的人的质疑与闪躲,甚至是唾骂。”

袁宁安静下来。他想带到韩闯骂黎雁秋的话,变态、龌龊。在许多人看来喜欢同xing就是这样的。章修严说得对,第一步最难走,也最容易走。因为知道章先生和薛女士对他们的爱与宽容,所以有恃无恐。袁宁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边:“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意,可是父亲他们不一样。”

章修严伸手环抱住袁宁的腰:“所以你要放弃了吗?”

“没有!”袁宁立刻打起jīng神来,“可是大哥,我这样是不是很坏很糟糕?”袁波一直对他说要记得章家对他的好,要记得回报章家,可是他却喜欢上了大哥,想要和大哥走一条很难走的路。就算父亲和袁波他们都不想再理他——不想再要他这个儿子和弟弟,都是理所当然的。

章修严看见袁宁眼里的自责,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他说:“相比起觉得你很坏很糟糕来,他们大概会觉得我是变态。”

袁宁:“……”

“我也是坏蛋,”章修严说,“坏蛋和坏蛋正好一对。”

袁宁心里顿时暖洋洋一片。他抬起头亲了亲章修严的唇,见章修严没有推开,就把章修严抵在chuáng上,稍稍踮起脚亲了上去。

章修严反扣住袁宁的腰,由着袁宁笨拙地亲吻自己,直到袁宁气快接不上来了,他才稍稍离开了袁宁的唇,微笑着揶揄:“一天到晚要亲,真正亲起来却一窍不通。”

袁宁涨红了脸:“那是因为大哥不给我练习机会!”他注视着章修严含笑的眼睛,心里火热又滚烫。大哥这么高兴是因为他,大哥这样的亲密只会给他,他们在一起这么开心,好像每一天都变得暖洋洋的。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退缩的!袁宁坚定地说,“无论大哥决定什么时候坦白,我都做好准备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那亲了一下就变得坚定起来的脸庞,不由往上面亲了亲:“该去晨练了,脸还这么红。”

袁宁的脸瞬间又变成熟透了的番茄:“大哥!”

“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章修严顿了顿,“那就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过完中秋之后向父亲他们坦白吧。”

无论如何,先把节过好。

————————————————————————

全勤君被我睡掉了,心痛。

大家要镇定,甜甜chūn现在很镇定,其实我睡前只差六百字。甜甜chūn现在很镇定(ノ=Д=)ノ┻━┻

非常镇定(ノ=Д=)ノ┻━┻

嘤嘤嘤甜甜chūn跌倒了,要大家亲亲才能爬起来!



第13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三九章

袁宁想起章修文说要一起晨跑,不敢再耽搁,换好衣服拉着章修严出了门。章修文果然已经等在那,见他们出来了,笑了笑,和他们一块出门跑步。

这种三兄弟一起晨跑的画面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袁宁三人一路上收到不少问候,都是问他们是不是回来过中秋。

等往回跑时章修文夸道:“还是宁宁你的人缘最好。”

章修严没说话,只用余光注视着袁宁。

前方有个小斜坡,他们把跑改成走,算是歇息。不远处的别墅有点空,已经是深秋了,园子没有请人好好打理,看上去光秃秃的。袁宁愣了一下,抬头看去,看见二楼阳台上有个小男孩在楼上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看向外面,也没有看向屋里,仿佛自己一个人入了神。

“袁宁!”一声叫唤从前方传来。

袁宁循声望去,瞧见个有点眼熟的少女。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高中校服,扎着长长的马尾,皮肤健康而富有弹xing,整个人看起来开朗又积极。袁宁一下子想起了对方的名字:“沈晶晶?”

沈晶晶点头。她刚才远远看到袁宁,发现袁宁已经完全变了样,让她有点不敢喊人。自从她转学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袁宁了,不过她没少从别人那里听说袁宁的近况,自然也知道袁宁已经考上首都大学。喊住了又能说什么呢?沈晶晶gān巴巴地说:“你长高了很多。”

不仅长高了,也长得更好看了,没了儿时的稚气,他已经成长成一个真正的少年,疏朗大方、从容自若,只有那种叫人想要亲近的温暖感觉始终没有改变。

袁宁看出沈晶晶的拘谨,主动问道:“你是来看你妈妈的吗?”

沈晶晶莹亮的眼睛微微一暗:“不是。”她理了理被风chuī乱的刘海,“我来看看弟弟。”

袁宁眉头一拧。

沈晶晶说:“我妈妈和继父一直在吵架,继父在南边经商,妈妈跟了过去,只有保姆在照顾弟弟。”沈晶晶看向别墅,“这么大的房子,看着就空空dàngdàng的。”

袁宁也顺着沈晶晶的目光往里望。那孩子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这世界毫无关系。曾经为了小儿子忽略了女儿,现在又因为担心丈夫变心而放弃照顾小女儿吗?袁宁不知该怎么安慰沈晶晶。

沈晶晶说:“我小时候不懂事,总妒忌弟弟。其实弟弟真的很需要人陪,可是妈妈总担心继父会喜欢上别的女人,一定要跟在继父身边盯着。我这两年放假时会过来看看弟弟——弟弟他很聪明的,再复杂的数字看一眼就能记住。”沈晶晶眼底没了儿时的yīn沉,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体贴和柔和,她朝袁宁亮了亮手里的袋子,“这是我托爸爸联系国外的朋友买的,是一些适合自闭症小孩玩的玩具,还有一些锻炼数字天赋的游戏道具,说不定弟弟会愿意和我玩!”

沈晶晶显然已经解开了心结,并且接纳了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袁宁不由问道:“沈叔叔最近还好吧?”听起来他们父女两人现在过得还不错。

“爸爸现在在搞安保公司,还挺好的。”沈晶晶打起jīng神,“几年前爸爸偶然遇到一个他曾经解救过的叔叔,对方给爸爸投资的。爸爸训练出来的安保人员很专业,很多人都喜欢雇佣他们。”

提起沈父时,沈晶晶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她对袁宁说:“我先进去了,有机会再见!”沈晶晶脸色微微发红,“我也会考上首都大学的!”

沈晶晶说完就往里跑。

章修严和章修文齐齐看向袁宁。

袁宁:“……”

他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等回到章家大门前,袁宁又瞧见个熟悉的小孩,原来是如今在福利院里生活的郁斌。

郁斌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个头长得挺快,稚嫩的脸庞也渐渐有了男子汉的轮廓。他站在自行车旁紧张地等候着,见袁宁回来了,高兴地跑了过去:“袁宁哥哥!”郁斌的眼睛熠熠发光,“这是我在烘培店做的月饼,送给你吃!”

袁宁接过月饼,揉了揉郁斌的脑袋,温声询问他最近学习怎么样。郁斌乖乖回答,眼睛一直往袁宁身上瞟。袁宁邀请:“进去喝杯茶吃点点心再回去吧!”

“不了!”郁斌坚定地说,“我还要回去帮院长她们准备中秋节要用的东西呢!”说完他像是害怕袁宁挽留似的骑上自行车,一鼓作气地骑出好远。

袁宁拿好月饼,目送郁斌骑远。

章修文说道:“一眨眼宁宁都这么大了。”他注视着袁宁,“感觉宁宁你一直还是当初那个小豆丁,看到你和那孩子说话才发现你已经长大。”

连这六年和袁宁不曾疏远的章修文都有这样的感觉,章修严自然也有。他盯着袁宁手上那个孤零零的月饼看了一会儿,开口说:“沈姨应该做好早餐了,回去吃吧。”

袁宁三人走进大门后,已经骑出很远的郁斌停了下来,调转车头看着章家的大门和大门里广阔的花园和漂亮的别墅。想到自己走进里面后可能会有的拘束和不自在,郁斌微微握起拳。那样的世界离他太远了,他还不能去看,要是看了他可能会被它迷了眼——或者被它吓得一退再退,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门心思地往前冲。

只要一直努力——一直不停地努力,总有一天能够走到更高的地方,看到更高的风景,不会再因为与那样的世界格格不入而害怕和退却吧?

郁斌重新跨上自行车,沿着直溜溜的道路往前骑去。

而这时章秀灵正在站二楼过道的窗户前,看着正一起往主屋走的袁宁三人,一向无忧无虑的眼底多了几分忧愁。薛女士从房间出来,见章秀灵在那发愣,不由走上前问:“”“怎么了?一个人站在这里chuī风?”

“没什么,”章秀灵摇摇头,“妈妈,如果周围的人都很优秀,自己却很普通,你会不会很难过呢?”

薛女士一怔,仔细地端详着章秀灵郁郁不欢的神色,上前拉住章秀灵的手说:“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事,”章秀灵说,“最近宁宁加入了学生会,很多人又提起我和修文退会的事。大家都说如果修文没退的话说不定也能争一争会长的位置。妈妈,我拉修文一起退会是不是不对?”而且章修文也成年了,她不该再像以前那样对章修文这也管那也管。比如如果章修文要谈恋爱,她现在已经没有理由阻止了——

她一直把章修文的陪伴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最近骤然被那么多人提醒章修文陪着她放弃了什么,她才意识到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她想起小时候的章修文。那时候章修文很努力地获得所有人的认同,很努力地取得好成绩,即使被人看不起、被人排斥了,他也从不生气,只会在背后付出更多的努力。

什么时候开始,章修文不再追求成为耀眼的存在、赢得所有人的瞩目?

“我觉得有点难过,”章秀灵说,“本来他可以变成耀眼的星星,却陪着我变成了不起眼的萤火虫。”

“这些话你不应该和我说,”薛女士抱了抱章秀灵,“你可以直接问他,是愿意变成耀眼的星星,还是愿意和你当不起眼的萤火虫。修文是很有主见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的话,哪怕是你们爸爸也没有办法让他答应。”

章秀灵心头一跳。她还是有些迷茫:“修文为什么愿意呢?”因为她是他的姐姐吗?可是他们都已经成年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家立业,变成别人的丈夫和别人的妻子。到那时他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薛女士看见章秀灵脸上迷茫的神色,又是一怔,猛地发现他们其实忽略了很多东西。他们都把章秀灵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到了二十岁依然涉世未深,连自己的感qíng都懵懵懂懂。薛女士帮章秀灵理了理她的乌发:“这个问题你可以自己去问修文。你不是爱藏事的人,有什么话总是会直接问出口不是吗?”

章秀灵豁然开朗,抱住薛女士亲了她一口:“谢谢妈妈!”

薛女士看着章秀灵亲完自己就跑了下楼,不由笑了起来。一眨眼孩子们就这么大了,可是她总感觉他们还只是半大小孩,每天还得背着书包去上学。

薛女士往外看了看花园里的秋景,转身去了章先生书房,与他说起女儿的心事。

章先生听完了,点头说:“等从牧场回来了,我会和修文谈谈。”

薛女士说:“他们两个从小就亲近,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她叹了口气,又提起另一件事,“前两天我那同学和我说修严肯定看不上她女儿的。就修严那脾气,我觉得他根本不可能看上谁。眼看他都到结婚年龄了,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他不会和你一样三十岁才动结婚的念头吧?”

“事实证明那也没什么不好,”章先生说,“等到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之后才去争取——也有了能力争取到,不是挺不错吗?你以后还是尽量别让宁宁骗他出去,这样做根本没有用。如果修严真的喜欢,不需要你创造那样的机会他也会自己去争取。”

薛女士怔了一下,被章先生说服了。章先生若不是到了那个年龄、有了那样的能力才动心,怎么可能有他们现在的家?

薛女士点头说:“我不会再答应那样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妹子:袁宁!好久不见!

大哥:一个。

郁小弟:袁宁哥哥!

大哥:两个。

宁宁:???大哥你在数什么?

大哥:qíng敌。

宁宁:_(:з」∠)_

——————————————————————————

更新!

最近一天到晚都很困………………………………

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14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十章

一家人各怀心思,齐齐出发前往牧场。牧场那一带这几年发展得很不错,新修了路,从市区出发花的时间少了一半。

到了牧场那边,牧场的工人们都在为中秋做准备。袁宁和章修严去附近的农家里走,收获了一些小麦和稻谷。

章修严难得放松,也跟着袁宁兴致勃勃地到碾米的地方。碾米房建在村庄的南面,是泥砖垒成的土房,碾米师傅在柴油机边cao作碾米机,很快地柴油机突突突地发动着,带动碾米机喀拉喀拉地运转,huánghuáng的谷粒和小麦就脱去了薄薄的壳,露出白白胖胖的米粒和麦粒。

袁宁还动手cao作了一下。最后他和章修严一人扛着半袋香香的大米和小麦回牧场。

很多麦田里都种着小麦,中秋节正是收获的季节,地上堆着高高的玉米杆。牧场有专门收购秸秆的人员,每年都每家每户地上门去动员,所以田野上没有出现焚烧秸秆的现象,只有远处的村庄有袅袅炊烟腾起。袁宁踩在坚实的田埂上,看着四周松软肥沃的泥土,转头对章修严说:“大哥,牧场这边还是这么漂亮。”

空气中飘着木叶和泥土沁人心脾的香气,即使没有花,也觉得呆在这样的地方心旷神怡。章修严抬头看去,瞧见牧场外的柿子树结了果,上头挂满了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再往后是延绵的群山,那上面有成片的森林,入秋之后披上了金huáng和深红的衣裳。他点头说:“是很漂亮。”

袁宁看了看田埂上留下的两对浅浅脚印,心里暖洋洋的,和章修严一前一后地往前走,感觉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又感觉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

到了牧场大门前,章修严伸手摘了几个垂下来的柿子,放到袁宁抱着的米袋里。袁宁看着那红通通的柿子,说道:“我记得大哥挺喜欢吃柿子的!这边的柿子很不错,可以带些柿饼带去首都吃。”

章修严点头。

袁宁两人回到牧场,又跑去河边的风车磨坊那边磨面。这大块头风车挺好使,有徐靖时常维护,这几年来都没出问题。袁宁在牧场工人的指导下哼哧哼哧地把小麦磨成粉,瞧着那jīng细的面粉有些乐,起了坏心,沾上点抹到章修严脸上。

章修严绷起脸盯着他。

袁宁立刻心虚了,去河边洗gān净手帮章修严把脸擦gān净。

这时章秀灵跑了过来,见袁宁在章修严脸上抹来抹去,有些好奇地问:“宁宁你们在做什么?”

袁宁更心虚了:“我往大哥脸上抹了点面粉,正将功赎罪呢!”

章秀灵暗暗给袁宁比了个大拇指。太勇敢了!居然敢对大哥做这种事!章秀灵对风车磨坊也很感兴趣,在袁宁的指导下也磨了点细面。三个人跑回主屋那边,把面粉jiāo给薛女士和沈姨。袁宁系上围裙,捋起袖子,在薛女士、沈姨的指挥下开始和面。

做月饼苏皮要弄两种面团,一种是皮面团,一种是起苏面团,揉好后把起苏面团包进皮面团里,卷吧卷吧,揉吧揉吧,切成一块块,弄出个芯子来,就可以往里面包馅。馅料包好后拿去烘烤,很快可以吃到新鲜出炉的月饼!

牧场这边有挺多漂亮的模子,是罗元良给雕的,可以在月饼上印各种花纹。

袁宁悄悄弄了不少好东西掺进馅料和面皮里,月饼一烘烤完,屋子里就飘满了诱人的香味。他们做了挺多,用jīng致的木盒装好后叫人送了一些到亲友家里,章老爷子那边也送了一份。

一家人也熬不到晚上了,中午直接泡了些茶分了几个月饼吃。往年的月饼吃了都觉得太腻,今年也许是因为是家里人亲手做的,所以每个人都吃了不少。

下午罗元良提议上到山上去赏月,顺便到山上住一宿。章先生点头同意了,一行人收拾收拾就准备去山里玩耍。

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招福也跟它一起过来。章秀灵见到它们就很高兴,冲上去抱住招福蹭啊蹭。在她想要去抱小黑的时候,小黑蹿上了招福的背,趴在上面定定地看着章秀灵,大有她敢来抱就挠她一爪子的势头。

章秀灵对袁宁说:“小黑它简直像人一样!”

袁宁说:“小黑它可聪明了,跟小花一样都是上过课的。”小花是华大附中很出名的“学习猫”,老师们都以小花出现在窗外听课为荣——那表示他们讲得好,连“学习猫”都被吸引住了!

一行人出发去爬山。秋天的山野一片金huáng,偶尔也有些常绿的树木和灌木出现,到了山顶附近更是针叶林的天下。程忠带人在山顶依着山势建了些房子,背靠着岩石,房基打得很扎实,看起来非常不错。

所有人选好了房间,心思也活络起来,跟着罗元良去采菌类。这边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合菌类生长,最常见的是常常吃的蘑菇,用来包ròu馅味道非常鲜美,熬汤和涮火锅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袁宁提着篮子和章修严悄然分了一路,在秋日的森林里信步闲行。

他们运气很不错,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挺多松蕈。□□月正是松蕈采收的好季节,袁宁负责找,章修严负责采,不一会儿就采满了一篮子。松蕈脆嫩得很,吃起来甜润可口,就是有些腥味,得先处理好。袁宁和章修严回到房子那边,过了一下水,用盐和醋冲洗了一会儿,放在筛子上沥gān,等着晚上做小jī炖菇。

袁宁悄然把一些松蕈的孢子jiāo给人参宝宝,让人参宝宝种一些出来。松蕈处理一下可以做成松蕈油,很好的拌饭菜,可以转jiāo给廉先生去卖。以后他可是要赚钱养家的人,得多想点赚钱的门路!

袁宁把新鲜的食材处理完,和章修严一起走到门外。山风chuī来,chuī散了空中的云,露出澄蓝的天空。袁宁觉得山上凉凉的,伸手摸了摸章修严的手掌,暖呼呼!

袁宁羡慕地说:“大哥你的手一直这么暖!”

章修严没说话,用手掌裹住袁宁的手一会儿才放开。

章秀灵和章修文还没回来。他们也偷偷脱离了大队伍,自己跑到一边玩儿。

章秀灵一直想找机会问章修文一些话,等真正独处了,她又发现有些话是不用问出口的。“你为什么不当耀眼的星星,而陪我当不起眼的萤火虫”这种幼稚的问题,问出来的话章修文一定会狠狠地嘲笑她!

章秀灵抛开了这些多余的想法,和章修文一块在山里跑来跑去。他们脖子上有罗元良给的哨子,要是迷路了或者遇到野shòu了可以chuī哨子求救,再加上他们也没跑远,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章秀灵在树上发现一丛蘑菇,决定爬上去玩玩。在学校她一直得当淑女,难得到牧场这边来一趟可不打算拘着自己!她把小篮子挂在树枝上,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章修文则在下面托着她。

不一会儿,章秀灵就爬到了枝头。她没来得及采蘑菇,就被远处的山岚吸引了。

金huáng的山野间飘着淡淡的雾气,像是一团团白色的轻纱,让连绵山峦变得氤氲又朦胧。天那么高那么蓝,明明他们已经爬过了山腰,却还是离它那么远。

这感觉就像她一直在追赶优秀的兄长和优秀的弟弟,最终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所以自bào自弃、止步不前。可是哪怕是借助大树的高度,像现在这样离天穹更近一点点,都能看到不一样的美丽风景。

章秀灵说:“修文,这上面真漂亮。”

章修文也爬到了章秀灵旁边,脑袋从树gān后探出来,和章秀灵一起远眺。章修文注视着章秀灵,缓声说:“是很漂亮。”

章秀灵一愣,转过头,对上了章修文幽邃又忧郁的眼睛。关于未来,章修文也会迷茫吗?章修文也会和她一样舍不得让现在的安宁和快乐结束得太快吗?

章秀灵说:“修文,有时候我不想长大。”她顿了顿,“可是每天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其实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章修文静静地凝视着章秀灵。她是他的姐姐,他最开朗、最善良、也最无忧无虑的姐姐。

“你会一直是我的弟弟吗?”章秀灵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如果你以后娶了老婆,我又嫁了人,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像现在这样每天呆在一起,每天一起吵吵嚷嚷,每天一起去做不同的事。”

章修文伸手把树上藏着的蘑菇采下来,自己先下了树,对章秀灵说:“下来吧,上面风大,容易感冒。不敢下来的话我在下面接你。”

章秀灵察觉章修文的闪避,有些难过,然后又有些茫然。她在难过什么?是难过聪明如章修文也没办法回答刚才的问题吗?

章秀灵边想着边爬下树,在离地不远的地方往地下跳。因为高度不算太高,章修文也就没伸手去扶,结果章秀灵落地时脚偏了一下,扭到了。

章修文连忙上前替章秀灵把骨头正好。抬眼瞧见章秀灵咬着唇,疼得红了眼睛,章修文转过身,把背转向章秀灵:“上来,我背你回去。”

章秀灵说:“你背得动我吗?”

章修文说:“当然,我也长大了。”

章秀灵看着章修文宽阔的背,提起装蘑菇的篮子趴了上去,伸手抱住章修文的脖子。熟悉又陌生的男xing气息扑面而来,让章秀灵一时有些怔神。

是的,修文也长大了……

“章修文,”章秀灵的声音在章修文耳边响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比如呢?”章修文挑眉。

“比如我把女孩子们给你的qíng书全部清掉的时候。”

“是挺烦,”章修文说,“要不是你把它们全部藏起来了,说不定我孩子都会帮忙打酱油了。哎哟,章秀灵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叫你孩子打酱油!”章秀灵怒红了脸,“你才十八岁呢!”

“是啊,我才十八岁。”章修文说,“其实你不必因为扼杀了我这么多段纯真的恋qíng而愧疚,因为为了报复你这种幼稚行为,我也把那些臭男生写给你的qíng书全都扔进垃圾桶了。”

“什么?”章秀灵很吃惊,“还有人给我写qíng书?”

“当然有,青chūn期的臭男生,哪怕是只母猪他们也会心动的。”

“你说谁是母猪!”章秀灵瞪圆了眼。

“比喻,这是比喻。”章修文振振有词。

“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讨厌!”章秀灵说,“还说别人是臭男生,你自己不也是臭男生。”

“哪有我这么受欢迎的臭男生。”章修文不以为然。

章秀灵搂紧章修文的脖子,把脑袋埋在章修文颈边:“反正你就是这么讨人厌。”

章修文非常震惊:“没想到居然有人舍得讨厌我啊。”

章秀灵的声音低了下去:“……舍不得。”

章修文脚步一顿。

“明明你这么自大,老是和我抬杠,总是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我还是舍不得讨厌你。”章秀灵又是迷惑又是彷徨,“章修文,我觉得我好像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你。”

“女生对男生的那种喜欢。”

——————————————————————————

章先生:我不说话,我就看看。

更新辣!

今天没有踩点!

今天的甜甜chūn是萌萌chūn!

为什么宁宁还没看见小老虎!!!

第14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一章

章修文僵立原地。他的手还扶在章秀灵身上,两个人是那么地贴近。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安安静静地站着。

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如果世上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章修文的沉默让章秀灵有些难过。章修文和她不一样吗?章修文会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很可怕吗?章秀灵搂紧章修文的脖子,眼眶有些红。在她想要勉qiáng开口说出“我是在开玩笑”的时候,猛地感觉有温热的液滴滴落在自己手臂上。

章秀灵愣了一下,心怦怦直跳,仰头看去,看见章修文在哭。她从来没有见过章修文哭,从来到章家开始,章修文就是那从容自若的模样,比她更像是章家的孩子,做什么都出色无比。大哥他们对章修文的要求也更严格。

章修文从来不哭的。

她哭的时候章修文还会狠狠地嘲笑她。

章秀灵喊道:“章修文……”

章修文看见一截横倒的树gān,背着章秀灵走过去,把章秀灵放下,半跪在章秀灵面前伸手抱住章秀灵,把带着泪的脸埋进章秀灵怀里。

章秀灵呆呆地任由章修文抱着,手足无措地拍抚着章修文微微耸动的背脊。明明章修文已经比小时候长大很多很多,她却像是看见了当初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孩。

那时妈妈把章修文牵到她面前,对她说:“秀秀,这是你弟弟。”

“可是我已经有一个弟弟了!”她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呢!”

章修文站在妈妈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即使是刚到章家来的时候,章修文也从不表露半点慌乱,很快就适应了章家的生活节奏。妈妈要照顾弟弟,大哥又很凶,她觉得多了个新玩伴,也就高高兴兴地拉着章修文一起玩。

章修文……也喜欢她吗?喜欢普普通通的她吗?喜欢遇到困难就想逃的她吗?

章修文很快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眼里已经没了泪,好像刚才哭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章修文说:“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痛恨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拖垮了我们的家。当我意外帮妈妈抢回被抢走的玉坠子时,我没有贪下那玉坠子,而是隐晦地让妈妈知道我当时的处境。我看出妈妈善良的心xing,知道她肯定会把我从那个地方带走。知道一切后,妈妈果然把我带回了家……”

章秀灵怔住。

“父亲和大哥什么都知道,”章修文垂着头,“他们不需要去调查,就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知道我想依靠章家摆脱那一切。那里不是人生活的地方,而我想要当个人。所以在父亲问我,要不要改姓章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说要改。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证明我值得被收养,很努力很努力地摆脱过去的一切,像个人一样活着。我一直想,我长大以后变成和那个男人完全不同的人,我会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当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丈夫和父亲。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着——”

章秀灵一把抱紧章修文:“修文!”她从来不知道做什么都很优秀的章修文,心里始终承受着这样的痛楚——在那样的处境里想要改变一切,想要——想要像个人一样活着,必须比她付出多一百倍的努力。父亲和大哥肯定知道章修文当初在利用妈妈的善良,所以才对章修文格外严厉。

她什么都不知道。

章修文说:“直到你的第一个追求者出现。”

章秀灵像被定住了一样。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章修文说,“但我毫不犹豫地跳级到你班里,和你成为同桌,把所有臭男生对你的追求挡了回去。”

章秀灵睁圆了眼。

“慢慢地,我发现我一直以来都错了,”章修文说,“我选的路,注定只能让我看着我喜欢的人和别人建立美满的家庭。我所拥有的、我所利用的一切,都将成为我和她在一起的阻碍。”

章秀灵的眼泪滑了下来。

“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但我怕她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当她是个被心机深沉的坏家伙哄着骗着哄骗到手的傻姑娘,”章修文说,“所以我决定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的追求者越来越多,看着她——堕入爱河,结婚生子。到那个时候我也许也会找到另一个女孩,忘记过去的一切和她共度一生。而我曾经爱上的那个傻姑娘,会傻乎乎地快乐一辈子,永远不知道忧愁的滋味。”

“谁是傻姑娘!”章秀灵哭着说,“你才傻乎乎!”

章修文用力抱住章秀灵。

“对,我才傻乎乎。”

*

山上的视野很开阔。罗元良弄了张桌子在空地上,给一家人赏月用。章先生难得放松一天,平日里严肃的脸庞也带上了几分柔和,多吃了一些水果和月饼。

袁宁四人虽然各怀心思,但也都想着先把这个中秋过好,所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赏月聊天吃东西,放松着紧绷的心qíng。

夜色渐深,所有人都各自回房去睡了。袁宁躺下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这时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了。袁宁愣了愣,走过去,发现敲窗的不是人,而是小黑。袁宁高兴地说:“小黑,你是带我去看小白虎的吗?”

小黑点头,扭身跳下窗台。袁宁听着左右房间都黑漆漆静悄悄的,知道其他人肯定睡下了,敏捷地翻出窗外,跟着小黑往周围的林子里跑。到了林间才发现外面一点都不黑,亮亮的月光从树杈间照下来,落在地上像是白霜似的。

就是有点冷。袁宁把外套扣子扣好,跟着小黑在林子里跑。小黑走过时不少动物们都探出头来看,又是害怕又是高兴,袁宁甚至还注意到一只松鼠开心地在树上转圈。袁宁说:“小黑很受欢迎呢!”

小黑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小动物们吓了一跳,连忙藏到树后,只剩松鼠大大的尾巴露在外面,一甩一甩的,像在发抖。松鼠很快注意到尾巴外露了,连忙张开爪子把它抱了回去。

“小黑还是这么害羞。”袁宁完美地解读着小黑的反应。

小黑:“……”

小黑不想再和袁宁说话,领着袁宁往林子深处跑。秋天的森林枝叶很单薄,地上却很厚实,都是柔软的落叶。林子里很静,只有在袁宁偶尔踩到枯枝时才会发出咔嚓一声响声。

小黑跑到了一块空地上,站在那儿不动了。袁宁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猛地注意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伸出条毛茸茸的尾巴来。袁宁问:“那就是小白虎吗?”

听到袁宁的声音,一颗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从石头后面探了出来。那是只白色的老虎,真的挺小,若不是脑袋上有个王字,袁宁会以为它是小黑的同类。瞧见小白虎健健康康的,袁宁才放下心来。听说是小白虎是白色的时候他还挺担心的,毕竟野生的白虎太显眼,容易被偷猎,也用意被天敌攻击,能顺顺利利活下来的挺少。

袁宁没马上上前,而是变出一颗圆圆的果子来:“小白虎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看?”

小白虎睁圆了眼。虽然它是ròu食动物,但它却莫名地觉得那果子很好吃。它看了眼小黑,发现小黑面无表qíng地站在那儿,胆儿顿时大了,站起来从石头后面走出去,一步一步地迈向袁宁。小白虎还矮矮的,只到袁宁膝盖那么高。

袁宁蹲下,把果子喂到小白虎嘴里。小白虎咬住果子,嚼巴嚼巴,吞了下去,眼睛一亮,身后的尾巴动了动,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气。它小声地嗷叫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望着袁宁。

【没出息。】小黑在旁边评价。

小白虎顿时收回可怜巴巴的目光,转过去绕着小黑转圈。

小黑一爪子拍在小白虎尾巴上。

【转得我头晕。】小黑指责。

小白虎蔫答答地趴下了。

袁宁一乐。他问小黑:“我可以摸摸它吗?”

小黑点头。

袁宁这才大胆地伸手往小白虎身上摸去。好软!虽然是小老虎,但是皮毛也软软的,摸起来可舒服了!

袁宁高兴地和小白虎玩耍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叮嘱:“小白虎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小白虎认真地点点头,昂着小脑袋在袁宁身上蹭了一下,站在原地目送袁宁离开。

袁宁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圆盘一样的月亮已经开始往下移。

袁宁麻利地翻上窗户,正要往屋里跳,突然就僵在那儿。

月光无声无息地往屋里照。

照见了屋里坐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这一刻忽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

没错昨晚甜甜chūn又变成睡睡chūn了……

第14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二章

月光亮亮的,袁宁可以清晰地看见章修严的表qíng。章修严本来就爱板着脸,这会儿眉头皱得更深了,脸上的肌ròu也绷得紧紧的,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沉怒。

袁宁很久没见过章修严生气。他麻利地从窗台上翻下去,跑到章修严面前,紧张地抓住章修严的手:“大哥,我没出去很久!”

章修严想到袁宁有过这样的前科,又想到那守着牧场的罗元良,心往下沉了沉,问道:“又是罗元良叫你出去?这么晚你跟着他出去?就算他身手很好,遇到野shòu时能保证万无一失吗?”这是山上,不是别的地方。屋子这边人多,而且藏着□□,还算安全。到了林子里谁敢说绝对没有危险?

袁宁有些犹豫。他应该告诉大哥吗?把他的秘密都告诉大哥?大哥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会不会因为他隐瞒了这么多年而生气?

章修严见袁宁沉默不语,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来走。既然袁宁不愿说,他也不会勉qiáng,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开口说话只会和袁宁吵起来——还是先回去冷静一下再说。

章修严一语不发地转身要离开,吓了袁宁一跳。他忙从后面抱紧章修严,不让章修严再往前迈:“大哥!”

章修严转过身,看着袁宁垂下的脑袋瓜。他深吸一口气,把袁宁抱进怀里:“不许耍赖。”既然袁宁不让他走,那他肯定要问个清楚。他知道袁宁的xing格,虽然常常遇到意外,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去做危险的事。

袁宁这么做肯定有理由。

有袁宁不愿告诉他的理由。

章修严注视着脸上带着挣扎的袁宁。

袁宁理了理思路,才开口说:“是小黑叫我去的。”

章修严拧起眉。

“大哥,其实我可以听见小黑它们说话。”袁宁紧张地抓住章修严的手。廉先生知道他有泉水,但是他并没有亲口和廉先生说起过它们的存在。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和别人说起泉眼的存在。他不确定大哥会不会把他说的一切当成荒诞的怪话。袁宁接着往下说,“还有含羞糙和象牙它们说的话我也能听见。”

章修严扣住袁宁的手掌,发现袁宁掌心微微濡湿。能听见小黑说话?能听见含羞糙说话?能听见象牙说话?章修严回想着袁宁儿时的古怪行径,那时候袁宁确实会和含羞糙它们打招呼,当时他只当袁宁是小孩子心xing,没怎么放在心上。

袁宁真的能和它们对话吗?章修严想起袁宁从小到大遇到的“巧合”,如果袁宁可以听见花糙树木和动物们说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那并不是意外也并不是巧合,而是袁宁能够与动植物们沟通,所以能发现更多的事qíng。

章修严与袁宁jiāo握的手微微放柔,仿佛在给袁宁鼓励和安慰。

发现章修严没有被自己所说的话吓到,袁宁大着胆子往下说,从玉佩消失开始说起自己得到泉眼的过程。也许是玉佩害怕他没办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所以才来到了他的梦里,陪伴他走过最胆小、最怯弱的那几年。

袁宁把一切都说出来,感觉像是搬开了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他抓紧章修严的手:“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怪?”别人都听不见的东西他却能听见,别人都没有的东西他却有。

章修严盯着怀里的脑袋,明白了袁宁刚才的犹豫。若不是他看着袁宁长大、若不是他一直有注意袁宁一些举止,说不定也会觉得袁宁在扯谎。章修严问:“有别人知道吗?”

袁宁愣了一下,小声说:“廉先生知道。”见章修严脸色不太好,袁宁把章修严的手抓得更紧,“是廉先生自己看出来的,不是我跟他说的。”

“所以才有了牧场和水云间的合作?”章修严已经把所有的疑点都在心里列了出来。

袁宁点头。他说起廉先生的过去,还有梦里看见的札记主人的过去。袁宁抱紧章修严,“大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我连你也瞒着……”

章修严静了一下,说道:“不生气。”他搂着袁宁,把袁宁整个人都抱进怀里,“这些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袁宁能向他说起这一切他很高兴,但他更愿意袁宁能更有防心疑点,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泉水的存在。

防人之心不可无!

袁宁高兴起来,搂着章修严脖子亲了章修严一口。

章修严耳根倏然发红:“不要胡闹。”

袁宁挣开章修严的怀抱,跑去把窗户关好,拉着章修严钻进被窝:“大哥,今晚我们一起睡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章修严顿了顿,没拒绝袁宁的邀请,和袁宁一块躺上-chuáng。窗帘已经拉好了,屋里没有半点光亮,黑黢黢一片。章修严转过头,只看见袁宁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

还拱来拱去。

章修严说:“睡觉。”

袁宁闭上眼睛,努力想要睡觉,可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像是偷尝了蜜糖的小孩。他悄悄伸手搂住章修严削瘦却结实的腰,说道:“大哥,我好想让你看一看大树和人参宝宝它们。今年我解开了庭院里的那盘棋局,打开了宅院的后门。那后边连着大片大片的田野,可以种很多很多东西。”袁宁高高兴兴地把泉眼那边的一切都告诉章修严,“我今天把一些松蕈的孢子给了人参宝宝,让它们帮忙在大树那边种一些,到时候我可以给水云间那边供应松蕈油之类的,又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大哥我跟你说,廉先生总是把东西卖得很贵,一份腌果子只有三颗,要卖三千块呢。”袁宁说着说着有些困了,抬起脑袋悄悄找准了位置,往章修严嘴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红炸了的脸蛋重新埋进章修严怀里,“大哥晚安!”

章修严:“……”

袁宁所说的“梦”他见过,袁宁曾经画在画上,只是没给任何人看。后来他看着不错,挑了几幅挂到首都那边。

如果袁宁所说的“梦”是真的,那么那很可能不是“梦”,而是一个“空间”。那里面时间会流逝,东西也可以带进去,所以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袁宁那个消失的玉佩更像是一个入口,能把袁宁带进了那个奇特的空间里,也能给袁宁一些奇妙的能力,让袁宁可以遇到不少特别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进去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陪伴了袁宁那么多年的地方。

小黑趴在窗外的树枝上,盯着紧闭的窗户好一会,才转开目光。树下有只小白虎蹑手蹑足地走过来,仰头看向树上的小黑,嗷嗷地叫了两声。

小黑一跃而下,啪地一爪子按在小白虎尾巴上。

小白虎委委屈屈地看着小黑。

【回去。】小黑说,【不想再被人抓住就会森林里去。】

想到刚才见到的袁宁,小白虎用一只爪子捂着脑袋,很没出息地说:【被人抓住也挺好。】

【……】

【你生气了!】

【……】

它不认识这种没追求的老虎。

小黑回头看了看袁宁的房间,转身蹿入丛林之中。小白虎高兴了,尾巴拍了几下,跟着小黑钻进夜色里。

一猫一虎很快消失不见。

章修严已经进入梦乡。

他眼前出现一片白雾。

白雾?秋天来了,雾气确实会变得浓厚。章修严正想着,前方突然出现一丝亮光。人其实也是趋光动物,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光总会忍不住往它靠拢。章修严沿着光往前走去,就听到一声老虎的嗷叫声。

章修严警惕地望着四周。

一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很快出现在章修严眼前。章修严顿了一下,想起袁宁说起的那只小白虎。他仔细看去,发现那只小老虎确实是白色的,额头有个黑色的王字,看起来比普通的老虎要小,一双眼睛圆溜溜,警惕不已地看着章修严,那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威风凛凛的老虎,倒像只怕生的小猫。

章修严犹豫了一下,用比平时要和缓一些的声音与小白虎说话:“你就是袁宁说的小白虎吗?”

“袁宁”两个字让小白虎放松下来,它的声音倏然出现在章修严脑海里:【你认识他?】

“认识。”章修严本想说“他是我弟弟”,话到嘴边又变了样,“他是我的伴侣。”

小白虎明白了!原来是袁宁的伴侣啊!看起来和袁宁挺相配的,就是看起来太严肃了一点,和小黑一样让人害怕。小白虎抖了抖身上的秋霜,疑惑地问:“这里是哪里呢?”它刚才还和小黑在玩呢!玩累了一睡下,就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到处都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章修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脑袋里冒出一个令他的心脏狂跳不已的猜测。也许这就是袁宁所说的“梦”?而他在获得袁宁的许可之后就可以进入这里面?不,也许不是获得许可那么简单——

章修严看向脚边站着的小白虎。这小家伙只见过袁宁一次吧?也可以和他一起来到这个雾蒙蒙的地方。

章修严弯腰抱起个头很小的小白虎:“我们去找袁宁。”

章修严抱着小白虎沿着有光的地方往前走。不知走得多远,眼前豁然一亮。没等章修严仔细观察前方的一切,一道黑影就窜了过来。

是小黑!章修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袁宁一出生就陪伴在袁宁身边的猫,所以也可以进来吗?章修严说:“小黑?”

小黑点头,看着章修严抱着的小白虎。

小白虎挣扎着下了地,跑向小黑那边,欢快地绕着小黑转圈。

章修严忍不住问:“袁宁呢?”

小黑一爪子把小白虎拍开,在前面给章修严领路。前面是一条绸带似的小河,小河上泛着粼粼波光。河面上映着岸边的芦苇与丰茂的水糙,微风chuī来,那波光便和芦苇、水糙一起随风曳动。

小河环抱着一片看不到边的良田,田里已经长着不少翠绿的植物,只是章修严没办法分辨出它们到底是什么。在田野的尽头隐隐可以看见一座小小的宅院。

看起来小,其实应该不算太小,只是距离有点远而已。章修严心头一跳,确定了这很可能就是袁宁提起过的“梦”。

那个奇特的空间。

章修严过了河,穿过肥沃的良田,推开了宅院的后门。古朴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声响,宅院的一角便向章修严展开了。他看着那jīng美的画壁飞檐,无法相信这仅仅是“梦”。可是这是真实吗?这座数百年前留下来的宅院是真实存在的?

章修严越过主楼,绕到了前方,一下子看见了袁宁所说的那局棋。棋局已经下完了,黑子白子都已归位,安安稳稳地呆在棋罐里。章修严看着明亮的庭院和旁边一尘不染的大书房,心里莫名有种安宁而欢喜的感觉。

他真的来到了袁宁的“梦”里。

章修严正要往外走,想去外面找袁宁,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章修严抬眼看去。

推门的自然是袁宁。看见立在庭院里的章修严,袁宁着着实实地愣住了。是大哥!大哥站在那儿!

袁宁不敢置信地呆立许久,蹬蹬蹬地跑过石桥,朝章修严的方向跑了过来,嘴里喊道:“大哥!”他一把扑到章修严怀里,把章修严抱得紧紧的,“大哥你进来了!真的进来了!”

章修严“嗯”地一声。到了这一刻,他对袁宁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梦境”是真实存在的,“梦境”里的一切也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只有袁宁能决定要不要将里面的东西带到外面——或者要不要将外面的东西带到里面。如果别人动了这样的念头,就会被这个“梦境”拒绝进入。会有这样的规矩,应该是因为前几任主人都吃过这样的亏吧?

也许曾经有人把外面的人带到里面来,对方却对里面的一切起了贪念——甚至想把泉眼夺走。所以自那以后,其他人即使能进来也不允许把东西往外带。

招福当初就是因为想给谢老弄一些泉水,才再也没办法进来这里面。章修严沉静地观察着“梦境”里的一切。

袁宁可没那么沉着,他兴奋不已,一下子没了平日里的成熟,拉着章修严往外跑,带章修严去看外面的东西,他带章修严看了泉眼、看了鱼儿、看了象牙,又让章修严和人参宝宝们相互认识。

人参宝宝们感觉出袁宁对章修严的喜欢,也热qíng地拉着章修严去它们最喜欢的地方——大树屋。大树们长了几年,枝叶越来越茂密,jiāo织成了天然的屋盖。屋盖下是树枝连成的宽阔“平地”,人参宝宝们可以在上面跑来跳去。

这边不会下雨,所以不用担心“屋盖”会漏水。袁宁拉着章修严躺到平直而粗壮的巨大树gān上,仰头往上看。星星点点的光从叶fèng里漏下来,感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闪耀。袁宁悄悄翻了个身,定定地望着躺在一旁的章修严:“大哥,这里特别漂亮对不对?我以前觉得难过了就在这里躺一躺——只要在这里躺上一会儿,感觉什么事都能熬过去。”

“确实很漂亮。”章修严也侧过身,看着袁宁发亮的眼睛。

这里不是世上任何一个地方——这里只有他和袁宁两个人。

章修严一顿,轻轻地亲了亲袁宁的眼皮。

袁宁脸蛋蓦地发红。

大哥亲了他!

袁宁伸手抱住章修严:“大哥我好高兴好高兴!”

章修严亲袁宁的眉心。

袁宁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他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大哥你终于进来了,我还以为这边会一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我会觉得害怕,害怕我保护不好人参宝宝它们,害怕我会重蹈其他守泉人的覆辙,因为泉眼的存在而连累了其他人。”袁宁坚定地说,“有大哥在我就不怕了!”

章修严没有说话,唇下移,亲上了袁宁的嘴巴。

袁宁再也顾不得想其他。

可章修严只浅浅地亲了一下,就挪开了唇。袁宁窝进章修严怀里,也不说话了。

感觉只要和大哥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很高兴。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大哥。

袁宁迷迷糊糊地挨在章修严怀里睡着了。

人参宝宝们等袁宁和章修严睡熟了,才蹑手蹑足地从树gān上滑落地面,看看树上的两人,又看看旁边的小伙伴,啾地一下,往离自己最近的小伙伴脸上亲了一口:“亲亲!亲亲!”它们都高兴地笑了起来,又往其他人参宝宝脸上亲,等每个人参宝宝都相互亲了一遍,人参宝宝们才欢欢喜喜地跑去打理药田。

第二天一早,袁宁和章修严都醒得很早,在山上自然不能去晨跑,不过早上的山林雾气重重,有着和平时不一样的美丽,袁宁忍不住拉着章修严去林子里散步。

清晨的秋山披上了一层白纱,渺渺的雾气笼罩在每一座山头和每一个树梢,让枝头为数不多的叶子相继飘落。山上虽然更多的是针叶树,但针叶颜色也不如chūn夏时清脆。偶尔会有颗熬过了初秋的松果承受不住秋霜,啪得一声摔到地上,跌出几颗小小的松子。

袁宁两人一走远,树上就会蹿下只小松鼠,把地上的松子捡回自己的小窝里储藏起来,用来度过漫长的寒冬。袁宁和章修严在附近的林子里绕了一圈,正巧碰上带着小白虎出来溜达的小黑。

袁宁跑上去抱了抱小白虎,又抱了抱小白虎的小黑,说道:“小黑你们也出来散步啊!”

小黑没有说话,小白虎倒是欢欢喜喜地蹭了蹭袁宁,告诉袁宁自己昨晚玩得很高兴,下次还要进去那个地方玩。袁宁这才知道昨晚小白虎也到“梦里”去了。

章修严说:“这边有挺多守林人在,他们都配有□□,你们平时在周围活动还是要小心些。”

【明白。】小黑说道。

小白虎也跟着点头:【明白明白。】

章修严发现自己也能听到小黑和小白虎的声音。他平静地尝试着和小白虎jiāo流:“正常来说,你应该生活在南边才对。”北方很少看见这样的白虎。

【有人抓我。】小白虎说,【我逃跑了,逃到这边来遇到了小黑。小黑帮我甩开了那些人。】

“原来是这样!”袁宁明白了。

【那些人也有枪。】回忆起被抓的事,小白虎心有余悸,【我看过他们剥虎皮,狐狸皮,还有很多其他的皮毛,说是能够卖个好价钱。我是被人看中的,他们说有人出大价钱买小老虎,所以把我抓过来。】

袁宁抱了抱小白虎。亲眼看着同类和其他动物被剥下毛皮,露出血淋淋的躯体,对于小白虎来说应该是一场噩梦吧?袁宁说:“我会跟忠叔他们说的!要是有坏人来了,就让忠叔把他们全都赶跑!”

小白虎乖乖窝在袁宁怀里,蹭啊蹭。

章修严看了小白虎一眼,说道:“该回去吃早餐了。”

袁宁这才放开小白虎,起身和小黑、小白虎道别。往回走的路上,袁宁和章修严商量起向章先生他们坦白的事。

章修严沉吟片刻,抬眼望去,看见了远处正兴致勃勃对台词的章修文和章秀灵。他说道:“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回到家就和父亲说吧。”他和袁宁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知章修文有没有下定决心。

可惜意外总是很多的。

吃过早餐,章先生就被一通电话喊走了。薛女士给章先生整理领带,口里忍不住说:“才刚过完中秋,马上就有事qíng找上门,你还真是一天都不能休息。”

章先生说:“这工厂出了事,不能不过去看看。是个大厂,事qíng真要往严重里发展就糟糕了。”

薛女士说:“你去吧,我会和孩子们说的。”

章修严和袁宁听到章先生提前离开的消息后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清闲多久。

下了山,回到洋房那边,章修严就接到个电话。等对方把话说完,章修严眉头锁得很紧,沉声说:“先帮那边把医药费付了。然后你跟进一下,有新qíng况立刻告诉我。”

袁宁一直注意着章修严,见章修严眉头深锁,不由问道:“大哥,出了什么事吗?”

章修严沉默了一会儿,拉着袁宁往外走。牧场大大的糙甸让视野变得开阔,走到了远离洋房的地方,章修严才开口:“虽然你决定不去找你母亲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但我还是让人去查了你母亲读书时的档案,查到了你母亲养父母的下落。”

袁宁心头一跳。他没有去找,是宁愿对方不知道他妈妈已经意外去世的事。事实上他也去查过,也远远看过养父母一家,知道对方家境虽然普通,一家人倒也还算安稳,两个儿子都上了不少学,一个当了巡警,一个有公职在身,在当地也算很不错了。他听那边的人说,妈妈的养父脾气有点倔,小女儿嫁了个穷山沟里的人,他就气得不行,再也不让小女儿登门。

这样一来一切就对上了。那就是妈妈的养父!

听到章修严郑重其事地提起来,袁宁一激灵:“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

章修严说:“老先生摔了一跤,进了医院,没有人陪护,也没有人愿意出医药费。”他皱着眉,“我让人去查了查,才知道老太太已经去世了,没了老太太在中间调和,老先生和儿子们的矛盾一发不可收拾,早就快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老先生脾气倔,自己找了份守林的工作,结果前段时间下雨山路太滑,从山上摔了下去。”

袁宁怔愣了一会儿,说道:“大哥,我想去一趟。”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妈妈的养父,以前他不去找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将妈妈已经不在世的事告知他们。现在那位老先生和儿子们闹成这样,他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章修严说:“我陪你去。”

袁宁说:“你快要上班了,来回跑会很累。”

章修严摇头:“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又是要管这样的家事,你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

袁宁没再拒绝。他和章修严一起回到洋房那边,和薛女士说起要去中部一趟的事。薛女士听了马上说:“那你们应该快点出发才是。好好地一个中秋,那位老先生却一个人在医院里过,听着就让人难受。”

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有事,章先生也有事,坦白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章修严和袁宁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背着个背包上了南下前往中部的火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更了一万字!!!

棒不棒!!!

有没有没榨gān的营养液浇灌一下勤快的萌萌chūn⁄(⁄ ⁄•⁄ω⁄•⁄ ⁄)⁄

第14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三章

中部,主要是华东省。华东省水网密布,土地肥沃,经济也格外发达,是国内有名的农业中心和制造业中心。袁宁一路上看见不少良种作物,对“地大物博”的概念又多了几分理解。他以为他在森林那边挖掘的好东西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

这一趟过来若不是有事,袁宁可能会去收集一些种子给人参宝宝试种。袁宁和章修严下了火车,穿过拥挤的人cháo,挤出了车站外。

车站外已经有车子在外面等着,是章修严安排在这边的一个中年人。对方非常健谈,一路上给袁宁和章修严把这边的qíng况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车子开了小半个小时,袁宁就看到了一座灰扑扑的医院。不是华东省最有名的第一医院,而是老旧的第九医院,牌匾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也不知是不是许多年没有清理过了。瞧见医院大门前徘徊着的人,袁宁怔了一下。他发现其中一个人身上缠绕着一些黑色丝线,那丝线非常多,如同魔鬼在朝周围的人张牙舞爪。

其他人身上渐渐也缠上了那种黑色的丝线。

袁宁拉住了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沿着袁宁的视线看去,却只发现一些二流子靠在医院的外墙上抽烟,脸上长着点横ròu,眉宇间带着几分凶狠,看着就不是良善之辈。章修严问:“怎么了?”

大哥看不见吗?袁宁怔了一下,说道:“那些人不对劲。”

章修严拧起眉。他还没说话,就瞧见一个神色疲惫的中年人从医院里走出来。那中年人身穿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像是刚巡查完病房。他走到门卫那里,说道:“刚才有我的挂号信吗?”

门卫查了一下桌面,摇摇头说:“没有啊,江医生,没你的信。”

那江医生纳闷地说:“怎么回事?我刚才休息时接到电话说有我的挂号信,想着正好跑动跑动,怎么会没有?”

江医生喃喃自语着,没注意到旁边寒光一闪,有把锋利的刀子朝他砍了过来。

门卫倒是看见了,可他彻底吓呆了,不仅没去拦下那把刀,还朝后面躲了躲!

袁宁一直注意着那满身黑色丝线的人,见他掏出刀子就拔腿往前冲,在刀砍到那江医生扼住凶徒的手腕,他力道用得巧,一下子卸了对方的力道,刀子哐当一声往地上摔去,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眼看那凶徒的同伙要涌上来,袁宁当机立断地给了那凶徒一个过肩摔,正巧把那凶徒摔向他的同伙。与他们一起过来的司机目瞪口呆,章修严心惊ròu跳地说:“快去找巡警!”说完他已经到了袁宁身边,把袁宁往大门里带,让门卫把大门关上。

司机两腿战战,正要往巡警亭那边跑,就瞧见几个穿着制服的巡警已经冲了过来。他们之中有人目睹了刚才凶险的一幕,都急匆匆地跑来,把摔到地上的那几个人扣了起来,搜出了他们身上的违法凶器。

巡警们把凶徒带了回去,只留一个年近四十的巡警走向大门那边向袁宁他们了解qíng况。巡警先生一走进,就听到章修严已经代替他们教育见义勇为的袁宁:“没看见他们都带着刀吗?要是他们一起上,把你给伤着了怎么办?别以为你和章修鸣、忠叔他们学了点皮毛,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袁宁说:“可是当时要是不阻止,那刀子就真的砍到人了……”他忍不住辩解,“那么危险的qíng况根本来不及多想。”

章修严沉着脸。

旁边的江医生终于回过神来,脸色涨得通红:“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想到刚才那闪着寒光的刀子,江医生后怕不已。他看得出来,那刀是专门用来砍人的,真要被它砍到恐怕不会是轻伤——不说砍到要害,就算只砍他的胳膊也会让他废了一只手。

巡警这时走过来cha话:“你们都跟我回巡察所做一下笔录,我要详细地了解一下具体qíng况。”

于是袁宁和章修严还没见到人,就先去巡察所溜了一圈。

中年巡警带江医生去认了一下人,江医生就知道是谁蓄意要杀自己了。他说:“是一个产妇的家属。患者身体很弱,已经流产了三个孩子,到第四胎时终于保住了,可是生产的时候他们不同意剖腹产,说是顺产对孩子好。结果碰上难产,孩子没生出来就没气了,产妇产后大出血,也去了。”江医生提起这件事也有些难过,“我要是再坚持一下,再坚定一点,让产妇做剖腹产,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中年巡警盘问了一遍,案qíng立刻水落石出。产妇家属觉得是医生没收到剖腹产的钱,所以生产过程里没尽心,才导致产妇的死亡,所以蓄谋砍死江医生作为报复。这边医疗条件差,待遇也差,医生非常少,经常要把一个人当十个人来用。江医生平时忙得几乎不出医院门,所以这产妇家属才打电话把江医生骗出来。

选在显眼的大门动手,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医院有多“黑心”。

袁宁了解了事qíng始末,沉默下来。中年巡警走到袁宁面前,语重心长地教育了袁宁一番,大意是见义勇为很好,但最好还是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硬碰硬就不要硬碰硬。

袁宁和章修严走出警察局大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望向章修严,发现章修严还是绷着脸,不由忐忑地喊:“大哥……”

章修严看了袁宁半饷,神色稍稍缓和:“走吧,去医院那边。”

袁宁说:“我有把握不受伤的。”袁宁拉住章修严的手,“那几个人jīng神状态不太好,一看就知道挺久没休息了,打不过我的。而且我跑得快,打掉那人手里的刀以后我就躲远了!”

“我知道你打得过。”章修严说,“可是真正遇上了还是会担心。”这让他忍不住去想,在他刻意与袁宁疏远的这几年里袁宁遇到过这样的事。得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意外,袁宁的反应才能这么快?

袁宁对上章修严幽深的目光,感觉整颗心都被它吸了进去。他认真地向章修严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的。”

华东的天气即使入秋了还是艳阳高照,有点暖和,袁宁和章修严都穿着外套,与周围衣着单薄的行人有明显差别。江医生也从巡察所出来了,见袁宁和章修严往医院方向走去,他三步并两步地追上袁宁两人,说道:“你们是要去医院看望病人吗?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江医生看起来年纪不算大,才三十来岁,在医生这一行算是年轻的。从他在巡察所的神色来看,即使在这行呆了十几年,他依然没有习惯医院里时刻发生着的生离死别。

应该是个非常尽责的医生。袁宁说:“那就麻烦江医生了。”

“哪里的话,”江医生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你把那人手里的刀弄掉,说不定我就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了。”

袁宁看着江医生坚定的神qíng,知道刚才的意外并没有动摇江医生对医生这个行业的信心,江医生依然会继续当医生——当个好医生。

袁宁和章修严跟着江医生回到第九医院,很快找到老先生所住的楼层。老先生姓放,已经快六十岁,并放在三楼。

袁宁刚走出楼梯口,就看见个老妇人从前面走来,心事重重,眼底带着泪。她手里拿着个老旧的食盒,看起来已经有点年头——和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样。老妇人穿着的是华东这边的传统衣饰,把脖子也包得严严实实,脑袋上还系着张方巾。这看起来像是乡下妇人的装扮,可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把自己打理得gāngān净净,连指甲的fèng隙都没有半点脏污。

袁宁会注意到这老妇人,是因为老妇人身上也缠绕着一些黑色丝线。这些年来袁宁遇见过不少被黑色丝线缠绕的人,已经能简单区分这些黑色丝线之间的区别。像刚才那产妇家属身上那种张牙舞爪的,往往会对其他人造成比较大的威胁。

而眼前这老妇人不一样。这老妇人身上的黑色丝线几乎都是内收的,代表着这老妇人不会想去伤害别人——她会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章修严问:“怎么了?”

“没什么。”袁宁摇摇头。他是来见妈妈的养父的,不能再管别的事。而且一般来说这样的qíng况只有对方亲近的人才能化解,他一个外人贸然找上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袁宁和章修严一块走到病房前,看了看病房号,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谁?进来吧!”里面传来一把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袁宁与章修严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三人病房,有三张病chuáng,不过另外两张病chuáng正好空了,所以只有方老先生一个人住在里面。

方老先生并不是多和善的人,他的脸上满布着皱纹,脸皮绷得紧紧的,看得出他平时是个严肃的人。方老先生打量着袁宁和章修严一会儿,说道:“你是来看望秦老哥的吗?他刚转去别的病房了,这病房空气不好,他肺不行,得换个地儿,在四楼第二间。”他说得很熟练,像是已经习惯把另一个病人的去向告诉来访者。

袁宁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是来找您的。”

方老先生一怔,又仔细地端详起袁宁来。袁宁长得有点像他妈妈,但又不完全像,方老先生眼神还是很利的,不一会儿就认了出来。他的唇哆嗦了一下,骂道:“她叫你来做什么?这么多年没个信,现在叫你来做什么?知道我现在摔了腿,叫你过来看我笑话?”

袁宁被方老先生满含怒火的视线退了一步,碰到了稳稳站在自己身后的章修严。他心中一定,咬了咬唇,说道:“不是妈妈不想给你捎信,而是妈妈……”

方老先生盯着袁宁。

“妈妈她已经不在了。”袁宁握了握拳。再一次提起这个事实,袁宁还是有点难过。他说道,“妈妈十二年前就不在了。妈妈以前和我说起过你们,可是我那时还小,后来又被别人收养了,所以一直没来找你们。”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方老先生不相信,“她才多少岁,怎么会不在了?你扯谎也要扯高明点,别扯这种一戳就破的蹩足谎话!”他都快六十岁了还好好地活着,他那不听话的女儿才三十多岁,怎么会不在了?

“是遇上了泥石流。”袁宁说,“当时爸爸和妈妈去镇上要课本,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两个人都被埋在地下。等被人发现时已经救不活了……”

方老先生的手直哆嗦。

袁宁说:“我没有说谎。”他把父母的名字都报了出来,又将袁家的qíng况、袁家村的qíng况都给方老先生说了一遍。

说到这种程度,方老先生已经没法再怀疑。他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看着袁宁那张与他妈妈有些相像的脸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死了吗?他和老伴一起养大的小女儿死了吗?他一直觉得这女儿不听话、一直觉得这女儿没良心,虽然他嘴里说着不让她回来,可她真回来了难道他还会不让她进门?

结果一嫁过去她就来信说条件很不好,工作很忙,抽不出时间也买不起票回来。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嫁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了,他心里怎么能舒坦。他一封信都没回,当她最后一次打电话回来时他还骂她:“以后都不用回来了!还回来做什么?”

自那以后这女儿就再也没打电话回来,信也断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了。他拉不下脸过来找人,也拉不下脸让人去打听,时间久了索xing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到底不是亲生的,怎么能指望她念着骨ròu亲qíng?

没想到那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没想到这女儿真的没办法再回来。

“我就说不能嫁去,”方老先生念叨着,脸上老泪纵横,“我就说不能嫁去那种地方。”

袁宁安静地站在一旁。

方老先生到底已经快六十岁,对生死已经看得很开。他的心qíng慢慢平复,仔细地打量着袁宁。他刚才注意到袁宁说他被人收养了。见袁宁看着健健康康的,方老先生才稍稍放心。他看向一旁的章修严,这年轻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有种许多中年人都不一定有的气度。方老先生疑惑地问:“这是……?”

袁宁说:“这是我大哥。我被收养的时候,最先到车站接我的就是大哥和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

方老先生点头,明白了。他知道袁宁没有说谎,若不是真心对袁宁好,这一看就不普通的年轻人怎么会亲自陪袁宁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

至少女儿的孩子活得好好的。

“回去吧。”他听医生说了,有人出面替他出医药费。他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肯定不会来,还在想是谁垫付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袁宁他们让人帮忙给的钱。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方老先生说,“你们回去吧,我这边没问题的。前几天我没醒过来,现在我醒了,我有积蓄,你们不用担心。”

袁宁原以为方老先生会是个固执的人,没想到方老先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方老先生,怎么会和两个儿子闹翻?

方老先生仿佛看出了袁宁的疑惑,拍拍病chuáng前的凳子,说道:“坐吧,坐下来聊一下,聊完你们就回去。”

袁宁依言坐下,听方老先生说出矛盾所在。原来方老先生老伴去世后,方老先生遇见了少年时曾同甘共苦的初恋qíng人,对付年纪大了,没有儿女,在市区给人当保姆,累出了一身病。正巧长子把对方雇到家里当保姆,方老先生和她相认了,两个人就想相互照顾过一辈子。

可两个儿子都不认同,和他吵翻了,说他们妈妈才去了没几年,他就耐不住寂寞找个女人回家。

两个儿子的反对非常激烈,还rǔ骂起他的初恋来,说他的初恋是乡下人、泥腿子,一股子土味。一把年纪不结婚,没有孩子,一身病痛,还不害臊地勾引人。这些话是人说的吗?他又花不着他们的钱,即便再结一次婚又碍着他们什么了?

两边谁都不让步,也就成了如今这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方老爷子说:“是我对不起阿芳,是我耽误了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叹了口气,“我太没用了,不仅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还让她平白无故地遭受这些rǔ骂。”

袁宁明白了。老人也会寂寞,所以很多丧偶老人都想找个“老来伴”。比起总是有很多事qíng要忙的儿女,“老来伴”会有更多时间陪伴着他们。可是这样的事qíng儿女往往很难接受,毕竟人到老年,儿女大多都成年了,要他们在这种年纪接受一个后妈后爸——要他们因为这种事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他们肯定是不乐意的。

袁宁蓦然想到刚才离开的老妇人。他愣了一下,说道:“如果姥姥在天上能看见的话,也会希望你能有人陪着的吧?”

方老先生听着袁宁顺溜的称呼,不由睨了袁宁一眼。想到去世的老伴,方老先生也有些难过。他是少年时被扔去乡下长大的,所以才会与初恋相恋,后来回了城就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了。一开始他和老伴也处不好,后来在摩擦中渐渐喜欢上了对方,一辈子也算过得和和美美。

他在婚姻之中是忠诚的,对去世老伴的感qíng也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他在老伴去世几年之后找一个“老来伴”作陪,两个儿子就无法接受呢?

方老先生顿了顿,也改了称呼:“可是你舅舅他们不这么想。”

袁宁说:“不如这样,等您的腿脚养好了我就过来接您——或者我们直接用车接您和那位奶奶到北边去。”不等方老先生拒绝,袁宁就接着往下游说,“我在那边有个小牧场,后面连着一大片森林。您在这方面是专业的,可以帮我把把关。活儿有工人会gān,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您和那位奶奶到了那边就不会有人再说三道四——既然您对那位奶奶于心有愧,那就和她到那边安安稳稳地生活几年。我相信舅舅他们总会想明白的。”

方老先生陷入沉默。

章修严开口说:“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袁宁的提议。不要担心别的问题,到了那边您就会知道牧场的生活非常便利,有现成的房屋、现成的食材,周围也有一些村庄。那边的县中心迁移之后离得也近,连走路都能在半小时内到达。”

方老先生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妈妈他们还葬在南边吗?”

袁宁与章修严对视一眼,说道:“不在了,六年前我和大哥去把爸爸妈妈的骨灰迁到了北边。如果您过去的话,可以去墓园那边看看妈妈。”

方老先生说:“我再考虑考虑。”他看向袁宁,“你们没来过这边吧?你爸爸妈妈就是在这边念的大学,你可以去他们的学校看看。等你们走完学校回来了,我就给你们答案。”

袁宁一口答应,和章修严一块离开了医院。司机已经回去了,他们坐上医院门口的公jiāo前往华东大学。瞧见广阔的校区,袁宁心里沉甸甸的。这里就是爸爸妈妈念书和相识的地方吗?相比在相册里看见的照片,现在的华东大学好像大了很多,还起了不少陌生的建筑。

袁宁和章修严做好访客登记,在宁静的校园之中漫步。今年的中秋连着周末,所以学校里几乎见不着人影。袁宁走到长廊那边,在“校友风采”栏一路看过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父母的身影。

那个时候他的爸爸妈妈还是尚未踏出校园的天之骄子。

谁能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袁宁乖乖和章修严在华东大学转了一个大圈,把父母曾经呆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才重新坐上公jiāo回第九医院。第九医院位于老城区,一路上袁宁看见不少古朴的建筑。比起繁华的华中省,这边多了几分古城的沉浸。

袁宁有些担忧:“不知道姥爷想好了没有。”方老先生已经快六十岁了,虽然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但年纪也不算小,两个儿子又都因为要不要再婚的事和他彻底闹翻,袁宁实在不放心。方家抚养他妈妈长大,他有义务帮妈妈供养方老先生。

而且他也有能力供养。

章修严说:“他会想明白的。”只是也许会和两个儿子起些争执。

袁宁两人在医院附近的公jiāo站下了车,直奔三楼。江医生正要上楼给三楼的病人查房,见到他们后边和他们一块往前走边:“找到人了吧?”

袁宁点头:“就在前面。”他正要上前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

“什么?要卖掉房子?我不同意!”

“去北边?你一个老家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突然想去北边?”

“我们也不是不管你,只是不想多给一个人养老而已。”

“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家吗?”

两把声音一声盖过一声,说话的人显然都很激动。

卖掉房子?

袁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病房门。

“进来吧。”方老先生说道。

袁宁推开门,瞧见屋里多了两个中年人,他们的模样与方老先生有点相像,只是都才三十来岁,所以看起来没有方老先生沉稳。见到袁宁,他们如临大敌:“你是谁?这病房现在只住着我们老头子,你来做什么?”

“我叫袁宁。”袁宁定定地站在原地,“我的妈妈叫方采青。方老先生算是我姥爷,去北边的事是我提议的,姥爷说他要考虑考虑。”

两个中年人见鬼一样盯着袁宁。

“我刚才听到了,”袁宁很从容,一点都没因为被两个比自己年龄大了快两轮的人盯着而慌乱,“姥爷是准备到北方去了吧?”

“老头子,你就是受这小子的蛊惑决定去北边的?”比较年长的那个中年人跳了起来,“他不会是特意来骗钱的吧?要不然你怎么突然想要把房子卖掉!那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房子!”

“所以卖了,”方老先生说,“钱平分成三分,每人一份,公平。”方老先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会一心一意地去完成它。在再娶这件事qíng上他注定无法与两个儿子达成一致,所以他在考虑过后决定答应袁宁的邀请,到北方去过一段时间。

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自然不能没有钱,方老先生有积蓄,但那点积蓄不足以让他们接下来都衣食无忧。方老先生考虑过后决定把房子卖了,钱平均分,他也不用让他们来养老了,带着钱去北边好好过日子。

两个中年人还想再说什么,方老先生开口就堵住了他们的话头:“如果你们不愿意平均分也没关系,房子是写在我名下的,我可以一分钱都部分给你们。”

方老先生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两个中年人不敢再吭声。

方老先生转向袁宁:“你们先回去,我回到北边去的,你给我留个地址和电话,我们到了以后去联系你。”

袁宁喜出望外,掏出便签本把住址和电话留给了方老先生。

袁宁和章修严直接回了首都。

过了半个月,方老先生的腿好了大半,已经可以撑着拐杖下chuáng走动。房子挂牌出售之后来了几批看房的人,很快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他的房子。方老先生办妥繁复的手续,把钱分到三个户头里存好,收起属于自己的那张存折,亲自去火车站排队买票。

他买了两张。

票买好了,方老先生拄着拐杖走到火车站门口,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穹,莫名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夏天,他回到了穷不拉几的乡下,一下车,看见个绑着麻花辫的女孩。那女孩穿得土里土气的,笑起来却很甜,玩起来也有很多有趣的想法,桑田里抓鸟,小溪里捞鱼,墙角砖堆旁起屋子,都能让他高高兴兴玩个一整天。

一眨眼,少年和少女长大了。

一眨眼,男人和女人都老了。

老了以后再一次相遇,难道不是一件很令人开心、很令人欢喜的事?

方老先生觉得是。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也想重温那一年的旧梦。他拿着买好的票,敲响了那扇紧闭的屋门看,心脏像是当年看见少女明亮的笑容一样加速跳动。

门开了。

开门的人已不是少女,她满头银丝,脸上爬满了皱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被岁月磨得黯淡无光。方老先生局促地与她对望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那一年我失约了。”那时候他说,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娶你的。结果他没能抗争成功,咬着牙把那个约定抛诸脑后。

老妇人望着方老先生。方老先生也已经不年轻,但隐约还能瞧见少年时的模样。

老妇人说:“所以你是来向我道歉的吗?你做好决定了?”在儿子和她之间,她觉得他肯定会选儿子。尤其是这一次他出了意外之后,她花光积蓄也付不起医药费,只能焦急地守在chuáng前等着他醒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不会落到这种老无所依的境地吧?

方老先生说:“我做好决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车票,“我卖掉了房子,买了两张车票,准备到我外孙那边去看看他的牧场,看看他现在的生活,也看看我的女儿。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的积蓄不多,可能要我们省着点吃才够一辈子。”

老妇人一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他决定了?他买好了车票,决定带她去北边?他把房子卖掉了,不准备再回来这个地方,决定和她省吃俭用过一辈子?

老妇人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方老先生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和我去民政局一趟,去登记完了,我们就是合法夫妻了。到时如果我再碰到这次这样的事,你可以帮我签名,也可以用我的储蓄去付钱。你觉得怎么样?”

老妇人擦掉脸上的泪,点点头说:“好。”

路边的秋糙顽qiáng地从墙壁见探出头来,看着两个老人进了屋又出来,齐齐往民政局的方向走去。

*

这时袁宁已经熬过了一个月地狱模式一样的生活。宋星辰接下的烫手山芋,他和郝小岚只能舍命陪君子把它给弄完。袁宁这段时间拜访了不少人,总算把学生申诉委员会的章程弄出来了。

宋星辰把提案jiāo上去,也松了一口气,三个人齐齐去吃了一顿大餐,犒赏自己这段时间饱受nüè待的肠胃。郝小岚摸了摸撑得有点凸起的肚子,不敢再吃了。她问道:“宁宁,你周末要回家吗?”

“对,要回去,联谊我就不去了。”袁宁说道,“我姥爷这个周末就会过来,我要带他到家里坐坐,然后送他去牧场那边。”

郝小岚说:“周末的联谊是舞会呢!我还想邀宁宁你当我男伴,我要是能把宁宁你带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羡慕死我!”

宋星辰喝水的动作一顿,淡淡地开口:“他有女朋友的。”

郝小岚瞪圆眼。

袁宁:“……”

郝小岚说:“好啊宁宁,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宋星辰都知道了我居然不知道!”

袁宁辩解:“没特意瞒着你。”

郝小岚说:“那为什么宋星辰知道我不知道?”

袁宁笑眯眯:“我是瞒着所有人,所以不是特意瞒着你。”他睨了宋星辰一眼,“这家伙的眼睛有多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看出来的。”

“还真有啊!”郝小岚有点失落。他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她对袁宁倒是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周围的女生们谈恋爱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袁宁也谈恋爱!好生气啊!郝小岚鼓着脸颊威胁,“我要见你女朋友,要不然我就把你从小到大收到过多少qíng书的事告诉她!”

“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带他来见你们了,”袁宁说,“我不带来你就见不到他,更别提向他告状!”

“不说是吧?不带来是吧?”郝小岚昂起下巴,“我决定了,我要自己查清楚到底是谁把我们宁宁给勾走了!”

袁宁很清楚郝小岚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只能正正经经地说:“不是我不带来,而是我暂时还不能带他来见你们。”

“我明白了!”郝小岚说,“是不是她害羞?”

袁宁:“……”

想到章修严那容易泛红的耳朵,袁宁认真点了点头,非常赞同郝小岚的话:“对,他很害羞。”

郝小岚用经验老道的口吻说道:“那肯定是你还没有真正攻克她,要不然她才不会拒绝见我们。看来宁宁你还要再加把劲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真的很好奇什么人居然能抵挡住宁宁你的追求!”要不是怕吓坏了对方、让袁宁失去抱得美人归的机会,郝小岚还真想刨根究底找出那个“女朋友”来!

袁宁只是笑,不说话。大哥当然很难攻克,大哥那样的人永远是克制的,不管是感qíng上还是身体上都会压抑着自己。

和郝小岚他们吃完饭,袁宁就上了火车,回华中。自从章修严可以进入“梦里”之后,他的“福利”多了不少,平时章修严都不让他亲,到了“梦里”里会偶尔主动亲亲他。更多的时候他们在里面看书和做规划,规划“梦里”的空间,也规划他们的未来。

章修严还是想沿着早前选好的路走下去。他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到时他就能做更多的事。比如更好地保护袁宁,比如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知道袁宁拥有什么样的奇遇之后,章修严变得更为坚定。“梦境”这样的存在,只有拥有更qiáng的实力才能保护好!现在袁宁的异常之处没有被别人发现,离不开廉先生暗里的帮助,而廉先生之所以能有那种超然世外的地位又是因为他有一位位至高层的好友。

总的来说,还是只有足够的权力才能护住想保护的东西。虽然目前有廉先生庇护,袁宁过得还算安稳,但章修严显然不放心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真正的安稳,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袁宁也这样认为。所以在与章修严沟通过后,他决定好好把学生会的事做好,到时他可以到章修严身边去帮忙——钱他要赚,大哥他也要陪!

袁宁乐滋滋地盘算着,跟着哐当哐当作响的火车踏上回程。第二天一早,他顺利接到了方老先生两人,带着他们去见了薛女士和章先生,才拜托李司机送他们三人去牧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更了一万!

特别牛bī!

今天发现上次看的小甜文欺诈婚约收到了营养液!

足足十瓶!

所以你萌都投给我吧(*^.^*)

(咦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大家平安夜……噢圣诞节快乐!

第14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四章

周末是联谊的时间。比起前几年来,大环境对聚会这种事放宽了许多,会长和学校打了个申请,就借用了学校的活动场地来组织联谊。

都已经是大学生了,手头比高中初中要宽裕许多,当天不少人都盛装出席,男的穿着正装,女的穿着裙子,有中式的也有洋式的,颇有些百花齐放的味道。

“韩闯,难得你会来这种聚会。”一个高壮男生拍拍韩闯的肩膀,颇有些意外地说,“那么多正儿八经的宴会你都不去,来这种寒酸的地方?”

韩闯撇撇唇,没说话。那天他路过二楼,听到一长得不错的女生在说她会邀请袁宁当男伴,他回头一想,袁宁可不就是那天他见过的那个男生吗?

也许是因为那次冲突被袁宁看见了,又或许是因为和袁宁的事被他撞破了,黎雁秋这个月以来居然没再管着他。想到这场联谊的发起人是黎雁秋,韩闯临时起意来一趟,其实是想看好戏。

不知道黎雁秋瞧见那女孩带着袁宁过来时会是什么表qíng。

韩闯冷漠地站在一边,喝着会场提供的饮料,用一张冷脸挡住所有上前来搭讪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脾气再恶劣,成绩再糟糕,再怎么不爱理人,还是有人喜欢往他身边凑。

韩闯不接腔,其他人也识趣地不多说,陪着韩闯在一角站着喝饮料。韩闯正盯着入口看,黎雁秋就走了过来,讶异地说:“没想到你会过来啊,小闯。”

其他人听到黎雁秋的称呼都有些惊奇。小闯?

韩闯冷冰冰的目光落到黎雁秋身上,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他是来看笑话的,可不想成为笑话里的一员。不知道这个遇到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家伙,会不会因为袁宁那小子携美而来而变脸呢?

韩闯还在想着,黎雁秋已经把一本宣传册塞到他手里,说道:“你好歹也是学生会的一员,给你一本,认识认识学生会的新老成员。”

韩闯也是学生会的一员,不是他自己加的,是别人把他拉进去的。哪怕韩闯平时什么都不做,他所说的话还是没有人会忽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啊。黎雁秋笑了笑,没再拿热脸贴韩闯的冷屁股,径自去招呼其他人。

没等来袁宁和他的女伴,韩闯拿着手里的册子翻了翻,翻到袁宁所在的那一页。其他人也凑过头来,瞧见袁宁的照片,有人说道:“韩闯,我怎么觉得这小孩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说话的人是和韩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两个人从光屁股时期就认识了。韩闯闻言也仔细瞧了瞧,确实有点熟悉,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给他熟悉感。韩闯不以为然地说:“也许他长着张大众脸吧!”

“我去,这还叫大众脸!”另一个人受不了,“这样的大众脸怎么不长我身上!”

“韩闯可是看着黎雁秋那张脸长大的,自然觉得别人都是大众脸。”韩闯的好兄弟毫不犹豫地把韩闯给卖了,“以前韩闯可喜欢黎雁秋了,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人家后面。现在长大了大概觉得那是段黑历史,见到人都冰着一张脸,生怕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够了。”韩闯脸色发黑,“闭嘴。”

他承认他以前确实很喜欢黎雁秋,黎雁秋长得好,脾气也好,别人管他他都不服,只有黎雁秋的话他会听。只是后来知道近乎完美的黎雁秋居然喜欢男人,他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追在黎雁秋屁股后面跑!

他可不想变成喜欢男人的变-态。

韩闯的好兄弟抢过韩闯手里的宣传册,看了又看,终于有点头绪了。他仔细端详着韩闯的侧脸,说道:“我知道的哪里像了!你们看他这双眼睛是不是和韩闯有点像!鼻子和嘴巴也挺像的,就是比韩闯软和一点,没有韩闯这么冷。要是他也摆出严肃的表qíng,活脱脱就是韩闯几年前的模样!”

“是吗?”其他人都拿不准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噢,差点忘了,你们那时都没认识韩闯啊!”韩闯的好兄弟拿着宣传册说,“我去找黎雁秋问问,黎雁秋那时经常和韩闯待一起,肯定能看出来!”

韩闯伸手抢过宣传册,顺便挡住了对方:“不许去。”他面上平和,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làng。袁宁像他吗?这小孩和几年前的他一模一样?黎雁秋认出来了吗?

如果认出来了,为什么黎雁秋会看上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小孩?韩闯心突突直跳。

韩闯的好兄弟不解地望向韩闯。

韩闯冷冷地说:“没看见人家正忙着吗?”

黎雁秋确实很忙。他是这次联谊的主办人,又善于jiāo际,大部分人到场后都会凑上去和他说上几句话。他即使说到口gān舌燥了,面上也不会流露丝毫不耐烦,依然满面笑容地与一个又一个人应和。

小小年纪的,手腕已经和大人差不多了。仔细想想,他们都迈过了二十岁的坎,也算是实实在在的成年人,会这样倒也不奇怪——

韩闯收回目光,又往宣传册上的照片看了一眼。像他吗?他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毕竟他照镜子时都不太注意自己的五官。他眼里看到的自己和别人眼里看到的他,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韩闯收起宣传册。这时又有一批人来了,韩闯一下子认出了里头那个女孩子。那女孩确实挽着一个男生的手,不过那男生不是袁宁,而是宋星辰——宋家据说能力很qiáng、很有潜力的长孙。郝家和宋家都不是老牌世家,但建国后也算是“常青树”一样的存在,两家的孩子走到一起倒也算般配。

那女孩不是说会找袁宁当男伴吗?

韩闯正疑惑着,黎雁秋又转了过来。也许察觉韩闯难得地将视线停留在一个女孩身上,黎雁秋说:“那是郝家的独生女,叫郝小岚。她身边那男孩叫宋星辰,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你看上了?”

韩闯盯着黎雁秋看了一会儿,开口说:“他们和你那小孩也很好?”

“我那小孩?”黎雁秋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笑着说道,“那天闹得不太愉快,都没来得及解释清楚。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想气气你才默认了。”

韩闯目光锁在黎雁秋脸上,见黎雁秋神色自若,拿不准黎雁秋是不是在糊弄自己。他见过黎雁秋撒谎,那神qíng和平时根本没差别,任谁都看不出这种“好学生”会说出连篇谎话。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韩闯冷哼一声:“我管你和谁厮混!”

黎雁秋皱了皱眉,见韩闯不怎么留意郝小岚那边了,顿时明白刚才只是自己的误会。黎雁秋说:“那你好好玩,我去招呼招呼其他人。”

韩闯看着众人有序地进场,明明都还是半大学生,一个两个却都学着大人模样谈笑应和,而黎雁秋又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可想而知如果进入了社会,黎雁秋会如何得心应手!

为什么这么完美、这么优秀的黎雁秋,会喜欢男的呢?韩闯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待不下去了,对陪自己过来的几个人说:“我先走,你们玩。”

其他人都知道韩闯的脾气,没有挽留,目送他离开。他们对联谊挺感兴趣的,大一的学妹们看起来真不错!青chūn靓丽、单纯可爱!

韩闯带着宣传册回了家,心里还是藏着很多疑问。黎雁秋和袁宁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吗?黎雁秋真的不喜欢袁宁吗?那个叫袁宁的小孩……真的长得像他吗?

韩闯回到家,问了在家里帮佣的齐婶相册放在哪儿,拿了相册回房间。他拿的是他少年时的那一本,里面很少独照,大部分都是他和黎雁秋的合照。因为那时他不爱拍照,别人来找他他都不耐烦地拒绝,只有黎雁秋是他没法拒绝的。

韩闯翻了好几页,才翻到一张正脸照。顿了顿,韩闯打开带回来的宣传册,翻到袁宁所在的那一页,一比对,发现果然眼睛有点像,鼻子有点像,嘴巴也有点像。照片把人定格下来了,倒是比见到真人时更容易对比出结果来。

真的很像。

黎雁秋会注意到那小孩,是因为那小孩和他很像吗?

韩闯安静了一会儿,把相册往后翻,看见照片上满是不耐烦表qíng的自己。在那个满脸不耐烦的自己旁边,永远有着笑容完美的黎雁秋。

有时候搭着他的肩膀,有时候拉着他的手,有时候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那时他应该还在长高。

即使是现在,黎雁秋也没有改变过这样的态度,还是偶尔会管着他,还是会当着别人面喊他“小闯”——唯一的不同,是他知道了黎雁秋的xing取向,是他觉得黎雁秋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韩闯合上相册。他想起那天袁宁说,就算是变-态也不会变-态到你头上。他和黎雁秋是表兄弟,黎雁秋当他是亲弟弟一样管着——黎雁秋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韩闯合上相册,把它放到一边,又看向宣传册上的照片。莫名地,他觉得上面的袁宁看起来也没那么惹他厌烦了。

晚上黎雁秋过来与韩老爷子下棋。韩闯在韩老爷子门外候着,等黎雁秋从韩老爷子书房出来了,他走上前粗声粗气地喊道:“黎雁秋。”

黎雁秋有些意外,毕竟这几年韩闯简直避他如蛇蝎。他说道:“怎么特意等在这儿?”

“我有事跟你说。”韩闯边说着边往楼下走。

黎雁秋看着韩闯背影一会儿,跟着韩闯走下楼,走到外面的花园里。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韩闯。

韩闯说:“我想清楚了。”他脸色有点严肃,“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都和我没关系。”

黎雁秋点头。本来就是这样的。即使韩闯反应再激烈,再怎么把他当变-态。他也不可能为韩闯改变自己的xing取向。

韩闯说:“只要你不在外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厮混,我会帮你瞒着外公他们的。”

黎雁秋笑了,他抬手揉了揉韩闯的脑袋:“谢了。”其实他不在意外公他们知不知道。韩闯觉得外公最疼他,其实不然。他只不过是韩闯的磨刀石而已,只有他敢管韩闯,而恰巧韩闯也听他的——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外公最疼爱的外孙。至于他父亲,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巴不得那男人早点知道——知道他不仅让外面那女人堕了胎,还会让他从此断子绝孙。

韩闯见黎雁秋有些出神,避开了黎雁秋揉弄自己头发的手,冷冰冰地说:“手别乱动!”

黎雁秋黯然地收回手,语气满是惆怅:“我一时高兴,忘了你当我是变-态……”

黎雁秋幽沉的嗓音让韩闯心里发闷,忙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雁秋转开脸,叹着气说:“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

韩闯一把抓住黎雁秋的手:“我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雁秋把脸转回来,脸上满含笑意:“我知道。”他再次伸出手,可着劲揉韩闯脑袋,“小闯还是这么可爱。”

韩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瞪着黎雁秋老半天,转身就往屋里走。

黎雁秋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虽然他不喜欢黎家,不过该回去还是得回去,否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阿猫阿狗跑进里面去?

韩闯顿步,转头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

黎雁秋微讶。

韩闯没再吭声,去车库把车开了出来,开到黎雁秋面前。黎雁秋笑了笑,上了车。到底是自己教大的小láng狗,有良心的!

*

另一边,方家姥爷已经安置好了。他和陈奶奶看见牧场时都喜出望外,袁宁说是小牧场,他们都做好了条件不会特别好的准备,没想到会是这样大的牧场!

只待了一天,方家姥爷两人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虽然是深秋,但牧场这边同样美丽!牧场的工人们最近都在忙着储蓄牧糙和别的东西,好让动物们熬过这个冬天。一天下来可以做的事qíng非常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充实而欢喜的笑意。

真是个叫人一住就会喜欢上的地方。

袁宁见方家姥爷满意,顿时也安心了。入夜之后,罗元良找了过来。比起少年时那瘦如柴骨的模样,罗元良的身板儿如今结实多了,还是一样高,只是气势远不同于从前。

袁宁一见到罗元良就歉疚地说:“罗哥你辛苦了,我没什么时间过来,平时都是你在管着牧场,现在还把姥爷接过来。”

“没什么。”罗元良说,“他很有经验,尤其是在管理森林方面。”虽然守林人是程忠负责找的,但森林的开发依然是罗元良负责。罗元良自学了很多课程,甚至开车去市区和一些专家讨教过许多遍,但真正规划时还是不够全面。

袁宁知道罗元良不会说谎,顿时也放下心来。他想到山里的小白虎,忍不住问:“罗哥你见过林子里那只小白虎了吗?”

罗元良摇头。袁宁上次离开时和他们打过招呼,说山里有老虎,可他没发现,别人也都没发现,应该是那小老虎藏起来了。罗元良说:“野猪倒是见过几次,好像还是以前那几只,长得挺大了,腿脚却很灵活,忠叔他们一过来就跑得没影。”在他面前倒是不躲,好像还记得当初是他喂它们牛奶的。

袁宁说:“野猪们都惦记着你呢!”

罗元良说:“忠叔发现最近有人偷猎,巡逻力度加大了。”他们自己也有猎-枪,不过不常用,主要是提防野shòu发狂。偶尔他们也想打点鸟吃,不过想到袁宁一向爱护这些动物们也就作罢了。他们不差这点吃的。

野生的东西也不一定好吃,处理起来还麻烦,不如吃牧场自产的或者到周围村庄里买。

听到有人偷猎,袁宁不由担心起来。他说:“我带你去见见小白虎吧!让小白虎认认人,遇到危险可以来找你求救!”

罗元良“嗯”地一声。他与袁宁相识得早,知道袁宁有许多地方与别人不一样,并不觉得袁宁说的“老虎认人”是异想天开——他自己也有着驯养动物的本领。

袁宁找着小黑,让小黑带他和罗元良去着小白虎。小黑注视着罗元良一会儿,点了点头,跑在前面带路。

罗元良看着小黑敏捷的身姿,面上没什么表qíng,心里却有点惊讶。小黑至少和袁宁一样大了,jīng神却还是这么好,动作也还是这么灵活,真是了不起。

袁宁跟紧小黑,领着罗元良上了山。小黑挑的显然是近路,可又不会太难走,这带路的本领连在山里活动惯了的罗元良都觉得自己不如它。

两人一猫往山上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幽亮的月光就照亮了前方的水泽。这潭子藏在深林间,滋润着周围的糙木,让它们在寒冷的深秋也迸发出qiáng韧的生命力,密密地长了一片。

察觉有人走近,翠绿的糙丛中探出颗圆圆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亮极了,让那原本应该威风凛凛的“王”字都添了几分可爱。瞧见来的是袁宁,小白虎欢喜地蹿了出来,高高兴兴地跑到袁宁脚边。

袁宁蹲下,抱住小白虎的脖子,伸手摸摸它柔软的颈项。他转头对罗元良说:“这就是小白虎了!它好像长大了一点呢,上个月见到它时它个头比这要小一些!”

罗元良听着袁宁兴致勃勃的介绍,也注视着小白虎。和袁宁向他介绍过的所有动物一样,这只小老虎看起来也通人xing,看着圆头圆脑的,一双眼睛却很jīng神,认认真真地听别人谈论自己。

一般人想要逮住这小老虎恐怕不容易。

袁宁陪小白虎玩了挺久,又正式向小白虎介绍罗元良,让它如果遇到危险就去找罗元良求救。小白虎认真记住袁宁的话,又嗅了嗅罗元良的气味,又扭身钻回了糙丛里。小白虎拨开糙丛后袁宁才看见后头藏着块大石头,看来这是小白虎今晚睡觉的地方。

袁宁和罗元良一起下山。袁宁说:“罗哥,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呢!”

罗元良点头,目光落在袁宁身上。虽然确实认识了很多年,可袁宁看起来却一点都没变,对牧场和动物们的喜爱一点都不减。

袁宁说:“罗哥你准不准备到外面去看看?”罗元良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牧场这边,自那以后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牧场,即使出去多半也是为了牧场的事。袁宁转头望着罗元良,“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也许罗哥你出去以后就会有想做的事。”还有想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罗元良说:“不想。”

袁宁拧起眉:“为什么?”

罗元良说:“现在很好。”

这几年牧场越办越好,不少人也动了自己弄个牧场的心思,不止一批人来找过他,说想请他去给他们管理牧场。

罗元良平时也少不了和人打jiāo道,总觉得外面的人和牧场里的人不太一样。牧场里的人大多是他亲自挑的,脾xing都很不错,平日里gān活很卖力,相处起来也和和气气,连争吵都很少有。

他不喜欢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他觉得现在就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去找自己想做的事?

罗元良没兴趣,袁宁也不多说。罗元良的人生是罗元良自己的人生,他虽然把罗元良当成非常重要的朋友,但也不能对罗元良选择的生活指手画脚。

袁宁说:“那牧场接下来还是拜托罗哥你了!”

罗元良点点头。其实袁宁还是变了一点的,以前袁宁都直接喊他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却改口喊他“罗哥”。别看“罗哥”听起来更亲近,实际上却和直呼名字有着一定的不同。

罗元良记xing好,没有小黑在前面领路他也能准确无误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回到山下时,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山上。两人齐齐回到牧场,穿过辽阔的糙甸,看见了明镜般的池塘。

月光撒在水面上,随风泛起了鳞片似的波纹。荷花已经谢了,荷叶也已经gān了,只剩下脆弱的枝gān在随风摇曳。

袁宁说:“明天可以把莲藕挖出来,然后请人来清塘泥了。”他记得每年快到冬天的时候罗元良都会叫人来清理池塘。

罗元良说:“塘泥味道挺大了,明天挖藕就好,塘泥等你回学校后再叫人来清。到时让方老先生先搬到我们那边去。”

袁宁说:“你决定就好!”

罗元良正要说话,余光却扫见了一个站在洋房前的颀长身影。他顿了顿,对袁宁说:“小章先生过来了。”大部分人都喊章先生叫章先生,到了章修严这边自然就喊“小章先生”。

袁宁一愣,循着罗元良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了倚在门前等他回来的章修严。大哥居然回来了!

袁宁转头和罗元良道别,蹬蹬蹬地跑了过去:“大哥!”

章修严点点头,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罗元良。罗元良是袁宁很重要的朋友。这人学习能力很qiáng,办事能力也很qiáng,把牧场和森林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不爱说话,不爱和人打jiāo道,但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

除了和袁宁jiāo好之外,罗元良似乎对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在意。在罗元良看来,和人jiāo朋友对他来说还不如多给马儿梳理一下鬃毛。

章修严平静地和罗元良打招呼:“谢谢你送袁宁回来。”

罗元良顿了一下,摇头说:“不用。”他转身往工人们居住的新楼房那边走,高大却瘦削的身影很快没入月色里。

袁宁说:“大哥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忙到傍晚才忙完。”章修严说,“想到你应该也忙,也就没有打电话直接找过来了。”毕竟是热恋中,他们一周本来就只有周末是空闲的,其他时间即使见了面也是倒头就睡,远不如周末适合说说话谈谈心。

袁宁也很想章修严。为了能和宋星辰一起在首都大学学生会站住脚,他们都把学生申诉委员会的事当成重大挑战来完成,忙得连和章修严见面的次数都少了!

袁宁拉住章修严的手,和章修严回到房间,把门和窗子都关严了。自从上次在山上一起睡之后,章修严就不再拒绝他的“同睡”邀请,只是他们都有太多事要忙,所以即使见了面也没多少心思做别的。现在方家姥爷的事解决了,学生会的事也解决了,袁宁一身轻松!

可一看到章修严眼里藏着的血丝,袁宁又心疼了。他把章修严推进浴室,和章修严齐齐洗了脸刷了牙,换好睡衣钻进被子里。

两个人都躺进温暖舒适的被窝以后,袁宁主动向章修严解释:“我刚才带罗哥去看小白虎了。罗哥说最近这边有人偷猎,我怕有人会打小白虎的主意,所以带罗哥去给小白虎认一认,如果真的有事小白虎可以找罗哥。”

章修严说:“我知道。”没见到袁宁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可能的理由想了一遍——要不然看到罗元良和袁宁一起走回来时他不会那么平静。可即使是这样,章修严还是忍不住叮嘱,“即使小黑和罗元良都很厉害,你也不要经常在夜里往林子里跑。”白天的森林已经很危险了,更别提是晚上。要是遇上不听小黑话的野shòu或毒蛇怎么办?

袁宁乖乖点头。他说道:“大哥你睡吧,你这段时间都没好好休息,都能看见黑眼圈了。”哪怕章修严偶尔也会到“梦里”休息,jīng力也是有限的。

大哥压力太大了!

章修严听出袁宁话里的关心,心中一软,把袁宁轻轻抱进怀里:“我不会把自己累垮的。”

自从知道袁宁的空间可以让他的睡眠变得更有质量,空间里的食物也能补充jīng力,章修严已经把工作量翻了两番。要不是怕跟着自己gān的下属们累死,他还可以更忙一点。

他想要走快一些。

更快一些。

知道袁宁会担心,章修严没有多说。他合上眼,渐渐有了睡意,抱着袁宁进入梦乡。

袁宁还醒着。他看着熟睡的章修严,忍不住亲了亲章修严的脸颊。感受到章修严灼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袁宁脸微微发红,又亲了亲章修严的嘴巴。

袁宁偷亲完了,心满意足地挨着章修严睡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袁宁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顶着。他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往身下看去,发现自己和章修严下面都支着帐篷,只是规模有点不一样。

袁宁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章修严的大帐篷。

章修严蓦然睁开眼。他绷紧脸,有力的手掌牢牢地攥住袁宁的手掌,不让袁宁继续gān坏事。

袁宁一本正经地说:“晨-勃是正常生理现象,代表我们都是健康的男人,而且平时没有纵qíng声色!”

章修严看着袁宁微微发红的脸蛋儿,耳根也烫了起来。他说:“不要胡闹。”说着他起身下了chuáng,把自己锁进浴室里。

袁宁笑眯眯:“大哥,昨天是学生会的联谊呢!小岚一直怂恿我去参加,还让我当她男伴,宋星辰就跟她说我有女朋友了!”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大概是章修严拧开了水龙头。

袁宁一点都不气馁,继续说:“小岚说让我带女朋友给她看,我说不行,你不愿意跟我去的!小岚就说肯定是你害羞!”

章修严:“……”

他关上门是想冷静冷静,结果袁宁一直在外面说话,他满脑子都是袁宁的声音、袁宁的样子。

章修严看着底下没有消停迹象的帐篷,有点想打开门把外面那个对着门说个不停的小混蛋按在chuáng上亲个够——

章修严猛地回神,咬牙甩去脑海里的香-艳画面。

这小混蛋!

他真是高估自己了,事实上在袁宁面前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原则、从来就没有什么自制力!

章修严把水放得更大一些。

袁宁听着浴室里的动静,乐得不行,不再故意和章修严说话了,只高兴地在chuáng上打滚。大哥果然很害羞!

章修严过了许久才从浴室出来。袁宁从chuáng上坐起来,抱着章修严的脖子亲上章修严的脸颊:“大哥,以后我一定带你去小岚她们面前吓她们一跳!”

章修严扣住袁宁的腰,注视着袁宁微微发红的脸蛋和盈满笑意的眼睛。

袁宁很紧张。

章修严莞尔:“去刷牙洗脸吧!”

袁宁:“…………”

袁宁灰溜溜地钻进浴室,认认真真刷牙洗脸换衣服。

就在他垂头丧脑地走出浴室时,整个人就落入了章修严的怀抱里。

袁宁心怦怦直跳。

章修严吻上了袁宁的唇。这是章修严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给袁宁这么热烈的吻,不是在“梦里”,不是在喝醉后。

袁宁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口。

他紧张地怀抱住章修严,努力学着跟上章修严猛烈的亲吻。

直至袁宁的唇微微发红,章修严才从上面离开。他哑声说:“不要引-诱我,宁宁。”

袁宁脸颊发烫。

他感受到章修严压抑着的yù-望了。那是比他激烈一千倍、一万倍的yù念,只是因为他还太小,所以章修严才从不表露。

袁宁把章修严抱得更紧,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大哥,我们该去晨跑了!”

章修严点头,松开环抱住袁宁的双臂,把袁宁把没拉好的运动服拉链拉上。两个人踩着秋霜跑了一圈,回来时发上都沾着点雾水。方家姥爷已经起来了,见他们头发都湿了,殷切地拉着他们进屋,又去厨房给他们煮了姜汤。

姜汤热气腾腾。

袁宁和章修严动作很一致,都一口把姜汤灌完了。袁宁还不忘夸道:“喝进去整个人都热辣辣的,暖和!”

看着他们兄弟俩这么亲近,方家姥爷很高兴,吃完早饭就让袁宁不用陪着自己了,他和陈奶奶慢慢适应这边的生活。

这时罗元良找了过来,说起挖藕和清塘的事。袁宁拉着章修严一起下池塘挖莲藕。入秋之后池塘渐渐旱了,水很浅,只没到他们的小腿。

章修严没gān过这样的事,一开始有点生疏,经袁宁和罗元良提点之后才渐渐熟练起来。两个人齐心合力,很快挖出了许多白白胖胖的莲藕。袁宁把莲藕搬到车上,和罗元良、方家姥爷他们道别。

章修严休息了一整晚,眼底的血丝没了,眼下的黑眼圈也没了,jīng神非常好。他亲自开车回市区。路途有点远,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聊天比较方便。

一路上章修严和袁宁商量起搁置了一个月的“坦白”计划。上次章先生有事先走了,他们也都事务缠身,一拖就拖到现在。

再这么拖下去,说不定又碰上过年了。章修严不愿意袁宁一直挂心着这件事。章修严说:“趁着这次章修文他们不在,我们和父亲坦白好了。”

袁宁有点紧张:“好。”

章修严见袁宁眼底满是忐忑,问起了袁宁在学校的qíng况。说起正事,袁宁那点小紧张慢慢散了,和章修严细细地说起这段时间他和宋星辰他们忙着的事,接着又提到黎雁秋给他特训。他说道:“黎学长还说带我去他家一趟,见见黎老爷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黎老爷子是棋坛泰斗,要是能得黎老爷子指点一下,说不定他真的能杀到决赛里呢!

章修严说:“机会难得,你应该好好把握。”

袁宁转头看着章修严一本正经的侧脸,心里又甜又涩。大哥总是这么正经!哪怕看到他和罗元良或者和黎学长单独出去,大哥也会先帮他把理由想好!如果大哥的伴侣不是他,指不定会被人骗了呢!

袁宁很想往章修严脸颊上亲一口,又想到正在马路上、章修严正开着车。他只好正襟危坐地坐在副驾座上,时不时用余光瞄着章修严。

到了半路,章修严把车开进加油站,让加油站的员工把油箱加满。等回到驾驶座上,他睨了袁宁一眼,侧过身按在安全带上,啪地一声,袁宁身上的安全带松开了。

袁宁愣愣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往他嘴巴上亲了一下,动作很快,快得连袁宁都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章修严说道:“安全带松了。”他若无其事地把安全带重新系回袁宁身上。

袁宁:“……”

这时加油站的员工过来了,说道:“先生,八十五块。”

章修严慡快地付了钱。

员工显然是个多话的人,见袁宁脸蛋发红,不由说:“车里是不是太闷了,看这小孩脸都给闷红了。开车的时候可以把车窗打开,别总关起来啊!”

章修严严肃地点头答应:“好,谢谢提醒,我会的。”

袁宁:“……”

大哥好像学坏了!

——还是跟他学的_(:з」∠)_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大哥天天用我撩他的方法撩我怎么办!急,在线等!

热心群众甲:简单

热心群众乙:太简单

宁宁:怎么简单法_(:з」∠)_

热心群众甲:你想他怎么撩你,就怎么撩他!

宁宁:……

————————————————————————————

更新!

今天依然是胖胖的一万!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我又可以在栽培榜上待几天了!\(^o^)/~

第14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五章

袁宁和章修严回到家,家里却来了客人。袁宁两人被拉去陪客。客人是首都来的,与章先生颇有些jiāoqíng,对袁宁两人也很友善。

喝了两轮茶,客人仔细端详着袁宁,说道:“这孩子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今年才十六岁吧?已经考上首都大学了,了不起。你大哥把你藏得可真好,都不带你来见见我。上回可是有人和我告了状的,你们兄弟俩把那些老前辈都气得chuī胡子瞪眼,搞个比赛一个厉害就够了,还兄弟一起上。”

袁宁没想到自己和章修严做的“坏事”都传到长辈耳朵里了,心脏顿时提了起来,忍不住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一点都不觉得羞惭:“讨论会议我都没参加,是他们自己敲定说可以带家属参加的。”他把家属两字咬得很重。

客人指了指章修严,笑着对章先生说:“这脾气像你,看着正正经经、循规蹈矩,实际上只坚守自己认定的事qíng,全然不把别人看在眼里。”

章先生说:“不要这么夸他,他会骄傲。”

客人:“……”

这是夸他们父子俩吗?客人笑了笑,与章先生谈起别的事。等吃过了午饭,客人才动身回首都。客人不在了,章修文他们也没回来,偌大的别墅显得有些冷清。

薛女士周末一般是不出去的,因为章先生难得放假,她会在家里陪着章先生。要么和章先生一起看书,要么做一些点心和饼gān给章先生尝。偶尔他们两个人会一起出去买点日用品,或者去看看新上映的电影,倒也不至于寂寞。

难得袁宁和章修严一起回来了,薛女士高兴得很,和沈姨出门去买烘培材料,准备多做些饼gān让袁宁他们带去学校,给舍友们分一些,也给章修文和章秀灵带一些。

薛女士出去了,章先生起身要回书房。

章先生脚刚抬起,章修严和袁宁也跟着站了起来,对望一眼,章修严开口喊住了章先生:“父亲,我和袁宁有话要和你说。”

章先生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章修严和袁宁。他只扫了一眼就察觉章修严、袁宁脸上的表qíng都很认真,看起来是有非常要紧的事要说。章先生说:“到我书房来。”

章修严首先迈步跟了上去。袁宁有点紧张,手心都快渗出汗来。章先生的书房他没少去,大多都是有事要问章先生意见。书房里面的陈设和章先生一样沉肃,每次进去时袁宁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即使知道父亲很好很好,他还是控制不住绷紧的神经。

章修严暗暗抓住袁宁的手,感觉到袁宁的手掌有多冰凉,他拧了拧眉,五指收得更紧,牵着袁宁走进章先生的书房里。

章先生自然看见了他们jiāo握的手。

章先生眉头一跳,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他看看章修严,又看看袁宁,没有和平时一样敛起对外的冷肃气势,开口问:“说。”

章先生的态度让袁宁心突突直跳。

不等章修严开口,袁宁就挣开了章修严的手,往前迈了两步,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父亲,我喜欢大哥。”

章先生一顿,向来转得很快的大脑花了很久才消化袁宁的话。袁宁会这样郑重其事地这样对他说,自然不是平时那种“我喜欢妈妈”“我喜欢父亲”“我喜欢姐姐”——简单而直率的喜欢。章先生面色一沉,没有看向连唇都微微发颤的袁宁,目光径直落在章修严身上。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从小到大这个儿子都不需要他cao心,不管是学业还是家庭,这个儿子都把一切做得非常完美。任谁提起他这个儿子,都会毫不违心地夸一声好。

章修严把袁宁拉到身后,承接着章先生审视的目光。他知道章先生的手段有多高,也知道章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和袁宁的态度有半分动摇与犹豫,章先生都会从中找到突破口。

袁宁想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章修严怎么可能答应?

他从来都不是躲在别人背后寻求庇护的人。

章修严说:“我喜欢宁宁。”他直直地与章先生对视,“我想和宁宁在一起,就像您和妈妈一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到老。”

章先生一语不发,脸上沉积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去的yīn云,厚厚的,藏着bào风雨。

袁宁想要再说话,却被章修严制止了。

章修严抓紧袁宁的手,即使章先生的目光扫过来也没有松开的想法。相比章先生的愠怒,章修严看起来从容自若,像是在和章先生商量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他们是没有退路的。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章先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暂时被驱逐出这个家。对,暂时的,他们都坚信这一点,所以才敢大大方方地坦白。

过了很久,章先生才重新开口:“你们知道你们这样,以后会遭遇多大的阻力吗?”

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章修严答道:“知道。”他认真地与章先生对视,“本来可以轻松走完的路程,得花更多的功夫、绕更远的路,才能达到想要到达的高度。”

章先生沉着脸。

“可是那只是难一点,而不是做不到。”章修严说,“我从来都不会选舒服的路走。看起来舒服的选择,实际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愿意以我最重要的东西为代价,去换取一条‘轻松的路’。”

章先生不再看向章修严,而是转向袁宁,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与冷酷:“章家收养你,把你供养到大学,你就是这样回报章家的?”

袁宁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被章先生这么一质问脸色还是白了白。这一点是绕不过去的,不管他再喜欢章修严都好——不管章修严是不是也喜欢他,都没办法抹去他恩将仇报的事实——他把父亲最看重的、花最多jīng力培养的继承人拐成同xing恋。

想起章先生平日里藏在严厉之下的温qíng,袁宁垂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

章先生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你还小,不清楚你们选这样的路到底要面对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你们不再提起这件事,我就当没听到你们说了什么。你还是章家的孩子,一切都不会变。”

袁宁抬起手,用手背抹掉溢出的泪。他吸了吸鼻子,肩膀也微微耸动,仰起脑袋,泪眼朦胧地看向目光不再冷厉的章先生。袁宁咬了咬唇,没有说别的话,只说:“对不起。”

章先生沉默地看着他。

“父亲,如果可以做到的话,我早就做了。”袁宁擦掉了眼泪,“如果心里那不知不觉长出来、不知不觉深深扎根、不知不觉悄悄地长满整颗心的喜欢,真的可以像擦眼泪一样擦掉的话,我早就把它擦得gāngān净净了。我知道的这是不对的,可是它还是一直长一直长,长得心都盛不下它了,它还是不愿意停下来。”

章先生轻轻合上眼,听着袁宁压抑着的抽泣声。这孩子有多懂事他是最清楚的,从小到大他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不会主动要求什么,反而给家里带来一次次奇妙的机遇。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乖巧如袁宁、自律如章修严,怎么可能会放任一切发生,走到到他面前坦白的这一步?他们难道不清楚如果他反对的话,甚至可以让他们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

他们难道不清楚他可以让他们没了家、没了前程,只能乖乖回来认错与屈服,乖乖回来按照他安排的道路循规蹈矩地走下去——

章先生说:“你们都想清楚了?”

袁宁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伸出手把袁宁脸上挂着的眼泪擦掉。就像袁宁所说的那样,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袁宁就偷偷搬进他心里住着,那时候起就有颗种子在他们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等他们察觉的时候它已经和他们的心脏长在一起,再把它□□只会让一切都支离破碎。

章修严说:“我们都想清楚了,父亲。”他的神色非常认真,“如果您和妈妈不同意的话,我们会用事实来证明我们的选择没有错。如果您和妈妈不愿意再见到我们,我们可以暂时不回家,直到您和妈妈接受我们的那天为止。”

章先生眉头一跳:“你这是威胁我?”

章修严一愣。

袁宁也一愣。

章先生说:“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既然连困难和愧疚都没办法动摇你们,我也没必要再做无用的阻拦,平白让你们恨上我。”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看到袁宁哭出来他自然也会心软。他的长子从小到大除了袁宁谁都不亲近,指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了,能有xing格软乎的袁宁陪着也挺好。

袁宁呆了呆,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张开手抱住章先生,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上了初中之后他已经很少哭了。

章先生顿了顿,也抬手拍了拍袁宁的背。他看向绷着一张脸的章修严,心里竟忍不住一乐。

袁宁从小到大人缘都好得不得了,与异xing绝缘体一样的章修严可不太一样。以后不知会不会因为这个闹矛盾?以章修严那脾气,大概是生着闷气还得正正经经、冷静理智地分析袁宁和对方的关系是普通的朋友/同学/同好/合作伙伴,反省自己不该因为袁宁的受欢迎而生气。

章先生说道:“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那妈妈那边你们就自己去说清楚吧。”

袁宁:“……”

怎么觉得父亲心qíng突然变得很好_(:з」∠)_

作者有话要说:

章爸爸:哟,以后可以经常欣赏我们家未老先衰的小老头吃瘪了。

大哥:……

——————————————————————————————

更新辣,今天从早上七点上班到晚上十一点才有时间码字,中间还去医院抽了几管子血做体检/(ㄒoㄒ)/~~

看着鲜血潺潺涌出,竟有种挺慡的感觉,也许可以稀释一下我浓稠的血液……(不对

第14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六章

章先生把章修严两人打发出去。

袁宁和章修严站在书房门口面面相觑。袁宁觉得像在做梦一样,章先生除了最开始对他们疾言厉色之外,后面根本没再为难他们!只是章先生让他们自己向薛女士坦白,袁宁和章修严都有点迟疑。

自从章修鸣找回来以后,薛女士的身体渐渐好转,jīng神也越来越好。她重新捡起因为生孩子而放下的学业,和章先生的母亲、姐姐一样做起了翻译工作,这几年也翻译了一些不错的作品。口语也很不错,偶尔陪同章先生出去还会兼任章先生的翻译。若不是这样,薛女士也不会和以前的同学重新联系上,有了上次双方一起密谋让章修严出席的相亲饭局。

章修严说:“刚才是你来坦白,”他望向袁宁,“妈妈那边我来。”

袁宁想到自己刚才丢脸地哭了出来,也没和章修严争。他说:“好!”

章修严想了想,对袁宁说:“你先回房去,我去等妈妈下来。”

袁宁有点好奇章修严要怎么把他们的事告诉薛女士,可对上章修严严肃的目光他还是乖乖听话回了房。看到那张熟悉的大chuáng,袁宁心怦怦直跳,直接扑了上去。被子被沈姨抱出去晾晒过,带着秋日阳光温暖的气息,袁宁把脑袋埋进去,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父亲同意了!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同意!

袁宁脸上有点发烫。如果妈妈也同意的话,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这是不是就跟别人谈恋爱时的“见家长”一个意思?

章修严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在薛女士和沈姨带着买到的烘焙材料回来时,他站起身走向薛女士,帮她们分担一些东西。薛女士看着章修严高大的背影,笑着对沈姨说:“修严真像他爸爸。”

沈姨点头应是。

章修严把东西都放进厨房,才郑重其事地对薛女士说:“妈妈,我有很重要的事qíng要和你说。”

薛女士怔了一下。

等薛女士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已经跟着章修严走到开阔的花园里。换季时园艺师已经来打理过花园,秋风飘送着淡淡的花香,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薛女士说:“修严?”

“妈妈,”章修严脸色还是很严肃,“以后不要再为我安排相亲了。”

提到这件事,薛女士有点不好意思。她保证:“不会了,我当时也是一时着急,怕你和你爸爸一样到三十岁才开窍。”

“您放心,”章修严从容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薛女士吃了一惊。她会和老同学商量着骗章修严出去,就是怕这从小就不爱和人亲近、从来没和哪个异xing擦出火花的儿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初中高中吧,她一直提心吊胆,怕孩子们会被外面的男孩或者女孩拐跑,现在儿子大学毕业了,还没对哪个女孩动过心,她又开始担心儿子这xing格会孤独终老。

要是早知道儿子有喜欢的人了,她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薛女士已经开始关心自己在儿媳妇心里的形象:“她知道你去相亲的事吗?有没有生气?如果你哄不来的话,可以让我和她见个面,我替你和她解释清楚。”

章修严说:“他没有生气。事实上也是因为那次相亲,我和他才终于明白对方的心意。”他眼底有着少见的柔和,“若是没有这事,我们可能会一直藏着不说出口。”

薛女士一看见章修严那神qíng,就知道章修严是真的很喜欢“准儿媳”。她高兴得不得了:“那你什么时候带她回来见见我们?要不下周把修文他们也喊回来,我们办个烤ròu会,到时候一家人热闹热闹。这样不会太正式,她会比较自在。”

“如果您同意的话,他当然愿意回来见你们。”

“我怎么会不同意?”薛女士说,“只要你喜欢,我们也都会喜欢的。”

“哪怕他是男的?”章修严问。

“男的也——”薛女士的声音顿了顿,仿佛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挤出话来,“是男的?你喜欢男孩子?”

章修严认真地点头。

薛女士担忧地看了看左右,确定章先生不在附近后才拉住章修严的手说:“只要你喜欢,男的女的我都会接受。可是你爸爸知道了不知道会多生气,你先不要告诉他,我去帮你试探一下。”她忧心忡忡,“如果你爸爸把你赶出去可怎么办?你现在才刚工作,钱够用吗?把卡号给我,我给你转些钱。爸爸那边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劝他的。”

薛女士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里:严厉的章先生要棒打鸳鸯,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儿子和儿媳——不,儿婿在一起,比如切断儿子的经济来源、阻断儿子的晋升之路,直到儿子当个抛弃爱人的人渣才罢休。

儿子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这怎么可以呀!她一定得帮帮儿子才行!

章修严:“……”

章修严说:“我已经和父亲坦白过了。”

薛女士紧张地问:“你爸爸怎么说?他生气了吗?”

“当然生气。”章修严眼底含笑,“但还是同意了。”

“真的?”

“真的。”

薛女士松了一口气,拍着章修严的手背说:“别看你爸爸和你一样老板着脸,其实他和我一样疼爱你们,肯定舍不得为难你们的。”她欢喜地张罗起来,“既然这样,下周我们就来烤ròu吧,你到时把他带回来让我们看看。要是真的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对人家,体贴一些,细心一些。你们选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如果连你们彼此都不能相互关怀、相互帮扶,很难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章修严说:“我会的。”

薛女士看出章修严的意外,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简单就同意。以前我有两个朋友也和你一样,喜欢上了同xing。当时他们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结果他们就相约自杀。最后一个没了,一个吃药吃坏了嗓子。”提起往事,薛女士还是忍不住为好友难过,“他们组过一个小乐队,一个吉他弹得好,一个歌唱得好。闹成那样,弹吉他的人不在了,唱歌的人也唱不了歌了,到现在都还孤零零地过日子,不愿结婚生子,也不愿再喜欢别人。”

章修严还是第一次听薛女士说起这样的往事。

章修严沉默地听着,莫名地想到如果没有遇到袁宁,他可能也会孤零零地过完漫长的一生。

若是没有见过光,自然会对黑暗习以为常。也许他会和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只是家庭和婚姻对于他来说只会是责任,而非出自于“爱”。章修严主动张开手抱了抱薛女士。

薛女士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她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人,说起那样的往事难免会落下泪来。那时她已经怀了孩子,难过之余和章先生说起过,假如他们的孩子也喜欢同xing的话,他们绝对不要当那样的家人——不仅不愿意陪他们面对外人的不解与歧视,还成为最先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人。

薛女士说:“所以你下周把他带回来吧,我会劝好你爸爸,把他当我们的亲孩子来对待。他的爸爸妈妈也知道了吗?”

章修严一顿,说:“他亲生爸妈已经不在了,只有养父母。”

“这样可能会比较麻烦,”薛女士又替他们担心起来,“你见过他们了吗?”

“见过,”章修严说,“他们很开明,都同意了。”

“那就好!”薛女士悬着的心放下了,“那不如把他养父母也一起请过来吧!不过那样的话烤ròu就不太正式了……”

“他们不会在意的。”

“怎么会不在意?那会显得我们不够重视。”薛女士顿了顿,又笑了起来,拉住章修严的手问,“对了,他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喜欢什么?我得给他准备好见面礼。”

“他很好。”章修严说,“从小就听话,成绩也好,大学也是考到首都大学。字写得很好,画也不错。对家里人也很孝顺,记得每一个人的生日。会做菜、会做甜点、会把家里布置得很舒适,人缘好,赚钱能力也不差。”

章修严越说,薛女士的眼睛就越亮。成绩和学历她倒是不看重,会写字会画画对她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一听就是会过日子的。薛女士高兴地说:“真是个好孩子。”她说完又仔细地把章修严的话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蓦然发现这样的孩子听起来有点熟悉,“我们宁宁也是这样的,谁要是嫁给我们宁宁肯定很有福气。上次你们去相亲时她们没看上你,倒是对宁宁喜欢得不得了。要不是你爸爸让我不要胡来,我可能会邀请他们一家到宁宁的牧场去玩,和宁宁好好认识一下——找个知根知底的总是比较好。”

章修严:“……”

章修严说:“妈妈,我喜欢的人叫袁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我此刻的心qíng非常复杂……

妈妈:我也一样……

第14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七章

章修严没照顾呆滞的薛女士的心qíng,目光落到主屋前的一根柱子后。薛女士回过神来,注意到章修严的目光,也往那根柱子看去。

章修严眉头一挑,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贯的严厉:“还不出来?”

袁宁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出来。刚才他在chuáng上翻滚了半天,心里总不太踏实,所以悄悄下了楼,跑出来偷听。章修严和薛女士站得离柱子不远,他耳朵又灵,把章修严和薛女士后半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袁宁非常忐忑。

薛女士已经缓过劲来,瞧见袁宁小心翼翼的模样,想到了袁宁刚到章家时的日子。

那会儿袁宁就是这样怯生生的,虽然和章修文他们一样很怕章修严,却又特别爱和章修严亲近。从小到大章修严也只让袁宁近身。

一切其实早就有苗头了!

只是那时袁宁和章修严都懵懵懂懂,他们也没往这方面想,只觉得兄弟俩处得真好。以前她还常常让袁宁代她亲章修严呢!

回想起来,这几年来两个小孩之间隐隐有些不对劲,两个人都像刻意躲避着对方似的,一个在首都念书不常回来,另一个初中高中都住校也不常回来,每回回家还把时间都错开。

是那个时候就察觉了吗?

刚才章修严说,是她提出的那场相亲饭局让他们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所以这几年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努力把对方当成兄长、当成弟弟。

薛女士想到当时两个孩子都才十几岁,有点难受。

换了别人家十几岁的孩子,才刚懵懵懂懂地踏入青chūn期,正是qíng窍初开、青chūn热血的时候,哪里会想那么多?

可她的两个儿子会下定决心向家里坦白,肯定已经在心里挣扎过一遍又一遍。

这么懂事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忍心去责怪?

当初她病得厉害,家里全靠章修严顾着,小小年纪就是那少年老成的模样,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管,还要帮着找丢在洪水里的弟弟。

好不容易大儿子有喜欢的人,还是大家最疼爱的袁宁,他们为什么要阻挠?

薛女士主动上前抱住了袁宁,拍拍袁宁的背,温声说:“宁宁,我们都知道了,你不要害怕。既然你和修严相互喜欢,家里人永远会站在你们这一边!”

薛女士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说,袁宁眼眶还是红了。他鼻子酸酸的,问:“妈妈,你不怪我吗?”

“怪,当然怪,”薛女士说,“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就不会让你骗你大哥去相亲了。你还不知道吧?那边没有看上你大哥,倒是看上了你。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你大哥这么无趣,要是你喜欢上别人了他可怎么办才好?”

章修严:“……”

袁宁马上说:“大哥不无趣!”他两眼发亮,“大哥很厉害,比我要厉害多了!”

薛女士已经松开了袁宁,见袁宁看向章修严的目光里满是喜欢和欢喜,顿时放下心来。不管未来要面对多少不解与质疑,只要她的孩子们开开心心就好!

二楼的阳台上,章先生披着外套站在那儿往下看。直至母子三人之间变得一派和乐融融,章先生才收回目光。

果然顺顺利利地过了关,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晚饭是一家人一起吃的,气氛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唯一不知qíng的沈姨依然让袁宁和章修严多吃点。

吃过晚饭之后,薛女士单独把章修严喊去说话,对话的中心很简单:袁宁还小,你要克制你自己。

在薛女士心里袁宁是乖孩子,章修严年纪稍长,打了那么多年光棍,肯定憋得慌。她也心疼儿子,可是不行,还小,憋着!

章修严:“……”

薛女士说:“我让孙医生过来了,有些事你得向他好好请教,不能想当然明白吗?”

孙医生是章家的家庭医生,因为和罗元良合作的缘故,如今也开着家药店,卖一些高品质的药材。章修严为了给青chūn期弟妹启蒙,科学严谨地向孙医生学习过全面的生理知识。这节骨眼上薛女士把孙医生找过来让章修严“请教”,请教的内容是什么就非常明显了!

薛女士把孙医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两个孩子都是容易冲动的年纪,要是有时真的憋不下去了,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

章修严:“………………”

孙医生既然能给章家当这么久的家庭医生,嘴巴自然是很严的。得知自己要为章修严补充哪方面的知识时,孙医生心里翻腾着惊涛骇làng,面上却还是认真地为章修严讲解相应的注意事项,并且为章修严准备了一些书本和物品的详尽清单,让章修严对着清单去购买回来做准备。

一开始气氛有点尴尬,但很快就好多了,毕竟章修严是个敏而好学的人,大约一个小时后就合上写得满满的笔记本亲自送孙医生离开。

孙医生走后,袁宁有点好奇他们在聊什么,偷偷摸摸从阳台翻进章修严房间。他问章修严,章修严也不答,只把笔记本递给他自己看。

袁宁纳闷地打开笔记本,只看了一点儿,脸就唰地红了。他说:“大哥你特意把孙医生叫过来请教这种事?”

“不是我。”章修严说,“是妈妈把孙医生叫过来的。”

“……”

袁宁觉得手里的笔记本烫手极了,连忙把它给合上,放回桌面上。他虽然想和章修严亲近,也懵懵懂懂地知道恋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但详细的过程他并没有经历过——也没有从书上或者影碟上观摩过,骤然看到那些准备过程刺激还是很大的。

袁宁伸手抱住章修严,跨坐到章修严大腿上,脑袋在章修严颈边蹭来蹭去:“大哥,我好想再长大得快一点。”

章修严:“……”

章修严把袁宁拎了起来,提溜到阳台,扔回袁宁自己那边,冷酷无qíng地把落地窗的门关上了。

这小混蛋越来越过分了!

袁宁看着紧闭的落地窗一会儿,回了自己房间,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被褥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大哥好像也不是那么能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文看得眼睛有点累,更个短小的…………

看的是陈词懒调的旧文…………

他新文一天居然只更两章!!!!!!

第148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八章

第二天一早袁宁回到宿舍,敏锐地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住在他对chuáng的庞小禾低着脑袋,另外两个舍友围在他左右,颇有些义愤填膺。袁宁平时常常不在,不过和舍友们感qíng都不错,忙问到底怎么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庞小禾有个哥哥叫庞康,是庞小禾后妈带来的。名义上是继子,实际上却是庞父在外面早早藏着的私生子。

庞父喜欢庞康母亲,却又舍不得庞小禾妈妈家里带来的好处,于是一边金屋藏娇一边哄着庞小禾妈妈。庞小禾妈妈快要生产时,庞康妈妈悄悄去见了她一面,气得庞小禾妈妈早产,还难产,生下庞小禾就去了。

庞小禾是早产儿,身体弱,外祖家对他也不太喜欢,于是养成了胆小怯弱的xingqíng。其实庞小禾很聪明,在设计方面也很有天赋,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种qíng况下考上首都大学。

这周五是庞小禾生日,庞父想要扯庞小禾外祖家的虎皮拉拢一些人,便借庞小禾的名义搞了个生日宴会,算是庆贺庞小禾的成年礼。刚才庞康特意过来嘲讽庞小禾,说庞小禾要是没有像样的礼服,他可以把小学穿的借给庞小禾穿。

两个舍友再三追问,庞小禾才吐露实qíng。袁宁听了事qíng始末,很为庞小禾难过,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庞小禾才出生就没了妈妈,还得认一个害死自己妈妈的人为母。知道真相以后的庞小禾该有多难过?

难怪平时庞小禾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又消沉又没有存在感。袁宁抱了抱庞小禾。

舍友们的关怀让庞小禾唰地落下泪来。他哭着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个女人很亲近,所以到现在我姥爷他们都不喜欢我。”而他曾经当成母亲和兄长的人实际上一直在看他笑话。

袁宁拍拍庞小禾的背。庞家他还算了解,是世代为商的,只是不如庞小禾外祖家显赫。庞父一直是个会钻营的人,庞家产业在他手上越做越大,庞小禾外祖家见势有了与庞家重修旧好的意图。

这次生日宴会显然就是向外人展露他们重新联手意向的契机。

可怜庞小禾孤零零地长大,现在外祖家终于想亲近他了,却是因为他是两家之间的利益枢纽——真正关心他、真正为他着想的人不知有几个。

庞小禾低着头:“我没有正装,也不会跳舞。庞康说那天是个舞会,我要跳开场第一支舞……”

“还有五天呢。”袁宁说,“不会可以学,至于衣服也不用担心,可以租的。”

“租?”庞小禾有点吃惊。

“对,现在国外很流行的。明星们都很爱租礼服出席各种宴会和正式场合,很多人结婚也会租用婚纱,毕竟都是只穿一次的衣服,直接买太不划算了。”袁宁向庞小禾介绍,“国内其实也有这样的店,只是很多人没有这个需求,有这个需求的人又好面子不会去租用,所以知道的人才不多。其实这就像是各种表演和各种晚会穿的那些衣服一样,租一两天就好,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庞小禾觉得袁宁说的很有道理。

两个舍友说:“还是宁宁点子多!就这么办!”

袁宁说:“至于跳舞也不用担心,我姐姐在话剧社,她那边有不少会跳舞的女孩子,我跟她说说,让她帮忙找个女孩来教你。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让她找人当你的女伴一起出席。”

袁宁明明是年纪最小的,声音却有种让人安心和信服的魔力,庞小禾听着听着眼前就豁然开朗。

庞小禾抬手把眼泪擦gān,用力点点头。他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小时候太愚蠢。可是现在看到外祖家又要和家里jiāo好,庞小禾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们不是嫌他笨、嫌他误信他人,而是嫌他没有用处,无法带来利益。

他没有可以亲近的亲人。

可是他有支持他、关心他的朋友。

庞小禾眼底还含着泪,却又笑了起来:“谢谢你们。”他会好好努力,不辜负朋友们对他的关心。

早上上完课,袁宁领着庞小禾去租借正装。袁宁虽然刚来首都没几个月,但也和章修严去定制过几次正装,熟悉的品牌店还是有的。在袁宁提出需要租借衣服的时候服务员有点意外,但还是礼貌地让他们稍等一下,去请教经理有没有租用服务。这品牌店是国外品牌的专卖店,经理向总店请示之后亲自接待了袁宁和庞小禾,带他们去挑选适合的礼服。男生的衣服都差不多,只是颜色和佩饰的搭配上要上点心。袁宁替庞小禾配好整套衣服,让庞小禾去换。

庞小禾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不小心翻到衣服上的标牌,吓了一跳,试衣服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衣服弄坏了。直至走出试衣间,庞小禾还是忧心忡忡。要是他穿的时候弄脏了怎么办?或者把衣服给穿坏了——虽然庞家有钱,可是他没有,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庞小禾忐忑不安。

袁宁却两眼一亮。庞小禾不算矮,只是平时都穿着宽大的运动服,不太合身,所以衬得他没jīng神。穿上正装之后他的站姿明显挺拔多了,平时总微微垂下的脑袋也因为害怕弄坏衬衫衣领而直直地抬起。

整个人都jīng神了不少。

袁宁说:“小禾你真帅!”他边说边把庞小禾推到试衣镜前。

庞小禾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圆了。镜子里的人是他吗?

袁宁左看看右看看,摸着下巴说道:“还需要剪一下头发,头发太长了。”

庞小禾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袁宁说:“正好我的头发也有点长了,我陪你一起去剪。”

庞小禾乖乖跟着袁宁去了理发店,在一旁看着袁宁愉快地与理发师jiāo流。每每袁宁和理发师齐齐朝他看过来,庞小禾就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很快地,他被袁宁按到了座位上,而袁宁则坐在他旁边。

剪刀和剃刀在自己脑袋上jiāo替活动,让庞小禾紧张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僵坐着。直至袁宁拍拍他的肩膀说“可以了”,他才睁开眼。只是他不敢第一时间去看镜子,而是看向把头发剪得清清慡慡的袁宁。

好像什么发型都特别适合袁宁。

袁宁见庞小禾呆呆地看着自己,抬手把庞小禾的脑袋挪向镜子那边。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庞小禾又是一呆。没了厚厚的刘海,露出了他好看的眉眼,看上去竟像个陌生人一样。

袁宁向理发师竖起大拇指:“您的手艺真好!”

理发师一脸自豪,高兴地回夸了一句:“这孩子本身也长得好,就是想不开把刘海留得跟乌云似的。秀眉俊眼的,露出来好看。”

庞小禾有些羞涩,但想到周五的宴会已经有了几分勇气。离开理发店,他主动请求袁宁带自己去话剧社那边。

章秀灵一听庞小禾的遭遇,差点气炸了,只差没捋起袖子亲自上。后来还是章修文拦下了她,找了个舞跳得不错的女孩子来教庞小禾。

女孩子对庞小禾的遭遇也很同qíng,她家境挺不错,大方地表示包教包会,周五还能当庞小禾的女伴。目前话剧社没有话剧在排练,章秀灵拍板定案,把场地腾出来给庞小禾练习。

庞小禾眉宇间的愁云全都散开了。袁宁见状放心地把庞小禾jiāo给章秀灵,自己回去上课——庞小禾下午没课,但他有选修课。

选修课在大课室上,袁宁坐在前排,也不知走的是什么运,每回都会给老师点中答题。他选修的是陶瓷制作,这个他熟啊,每年都会给合作的瓷窑那边一批设计稿,都是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稍微高雅点的则是花盆和花瓶——给牧场和园艺店那边用的。

瓷窑那边的负责人捶胸顿足,说他怎么不能更高雅一点、更艺术一点,拿去参个赛或者卖个高价。袁宁敬谢不敏。他从来都不是高雅的人,不管是写字还是画画,都是从贴近生活的方向入手,更别提设计这些实用的东西。

陶瓷制作这门课已经开了两个月,授课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不带别的课,只开这一门。他每节课带着个相机来,每节课上课前咔嚓一下,照一张照,留档,期末找几个学生一堂堂课地对人数,有点可怕。

不过小老头讲课生动有趣,特别吸引人,每节课不仅选修的人会坐得满满的,后面三排还塞着不少慕名来旁听的外校人士,算是首都大学十大名课之一。

这学期的大课开始后,小老头的课多了一个环节,那就是在差不多结束的半小时里把前排的袁宁拎起来,要么是他提问袁宁答,要么他让袁宁提问自己来回答——总之就是让袁宁在大教室里狠狠地刷存在感。

“袁宁同学,你起来一下。”小老头看了看表,照常进入提问时间。

袁宁:“……”

这小老头儿是不是和他有仇_(:з」∠)_

吐槽归吐槽,袁宁还是老老实实应对小老头的问题。他会来上陶瓷制作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减少瓷窑那边试烧的损耗,一节课听下来确实收获了不少,也攒下了一些疑问。不等小老头发话,他又主动问起小老头相关问题。

其他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袁宁看,一来是袁宁长得俊,二来是袁宁不管是回答还是提问,都等于帮他们把一节课里听得雾蒙蒙的东西给梳理得有条有理、清清楚楚。

提问时间结束后,一堂课也结束了。袁宁正要离开大教室,却被小老头喊住不让他走。

小老头姓甘,叫甘玉田,大家都喊他甘老教授。甘老教授边往外走边叫袁宁跟上,走到外头时才说:“有件事想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学校的汉字处理研究室研究了十几年,终于做出了一个激光照排系统。原理我不懂,不过听着挺有趣,我有本陶瓷制作有关的书准备印,字不多,想拿去试试这系统。但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学不来那机器。你这门课学得不错,脑袋又灵活,要是愿意学的话我把你推荐上去。”

袁宁两眼一亮。计算机这东西他玩过,去圣罗伦堡那边看四哥时碰上的,只是那系统完全是英文,对国人不太友好,机器又太昂贵,所以国内一直没有流行起来。可这东西确实很方便,不管是文字处理还是数据处理都非常快,有远见的人都意识到这大块头有可能会起到非常大的用处——比如他们书法协会的张会长就曾经提到过这方面的东西。

没想到首都大学早就建立了相应的研究室,还把激光照排系统给做出来了——要知道汉字比英文复杂很多,数字化储存量非常庞大,机器负荷非常大。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是容易的事。

首都大学果然名不虚传!

袁宁一口答应下来,掏出便签把甘老教授给的时间和地点记下。

课上完了,学生会那边还有事。袁宁去开了个短会,又上楼和黎雁秋下了两局,免得手生。

到五点多,袁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和黎雁秋道别。黎雁秋目送袁宁离开,拉开抽屉抓了一把面包屑,走到窗边把它放到窗台上。不一会儿,一群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了上来,优哉游哉地停在窗台上啄食面包屑。

黎雁秋倚在窗边看着鸽子们脑袋一点一点,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往下一看,袁宁已经到了楼下,蹬蹬蹬地往外跑,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堕入爱河的少年。黎雁秋笑了笑,看向鸽子,说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让人羡慕。”

袁宁不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事,跑上正好到站的公jiāo,jiāo了车钱,也不坐下,站了好几站,下车。车站两旁是落了叶子的秃树,几只灰喜鹊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一点都不怕人,偶尔还会落到格子路上像人一样昂首阔步走几步。风已经有点冷了,袁宁把围巾裹严一些,走向章修严上班的地方。

门卫大叔早就认识袁宁了,也不用他登记,笑呵呵地放他进去。袁宁往里走了几步,就瞧见章修严正往外走。他跑了上去:“大哥!”

章修严脚步一顿,伸手握住袁宁的手掌,发现袁宁手暖暖的,才放下心来:“怎么又自己过来了?”

“免得大哥你要绕路去接我,这边去我们学校那儿得经过一间小学和一间初中了,路容易堵。”袁宁说完又问,“外面挺冷的,大哥你的围巾呢?”

章修严这才想起围巾还在办公室里面,和袁宁一块回头去拿。一开门,袁宁就瞧见挂在办公椅上的围巾了,他上去拿起来,仔细地替章修严系上,笑眯眯地说:“大哥你对自己的事总有点迷糊。”

章修严说:“小事而已。”

袁宁说:“对,小事而已,没关系的,”袁宁声音喜滋滋的,“大哥记不住我来记就好!”

章修严“嗯”地一声。

袁宁:“大哥你耳朵又红了!”

章修严:“……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做早餐,接下班,打领带,系围巾,争做刷好感度小能手!

群众:你大哥要被刷爆了……

——————————————————————————

今天的甜甜chūn这么胖!

不许叫短短chūn!

月底了,大家珍藏的营养液可以浇灌浇灌了⸜( ′ ꒳ ` )⸝♡

对了作收好像还差几十个就到11111了,喜欢甜甜chūn的可以去收藏一下,虽然文案废和文名废,但是甜甜chūn可萌了⸜( ′ ꒳ ` )⸝♡

第149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四九章

这一周袁宁很忙碌,要jiāo资料到甘老教授那边,围棋冬季赛的练习也不能落下——同时还得跟进庞小禾的事qíng。袁宁又跟章修严深入了解了一下,发现庞小禾这外祖家竟是韩家旁支,主经商的,靠山不可谓不大。

这韩家旁支也有个小霸王,叫韩盛,在韩闯面前只能装孙子,在别人面前却能称老大。

庞康正是抱上了韩盛的大腿才促进两家联合——这韩盛才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生,亏庞康能豁得出面子去讨好!据说韩盛前年偷偷开家里的车去和人飙车,撞死了两个人,事qíng被他家里给压了下去,找了个人去坐牢替罪。

这些事外人不知道,章修严却了解得清清楚楚。想要在首都站稳脚跟,就不能忽略首都风平làng静的表象下藏着的各种利益纠葛。

知道袁宁要和那韩家旁支打jiāo道,章修严免不了提醒袁宁要多小心,但也没阻止袁宁去帮庞小禾。袁宁也快成年了,是时候学着去应对这些qíng况。他并不想把袁宁变成温室里的花朵。

袁宁是要和他并肩走完一生的伴侣。

袁宁的想法没章修严那么复杂。他从章修严那了解到庞小禾外祖家的qíng况,大概知道这韩家旁支会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韩闯虽然是人称小霸王,但从袁宁两次接触来看,韩闯还算没坏到根——要不然也不会在和黎雁秋争执之后又来警告他不要泄露黎雁秋喜欢同xing的事。而那韩盛这种作派,背后的功臣肯定少不了溺爱他的家里人!

袁宁想到庞小禾黯然的眼睛,不免为庞小禾惋惜。庞小禾一直想要家人的关心,可惜那韩家旁支注定给不了他了。对于偏心眼的人来说,除了她们宠爱的宝贝孩子之外别人根本不重要!

时间眨眼间到了周五。袁宁和其他两个舍友也受到了邀请,他们都郑重其事地去租了套正装,把头发梳得有模有样,相约一起去赴会。当然,还捎带上了陪庞小禾练舞的女孩子。

都说冤家路窄,袁宁三人看到门口就瞧见了庞康。他不认识对方,两舍友却认识,远远瞧见庞康,他们就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利刺。

袁宁一下子猜出迎面走来的是谁,同时也猜出了旁边那个少年的身份。不得不说,这少年体格有点高大,比二十岁的庞康还要高大一下,庞康站在他身边就像个奴颜婢膝的小跟班!

瞧见袁宁三人,庞康顿时又变得趾高气昂,大步往前迈了两步,说道:“哟,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把你们给请来了?也对,他也只认识你们了。”他目光贼溜溜地转到唯一的女孩身上,“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多少钱啊?”

两个舍友都是一呆,接着义愤填膺地挡在女孩子面前:“你嘴巴放gān净点!”

庞康呵呵一笑:“要不是给钱的,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庞小禾那没出息的东西!”

女孩没有躲在两个舍友背后,而是上前两步,含笑对上庞康龌龊的视线。她家就她一个女孩儿,从小宝贝着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rǔ?

庞康被女孩笑得微微发晕。

妈的,长得可真不错!

正晕陶陶的,女孩已经扬手扇了庞康一记耳光。她冷笑着说:“你妈妈没教过你该怎么和人说话吗?”

袁宁一笑。从一开始他就没担心过,毕竟这姑娘可是他姐姐推荐的,怎么可能会是遇到这点小麻烦就退缩的人?袁宁掏出手帕递给女孩:“擦擦手。”

女孩从善如流地接过手帕。

庞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背后的少年却没理会他的心qíng,少年两眼发亮,直勾勾地望着袁宁说:“你叫什么名字?”

袁宁:“……”

其他人纷纷看向袁宁。这一点都不奇怪,平时袁宁在路上就没少遇到男男女女来搭讪,他们宿舍甚至还有人从门fèng里塞过qíng书,那字丑得,一看就知道是男的写的。

袁宁说:“我叫袁宁,有事吗?”

“没事没事,”少年笑呵呵地盯着袁宁看,边看边同仇敌忾地说,“这家伙说老是不过脑,可能经常不带脑子出门,我可烦他了。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要内杠,袁宁自然乐见其成。他与少年保持着距离,和其他人一起入内。庞家果然是后面才发家的,地方选得富丽堂皇,灯光金灿灿的,亮得有些刺眼。

袁宁几人很快找到了庞小禾。

见到袁宁四人,庞小禾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jīng神起来,与他们说起话来。明明是这次成年礼的主角,庞小禾却只能乖乖当两家联合的道具,心qíng不可谓不郁闷。

舍友之一也说:“你们有钱人的生活可真累,还不如去大排档叫一打啤酒喝个痛快!”

庞小禾苦笑。

不一会儿庞父走了过来,看了眼袁宁四人,觉得眼生。庞小禾忙向庞父介绍。

庞父一听,只是庞小禾的舍友,顿时收回了目光。虽然考上首都大学是挺厉害,可也就是学习厉害,一毕业还不是要腆着脸来庞氏应聘?庞父笑呵呵地把庞小禾带走了。

袁宁也不在意。他站在舍友三人身边观察着参加这场宴会的人,发现没几个是认识的。

很快地,开场舞开始了,庞小禾过来邀请女伴去跳舞。庞小禾这几天练习得很认真,和女孩配合起来也非常默契,男的俊女的俏,惹眼得很。庞父身边的人眼尖,认出了女孩,夸道:“行啊你老庞,都搭上何家线了,居然还闷声不响藏着掖着!”

庞父一激灵。何家?在首都提何家的话,只有一个啊!听说何家当家人只有一个独生女,千宠万爱地宝贝着,很少让她出来露脸,怕被人盯上了。这女孩居然是何家的?

看来这儿子也不是那么没用!

庞父眼神发亮。

一曲终了,竟有两个女孩主动上前邀请袁宁两个舍友共舞一曲。平时最受欢迎的袁宁反而无人上前。袁宁乐得轻松,正要端起一杯饮料送到嘴边,却瞧见庞康和那少年找过来了。

少年手里还拿着两杯饮料,一见到袁宁,抬手把其中一杯递给袁宁:“你也没成年吧?我找了一圈,就看到我和你不能喝酒。来,我们一起喝饮料。”

少年人的眼睛和嗓音本来应该是澄澈的,这少年却给人一种油腻腻的感觉。旁边的庞康眼神飘忽,看着有点心虚。

袁宁不是蠢人,自然能瞧出其中古怪。他抬手接过饮料,在少年的注视下往嘴边送,正要喝一口,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桌前,拿起另一杯饮料,含笑递给庞康:“一起喝。”

庞康心头一跳,接过饮料。袁宁和少年的杯子碰了碰,主动喝了一口,望着少年和庞康。

少年眼底跃动着兴奋的火苗。

庞康在袁宁的注视下也喝了一大口。

袁宁皱起眉,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桌边。

少年一个箭步上前,关切又兴奋地问:“你怎么了?头晕吗?我扶你去楼上的房间休息吧。”

袁宁仿佛体力不支,摇摇头不说话。

少年把自己杯里的饮料喝完,向庞康使眼色。

庞康喉咙一紧,连忙把杯里的饮料都灌了进去,放下空杯,和少年一左一右地扶着袁宁上楼。

楼上已经准备好房间。

走廊上很安静,连服务员的身影都看不见。少年掏出钥匙,手抖了一下,骂道:“这药效可真厉害,我都忍不住了!你先把他扶去浴室洗gān净,然后就可以滚了!”

庞康暗骂一声,扶着袁宁进浴室。少年自个儿进了房里,愉悦地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像皇帝一样等着庞康把人剥光洗净弄进来。

袁宁一到浴室就睁开了眼,一记手刀把庞康劈晕,拧开水龙头对着庞康淋,估计等一会儿庞康就会被冻醒了,他也不多留,悄然打开门离开房间,又轻轻把门带上。

他隐约能猜到庞康两人在饮料里下了什么药,瞧他们这默契程度,说不定早就对别人下过手了!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做这种事,那就让他们自己享受享受吧!

袁宁心qíng不大好,下了楼,与庞小禾道别,打车去了章修严那边。周五章修严总是有应酬,回家比较晚,住处里没人。袁宁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确定身上没留下任何味道后才钻进被窝。

遇到那样的事真是怪恶心的。

他虽然可以应对,可免不了会想到如果换成没有戒心、没有提防的人呢?他们被那家伙得逞之后会站出来吗?就算他们站了出来,那家伙又真的会受到惩罚吗?大哥说过,那家伙偷偷开车撞死过人,也被韩家给压了下来。

韩家!

袁宁第一次对这种家庭产生反感。就算是章家,也只是他们这一支比较好一点,其他人不也是在外祸害别人,在家算计亲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生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幸好大哥他们不一样。

袁宁躲在章修严chuáng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只小虾米。

章修严回来时瞧见屋里亮着灯,有点意外。这么早就回来了?章修严走进房间,只见被窝鼓鼓的,走过去稍稍掀开被子,露出了袁宁微微发红的脸蛋。

红得不太正常。

章修严拧起眉,伸手探了探袁宁的额头,发现有点烫。他喊:“宁宁?”

袁宁努力睁开眼,却还是觉得有点犯困,呢喃着说:“大哥你回来了……”

章修严说:“你发烧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袁宁抱住章修严的腰,脑袋在章修严身上蹭:“我不要去。”

“小赖皮。”章修严无奈地说,“那先探探体温。”

袁宁乖乖躺回chuáng上。

章修严找出体温计,让袁宁夹到腋下,手掌裹住袁宁的手:“怎么回事?出去参加个生日宴会都能生病。”

袁宁迟疑了一下,把遇到庞康和韩盛的事告诉章修严。他也不知道自己走的到底是什么运,才见了一面就被韩盛给盯上了。他把脑袋埋在章修严身上:“大哥,我那么做会不会给你惹麻烦?”他实在是气不过他们gān这么龌龊的事,才顺水推舟把他们给关到一起。韩盛自己也喝了药,而庞康把给他准备的药喝光了,两头发qíng-的野shòu共处一室,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事要死被人发现了,庞家和韩家的脸都会丢光!对于这样的家族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让他们没面子的人简直罪大恶极!

袁宁自己倒是不怕,他只担心会连累刚刚起步的章修严。

章修严面色发寒:“不会。”

敢打袁宁主意,怎么可能只付出这点小代价?

袁宁脑袋昏昏沉沉,没看见章修严冷到冰点的神色,听到章修严的回答后稍稍安心了一些,在章修严细心的照顾下吃了药,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敢动我宁宁!!!!!!!

——————————————————

昨晚

甜甜chūn

又把

更新

睡了

我觉得现在

我没有希望

晚上

写更新



第150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零章

袁宁最近两个月jīng神都高度紧张,再加上天气逐渐变冷,首都气候又冷又燥,遇到这样的事竟突然病倒了。他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中,章修严不在,只有他自己坐在石桌前。石桌上的棋局已经不是那个被破解的残局,袁宁愣了愣,打起jīng神来应对。

石桌对面又出现了那个隐约的虚影。上一次虚影出现,与他对弈,便让他解开了棋盘上的残局,脑中豁然开朗。袁宁仔细看去,只见虚影颜色淡淡,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宽袍广袖和用玉冠束起的长发。

这应该不是那本札记的主人。袁宁暗暗猜测。

那本札记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厌世和避世的qíng绪,札记主人生于寒微、起于机缘,得失心比较重,在一次次失望过后就带着族人躲进山中。眼前这虚影虽然像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给人的感觉却是疏朗潇洒,仿佛到哪都能随遇而安。

袁宁和虚影下完一局,乱糟糟的心绪渐渐平复过来。他向虚影道谢:“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

虚影无法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明明五官都看不清,那目光却像是轻柔的羽毛一般,轻轻地扫过袁宁的身体,让袁宁觉得亲切又熨帖。

袁宁说:“我都明白了,不能因为不喜欢就一直逃避。我想要和大哥在一起,就要变得更主动一些。主动去争取想要的东西,主动去改变不想看到的事,主动去把握想要的未来。”袁宁顿了顿,“就像下棋一样,要学会掌控棋局,而不是走一步算一步。好运永远不会从天而降的,对不对?”

虚影露出一丝笑意。

袁宁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虚影的善意与认同。袁宁高兴起来:“您可以继续陪我下棋吗?我马上要参加亚联冬季赛的挑战赛了。”

亚联是亚洲围棋联合组织的简称。亚联冬季赛每年轮流在华国、岛国、郦国三个国家举行,但参赛选手并不局限与华、岛、郦三个国家,说是群英荟萃也不为过。袁宁原本只是陪着周聿林参赛,现在认认真真地练了两个多月,他觉得自己该更用心地去比赛。

虚影没有答话,手却微微抬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消失不见,统统落入了一旁的棋篓里。袁宁欢喜地和虚影开始对局。

天才蒙蒙亮,袁宁惦记章修严,早早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只见章修严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书,眼底带着点青影,却没入睡。袁宁的心猛跳起来。

怪不得大哥没有到“梦里”来,原来大哥一直没睡!袁宁愧疚地爬起来。

章修严在袁宁睁开眼时就注意到了,见袁宁要起chuáng,也站了起来,抬手探了探袁宁的额头。袁宁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又每天坚持锻炼,很少有生病的时候。昨晚真是吓坏他了。

确定袁宁已经退烧,章修严把他按回chuáng上:“你刚好一点,多睡会儿。”

“我已经没事了。”袁宁说,“对不起大哥,我让你担心了。”

章修严摸摸袁宁的脑袋,俯身亲了亲袁宁脸颊:“我去给你买点白粥,你再睡会,别急着起来。”

两个人吃过早餐,见袁宁jīng神好了很多,章修严没阻止袁宁去棋协那边练习。他要去做一些准备,暂时不太适合让袁宁参与。袁宁的xing格他是最清楚的,袁宁可以为其他人做很多事,但是并不习惯别人为他做点什么,总害怕自己会给别人增加麻烦。

*

另一边,庞康因为身体的剧痛早早醒来,等他睁眼看清身边躺着的人后立刻像见鬼一样跳下chuáng。一触及地面,庞康就痛苦得嗷嗷直叫。药效过去了,快感彻底消失,只有撕裂的痛楚和浓浓的恶心。他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昨晚发生的荒唐事。

他被人上了!他被韩盛那个变态上了!

韩盛爱用药来助兴,爱给自己用也爱给别人用,所以玩起来特别疯。韩盛本身又是爱刺激的xing格,每回看上什么人都会把对方玩进医院,光是他来处理的就有五六个!

庞康感觉自己后面裂了,严重程度不下于任何一个他取笑过的倒霉催。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庞康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韩盛也不愿意相信。他看着庞康qiáng壮的四肢,觉得一阵恶心。他喜欢纤细少年,不喜欢长着肌ròu的壮男,昨晚他是怎么下得了嘴的?是了,昨晚他用的药劲头大,他根本没看清人,直接把庞康当成那纤细美少年了!

韩盛坐了起来,嫌恶地骂道:“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庞康也不想待下去了,他得去看看医生!庞康想要做起来,却狠狠地摔回地上,惨叫一声,不敢再动。

韩盛看着一阵反胃,下了地,找回自己的衣物穿上,飞快离开酒店的房间。

庞康自己根本动不了,侧躺到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想来想去,决定向自己妈妈求救。与其让其他人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还不如在妈妈面前丢脸,至少妈妈不会嘲笑他。

庞康不知道,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他都在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不迭。

庞康母亲很快到了,她是庞父早早养在外面的qíng人,庞小禾这个婚生子还没出生之前她就给庞父生下了庞康这个儿子。在庞康母亲眼里,庞康一直是她的骄傲,学习好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会来事儿!由于早早就辍学跟了庞父,庞康母亲没念什么书,文化程度不高。她接到庞康的电话赶到酒店,一看庞康那模样,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庞康母亲急火急燎地把庞康送到医院,等医生检查完后立刻追问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gān的。庞康是他母亲一手带大的,对他母亲毫无防备,把事qíng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母亲。

庞康母亲听得糊里糊涂,只抓住了一个点,那就是庞康身上那些又重又羞耻的伤是韩盛gān的!庞康母亲在医院照顾了庞康小半个月,等庞康可以出院了,她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

接庞康出院、送庞康去上课之后,庞康母亲抄着病历杀到韩盛家里,怒火冲冲地向韩盛家讨说话。当时韩盛家里还有客人,庞康母亲却根本没注意,噼里啪啦地把韩盛骂了一通,说他是到处发-qíng的畜生!迷-jian外面的人就算了,居然连她儿子都不放过!骂完之后她还把病历重重地甩到桌上,让其他人清楚地看到上面写着的“肛裂”两个字。

韩盛父亲被骂蒙了,回过神后赶紧把客人送走。他正为怎么应付庞康母亲头疼,韩盛祖母就闻讯而来。瞧见言行粗鄙的庞康母亲,韩盛祖母冷笑在心。

有这种母亲,儿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韩盛祖母骂道:“我说怎么我们小盛这几天都没jīng打采的,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们小盛愿意吗?肯定是你那儿子想要讨好我们小盛,自己脱光了跑到小盛chuáng上去吧?说不定还先把我们小盛给灌醉了——要不然的话我们小盛不可能下得了嘴!”

庞康母亲气得倒仰,闹腾得越发厉害。很快地,韩盛家上下都知道韩盛换了口味,连庞康都下得了嘴了!

这种事一向是传得最快的,没一会儿,认得韩盛和庞康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庞康回到学校准备好好养伤,结果接到了不少“关心”电话,都怪里怪气地问他感觉如何。庞康始终没回过味来。直至从一个jiāoqíng比较好的朋友那里得知他母亲大闹韩家的事,庞康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丢光了!

庞康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被庞康母亲这么一闹,韩盛家里人也知道韩盛最近为什么怏怏不乐。他们知道韩盛爱玩,见到韩盛这模样都心疼不已,尤其是韩盛祖母。一打发走庞康母亲,韩盛祖母就对韩盛父亲说:“他们都是被那个叫袁宁的家伙给算计了吧?小小年纪的,心思这么多,还这么恶毒!瞧都把我们小盛弄成什么样了?现在还被那个泼妇赖了上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盛父亲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激灵,没及时回韩盛祖母的话。

韩盛祖母敲了敲拐杖,怒气冲冲地说:“我和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

“完了,我明白最近的问题根子在哪里了。”韩盛父亲顾不得他母亲发飙,只脸色惨白地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韩盛祖母茫然。

韩盛父亲说:“盛昌大部分产业都出了问题,不仅银行不肯借中转资金,合作对象也都和我们解约了。”他擦了把汗,“前两天有个有点良心的人给我提醒了一句,袁宁是章家的小儿子。当时我还纳闷为什么突然提章家的小儿子,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以前韩盛再闹腾也影响不到家里来。毕竟他们扯着首都韩家的虎皮在做事,一般人都会给他们个面子。现在韩盛招惹到章家的小儿子头上,这块虎皮不管用了!

“章家能比得过韩家吗?”韩盛祖母不以为然,“你别自己吓自己!那小鬼还是姓袁的,肯定不是章家的亲生儿子吧?我记得章家有两个养子来着!谁家会为了个养子得罪韩家?”

韩盛父亲苦笑说:“你不懂,那小鬼所在的那一支是章家的异端,不管是章怀兴还是他儿子章修严,都是疯子!谁要是敢动他们身边的人,就等着被他们发疯一样报复吧。只要是和家里人有关的事,他们从来不在意代价是什么。”

韩盛祖母不敢置信。

韩盛父亲说:“章修严正巧在首都,那一切都对得上了。别以为那小鬼是个养子他们就不在意!你肯定想不到的,这章修严还没成年就借了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买一大片山林送给那小鬼——那一带到现在都还维持着原样,一直没开发。你说他在不在意这个弟弟?”

韩盛祖母终于转过弯来。她面色凝重,说道:“你先别急,我去找表姐!”

他们这一支在首都韩家根本排不上号,能在首都发展是因为韩老夫人和韩盛祖母是表姐妹——她这些年卖力地和韩老夫人搭上关系,为的就是让一家老小在首都有立足之地!事实证明背靠大树确实好乘凉,他们这些年确实顺风顺水地起来了,成为了许多人只能仰望和羡慕的存在。

韩盛祖母说:“他章家敢这样对我们,就是打韩家的脸——就算是表姐夫也不会坐视不理!”



第151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一章

韩盛祖母向守卫报了名字,很快被放行。有人给她指引,把她领到韩老夫人那边。韩老夫人眼睛失明,平时不怎么外出,只坐在花园里晒太阳。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还能感受到光的存在,当韩盛祖母挡住韩老夫人前头的阳光时,韩老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阿珍你来了。”

韩盛祖母与韩老夫人拉了一会儿家常,才提到韩盛的事qíng。韩盛祖母移花接木,把韩盛的荒唐行径都安到庞康头上,表示庞康下手不成反被算计,还连累了韩盛。她叹着气说韩盛去参加个生日宴会就被人算计了,现在庞家还想赖上来,这世道真是可怕!

韩老夫人听得一愣一愣,也觉得可怕,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怎么就开始这样作妖了?

韩盛祖母见韩老夫人满脸不赞同,又把章修严针对他们家的事说出来,完了还补了句:“小孩子们爱瞎闹,怎么那章家也来cha一脚?这不是落韩家面子吗?”

韩老夫人说:“外头的事我不懂,我和老头子说说。”她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越来越能闹腾了,以前我们多单纯啊!”韩老夫人拉着韩盛祖母的手,缓声回忆起从前的事来。

韩盛祖母很乐意陪韩老夫人聊下去。她知道聊的越多,她们的“旧qíng”就越深。韩老爷子别的没什么,就是特别爱护韩老夫人,只要是通过韩老夫人提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直到韩闯回到家,韩盛祖母还没离开。韩闯本想先去向韩老夫人问好,远远见到韩盛祖母就不想去了,转身上了楼,找韩老爷子。

“那女人又来了。”韩闯大咧咧地坐下,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一口灌完。

“就你这牛饮的喝法,什么茶给你喝都是làng费!”在孙子面前,韩老爷子没了平日里的严肃,他笑骂了一句,才接过话头,“无非是又来要个方便而已。难得你奶奶有个能说话的人,你也别当着你奶奶的面摆脸色。”

“为了奶奶,您还真是捏着鼻子把这门远亲认了啊。”韩闯对韩盛的名声略有耳闻,不过隔了几年,他也不太关心,反正他从来没当这些人是弟弟过。前些年他父亲有过一段低谷期,那些人的嘴脸他可都没忘,那时只有黎雁秋没变,别的都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韩老爷子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奶奶。”

韩老夫人是52书库出身的,xing子软和,他当初就是个兵痞子,能讨到这样一个老婆本该捧在手里宝贝着,结果她陪他吃了半生苦头,一个儿子因为与他反目而不再回家,一个儿子早早要肩负起整个韩家,还有个小女儿一直找不回来……

小女儿走丢时带着妻子给她的玉佩,当时想着把女儿留在那边,到时去把孩子接回来。没想到去找的时候那家人已经消失了,一点音讯也没有,当时那边起了疫qíng,死了不少人,找着一些人,只说记得是有个这么个孩子,不过病死了,下葬的人太多,又是小孩子,没立碑,早就找不着了。于是他只能收养了当地一个没了父母的女孩回来安抚妻子的心,只推说玉佩弄丢了。

也许真的是母女连心,一看到那女孩,妻子就明白小女儿找不回来了,背地里哭了不少回,面上却当没发现。直至后来妻子眼睛失明了,他才知道妻子伤心了多久。

韩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别看韩家现在地位显赫,那都是妻子陪他吃尽苦头熬过来的。他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吗?难得她高兴,拉那远亲一把有什么关系。

韩闯见韩老爷子神色郁郁,也不说话,只倒茶牛饮。即使是如今人人仰视的爷爷,也不是事事如意的!

韩闯正想着,书房门就被推开了,是送走了韩盛祖母的韩老夫人。她对家里的陈设已经很熟悉,面带愁色地走了进来,向韩老爷子说起韩盛祖母那套说辞。

韩闯忍不住笑了出来。

韩老爷子瞪了他一眼。

韩闯说:“奶奶你和爷爷好好说话,我出去一趟!”

韩老夫人叮嘱:“小心点儿啊,别在外头胡闹。”

“我晓得的。”韩闯喏喏应是。

韩闯出了门,去首都大学,直奔学生会活动中心。他知道亚联冬季赛马上要开始了,黎雁秋和袁宁肯定在那儿对弈。

韩闯上了四楼,转头一看,一群不怕冷的鸽子还站在树枝上咕咕咕地jiāo头接耳。黎雁秋一向喜欢喂鸟,大概是因为黎雁秋喂它们的次数多,所以它们喜欢聚集在这边吧!

韩闯收回视线,正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黎雁秋的声音:“你进步得很快,肖叔要是现在和你下一局,肯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周聿林是很不错,只是更偏重于计算,少了点出其不意的奇思妙想,要是碰上别人还好,碰上更jīng于计算的西川江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袁宁不好意思地说:“都是黎哥你教得好。”

黎雁秋摇摇头,还想再说话,就看到门被推开了,韩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挡住了要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

黎雁秋恍惚了一下,猛地发现小时候追着自己跑的半大小孩如今已经长大这么高大。不过xingqíng倒是没怎么变。黎雁秋含笑喊:“小闯。”

韩闯还是和平时一样冷着一张脸,他瞧了眼袁宁,又瞧了眼旁边的电话。既然确定黎雁秋和袁宁肯定会在这,他为什么还要亲自走一趟?

韩闯看向袁宁:“我来找这小鬼。”

黎雁秋微讶。

韩闯把韩盛祖母到家里告状的事告诉袁宁。黎雁秋听完以后面色有些凝重。韩老爷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平日里最为护短,既然知道章修严对韩家人下手,指不定会出面打压章修严。

无关对错,只是不能被个小辈落了面子而已。

黎雁秋问袁宁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宁知道韩闯是特意来告知自己这件事之后,对韩闯少了几分戒心,也就当着韩闯的面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至于章修严所做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

袁宁知道章修严是怕他担心和自责。他向韩闯道谢,带着韩闯带来的消息回了家。

屋里只剩黎雁秋和韩闯。韩闯说:“这小子倒是不错,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他那大哥更是了得,直接就对那边下手了。说实话,我早看那边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早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黎雁秋听着韩闯的抱怨,有点走神。他们好像已经挺久没这样平和地说话,以前韩闯是藏不住事的,什么都爱告诉他,他总能从韩闯透露的话里抓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后来韩闯发现了他的xing向,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黎雁秋说:“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感qíng可比亲兄弟要好多了。”

韩闯点头。他说道:“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特意来通知那小鬼。”有些东西即使自己不能得到,看见人家拥有也觉得挺好的。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是求不来纯粹的亲qíng的,章家那边却出了一家异类,个个都和别家不一样,让人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好到什么时候。

韩闯想着,目光又往黎雁秋身上飘。黎雁秋和别人也是不一样的,虽然偶尔也会带着目的来找他、陪他玩,但他一直都心甘qíng愿。他自己愿意的事,哪里能怪黎雁秋?更何况黎雁秋家里那种qíng况……

韩闯说:“等会儿一块吃饭吧!”

黎雁秋一怔,含笑说:“好。”

*

袁宁直接回了章修严住处那边。章修严中午有事要处理,出去了,袁宁忐忑不安地等了挺久,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袁宁抬眼看去,对上了章修严有些疲惫的双眼。

袁宁喊:“大哥。”

章修严微讶:“不是去找你黎学长吗?这么早回来了?”

袁宁说:“刚才韩闯学长来找我们。”

袁宁没多说,章修严却明白了袁宁的意思。

袁宁什么都知道了。

章修严脸上毫无慌乱。他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原本也没想着要瞒你。”

“骗人!”袁宁才不信章修严的鬼话。他扑进章修严怀里,用力抱住章修严,“大哥你总是把事qíng做完才告诉我!”

“那不也是告诉你吗?”章修严说。

“……”

好像是这样的。

袁宁忍不住再问了一次:“大哥,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他们找到韩家那边了……”

“不会有问题。”章修严笃定地说,“韩老爷子还没糊涂到对错不分的地步。”他没真正接触过韩老爷子,也摸不清韩老爷子到底是什么脾气,但他分析过韩老爷子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知道韩老爷子是个睿智善谋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会为了一堆烂泥真正出手为难他——为难章家,顶多只是会给他点无足轻重的小教训罢了。

听到章修严肯定的答案,袁宁才放下心来。他知道章修严不会骗他。

袁宁正要说话,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章修严起身去听电话,眉头一拧,朝袁宁招手,让袁宁接电话。袁宁一愣,跑了过去,一听,居然是廉先生的来电。放下电话之后,袁宁对章修严说:“廉先生让我出去一趟,不知是什么事。”

章修严说:“那你去吧,我也要去韩家一趟,和韩老爷子说清楚事qíng始末。”

袁宁犹豫起来:“我要不要一起过去?”

“不用。”章修严说,“你去了有些事反而不好说。”

袁宁点头。在首都这边他什么都一头雾水,除了去棋协和忙学生会的事之外就是偶尔做做义工,没有接触过更复杂的东西。既然章修严这样说了,他自然选择听章修严的。

于是两个人分头行动。

章修严抵达韩家,提出希望能见韩老爷子一面。

章修严在客厅等了一会儿,茶没喝几口,就有人来领着他上楼。

韩老爷子的书房很简朴,或者应该说整个韩家都很简朴。一来是韩老爷子熬过不少苦日子,不喜欢太过奢靡;二来则是韩老夫人眼睛不好使,屋里的陈设自然是越简单越好。韩老爷子身居高位多年,不管环境如何,只要他坐在那里就会给人一种难言的压力。

章老爷子也曾给章修严这种感觉。只是随着年岁渐长,章修严早已习惯了。乍然见到韩老爷子,即便是章修严都不由得心中一凛。想到自己的来意,章修严很快摒除心里的忌惮,没有说话,先用旁边烧好的热水泡茶。

章修严泡茶的手法是和袁宁学的,袁宁已经放弃让他下厨房,但免不了要他学着泡泡茶,平时一家人聚在一起他也能帮上点忙,而不是一个人在旁边瞎杵着。

韩老爷子也不作声,仔细打量着章修严。见章修严倒茶的动作又稳又好,韩老爷子心里有些赞叹。不得不说,章家的孩子果真一代比一代qiáng,章怀兴那一代出了章怀兴和章怀英,这一代又出了个章修严。

想到韩家那些只懂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蠢东西,韩老爷子免不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啊!想来想去,也只有韩闯一个是还有点希望的,别的都指望不上。他们都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只想着怎么从他这儿争取点东西,谁都不去想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要是哪天他突然去了,韩家会怎么样?

也对,他们才不关心韩家会怎么样,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得到什么。

都是目光短浅的蠢东西!

韩老爷子拿起章修严泡好的茶喝了一口。

章修严松了一口气。

他主动向韩老爷子说起事qíng始末,并把这段时间调查得来的结果给了韩老爷子。里面都是韩盛为非作歹的证据,十四岁以前的事他没去查,可十四岁以后就不同了,得负法律责任。从调查结果来看,短短两年韩盛已经祸害了不少人,难怪现在就开始要用药了!

韩老爷子本来觉得这只是小孩子间的胡闹,是章修严小题大做——毕竟韩盛才十六岁,还没成年,再怎么闹腾能闹腾到哪里去?他是怀着这种心态去看那些证据的,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畜生!这小畜生!

韩老爷子他年幼时曾经亲眼看见亲近的亲人被侵犯,一度变得不近女色,直至结婚后才好些。他平生最恨的就是qiáng-jian犯,没想到一个qiáng-jian犯就藏在他眼皮底下,还把他当□□一样用!而那韩盛父母用钱摆平的车祸命案,竟也不是意外,而是韩盛喝酒之后和人争执,用车直接撞人!

他居然包庇过这样的畜生?

韩老爷子气得脸皮直发抖。他还以为韩盛一家只是扯着他的大旗做做生意,没想到居然还底下藏着这样的龌龊事!他骂道:“这该死的小畜生!”要不是他的枪已经很久没动过,他会亲手毙了那家伙!

章修严说:“韩老爷子您别太生气。走远路的人当然不可能时刻注意到自己鞋子上沾着颗灰尘。”

韩老爷子听章修严给自己台阶下,对章修严的印象又更好了一些。他叹息:“你放心,我会好好擦擦灰尘。”

章修严安心地离开。

韩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回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一阵疲惫涌上心头。他儿子还算顶用,孙子也不错,可还是不够,能扛事的人太少了。脑子木点的,应付不来;脑子灵活点的,净机灵到歪路上,这样的事也不知发生过多少回。章修严这样直接出手还算好的,有的人指不定一直在冷眼旁观,只等着韩家有事时踩上一脚。

韩家未来会如何?

谁都说不准。

另一边,袁宁已经和廉先生会合。廉先生穿着休闲的衣服,手里还是拄着根拐杖。他见了袁宁,开门见山地说:“入冬了,我这腿的毛病又犯了。今天我要去给一个长辈送点药材,这腿实在不方便,你帮我送去吧。其中一些药还是你给找来的。”

袁宁微讶。廉先生很少会让他露面。

廉先生说:“我那长辈是个很和善的老夫人。”他目光和煦地望着袁宁,“当初要不是她一力护着我,你可能都见不到我了。”

袁宁说:“我一定会帮您送到的!”

廉先生笑了笑,把药材给了袁宁,然后写给袁宁一个地址,让他到那边后找李女士。袁宁乖乖记着,带着廉先生给的药材前往目的地。

袁宁按着地址找了过去,发现那一带守卫森严,不像是普通人住的。转念一想,廉先生认识的长辈自然不会普通。他定了定神,和守门的人说出自己的来意。一听是代替廉先生过来的,袁宁被热qíng地带去找那位李女士。

李女士坐在花架下晒太阳。已经有人告诉她袁宁到了,她转过头来,慈和地朝袁宁一笑:“来,坐吧,孩子。难得阿廉会让别人代替他过来,你和阿廉是怎么认识的?”

果然和廉先生说的一样,是个很和善的老夫人。袁宁在心里想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李女士就觉得很亲近。袁宁忍不住往李女士那边多瞧了几眼。李女士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虽然年纪不算年轻,却保养得非常好,皮肤看上去甚至还很有弹xing!同时袁宁注意到一点:李女士脸上虽然含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神采,感觉木木的。

想到廉先生让自己来送药,袁宁明白了,这位老妇人眼睛不行。人老了或多或少都会有点问题,袁宁按下惊讶坐了下去,把对外的说辞搬出来——无非是他去水云间吃饭,廉先生送他莲子;他的牧场能出一些好药材,和水云间是合作关系。水云间的奇特之处太多了,多到别人不会特别去注意他这个小小的合作对象。

李女士仔细听着,笑着夸道:“阿廉这几年送来的药是你那边找来的吧,效果比以前好了不少,我的眼睛现在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光和人影,医生都觉得很惊奇。”

袁宁腼腆地笑了笑,和李女士说起牧场和森林的事。

李女士听着袁宁清亮澄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翠绿无垠的牧场,低头吃糙的牛羊,一朵开着白花的花儿,一只喜欢趴在花儿旁边守着它的大狗,还有潺潺的流水和昂首向着太阳开花的牵牛花。森林就更热闹了,不时会有很多外面来的客人,有远方飞来的候鸟,有迁徙而至的shòu类,也有从偷猎者手里逃出来的可怜动物。

真美好啊!李女士一下子喜欢上了袁宁所说的牧场和森林,也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一提起牧场和森林就快活得不得了的少年。这孩子真是gān净,叫人忍不住想要护着他一辈子,让他永远都这么高高兴兴的。这要是她们家的孩子,她肯定觉得怎么疼都疼不够……

李女士说:“要是我的眼睛还能看见,我肯定不管怎么样都要去一趟。”

“看不见也可以去的!”袁宁没有刻意避开李女士的眼疾,而是大大方方地继续和李女士说,“那边有很多好吃的,而且空气特别好。chūn天的时候会有一片一片的野花开在糙地上,空气香香的,但又不会太浓,闻着非常舒服。夏天也不错,经常会下雨,雨后的泥土湿润松软,散发着一种奇妙的芬芳,叫人浑身上下都很舒畅。要是风从森林那边chuī来,风里会带着木叶的香气,你一闻就知道森林里的叶子肯定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树枝上可能站着只被淋湿的鸟儿,用它尖尖的喙子一下一下地清理着自己的羽毛……”袁宁说着说着蓦然想到自己和李女士才第一次见面,说这么多实在不太适合。他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李奶奶,我一说起牧场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李女士怎么可能会怪袁宁?她感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了,正在呼吸着牧场和森林那边的空气,鼻子也已经嗅见了雨后清新的木叶芬芳。自从眼睛看不见了,她很少再出门,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固定在家里,生怕自己会给丈夫他们添麻烦。

可她还是能感受到他们越来越小心翼翼、越来越为她担心。

李女士说:“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你说话就觉得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的更新如此胖!

如此早!

甜甜chūn果然是最棒的!

今天和人说起营养液的事!蛋蛋说营养液月初都会抽,过几天就出来了!你萌回头还是可以愉快地用宁宁给的营养液浇灌宁宁(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元旦快乐!(づ ̄ 3 ̄)づ

第152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二章

一老一少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天边飘起了一片yīn云,外面变得有点冷。

眼看快到晚饭时间,李女士忙邀请袁宁留下一起吃顿便饭。袁宁不好推辞,只能答应下来,但要借用一下电话告诉章修严。

袁宁和李女士回到屋里,袁宁去打电话,李女士则吩咐人多做一个人的饭。

佣人去和厨房说了,又上楼告诉男主人。若是章修严在这里,肯定会发现这家人的男主人就是他中午刚见过的韩老爷子!

韩老爷子一直在楼上处理公事,听人说李女士留那小客人用饭,有些惊讶。

袁宁刚来不久韩老爷子已经从阳台上悄悄看过好几眼,当时他就觉得李女士和对方聊得很愉快——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妻子笑得这么开心了。

感觉与那韩盛祖母聊天时不一样。与韩盛祖母聊天时李女士更多的是怀念从前,与这小客人聊天时却变得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

听到佣人说李女士留人用饭,韩老爷子着着实实愣住了。

李女士xing格绵软,喜欢藏事,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她越发安静,很少表露自己喜欢什么,怕麻烦到他们。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让韩盛祖母一次次上门。

当初韩盛一家刚到首都,一家人都是乡下来的,单纯,淳朴,他见李女士喜欢,就对李女士说他们一家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事儿,她要是喜欢可以多让她们到家里坐坐。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家竟会养出这么个孙子,闹出这么多事——明明韩盛父亲他是亲眼见过的,是个挺有魄力的晚辈,做事也有章法,要不然他也不会抬手扶一把。

后来别人都知道他认了这门亲戚,很多时候不等他开口就会给韩盛父亲行方便。正是靠着这样的便利,韩盛的事才能拖瞒到现在吧?

一个下午已经足以让韩老爷子把事qíng处理完了,韩盛那小畜生早就坏到根子里,肯定是不能再放任了。韩盛一家也不可能再在首都呆下去……

养而不教,祸及全家!

而他连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都看不到,其他人肯定在背后笑他老眼昏花吧?过去那些老战友,会不会觉得他变了?

他也确实变了,对很多事变得漠不关心,以前觉得无法容忍的事现在都变成了“小事”。以至于在章修严说“走远路的人当然不会注意鞋上的一颗灰尘”时,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觉得找到了台阶下。

他是谁啊,他可是眼睛里容不下半颗沙子的韩老拗!

要不是这样,当年他也不会差点打断长子的腿,让长子和家里反目,再也不踏入韩家半步。结果呢,现在韩家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他却因为后辈给的台阶而心安理得地觉得这不算什么……

章家那小子是怕他被扫了面子动怒,才违心地说出这样的话吧?

韩老爷子定了定神,杵着杖下楼,还没走近,他就听到那位小客人在邀请李女士外出,说是要是不想去太远,也可以去廉先生那边,那儿冬天也开着不少花,可漂亮了。

少年的声音澄亮好听,像叮叮咚咚的山泉水,叫人一听就觉得喜欢。

韩老爷子停了下来,仔细看去,只见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还挺小,但眉眼都长开了,带着男孩特有的俊,是女孩子最喜欢的类型。乍一看有几分熟悉,再认真瞧瞧,就觉得可能是这孩子脸上带着笑,天生就让人觉得亲近。

韩老爷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李女士已经察觉了他的到来,转过头来说:“老头子,你事qíng都忙完了?”

韩老爷子说:“忙完了。”他虽然关心妻子,但一直不擅长和妻子沟通,回答也是硬梆梆的。

袁宁听到李女士喊老头子,便知道这是李女士的丈夫。他抬头看去,只觉这老先生颇有威严,和温婉文气的李女士不太相配。即使是拄着拐杖,这老先生的腰杆也挺得笔直,像是生来就该直挺挺地站着,永远弯不得腰。

袁宁礼貌地问好:“您好。”

一见到韩老爷子,袁宁就知道李女士的家庭必然不简单。他知道廉先生也许是好意,但他韩盛一家的事让他非常反感,虽然他已经想通了大半,但暂时还不想与这样的家庭有过深的jiāo集。因此比起和李女士相谈时的轻松,他面对韩老爷子时是疏离而防备的。

韩老爷子阅人无数,一下子察觉了袁宁态度的转变。他觉得有些稀奇。别人见了他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阿谀奉承,怎么这小孩反而有点冷淡?转念一想,这小客人好像替廉先生过来送药的,便也不那么奇怪了。

韩老爷子不太在意,只随意地问问袁宁在哪里念书,成绩怎么样。

袁宁说得不多,只简单地回答。

两边都无心深谈,结果竟连名字都没提及,话题就随着李女士转到牧场那边。

李女士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身体其实还好,坐几个小时车倒是不算什么。只是现在是冬天,牧场那边太冷,不怎么适合去玩,韩老爷子提议chūn天的时候再去玩。

李女士很高兴。

两老一小齐齐吃了饭,李女士舍不得袁宁,拉着袁宁要他吃点水果,多聊一会儿再走。袁宁看出李女士心里多寂寞,心软之下也就留了下来。

没想到刚切好橙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外面下雪了,门一开,一阵寒气从屋外chuī进来。开门的是韩闯,他身上沾着雪花,抱怨道:“突然就下雪了,还夹着雨,没准备伞,头发都给弄湿了。”正说着,韩闯抬头一看,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韩闯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

袁宁也很吃惊。韩闯没有敲门,直接掏钥匙开门进来的,说明这是韩闯的家。韩闯家是哪里?袁宁呆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可能xing。

韩家!

这里是韩家!

怪不得守卫森严,怪不得廉先生突然让他过来送药。

廉先生应该是知道了他与韩盛发生的矛盾还有大哥针对韩盛家的动作,才让他上门来送药,让韩家看在药的份上不要对他和大哥发难。

袁宁心qíng很复杂。

这件事他没有做错什么,大哥也没有做错什么,是韩盛无缘无故就心生歹念想对他下手。可是他担心韩家会出面替韩盛一家反击,廉先生也担心韩家会有动作——这些担心的根源不在是非对错,而在于韩家qiáng、他们弱。

难道一定要站到更高的地方,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想到章修严可能为了这件事登门向韩老爷子低头,袁宁就一阵难受。他站了起来,对李女士说:“我先回去了。”

李女士还为袁宁和韩闯认识而惊讶着呢,听到袁宁突然要离开,她忙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了?水果还没吃呢,你和小闯认识?是不是小闯欺负过你?是的话你跟我说……”

听着李女士的话,袁宁免不了会想到韩盛过来时李女士是不是也会这样关心地问韩盛,然后让韩老爷子去帮韩盛去“出气”。可看着李女士关切的神qíng,袁宁又把心里冒出来的反感压了下去。他礼貌地说:“不是,韩学长没有欺负过我。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大哥会担心的。”

说完袁宁不顾李女士的挽留,转身离开了韩家。

李女士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总觉得手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韩闯还没弄清楚袁宁怎么会出现在家里,又被李女士扣了顶欺负人的帽子,等袁宁走后就回过神来,说道:“奶奶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欺负他?你不知道,黎雁秋可护着他了,还亲自带他下棋。”

李女士回过神来,说道:“这样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韩闯一滞,没提那天的争执,只说自己去找黎雁秋时碰上的。袁宁是棋协的,天份不错,被黎雁秋相中。

李女士仔仔细细地听着,等韩闯说完才反应过来。袁宁?她愣了一下,追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韩闯一脸莫名:“袁宁啊。他不是都到家里来了吗?奶奶你不知道?”韩闯说,“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韩盛那事儿来的。”

韩老爷子瞪向韩闯。

因为李女士和袁宁聊得那么好,他还没来得及和李女士说清楚韩盛一家的事。

韩闯闭了嘴。

李女士感受到气氛的变化,身体晃了晃,有点站不稳。

韩老爷子忙伸手扶住她。

李女士反握住韩老爷子的手,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要瞒我,这孩子和韩盛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韩盛祖母提到过袁宁,说庞康想对袁宁下药没下成,反而设计庞康和韩盛喝了药,关了房门让他们胡来。结果袁宁的兄长还不罢休,竟出手报复韩盛家。

现在接触过袁宁之后,她觉得事qíng肯定不是这样的,教养这么好、xing格这么纯净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胡乱报复别人?肯定是韩盛先做了什么!

韩老爷子见瞒不下去了,只好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李女士越听脸色越白,有好几次韩老爷子都说不下去了,李女士却说:“继续说!”

等韩老爷子说完,李女士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老头子,我眼睛瞎了,心也瞎了。”要是她好好想想,不轻易听信韩盛祖母的一面之词,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韩老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你的错,你又不了解外面的事。是我错了,我没有去好好地了解……快要过年了,韩家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你也是念着她一个女人孤零零带大儿子不容易……谁会想到当初那么单纯的人,现在会变成这样?”权势和利益向来是最容易腐蚀人心的东西。

韩闯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转了话题:“说起来大岩他见了那小孩,说他和我以前长得挺像。”

李女士的眼泪蓦然停住了。

她艰难地问道:“你说什么?”

韩闯说:“乍一看是不像,不过照片拍出来就可以看出来了。大岩眼尖认出来的,我回来拿以前的相册比对过,眉眼和嘴巴确实挺像的,把照片排在一起的话,外人可能会以为我们是兄弟!”

李女士蓦然起身,快步走向大门那边。一打开门,朔风扑面chuī来,刀刀刮骨。

白天还是晴朗的好天气,晚上突然就下雪了,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银被,白白的,隐约透出微微湿润的石板地。下的不仅是雪,还有雨,雨雪落下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呼呼作响的风相应和。

李女士觉得自己连骨头都浸满了寒意,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她喃喃说道:“他已经走远了吗?有没有带伞?这边要走挺久才能坐车,会不会冻着?”

韩闯早就追到李女士身边了,听到李女士的话,觉得有点奇怪,只能拉住李女士的手说:“袁宁吗?早走了。走得是有点急,不过他这年纪身体好得很,淋点雨雪没什么的。”他把门关上,“奶奶您怎么了?”

李女士摇头:“没,没什么。”

走得急是因为见到了韩闯,发现这里是韩家。她留了袁宁一下午,竟默认袁宁知道这里是哪里。

没想到袁宁根本不知道。

后来知道了,袁宁就走了。廉先生让袁宁上门,是想让他们知道那孩子有多好,借此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可那孩子一知道这是韩家就不愿待下去了,那孩子不喜欢韩家,更不喜欢他们——那孩子的世界单纯美好,容不下半点污秽。

而韩家在那孩子看来,却是藏污纳秽的地方。

李女士由着韩闯把自己扶进屋。

韩闯和韩老爷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因为韩闯说自己和袁宁长得像吗?

韩老爷子想到丢失的小女儿。难道是妻子觉得那孩子和小女儿有关系?袁宁是章家从南边收养的,可袁宁的父母身世挺单纯,听说前段时间袁宁还把他外祖父接过来住。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可是怎么看都和他们找不回来的小女儿没关系不是吗?

韩老爷子满腹不解,李女士却什么都没说,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谁都没醒来,李女士一个人走下楼给廉先生打电话。她闲话家常一般和廉先生打探起袁宁的事来。

廉先生听李女士语带关切,知道李女士肯定很喜欢袁宁。他详尽地回答李女士的问题,提到袁宁被章家收养的事,免不了又提起袁宁去世的父母。

李女士捂住唇,压下哭意,关切地问:“什么时候没的?”

“很早了,”廉先生虽然觉得李女士过于关心,但也不隐瞒,毕竟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宁宁四岁时就不在了。宁宁被他婶娘养到六岁才被章家收养的。”

“这样啊,”李女士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抖,“当时他们还很年轻吧?”

“李姨您怎么了?”廉先生听出了不对。

“没什么,就是问问。”李女士说,“我就是问一问。”

“当时才二十多吧。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应该不到四十岁,三十八-九左右。”廉先生如实回答。

“谢谢你,阿廉。”李女士说,“我很喜欢那孩子……”

“那就好。”廉先生说,“那孩子很乖,只是总会遇到各种麻烦。希望李姨您没有误会他。”

李女士挂了电话,坐在那里出了神。当初韩老爷子领了个女孩儿回来,哄她说玉佩丢了,外人也都以为他们的女儿找回来了,连廉先生都不知道嫁到黎家的不是她的亲女儿。

可是她认得出来,那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没了,找不回来了。当时乱成那样,连她丈夫都找不到,她自然也没指望能找到,只能当养女是亲孩子养着,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没想到她的女儿真的还活着,只是在十几年前又遇到意外,丢下个孤零零的孩子。

那是她的外孙,她的亲外孙。

后悔和痛苦一下子盈满李女士心头。她后悔没有坚持要找回自己的亲女儿,她后悔这些年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对什么都不关心。她更后悔在袁宁和韩盛一家起冲突时,她先站到了韩盛一家那边……

就算那不是她的亲外孙,她这么糊涂地相信韩盛祖母就对了吗?丈夫、儿子、孙子都小心翼翼地哄着她,哪怕发现了不对,也会顾着她的心qíng把事qíng压下去。

所以袁宁知道她是谁之后,马上就起身和她道别了。那孩子家教多好,即使对他们那么反感,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没有立刻和他们翻脸。要是换了别家年少气盛的孩子,说不得要当面和他们理论。

李女士坐在电话旁,觉得有点冷。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只觉得前方白蒙蒙一片,有光,但看不到任何东西。昨晚那孩子淋了雨雪,不知道有没有冻着……

知道了她是谁以后,那孩子还愿意带她去他的牧场吗?

*

袁宁夜里也睡得很早。

章修严见袁宁心qíng不好,也不多问,和袁宁一起睡到清早起chuáng。打开房门,一阵香味钻进鼻端,原来是袁宁早就起来了,正在熬粥,用的是人参宝宝们送的坚果,还有“梦里”种的大米,光是米香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

章修严走到厨房门口,只见袁宁在那里忙活。厨房里gāngān净净的,锅子上飘着白色的水蒸气。窗户是关着的,玻璃窗上结着一层冰花,因为蒸汽的上腾而稍稍化了一些,隔着玻璃窗化作一道道水路。章修严的心也宁静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不仅袁宁不舒服,章修严也不舒服。

章修严独自在首都发展,结识的都是志同道合的人,虽说他和袁宁在联谊活动里毫不留qíng地碾压不少前辈,但他们平日里大多都很照顾他。他不想过早卷入太多复杂纷争,所以虽然对各大家族的事有所了解,却很少会把自己牵扯进去。

章修严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是证据确凿的事,他却不能cha手去管,只能登门去说服韩老爷子管束他的族人。

一切都是为了眼前的宁静。章修严说:“这么早起来了?”

袁宁点头。他把粥盛好,让章修严端出去,自己则端着蒸好的包子跟在章修严身后。两个人享用完早餐,袁宁才说起昨天的事。经过一晚的休息,他已经平静下来,心里那种qiáng烈的反感消散了不少。他问起章修严去韩家的qíng况。

章修严说:“我把证据都jiāo给韩老爷子了,如果他有心整顿,这些天应该可以看到动静。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护短’,那你别再答应廉先生那边了。”他神qíng很严肃,“别看韩家现在声名赫赫,其实都是靠韩老爷子撑着。韩闯父亲才能平平,不如他兄长有才智,一辈子大概也就只能在现在的位置上打转。到了韩闯这一代,更是连个能扛事的人都没有。要是韩老爷子有个意外,韩家肯定会乱起来。廉先生是好心想让你和韩家结个善缘,但这样的善缘不结也罢。”

袁宁很赞同章修严的话。他没有借廉先生和韩家攀jiāoqíng的打算,理智上他知道家族大了,韩老爷子可能也注意不到那么多,但一想到韩盛的作为他就难以忍受。他考虑得没章修严那么深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和韩家非亲非故,而廉先生替李女士找药材又不是不花钱,还能指着韩家看在药材的份上不偏向自己人偏向他不成?

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都决定静观后续,若是韩盛一家得到了应有的惩治他们就撒手不管了。

昨晚下了雪,路上湿漉漉的,两个人没有出门晨跑,只在阳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就齐齐出了门。

临近十二月,亚联冬季赛的挑战赛也拉开序幕。种子选手们都优哉游哉地准备着决赛,报名参加挑战赛的选手们则紧张地开始进行分组抽签。袁宁这段时间和黎雁秋见面的次数也少了,都去棋协和周聿林、黑面他们练习。到了挑战赛开始这天,袁宁才再一次见到黎雁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甜甜chūn比昨天更早!

因为今晚就要

上班了



nüè心



QUQ

第153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三章

挑战赛和决赛都在首都进行,对袁宁来说倒是省事。黎雁秋是首都棋协的领队,他早听说了袁宁与韩家的事,这段时间默契地没让袁宁去找他。再见面,他仔细观察袁宁,发现袁宁神色一如往常,也就放下心来。

这小孩看着软和,实际上却很有气xing。黎雁秋微笑和袁宁打招呼,袁宁也乖乖喊“黎学长”,两个人之间一如往常,不会太亲近,但也不会太疏远。

韩家的行动非常迅速,不到两天袁宁就听到韩盛进了监狱的消息。在韩盛成年之前都会在与其他犯人分开服刑,等他成年之后才会执行下一步的判决。这只是韩老爷子其中一个动作而已,其他的事若不是有章修严在,袁宁根本不可能知道。

韩老爷子要动真格,对韩家一些人动一动刀子了。

这些在袁宁看来已经和自己没关系。既然韩家愿意出面处理,又没有迁怒于章修严和章家,韩家有关的事他们都不准备去管了。

至于黎雁秋,袁宁也从章修严那里了解到他的处境。黎雁秋母亲体弱多病,本来不该怀小孩,结果怀上黎雁秋之后死活要留着。于是生下黎雁秋之后身体更差了。

后来因为黎父在外面花天酒地,黎母郁郁寡欢,终于在黎父养着的小qíng人找上门后病倒了,没过多久就去了。黎雁秋当时才十岁,得知那小qíng人已经怀着孩子之后威bī利诱拉着她去人流。黎父气得直发抖,当场就推打黎雁秋。

黎雁秋额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黎雁秋当时一字一字地说:“你到外面让人怀上,我就能弄掉一个。”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反正黎父至今只有黎雁秋一个儿子,而且连在外面都对黎雁秋有几分畏惧。

袁宁很难把黎雁秋和那样的过往联系起来。可是他知道章修严不会说谎。

是因为失去了最亲的母亲,父亲又毫无责任心,才会bī得黎雁秋不得不变得坚不可侵吧?回想起黎雁秋与韩闯相处时的qíng形,袁宁知道黎雁秋是真心把韩闯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曾经困在那种处境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好都能让他无比珍惜。

袁宁知道了黎雁秋的过去,原本疏远黎雁秋的想法倒是少了。韩老爷子应该没有传言中那么疼爱黎雁秋吧?要不然也不会让黎雁秋一个人面对那一切。

袁宁收回思绪,走入比赛场地。

第一天要先抽签,袁宁被分在第十二组,一个组里一共有三十二个符合报名要求的选手,也就是说如果要获得名额至少要比五场!

袁宁第一场抽到一个叫李平的对手,对方正巧理了个平头,相貌普普通通,一双眼睛却很有神。

袁宁礼貌地向李平问好,李平看了眼袁宁,没有搭理,坐下了,端起杯水喝了一口。袁宁一愣,也没在意。厉害的人通常都有点傲气,很正常的!

比赛时间一到,袁宁专心下了起来。下着下着他渐渐摸清了李平的水平,发现李平比黎雁秋要差一些,他应对起来还算轻松!看来可以赢!袁宁在心里想着,落子却更为谨慎。

李平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也许是屋里的暖气太高了吧!李平抬手擦了擦汗,暗暗数了数,自己已经落后十五目半!

除非袁宁后面出昏招,否则他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可李平明显感受到袁宁的下法比一开始更冷静、更锐利了,全然没有因为领先而松懈,让他想挽回一点掩面都找不到机会。

李平投子认输。

李平是外地来的,领队人一直在外面看着呢,看见李平步步败退,不由吃了一惊。李平是他们棋协挖出来的天才,平时在省里比赛都是赢多输少,几乎没有败绩,怎么会输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有十六岁了吗?

李平一出来,领队人就上前询问他是不是发挥失常。刚才一语不发的李平终于开口:“不是。”

领队人想问更多,李平却不说话了。刚才他绝对不是发挥失常,在和袁宁对局时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与袁宁的差距。那少年棋路灵活多变,心态却又谨慎小心,bī得他不得不一退再退,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李平坐到一旁,继续回忆着刚才的棋局,思考自己该从哪里开始反击最恰当。

这时比赛场地门前突然一阵喧哗,原来是一个骊国选手从里面出来了,有几个小姑娘和带着相机的记者围了上去。那选手也是个少年,看上去比袁宁还要小一些,脖子上挂着的牌子写着“崔俊贤”三个字。

几个小姑娘都很激动,围着崔俊贤叽叽喳喳地说着骊国话,吵得李平脑仁发疼。而随行的两个记者对着崔俊贤咔嚓咔嚓地拍照,然后采访他比赛感想。崔俊贤头发微微卷曲,打了个响指,小姑娘们就静了下来。崔俊贤这才回答随行记者的话。

回答的大意是第一战非常轻松,对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接下来肯定也会非常轻松。能不能拿到名额?那还用说吗?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名额,他的目标是亚联赛冠军!本来他可以直接进决赛,但他还是来参加挑战赛,就是为了能一路过关斩将,漂漂亮亮地从挑战赛赢到决赛!

李平听得额角直抽。这口气也太大了吧?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孩!

崔俊贤接受完采访就去休息。

李平好奇之下去借了比赛录像来看,发现崔俊贤确实挺厉害,怪不得才十几岁就是专业九段!他对比了一下袁宁和崔俊贤的实力,发现两个人应该不相上下。他们都才十五六岁啊!等长大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平第一次感觉到围棋这条路的艰难。在省里比赛时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天才,如今到了亚联挑战赛才知道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比赛陆续结束,开始第二轮,第一天只比两场,分别淘汰了两批人,只剩八个人可以进入下面三轮比赛。李平本来该回去了,但他没走,坚持到看完第二天的比赛。

袁宁和崔俊贤一直和对方错开了,第二天的比赛结束后果然剩下他们两个。

袁宁连续比了两天,有点疲倦。最后一轮比赛将会在下个周末进行,到时候会定出十六个进入决赛的选手。第四轮比赛结束了,袁宁才有时间去了解其他组的结果。

得知周聿林和黑面都进了挑战赛的第五轮,袁宁高兴地祝贺他们。黑面说:“我是侥幸而已。”他遇到的对手都不怎么qiáng。

周聿林则说:“你下一轮的对手不简单,我看过他几场比赛录像,棋路很难捉摸。听说他是‘鬼王’的徒弟,你要注意一点。”

袁宁一愣,点头。一听“鬼王”两个字,就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鬼王风格鬼奇,连肖盛昶都吃过他的亏!

黑面也担忧地看向袁宁。

袁宁很想得开:“我参加这次挑战赛本来就是为了提升一下棋力,要是能遇到厉害的对手不是该更高兴吗?”

袁宁也很想在亚联赛上为国争光,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周聿林、黎雁秋,还有跟着前辈游历归来的邱东,哪个不比他厉害多了?袁宁没有太大压力,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周聿林和黑面听袁宁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袁宁不管是领先还是落后都沉得住气,大概就是因为这种心态吧?

黑面说:“你说得对,就当是攒经验。”

三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一阵喧哗声由远而近。袁宁一怔,对这仗势也不陌生,肯定是自带一批热qíng粉丝的少年天才崔俊贤!

袁宁抬眼看去,只见崔俊贤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崔俊贤走近后,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袁宁,用骊国话说:“你就是袁宁?”崔俊贤带来的翻译如实把他的话翻译出来。

袁宁点头。

崔俊贤说:“下周我会赢你,拿到名额!当然,拿到名额只是我进军亚联赛的第一步,”他指向黑面,又指向周聿林,“你,还有你,你们统统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咔嚓咔嚓。

随行记者忠实地记录着崔俊贤倨傲的表qíng和话语。

崔俊贤显然只是来放个话,不等袁宁他们回应就转身离去,跟着他过来的姑娘们都用骊国话说着什么,看那崇拜的表qíng应该是觉得崔俊贤非常帅气!

到崔俊贤和小姑娘们都消失了,袁宁还一愣一愣的。这时黎雁秋走了过来,向袁宁说起崔俊贤的背景:“他父母都是骊国明星。这几年受美洲的影响,骊国的娱乐业越来越发达,明星的讨论度节节攀升。这小孩是童星出道了,后来被鬼王收为徒弟,每次参加比赛在骊国国内都会有一大片报道,夸得他越来越膨胀。”黎雁秋顿了顿,“不过他确实有天赋,要不然也不会被鬼王相中。”

袁宁说:“原来是这样!”他对那些小姑娘非常佩服,居然能为了崔俊贤跟到华国来看比赛。面对教了自己几个月的黎雁秋,袁宁自然不能再说不在乎输赢,他认真保证,“我会好好准备的!”

黎雁秋知道袁宁的xing格,也不给他压力。他送袁宁回学校,自己则去了韩家那边。韩老爷子这几天出去了,让他们多回去陪陪李女士。

黎雁秋给李女士说袁宁比赛的事。

李女士很感兴趣:“赢了吗?怎么赢的?”

黎雁秋说:“赢了,这小孩很厉害,他的进步是能看得到的。肖叔看到比赛录像后捶胸顿足,说不该把他分给我。”见李女士侧耳倾听,黎雁秋便多说了一些。

李女士说:“下周你姥爷还得出去一趟,我想去散散心,不如我和你一起去那边文化中心那边走走吧。”她说完又叹气,“我眼睛看不见,会不会麻烦到你?”

黎雁秋喜出望外:“怎么会?您愿意出去的话,想去哪儿我都能陪您去。”

一周的准备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过去了。

期间黎雁秋带袁宁回了几趟黎家,让黎老爷子给袁宁指点指点。黎老爷子很喜欢灵xing满满的袁宁,每次临别时都让袁宁常过来,看得黎雁秋都妒忌了:“别人不知道的话,肯定会以为你才是他孙子。”

袁宁笑眯眯:“黎哥你经常回回家,黎爷爷自然不会这样。”

黎雁秋也不是真的在意,他跟袁宁说起李女士会过去看比赛的事。袁宁想起慈和的李女士,说道:“是该带李奶奶多出来走走,她一个呆在家里会狠寂寞,对病qíng更不好。”

黎雁秋说:“姥姥还想请你吃顿饭,算是为韩盛的事向你道歉。”

袁宁一怔,说:“那天我大哥会过来看我比赛,晚上我们和人约好了去观星,吃饭的话大哥会和我一起。”

“那就一起。”黎雁秋说,“听说很多人想请你大哥吃饭都请不着,不知道这次我沾你的光能不能请到他?”

“这,”袁宁有点犹豫,“我得先问问大哥。”

“有你这么乖的弟弟,你大哥可真让人羡慕。”黎雁秋说。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

回到章修严那边,袁宁和章修严说起黎雁秋转达的话。章修严说:“去一下也没关系。”他们虽然不想和韩家又太深的往来,可也不至于连吃一顿饭都不行。听袁宁说起李女士的事,章修严大致能推测出韩盛一家钻的是什么空子。

李女士xingqíng绵软些本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她是首都韩家当家人的妻子,而韩老爷子爱她重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对她好。韩老爷子那样的人,哪里能弄得清楚李女士藏着的种种愁思?

韩盛一家肯定看出韩老爷子难以接近,就从李女士下手,十数年如一日地与李女士套近乎。这样一来根本不需要韩老爷子出现,外人也会觉得韩盛一家得了韩老爷子认同。

于是即使韩盛父亲他们拿着的是根jī毛,其他人也会把那jī毛当成韩老爷子给的令箭!

第二天就要比赛,章修严让袁宁早点睡,养好jīng神。袁宁钻进章修严chuáng上,要求章修严□□。两个人齐齐进入梦乡,“梦里”麦子飘香,感觉又快可以收割了。袁宁躺在章修严身边与章修严眼对眼、鼻对鼻,过了好一会儿,袁宁才开口:“大哥可不可以亲我一下,给我鼓鼓气?”

章修严:“……”

章修严纹丝不动。

袁宁再接再厉动摇章修严军心:“要不等我赢了大哥亲我一下?”

章修严:“……”

袁宁失望:“也不行吗?”

“不行。”章修严无qíng地拒绝。

在袁宁沮丧地准备休息时,章修严亲上了他的唇。

袁宁呆呆地任由章修严在自己嘴巴里肆意掠夺。

等嘴巴都亲到发麻了,袁宁才回过神来,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大哥越来越坏了!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跳快得不得了!

章修严说:“我亲你永远不是为了鼓励你或者奖励你。”他深深地注视着袁宁,“只会是因为我想亲你。”

袁宁红着脸抱住章修严:“我也是。但是我总是好想好想亲大哥。”

章修严凝视着埋进自己怀里的那颗脑袋,没有继续接话。这里谁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些动物,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要克制。

袁宁见章修严不说话了,也乖乖安静下来,挨在章修严怀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袁宁和章修严都早早醒来,也许是因为睡在空间里,所以他们jīng神都好得很。由于文化中心那边场地冲突了,所以第五轮比赛安排在下午。袁宁早上和章修严去图书馆查资料,章修严要办正事,袁宁则要了解计算机方面的知识。

甘老教授已经把他推荐上去了,寒假或者下学期他就有机会参加《陶瓷艺术》的电子排版工作!

两个人在图书馆泡了一早上,都做了大半本笔记,获益颇丰。袁宁说:“不知是不是因为泉水的原因,我感觉我的记xing好像越来越好了。”

章修严睨了他一眼:“任何人像你这样把内容捋一遍都会记得很好。”

袁宁:……_(:з)∠)_

下午章修严借了本书,准备边等袁宁比赛完边看。

袁宁到达比赛场地时崔俊贤已经到了,见袁宁有人陪着来,不由嘲笑道:“紧张到要家里人陪着过来?”

袁宁微讶:“你要那么多人陪着过来是因为紧张吗?”

崔俊贤:“……”

袁宁安慰:“不用紧张,挑战赛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像我就一点都不紧张,我本来就是陪着周哥他们来锻炼锻炼的。”

崔俊贤并不想和袁宁说话了。这家伙那只眼睛看到他紧张了?真以为他是他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家伙吗?他从小就在爸爸的戏里客串、在妈妈的演唱会上献唱,还会害怕这小小的围棋比赛不成?!

有些东西是要静心去做的,比如下棋。崔俊贤被袁宁无意间气了一下,一门心思想着要给袁宁一个深刻的教训,让袁宁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结果越是咬牙切齿,越是容易出错,开局没多久就出了个昏招。

袁宁吃了一惊,觉得这不该是崔俊贤的水平——这几天他也看了不少崔俊贤的比赛录像!当然,不管崔俊贤是不是昏了头,袁宁也不会放过领先的机会。

说不定等他赢了大哥又想吻他了呢!

袁宁动力满满,偶尔在崔俊贤思考的空隙望向在外面一边看书一遍听转播的章修严。

崔俊贤很快意识到局势不妙,落子越来越慢。

另一边,黎雁秋也带着李女士过来了。路上有点塞车,他们晚了一点,比赛已经开始。黎雁秋牵着李女士坐下,和李女士解说起电视屏幕上转播过来的比赛qíng况,说的大多是袁宁那边的。

章修严和他们坐得近,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听到黎雁秋说“他偶尔会往我们这边看”时,章修严的目光从书上抬了起来,看向比赛场中的袁宁,正好捕捉到袁宁看过来的目光。

章修严给了袁宁一个严厉的眼神。

他从小就教育袁宁的,做什么事都要专心!

袁宁:“……”

大哥坐在外面根本没办法专心_(:з)∠)_

而且对手好像比他更不上心,连连出错好几次!

崔俊贤也很快就注意到袁宁的分神,狠狠瞪了袁宁一眼,认真挽回劣势。

可惜他前面出了几次昏招,袁宁又不是会轻易放过机会的人,后面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缩小差距了——更别提反败为胜!

崔俊贤在中盘投子认输。

袁宁一怔,有点意犹未尽。刚才崔俊贤意识到自己出了错,很快就冷静下来,拿出了自己真正的水平来挽回局面。虽然没有成功,但也足以让袁宁意识到如果一开始崔俊贤没有出错的话,赢的很可能会是崔俊贤!

袁宁由衷夸道:“你很厉害。”

崔俊贤听到翻译以为袁宁在讽刺,但他仔细盯着袁宁,却没从袁宁脸上半分嘲意。崔俊贤哼了一声,没有因为自己输了就改掉上周的嚣张气焰:“虽然这次我输给你了,但下一次再遇到你我肯定不会输!”

袁宁发现崔俊贤虽然骄傲又高调,但也挺有趣的。他高兴地说:“很期待再和你下棋。”

崔俊贤起身走人。

第五轮比赛结束了——他拿到了名额!

袁宁也离开了比赛室,跑出去找章修严。他没注意到在章修严附近的黎雁秋和李女士,欢欢喜喜地抱住了章修严:“大哥,我赢了!”

黎雁秋讶异,看向被袁宁抱紧的章修严。

他们兄弟俩可真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这么胖!

好困ರ_ರ 心塞

第154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四章

袁宁和章修严分享完喜讯,才想起黎雁秋说过李女士会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松开章修严,看向一旁的黎雁秋和李女士,脸有点红,不过不明显。他喊道:“黎哥,李奶奶,你们来了?”

黎雁秋刚才小声和李女士说袁宁出来了,正抱着他大哥章修严,两个人看起来关系非常好。李女士有些高兴,笑着说:“我一直听着雁秋解说,你刚才下得很好。”

“是对手失误了。”提到对手,袁宁左右看了看,发现崔俊贤还没走远,记者们正堵着他拍照,让他发表没拿到名额的感想。

比起报道少年小天才拿到决赛名额这种毫无波澜的结果,崔俊贤的失误显然让几个随行记者更加兴奋。

崔俊贤冷着一张脸,不想回应。而那些小姑娘们察觉记者们的恶意,心疼地要把记者推远,不让他们再采访崔俊贤。记者们哪肯罢休,和小姑娘们推搡起来,手一用劲,竟把一个娇小的女孩推倒在地。袁宁愣了一下,忙跑过去,把女孩扶起来。崔俊贤也高声质问:“你们做什么?”

黎雁秋请来保安,把闹事的记者赶了出去。

崔俊贤看向袁宁和黎雁秋,挤出一句话:“谢了。”输了一次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也许他早就该输了,从小到大他做什么都有人跟着报道,父母也早早给他找了经纪人,把他的一言一行都规划好。他跟着父母露脸的次数多,也确实有了不少狂热粉丝,可是这种时时刻刻被别人注视着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美好。崔俊贤朝袁宁伸出手,“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被别的事qíng影响。”

袁宁感受到崔俊贤一闪而逝的忧郁,也伸出手和崔俊贤握手。

崔俊贤走了。

刚才摔倒的小姑娘红着脸和袁宁道谢,才追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黎雁秋说:“宁宁你可真受欢迎。听说你有女朋友了,你女朋友肯定得经常生气吧?”

章修严正好和李女士一起走过来。

章修严:“……女朋友?”

李女士:“……女朋友?”

袁宁:“…………………”

黎雁秋说:“难道我猜错了?”他瞧着袁宁心虚的小模样,觉得自己应该没弄错才是,“每次快到下课时间你都急匆匆地往外跑,不是去见你的小女朋友是去见谁?”

袁宁有点了解韩闯为什么总对着黎雁秋跳脚了,这家伙告起密来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还好他每次都是去接大哥下班,要不然大哥肯定会生气的!袁宁忍不住悄悄瞧向章修严。

章修严严肃批评:“才十六岁就找女朋友不太好。”

袁宁说:“我没找!”

黎雁秋笑了:“走吧,我在水云间定好包厢了。”托李女士的面子,他也有了到水云间预定包厢的资格。

章修严是开着车过来的,跟在李女士司机的车后面抵达水云间。袁宁和章修严偶尔会过来,廉先生也向其他人介绍过他,所以袁宁一到就有人热qíng地上来给他们领路,还有人特意过来和袁宁打招呼。

黎雁秋听着他们说话,心中暗暗惊讶。

倒是李女士不太吃惊,毕竟廉先生都直接让袁宁来给她送药了,可见袁宁和水云间的关系非常密切。

黎雁秋定的是芝兰房,是李女士选的。屋里栽着些兰糙,散发着淡淡的芳香,若不细闻根本闻不到,但细细一品,又觉得心肺都被它浸透了。

李女士坐定,对袁宁说起选芝兰房的用意:“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

袁宁听明白了。

这话的意思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差不多,说的是人要谨慎地选择自己所jiāo的朋友和所处的环境,因为人很容易被身边的人和所处的环境同化。

即使有的时候无法由自己来选择,也要时刻警醒、时刻反省。

李女士说:“韩盛的事,是我糊涂了,或者说我这些年都活得糊里糊涂。一直想和你道个歉,结果那几天又病了,没法出来找你。”

“其实我知道廉先生让我去的地方是韩家的时候,我确实挺反感的。”袁宁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但是既然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该给的补偿都给了,也有心进行彻底的清整,不会再让类似的事qíng发生,那这些事就算揭过了。”

李女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应该也会想办法去改变——现在不就让黎雁秋带她出来多走走吗?人如果总是困在家里,心qíng很容易变得忧闷,心态和思维也很容易变得狭隘。

袁宁的话坦dàng而直接,李女士听着听着眼睛盈着泪水,却没有落下,她努力看向袁宁,终究只看到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也许就是因为她过去十几年活得太糊涂,才会让她现在看不清袁宁的模样。

李女士说:“你真是个宽容的孩子。”

只是这一页揭过了,他对韩家也不会有丝毫好感吧?

她已经从黎雁秋那里了解到章家对袁宁有多好。不管是章家父母还是章家的孩子们,都与袁宁相处得非常好,和庞大无比却没有多少人qíng味的韩家截然不同。

察觉李女士qíng绪低落,袁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了服务员黎雁秋定了什么菜,提出要换一些。有些需要预定的菜对李女士来说挺好的,袁宁要了两种,换下不太适合李女士吃的菜色。

李女士也收起愁绪,在袁宁的介绍下尝起先送上来的腌果子。明明是腌制的果子,在冬天尝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凉,口感慡甜,余甘绕齿,好吃得很。

李女士觉得浑身上下都舒畅得很,对袁宁说:“很好吃。”

黎雁秋和章修严都没怎么说话。

黎雁秋是因为察觉李女士有些不对劲,章修严则是一向都不多话。

章修严自然也发现了李女士眼里只有袁宁,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袁宁从小到大都能让人和他亲近、向他倾诉——不仅是人,还有植物和动物们都一样。要是哪天有人不喜欢袁宁,他才会觉得惊讶。

谁都不再刻意去提韩盛的事,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

李女士舍不得道别,还是袁宁发现章修严和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提出结束这顿饭各自离开。

章修严和袁宁先上了车,李女士不愿走,一直站在车外看着。

直至黎雁秋说他们的车子已经看不见了,李女士才在黎雁秋的搀扶下坐进车里。她心里茫茫然,脸上的神色也茫茫然。

黎雁秋忍不住问:“姥姥,你很喜欢袁宁吗?”

“是啊,”李女士喃喃着说,“很喜欢,是很喜欢。”

只是那孩子不喜欢韩家,更不喜欢这世上的灰暗面,喜欢光明磊落的活法,喜欢温暖美好的一切。

要是丈夫知道那孩子是他们的外孙,是会疼爱那孩子,还是会迫使那孩子成长成他所要求的模样?

她曾经夹在长子与丈夫之间左右为难,最后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长子。她这么软弱的人,能护得住谁呢?

黎雁秋见李女士又出了神,也不再多问。

很小的时候黎雁秋就感觉出来了,不管是外公还是姥爷对他都不太亲近,也许是因为他的出生让母亲本来就孱弱的身体病得更重?

黎雁秋从小就明白没谁会理所当然地对你好,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韩闯越来越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总是“有所求”。一直以来都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韩闯,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很想要什么东西”的滋味吧……

既然李女士喜欢袁宁,黎雁秋免不了和李女士说起更多关于袁宁的事。

这孩子从小就是事故体质,总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好在有章家在,每每都圆满地解决,还给章家带去了不少机会。以前章家大伯和章怀兴还是平分秋色的,这些年来章家大伯已经渐渐淡出所有人视线,若不是时不时会闹出点丑闻来,恐怕谁都不记得他的存在了!

袁宁自己也很了不起,不仅牧场和水云间有合作,还是书法协会最小的成员,代表省里参加过不少活动。做起事来也很有章法,应该是章怀兴和章修严从小培养出来的……

李女士认真地听着,心里又是伤怀又是欣慰。

伤怀的是,给袁宁庇佑的本应是韩家;欣慰的是袁宁那么讨人喜欢,和养父母一家相处得那么好,而且成长成了那么出色的人……

“那就好,”李女士说,“这样就很好。”

*

袁宁和章修严都没想太多。他与章修严提前抵达集合场地,从车尾取出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各自背在身上,与其他人打招呼。

章修严和袁宁是来奉命来陪章家三叔的岳父霍老的,章家三叔夫妻俩在跟同一个项目,有时几年都不能回家,章先生让袁宁两人来陪陪老人家。

霍老已经快七十岁,退休后喜欢上观星,叫人在这边弄了个小型观测台,每次算好日子就爬上来看星星。

陪同的人不止是袁宁两人,还有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其中几个看起来身手不凡,不太像是普通人,肯定是jīng挑细选出来保护霍老的。

霍老话不多,见袁宁和章修严来了,便数了数人数,准备往山上的观测点出发。

袁宁这几天也了解了一些关于天文的事,还在天文台体验馆开放日抽空去了解观星仪器的使用方法。他本来想和霍老说说话,却发现霍老身边围着太多人,他们根本挤不过去!

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去凑热闹,并肩走在人群的最后方。

天有点黑了,山路铺着薄薄的雪,这两天都很晴朗,雪化了不少,并不厚,走起来不算太难。

袁宁悄悄牵住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怕袁宁摔倒,也就反握住袁宁地手掌,牵着他往山上走。两个人一个背着帐篷,一个背着其他东西,负重都不小,稍稍落后于其他人。

山上很静,连虫儿都不再鸣叫,只有树枝折断的声音隐隐从林间传来。再往上走一些,树木逐渐变少,视野才渐渐开阔。

这边远离城市,没有城市带来的光污染,天穹是一片纯净的深蓝,像是美丽的绸布一样笼罩在大地上方。

冬季银河仿佛已经开始下沉,有一小截藏到山野之下。只不过那白茫茫、光灿灿一片的星海,依然是城市里很难见到的景色,袁宁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拉着章修严喊:“大哥,银河!”

袁宁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前面的人都听见了,免不了觉得袁宁小孩子心xing。他们都跟着霍老来过许多回,看见银河时早就没了初见的惊喜,听着袁宁满含喜悦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们仰头看去,只见半截银河悬在天上。

人对美丽的景色也是会麻木的吗?

可是仔细看去,还是觉得璀璨星河美不胜收。

一群人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彼此相互帮扶着到达山顶。

其他人都拥簇着霍老去摆弄仪器,袁宁和章修严还是挤不进去。他们也不着急,欣赏了一会儿山顶的星空就熟练地搭起帐篷来。

章修严背上来的帐篷很大,他们两个人可以挤在一起。等他们忙碌完了,霍老那边才忙碌起来。

袁宁见观测仪器那边空了,不由跑过去问旁边的技术小哥能不能教拍摄星空。

技术小哥帮袁宁把相机连接在仪器前。

袁宁很快掌握了仪器的用法,兴奋地和章修严轮流观察,把一些特殊星星的位置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对天文不太了解,不过还是顺利找到了袁宁所说的星星:牛郎、织女、冬季大三角……

袁宁把自己的发现都拍了下来,才取回相机,对着章修严拍了几张。

星星很遥远,章修严很近,近得比满天星辰还要闪耀。

这时其他人被霍老赶过来观测。

袁宁见霍老只剩一个人坐在那儿仰头看着天穹,侧影有些寂寞,不由拉了拉章修严,和章修严一块走了过去。

袁宁和章修严都没说话,只是坐到了霍老身边,试着用霍老一样的角度往星空上看去。

这个方向的话,和仪器那边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袁宁很沉得住气,没有开口打扰霍老。

霍老过了很久才收回视线,看向袁宁和章修严。他缓声说:“以前我在糙原里落单了,只有星星指引我该怎么走。几十年过去,星星一点都没变,人世却变化不断,儿子出事了,老伴不在了,老朋友也一天比一天少。和永远闪耀的群星相比,人的存在这么地渺小……”

袁宁认真听着霍老说话。

霍老看着袁宁沉静的脸庞,开口问:“所以汲汲经营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也许你所做的所有事,都没办法让你想改变的东西有半分转变。”

这个问题太深奥,袁宁陷入沉思。

章修严向来不会思考这种虚无的问题,也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袁宁才说:“虽然看上去不变,但星星还是在变的。只是宇宙太过广阔,更替过程太缓慢,所以我们才觉得它们没有变化。其实就好像人会出生和死亡一样,宇宙里也会有新的恒星出现、旧的恒星消失,正是因为它们也在进行着这样的更替,我们才能和以前的人看到同样灿烂——甚至更灿烂的星空。”

霍老注视着袁宁。

袁宁继续说:“人也一样,人一代代地更替,时代一天天地发展,演化出越来越灿烂的文明。”

霍老说:“确实是这样的。”

袁宁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事物出现,一个时代逐渐代替另一个时代,世界越来越美好,越来越适合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生存。所以,即使我们只是时代河流里微不可见地渺小存在,但我们从生命开始到生命结束都在了解、适应、改变着我们在的时代,一刻都不曾缺席——这不就是我们努力的意义吗?”

“一刻都不曾缺席……”霍老喃喃地复述着这句话。

是啊,时代一直在改变,而他从来不曾缺席。他扛过枪,开过荒,亲历过改革开放,时代变得快,但他从来不曾被抛下。

他现在快七十岁了,身体还硬朗得很,爬上这高高的山顶也没觉得特别累。

老朋友们大多都不在了,所以他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看看时代还会怎么变,华国会不会再大变样,回头见了面他可以嘲笑他们下去得早,和他比起来简直孤陋寡闻……

霍老站了起来,说:“我该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袁宁和章修严也站起来,目送霍老钻进有人替他准备好的帐篷。霍老的私人医生从旁边凑了过来,和袁宁说起霍老的qíng况:“老爷子最近总是失眠,难得他这么早就想睡。”他的语气满是喜意。

人到老年,最难得的就是吃好睡好。

袁宁还不想睡,拉着章修严在周围走了好一会儿才绕回自己的帐篷。这时众人都回到了帐篷里,只剩四五个人在外面守夜以及收整仪器,袁宁和章修严跑过去帮忙,忙活了许久,手脚都酸酸麻麻了,才终于有了困意。

袁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和章修严一块钻进帐篷。帐篷挺宽敞,容纳两个睡袋也绰绰有余。

袁宁把自己塞进暖烘烘的睡袋里,露出颗脑袋,看着正坐在那里脱外套的章修严。

山上气温太低,章修严没有脱掉毛衣,察觉袁宁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他转头看着袁宁。

即使隔着毛衣,袁宁也能看出章修严结实的胸膛。从小到大他都觉得章修严是最可靠的。见章修严逮住了自己偷看的目光,袁宁也不心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章修严脸颊上亲了一口。

章修严绷着脸:“不要胡闹。”虽然他们都在帐篷里,也没有亮着灯,但是外面难免会透进一点点光——也许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帐篷,看见他们投在帐篷上的影子。

袁宁也想到了这一点,马上提出解决办法:“那大哥你躺下!”躺下就不会有影子了!

章修严:“……”

章修严盯着袁宁。

袁宁只能默默钻回睡袋里,露出颗脑袋瓜,黑溜溜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

章修严俯身亲上袁宁的唇,但轻轻地碰了一下就离开了。

章修严见袁宁还定定地盯着自己瞧,板起脸说:“睡觉。”

袁宁搂住章修严的脖子,在章修严发烫的耳根上亲了一口,抱着章修严不撒手:“大哥,其实看到星空那么大,我也有些害怕。”人在浩瀚无边的宇宙面前总是容易觉得自己渺小如尘沙,怀疑起自己短暂的生命存在的意义。袁宁轻轻地呼吸着,气息围绕着章修严颈边,“可是看到大哥我就不害怕了。我觉得大哥比星星还要闪亮,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会害怕、不会犹豫,更不会动摇。”

章修严伸手回抱袁宁。

“我也这样觉得。”

袁宁一愣。

章修严说:“曾经我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知道责任和义务,没有感qíng与qíng绪。后来我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什么都在我意外之外的小孩——然后更多的意外接踵而至,我有时会生气,有时会高兴,有时会忍不住想要和他变得更亲近。我开始知道什么时节吃什么食物最适合,知道空气里飘来的是什么花的香味,知道什么叫做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得鲜明而亲切,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害怕——”

所以谢谢你到我的世界来,我的宁宁。

章修严轻轻亲吻袁宁的额头:“——晚安。”



第155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五章

天色微微发白,袁宁和章修严就醒来了。霍老也起得早,三个人沿着山路在附近散步,呼吸着早上新鲜而冰凉的空气。即使是初冬,这边的雾也不浓,倒是有些雪化了,化作糙上的水珠子,在薄薄的晨曦中熠熠闪着光。

袁宁三人绕了一圈回来,吃了点早餐,下山各自回家。袁宁把胶卷收好,和章修严一块回市区,找相熟的相馆帮忙把照片洗出来。这还是袁宁第一次拍到银河和星空呢,都是沾霍老的光!

虽然没怎么拉近和霍老的关心,但袁宁两人也不觉得失望,就当是借机爬爬山散散心!袁宁把胶卷jiāo给相馆,趁着空闲和章修严一块去逛街。入冬了,他们准备给家里人买点换季的衣服,就算没空回去也托司机帮忙送到家。

袁宁两人满载而归,一打开住处的门,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袁宁跑上去接通电话,居然是程忠打来的。程忠语急切:“宁宁,出事儿了!”

不等袁宁发问,程忠的话就像连珠pào一样蹦出来:“是华东那边的事儿!你舅舅不是在当巡警吗?在第九医院那一带当的,上回你和小章先生过去接人还遇上家属要用刀砍医生的事儿。哎,这次那医生没躲过去,你舅舅也伤着了,听说胳膊都快被砍断了,只有骨头还连着。你舅妈好像不久前把家里的钱转走了,现在人已经找不着,只剩你舅舅一个人躺医院里。你姥爷放心不下,要过去看看。”

袁宁没想到那位江医生会那么倒霉,才刚过去几个月又遇上了这种事!袁宁追问:“江医生没事吧?”

“唉,伤了右手,医生怕是当不成了。”程忠叹气,“听说本来有人要把事qíng闹开,上头却下死命令把它给压下去,不希望扩大影响。那患者好像还有jīng神病史,那位医生这一刀怕是白挨了。”

袁宁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说:“姥爷他们还没回去吧?”

程忠说:“还没呢,正收拾着。”

袁宁不放心让两个老人家独自回去,让程忠叫他们先等等,他赶回去和他们一起出发。等程忠应下了,袁宁挂断电话对章修严说:“大哥我陪姥爷他们回华中一趟。”

章修严听了袁宁说的qíng况,没有反对。即使方家姥爷因为再娶的事和儿子闹翻了,遇上这样的事方家姥爷还是不可能坐视不管——那到底是他的儿子啊!

章修严下午有个重要会议要主持,只能让司机把袁宁送去牧场那边,顺便打电话找人陪袁宁去处理。袁宁抱了章修严一下,带上证件和背包出发。一路上袁宁脑海里都浮现着江医生温和的脸庞。

江医生显然是个尽责的好医生,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这种事呢?

司机知道袁宁心急,车开得挺快,不到两小时就抵达牧场。袁宁下了车,很快见到焦急等待着他的方家姥爷夫妇。袁宁安慰:“大哥已经让人去医院照看舅舅了,您不要太担心,不会有事的。”

方家姥爷叹了口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三个人一起踏上南下的旅程,日夜兼程之下,只花了大半天就抵达华东省省会。袁宁领着方家姥爷几人前往第九医院。江医生出了事,医院门口多了两个保安,都配着枪,是上面调配过来的。袁宁三人要么老要么小,在门卫处做好登记之后就被放行了。

袁宁看着眼灰沉沉的住院大楼,感觉比起上次看见它时有了不小的变化,好像更yīn沉了。也许是因为天色的关系?这边快要下雪了,天边黑黢黢,云层堆得厚厚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不知是不是错觉,袁宁总觉得大楼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张狂地张牙舞爪……

袁宁领着方家姥爷夫妻俩上了楼,正要敲方家舅舅的病房门,就听到隔壁病房传来压低声音的威胁:“江cháo生,你右手已经废了,现在医院拨出一大笔赔偿金,够你下半辈子花。疫苗的事你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否则的话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隔壁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严,门fèng里透出一丝丝惨淡的灯光,在这灰暗的huáng昏里显得有些渗人。

那声音还在往下说:“就算你自己够硬气,想想还要你养着的妈妈,想想你还是单身。你要你妈妈陪你过苦日子吗?你要你们家绝后吗?你但凡知道变通一下,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qíng!要不是看在我和你爸是同窗好友,你爸又去得早,我可不会替你争取那么多赔偿金!你因为那小孩的死内疚有什么用?他家属可是废了你的右手啊!要不是巡警后面帮你挡了一刀,你连命都没了!”

袁宁只听了半截,却也意识到背后藏着怎么样的可怕事实。疫苗?内疚?赔偿金?小孩家属?袁宁心突突直跳。

袁宁还想细听,里面已经传来江医生的声音:“滚!”这一个字蕴含着无限的痛苦与挣扎。

哐当!

是药瓶砸在地上骤然碎裂的尖锐声响。

“你这个疯子!”说话的那人咒骂起来,“怎么没被砍死!”

那人边骂着边往外走,拉开病房门大步迈了出来。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头发梳得油里油气,中间有点秃,脸盘也有点大,眼盖虚浮、jīng神不振,像是被掏剩空壳子的行尸走ròu。瞧见准备敲隔壁病房门的袁宁三人,中年人脚步一滞,啐骂一声:“晦气!”接着中年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宁顿了顿,提着水果敲开了方家舅舅的病房门。病房里已经有护工守在那,是章修严叫人帮忙请的。方家舅舅出事后憔悴了很多,完全没了上回卖房分钱时的jīng神气。

看见方家姥爷带着他们的“后妈”一起过来了,方家舅舅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妻子见钱眼开,卷了钱跟人跑了,丢下受伤的他和年幼的女儿。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愿意等他们父亲这么多年,在他们父亲病倒时愿意独自照料他们父亲的“后妈”有多难得。

方家舅舅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喊道:“爸。”他犹豫了一下,对着“后妈”喊,“阿姨。”

方家姥爷知道经此一事,儿子竟是接受了自己再婚的事实,不由关切地询问起事qíng经过。

方家舅舅所说的也与外界传言无异。原来那砍人家属的小孩本来没病没痛,来这边咨询疫苗的事,被江医生建议打了甲、乙型肝炎联合疫苗。那联合疫苗有一部分是减毒活疫苗,存在一定的风险,于是小孩打了针之后不久就出现了严重的病症,没熬过一个月就病没了。

小孩家属jīng神状况本来就不好,遇到这样的事自然就彻底没了理智,找机会堵住江医生来砍。当时方家舅舅正好在附近巡视,上去阻止小孩家属砍人,结果自己也被砍伤了!

袁宁在一旁听着,心跳得更厉害了。如果他刚才没听错的话,那么就是江医生给小孩打的疫苗有问题!医院方面知道疫苗有问题,但是并不想公诸于众,所以刚才那中年人才去见江医生,想用钱封江医生的口!

袁宁替方家舅舅削了个苹果,又去下面登记把病房里的其他空chuáng都订了下来,给方家二老陪chuáng用。安顿好方家二老后,袁宁和他们说了一声,出去买了点吃的,留了一些给方家舅舅三人。他拎着买来的水果和食物去敲隔壁病房薄薄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江医生疲惫又困倦的声音。

袁宁探出颗脑袋往里看,只见屋里也静悄悄的,没有别的病人,只有江医生一个人躺在里面,手已经打上石膏,无力地垂在一旁。

见到袁宁,江医生先是一愣,接着说:“是你啊,没想到又见到你了。”他自嘲般笑了笑,“上回托你们的福避开了一次灾祸,这次终究没躲开。像我这样软弱无能的人,大概不适合做医生吧。”他有心治病救人,却总是卷入种种麻烦之中。如今他身陷漩涡,被身体的痛楚和内心的愧疚苦苦折磨着,却开始犹豫是不是要拿那么一笔赔偿金给母亲养老。

袁宁从江医生眼里看到霍老昨晚说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想改变的东西有半分转变”时的寂寥。与看尽世事的霍老不同的是,江医生还很年轻。上一次见面时江医生虽然有些沮丧,但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是什么让江医生眼里的光芒消磨殆尽?

袁宁顿了顿,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江医生,直接问了出口:“医院的疫苗有问题,对吗?”

江医生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袁宁,像是惊讶于他从何得知疫苗有问题的事。

袁宁的眼神变得锐利bī人:“江医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怎么可能。”江医生坐了起来,屈起双腿,痛苦地把脑袋埋进双膝之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劝那孩子的家属给孩子打疫苗……因为他们家里有人有病史,我想着孩子应该打的,没想到会那样……”江医生到底还年轻,好好的一个孩子在自己手里没了,提起时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qíng绪,声音都带上几分哽咽,“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打针时不哭也不闹,明明那么害怕,手都在抖了,却还是乖乖地坐在那儿。”

袁宁一阵难受。

“那么乖的孩子,没过几天就没了。”江医生把事qíng藏着太久,遇上上次救过自己的袁宁,忍不住把一切都倒了出来,“我发现不对,就去查疫苗,发现疫苗大多没有冷藏,还有一些是从其他医院转来的、快要停用的……我用的时候不知道……要是我再仔细一点,要是我在用之前好好去了解一下,就不会这样了……我昨天醒过来的时候也在想,怎么我没被砍死?”

袁宁面色微微发沉:“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发生了一些事,结果很晚才开始撸文,本来还差一点点,应该十几分钟撸完的,结果鼓了十二点突然觉得十二点前写的两千多不太顺眼,就删了重写,于是就这么晚了……

于是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不能在作者有话说提全勤君!!!!

第156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六章

袁宁刚才已经听到江医生的qíng况,江医生由他母亲养大,是家里的独苗苗,也是家里唯一的希望。虽然江医生骂走了刚才那个中年人,但心里也难免会有动摇。如果江医生不愿出面应对这件事,而是决定拿那中年人的封口费也是人之常qíng。

江医生对上袁宁的目光,心中一颤。袁宁面色虽冷,眼底却还是一片温和朗然。他的动摇和挣扎并没有瞒过这小孩的眼睛。江医生静默许久,抬起头来,目光幽远而沉黯,“小时候我爸爸牺牲了,我妈还年轻,周围的人都让她再嫁。她不愿意,一个人抚养我长大。她常对我说,我爸是个英雄,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袁宁安静地听着。

江医生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但那时我很不理解,我特别讨厌这个从来不能陪我玩、让我被别人嘲笑没有爸爸的男人。”他握紧拳头,“从小我就立志要学救人的学问,不gān那种要出生入死的事。”

江医生想起小时候和母亲的对话。那时母亲总是躲着哭,他抱着母亲说“我要当医生,当医生能救人,等我把爸爸救活了,妈妈你就不会再哭了”。后来渐渐长大,他也渐渐明白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可还是对救死扶伤有着长久的执着。

在这破破烂烂、没人愿意来的第九医院各个科室间来回转换——这地方待遇不好,设施不好,制度也不好,医生少,什么科都缺人,他学得广,哪里缺人往哪拉,出了事要顶着,办了事要记别人的功。忙,特别忙,没有时间回家,没有时间恋爱,甚至没有时间思考。

有时靠着墙睡着了,醒来后迷迷茫茫,禁不住会思考自己八年苦读、五年苦熬,为的到底是什么?在病chuáng与病chuáng之间匆匆来去,看着一张张因为他年轻而透着怀疑、透着轻视甚至透着敌意的脸庞,最初的执念褪去后,剩下的只有满满的疲惫。

江医生苦笑说:“没想到我只是想当个医生,还是要出生入死……”

袁宁看见江医生身上有些黑色丝线缠绕着,看起来很温顺,实际上却在侵蚀着见医生的身体与灵魂。它们悄无声息地伸展着爪牙,仿佛在和住院楼周围弥漫的暗影相应和。

袁宁动了动唇,正要安慰,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

“江医生,您在吗?”说话的人有着浓浓的地方口音,“您睡了吗?没打扰到您休息吧?”

江医生一愣,回答说:“没有。”

袁宁走上前把门打开,就看到几个憨厚的汉子站在门口,脸上满是局促。他们肩膀上都背着个麻袋,见江医生脸色很差,齐齐进了病房,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江医生,咱听说您被砍伤了,所以过来看看您。那些人说您赚黑心钱,咱可不信,当初我们村都染了病,没谁愿意来给咱治。只有您愿意来,还替咱垫付了那么多药钱,”几个汉子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咱爹说了,咱兄弟几个的命都是江医生您给救回来的!”

江医生忙说:“你们不要给我磕头……你们年纪都比我要大……”

汉子们见江医生手足无措,也不再跪着,他们都起来了,其中一个放下背着的麻袋,将它打开,说道:“江医生,这是咱全村人一起到山里找到药,都是对外伤好的,您看看有没有顶用的。”明明是一米□□的壮汉,却抬手抹了把泪,“江医生您这么好的医生,一定得快些好起来啊!”

其他人也把麻袋放下,对江医生说:“咱都把换洗的衣服背来了,这段时间咱就睡在走廊里。咱刚才看了,外头有玻璃挡风呢,不冷。要是谁敢再来伤江医生,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江医生唇抖了抖,许久之后才说出话来:“谢谢你们。”

袁宁看见江医生身上的黑色丝线如cháo水般褪去,最初的犹豫和动摇也从江医生眼底消失得gāngān净净。即使脸色还是有些白,看上去却已经完全不同了!袁宁想到那中年男人离去时的yīn狠模样,也觉得江医生一个人在这里躺着不太好。他开口说:“不用睡走廊,你们都住到这里面来吧,这是个大病房,正好没什么病人,你们帮忙在旁边守着江医生。”

几个汉子下意识觉得袁宁是江医生子侄,马上欢欢喜喜地把麻袋放下,各自占了一张chuáng。袁宁没再谈论疫苗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敞开的麻袋里。托小黑的福,他对一些特殊的灵花灵果也有了不错的辨识能力,这些药糙中的几棵带深蓝色果子的“药材”看起来是小黑喜欢的零食,如果人长久食用也会有不错的功效。袁宁拿起一棵蓝色小果子,问道,“这是你们那边的吗?”

其中一个汉子讶异地一看,说道:“这东西咱那边可多了,小是小了点,味道很不错的!”那蓝色小果子是成串的,果子比小指甲还要小。

袁宁说:“看来你们那边环境挺好。”

汉子说:“那是,咱那边空气新鲜得很,糙木都长得很好,而且热qíng又毫克,你们要是咱满那边去,肯定会舍不得走!”

袁宁问清小果子的生长qíng况,提出以后派人去收购这种蓝色小果子,价格可以从优。等汉子们欣喜若狂地答完了,袁宁才和站起来说:“江医生您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不用担心,不会再牵涉到您身上。”

江医生一怔。袁他看着袁宁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像被封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宁离开病房,去找电话,往外拨号。那边很快接电话,是袁宁熟悉的声音:“喂?这里是赵诚,请问有事吗?”

袁宁说:“赵哥,是我。”

袁宁没有找章修严,他找的是赵诚,他和章修严认识了好些年的记者。从认识赵诚开始,赵诚就在做医疗相关报道,在这方面算是权威般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赵诚敢作敢为,以前为了跟进非洲的疫qíng还亲自去呆了几个月。

应对各种突发qíng况和各方阻挠,赵诚早就驾轻就熟。

正是因为这样,袁宁才会第一时间想到赵诚。如果疫苗确实有问题,那么这可就不是小事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打疫苗本来是为了预防疾病,要是这些疫苗不仅无效——还有害,那不就是害人吗?

赵诚听袁宁说完,也意识到事qíng的严重xing。他说:“这样的话可能有点危险,宁宁你先别轻举妄动,我马上过去跟进。”

有了赵诚的保证,袁宁放下心来。他顿了顿,给章修严和章先生各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可能会多留几天。章修严叮嘱:“万事小心。”连人命钱都赚的人,人品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是被bī急了说不定会做出点什么不该做的事qíng!

袁宁打完电话才回到方家舅舅病房里。

因为方家舅舅这次受了伤,一家人竟冰释前嫌了,三个人眼睛都红通通,显然刚才哭得厉害。袁宁喊道:“舅舅。”

方家舅舅对袁宁的印象其实不深,毕竟十几年没见过,突然就回来把方家姥爷给接走了,那匆匆一两面根本没机会让他仔细了解袁宁。这会儿一看,方家舅舅觉得袁宁哪儿都好,热络地让袁宁坐下吃点梨子。

袁宁问起方家舅舅以后的打算。

方家舅舅一怔,无奈地叹气。他的手伤成这样,恐怕不可能再当巡警了,转文职倒是可以,也清闲很多、安全很多,可以让他好好照顾女儿。方家舅舅把自己的考虑说出来。

方家姥爷听得放下心来。

袁宁三人在病房的空chuáng里将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袁宁醒来时就看到了赵诚。赵诚眼睛里密布着血丝,神色有着深深的yīn霾,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yīn沉沉地看着窗外灰暗的天色。

袁宁跑上前喊:“赵哥你这么早就到了?”

赵诚说:“我昨晚就到了。因为怕夜长梦多,所以连夜展开调查。”他能在这行闯出名堂,自有自己一套调查方法。

袁宁见赵诚神色不对,不由追问:“赵哥你查到了?”

“查到了。”赵诚说,“qíng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华东省很多疫苗也曾经运输和储存过程中高温曝晒过,我咨询过这方面的专家,知道这样的疫苗很有可能会失活。这次出事的只是那几支联合疫苗里的减毒活疫苗,其他问题还没爆发出来。”

疫苗是很娇贵的东西,要是条件不适合很快会失效,打了这些无效的疫苗是不会起作用的,在疫病高发地区很可能会染上病!

而减毒活疫苗的危险xing又比灭活疫苗要高一些,它的生产技术要落后许多,每个生产环节都可能出现问题。减毒,意思是压制了病毒的毒xing,保留它的抗原xing,然后把它注she到人体内。听起来危险不大,但疫苗本身剩余的毒xing还是有可能导致免疫力低下的人出现不良反应甚至至死。

所以这类疫苗从生产到接种都要严格把关。

“这件事牵涉到的不仅仅是第九医院。”赵诚说出一个惊人事实,“华东省所有的疫苗,几乎都是由同一家疫苗生产企业提供的。因为那家企业不是华东省的,所以运输路途比较遥远,有几批疫苗是走陆路运过来的,每一批疫苗的量都非常大。如果那位江医生没有说谎、第九医院的疫苗根本没冷藏储存的话,那么这第九医院应该是从购入疫苗开始,就知道疫苗已经失效了!”

也就是说,这些疫苗很有可能在运输途中就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157章

《小牧场》/chūn溪笛晓

第一五七章

“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一股茶香弥漫在市药监部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一个中年人正坐在办公桌后,哼着曲子,享受十年如一日的清闲日子。他这部门是肥缺,钱多,办不办事自己定,偶尔出去检查一趟,保准盆满钵满。能坐上这个位置,他的背景自然不简单。等哼得口渴了,端起茶喝了一口,睨了眼坐在一旁的第九医院院长。

这是他本家一个远亲,有点能耐,会钻营,学历全是函授来的,水分大得很,脑子倒是动得多,可惜动的都歪脑筋。中年人没说话,等院长开口。

院长夸道:“三哥,你这《夜奔》越唱越好了,今年联合晚会该有您一份吧?”好歹听了这么久,院长早就做足了功夫,中年人唱的是《宝剑记》里的一折,讲林冲奔梁山的。

这马屁拍得挺准,中年人笑呵呵地说:“是有,就唱这一折。”他把一杯茶往院长面前推了推,闪着jīng芒的眼睛里满是轻蔑,“说吧,又有什么事?”

天气冷得很,屋里却暖气却很足,暖和得很。院长抬手擦了把汗,觉得手上湿淋淋的。他说:“还是疫苗那事儿,三哥,你说疫苗的事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疫苗的事?什么疫苗的事?”中年人一脸刚正和迷茫,仿佛根本不明白院长在说什么,“我从来都认认真真监察药品质量,可没听说过疫苗有什么问题。”

院长懵了一下。

中年人板起脸训斥:“你说你,疫苗应该怎么保存都忘了?还让人发现你不冷藏,冷藏能费多少事?能费多少钱?好好的疫苗分给了你们医院,你们怎么能不认真对待?”

院长一下子明白了。他说:“对对对,这事是%e

52书库推荐浏览: 春溪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