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眼睛_余以键【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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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李老头走前面,小梅的胆子大了一点。她跟在李老头背后,跨进了那座小院。不知是深夜的缘故还是昨夜下了场雨,小院里有很浓的湿气和霉味。

手电光在慢慢扫dàng,阶沿、围墙、院角的小厕所、停尸间的木门、门上的把手……李老头说,她能藏到哪里去呢?

小梅突然想到,如果李老头关于魂灵的说法有可能存在,那当然是找不着了,因为魂灵本来就看不见的,但是,它能显形吗?

李老头将手电光停留在停尸间的门上,回忆道,这黑衣女人如果你没看错,倒确是一件怪事。这段时间,我在屋里睡觉时,也听见过好几次奇怪的声音,是门在响动,可不知道是哪里的门响,那声音又远又近,像是有人进出。这里都知道是太平间,谁会来打扰呢?

一不做,二不休,李老头说,我们进停尸间去看看,只有那里没找过了。

作为护士,进停尸间对小梅而言本不是难事。但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在目睹了一个黑衣女人消失在这里之后,小梅感到腿在哆嗦,她说,我不进去了,李大爷,你进去看看吧。

李老头走过去,先开亮了停尸间廊下的灯,然后推门走了进去。小梅紧张地站在几米之外,心想,千万千万,里面不要发出什么叫声,尽管她也不排除李老头会遭遇到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李老头走了出来,做了个什么也没发现的姿势。他说,我连摆在里面的尸体都看过了,没有会动的。

小梅觉得头皮发麻,她说要回去了。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再次往周围看了看,什么异样也没有。太平间的尽头是一道围墙,那一带是藏不住人的。

突然,小梅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跟着她出来的李老头说,我们到那边看看。

她要过李老头的手电,照着围墙走过去,围墙上出现了一道小门。李老头说,这是运尸体出去的地方,外面是一条小巷,火葬场的车每次都到这里来,停在门外,然后由我们将尸体从这抬到车里去。你想,如果这一切从医院大门进出,看着是令人不舒服的。

小梅伸手一拉,门开了,她问,这门夜里也不锁吗?李老头说,锁它gān啥?没人进这里来,外来的过路人凡知道qíng况的,从街上过都离这小门远远的。

小梅拉开这门跨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夜深了,路上没人,几盏街灯远远近近地亮着,地面显得很gān净。

小梅说,那黑衣女人一定是从这里走掉的。李老头也恍然大悟道,我在夜里听见门响的声音也可能是从这里发出的。

但是,这黑衣女人要gān什么呢?深更半夜从这里进出,证明她了解医院的qíng况,李老头建议说,你去问问纪医生,那黑衣女人是从他家的楼梯上走出的,他在家里听见过什么声音没有?

小梅回到值班室的时候,纪医生已坐在那里了。小梅慌张地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看见纪医生的脸也紧张得变了形。她还从未看见过纪医生也如此恐惧。

当然,纪医生刚才在家时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以及和宋青一道在楼顶花园里发现的那张可怕的字条,小梅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她只是觉得纪医生非常恐惧。

小梅说,李老头认为那黑衣女人是董雪,我觉得很荒唐。

纪医生哀叹一声道,别讲了。小梅看着纪医生的脸,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同时,还充满可怜和无助。

小梅给他倒了一杯水,顺便问道,怎么没看见宋青呢?

纪医生怔了一下,解释说,宋青明早要回老家去,家里有事,已请了假回去看看,今天夜班就提前回去休息了。病区里的日日夜夜似乎永无变化。早晨,送早餐的手推车的声音,各病室去锅炉房打开水的声音,医生护士查房诊病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漫长的白天。到了晚上,又是一段小小的忙碌,然后沉寂下来,当走廊上没有了人影,灯光昏昏yù睡,这一段就是深夜时分了。

当然,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是局外人的感觉。对我而言,这段日子所经历的怪事可谓防不胜防。宋青突然回她的老家去了,我便深感蹊跷。因为按理说来,她在临走前顺便给小梅或者我打个招呼应该是qíng理中的事。因为自从她受到黑衣女人的惊吓后,大家都牵挂着她的。如今,她回到她那遥远的县城去探亲,怎么可能大家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纪医生说,宋青给他请了假,但是,什么时候回来,他又说不清楚了。

我望着纪医生疲惫的面容,只好说,因为没看见宋青,顺便问问的。我对坐在侧面的薇薇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可以告诉他我们去摄影室的事了。

小梅故意到各病房察看去了。我和薇薇已事先给她讲了这事,夜深后,她便故意回避开,好让我们将此事讲给纪医生,以便看看他的反应。

我无法准确描述纪医生听完此事后的反应,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打开抽屉,取出那张董雪与薇薇在摄影室合拍的照片,良久地看着,好像他一下子陷入了一个迷梦中。

我轻声问道,董雪是在拍照后不久失踪的,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纪医生抬起头说,谁知道呢?但是那个搞灯光的小吴肯定在说谎,因为董雪从未与我谈起过离婚,她也用不着去拍广告挣钱,实际上,我们很相爱,至于钱嘛,应该也不缺,谁都知道董雪生活得很幸福。

纪医生这种肯定的表述,至少给我一个感觉,这就是摄影室的小吴和纪医生,两人中必有一个在说谎。

不过,作为守护病人的家属或朋友,我和薇薇都没有更深地介入此事的理由,说实话,我们只是在尽到义务罢了。我们告辞,走出值班室,纪医生却突然叫住我和薇薇说,宋青以前看见过的黑衣女人,是真的,不是幻觉,她叫我们都提高警惕,尽量捉住这个飘忽的黑影。他说,我不相信这是董雪的灵魂。

对这一系列怪事从不在意的纪医生现在也如此紧张,我感到事qíng一定已非常严重。

回到走廊上,小梅将我和薇薇叫到了电梯口,这里是绝无人打扰的地方,尤其在深夜。小梅讲起了她追踪黑衣女人到太平间的经历,我qiáng烈地感到,这黑衣女人已经从医院的走廊转移了,纪医生的家现在是这个黑影徘徊的地方,难怪纪医生那样紧张。

我想起了我偶然窜到李老头住处的经历,李老头chuáng下纸箱里的那一缕女人头发,至今仍在我眼前闪现。使我迷惑的是,这黑衣女人与太平间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了看表,深夜12点45分,我该回表弟的病房休息了。薇薇也说累,并说再不想参与这些怪事。正在此时,我突然看见小梅的面部表qíng紧张起来。

小梅说,你们听……我们屏息听去,空气中又飘浮着一种女人的哭声,这哭声很久没出现过了,今夜又隐隐出现,让人听得背脊发冷。

这次,由于我们站的位置正在楼梯附近,因此,我们听出了这哭声的方向,好像是顺着步行楼梯飘上来的。

说实话,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同时是一种刺激,它让人有搞清楚它的冲动,我在瞬间改变了不再参与这些怪事的想法,对小梅和薇薇说,我们顺着这哭声去看看。

也许是人多势众,大家都同意了,我们三人顺着暗黑的步行楼梯往下走,转了一个弯之后,我看见楼梯上有白色的东西,我突然记起了小梅作出的这个侦探举动,便轻声问道,那白纸,收集到脚印了吗?

小梅在暗中说,没有。我早就不管这事了,都是郑杨出的笨办法,神经病。小梅的语气好像充满着对她的男友的不满,这令我吃惊。我问,郑杨出差回来了吗?小梅说,刚回来,但我不想理他了。

我正在琢磨这一对恋人出了什么事,薇薇突然从后面拉了我一把,说,你们快听……

飘浮的哭声在停歇了一会儿后,又响起来了,这女人的哭声顺着楼梯飘来,非常凄惨,令人害怕。我们加快脚步往下走,哭声越来越近,我感到心里“咚咚”直跳,小梅和薇薇好几次说,我们回去吧。但是,哭声已近在身边了。

记不得我们到达的这个地方是第几层楼了,总之我们走进了儿科病区。我们看见一个妇女正抱着一个婴儿在走廊的长椅上痛哭,有护士在旁边说,把孩子送到太平间去吧。这母亲说,不,他没有死,我要抱着他,他冷。

我感到眼眶一热,同时,我也明白了我们以前听见过的哭声并非恐怖,它是从人心的最深处发出的悲伤,这在医院里常常出现。

huáng昏时分,病区走廊上的消毒水气味浓烈起来,清洁女工小夏在弯腰墩地,她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仿佛还没完全从上次的惊吓中解脱出来。这些日子,那个刀形脸的男人老在她记忆中晃来晃去,幸好小梅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将她从纸箱中解救出来,不然,她也许会死的。

正在此时,小梅来上夜班了。小夏停下墩布,对迎面走来的小梅说,你男朋友来了。小梅问,在哪?小夏说,他在这等了一会儿,说是到楼下散散步再上来。

小梅走进值班室。纪医生也还未到达,值班室显得很冷清。她脱下刚买不久的一件贵重的时装上衣,从衣架上取下白罩衫穿上。

郑杨就在楼下。分别了这样久,她不但未想念,反而差点将他忘记了。小梅为自己出现这种状况感到惊奇。她想,这只能说明自己并未真正爱上他。

或者,是卢先生出现了的原因吗?小梅想起了这个年轻的汽车商。自从她与宋青一起在酒吧认识了这个家伙以后,她就被qiáng烈地吸引住了。因为什么呢?是他的富有、地位、轿车、优雅的谈吐?小梅分不清究竟哪点更重要,但是,一个远离病区之外的陌生生活确实让她着迷。

她想起了那个玫瑰色的周末。她和宋青一道坐在卢先生的豪华轿车上,而车正在轻快地远离这个城市,向着远远的湖光山色驶去。这是他们在酒吧认识后的第一次出游。宋青开始还有些犹豫,小梅说,去吧,平时太枯燥了,出去解解闷也好。可是,到达景区以后,小梅很快发现卢先生老是盯着宋青说话,她心里有点后悔对宋青的鼓动,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为了抵抗这种感觉,在登湖上的游船时,小梅故意走到了最后,然后站在岸边,对着摇晃的甲板说,我怕。已经上船的卢先生伸过手来说,拉住。她便将手搭过去,她感到她的手已握在一只有力的大手中,并且,在她上了船板后,有几秒钟,这两只手并未分开。

就是这几秒钟,使小梅的人生发生了逆转,她第一次qiáng烈地感到,自己一定要得到他的重视,并且一定要让他爱她,非此她觉得不堪忍受。但是,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她也不知道,她不想知道。

这种冲动让小梅做出了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当时,他们在岛上的小餐馆用餐,小餐馆建在水边,是一种别致的吊脚楼,楼上异常安静,窗外的翠绿像一幅画。她和宋青分坐在卢先生两侧,这使他看上去像一个王子。当卢先生端起酒杯与大家碰杯时,小梅想也不想便一饮而尽,这使宋青大为惊奇,卢先生却拍了拍她的手背说真可爱。小梅甜甜地一笑,她知道自己当时的表qíng是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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