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状闪电,我必须要面对它了,因为开学后,大气电气专业的课程就要开始了。
讲大气电学的是一名叫张彬的副教授,这人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不矮,眼镜不厚不薄,讲话声音不高不低,课讲的不好不坏,总之,是那种最一般的人,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腿有点瘸,但不注意就看不出来。
这天下午下课好,阶梯教室中只剩我和张彬两人,他在讲台上收拾东西,没有注意到我。时值中秋,夕阳把几缕金色的光投进来,窗台上落了一层金huáng色的落叶,内心一向冷漠的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作诗的季节了。
我站起来走到讲台前:“张老师,我想请教个问题,与今天的课无关。”
张彬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低头收拾东西。
“关于球状闪电,您能告诉我什么?”我说出了那个一直深埋在心中但从未说出口的词。
张彬的手停止了动作,抬起头,但没看我,而是看着窗外的夕阳,仿佛那就是我指的东西。“你想知道些什么?”过了几秒钟他才问。
“关于它的一切。”我说。
张彬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夕阳,任阳光直she到脸上,这时阳光仍然很亮,他就不觉得刺眼吗?
“比如,它的历史记录。”我不得不问的更详细些。
“在欧洲,它在中世纪就有记载;在中国,比较详细的记载是明代的张居正写下的。但直到1837年才有了第一次正规的科学记载,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它在最近四十年才为科学界所接受。”
“那么,关于它的理论呢?”
“有很多种。”张彬简单地说了一句后又不吱声了。他把目光从夕阳上收回来,但没有接着收拾东西,像在深思什么。
“最传统的理论是什么?”
“认为它是一种旋涡状高温等离子体,由于内部高速旋转造成的离心力与外部大气压力达到平衡,因而维持了较长时间的稳定xing。”
“还有吗?”
“还有人认为它是高温混合气体之间的化学反应,从而维持了能量的稳定。”
“您能告诉我更多一些吗?”我说。向他提问,如同费力地推着一个沉重的石碾子,推一下才动一下。
“还有微波激she-孤立子理论,认为球状闪电是由体积约为若gān立方米的大气微波激设所引起的。微波激she所引起的。微波激she相当与能量低的多的激光,在空气体积很大时,微波激she会产生局部电场即孤立子,从而导致看的见的球状闪电。”
“那么最新的理论呢?”
“也有很多,比较受到注意的是新西兰坎特伯雷大学的亚伯拉罕森和迪尼斯的理论,认为球状闪电主要是由微型含硅颗粒组成的网络球体燃烧形成。其他的五花八门,甚至有人认为它是空气中的常温核聚变。”
张彬停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更多的内容:“在国内,中科院大气所有人提出了大气中等离子体的理论,从电磁流体力学方程出发,引入旋涡-孤立子谐振腔模型,在适当温度场边界条件下,通过数值求解方程,从理论上得出了大气中等离子体涡团——火球的解及它存在的必要和充分条件。”
“您认为这些理论怎么样?”
张彬缓缓地摇了摇头:“要证明这些理论的正确,只有在实验室中产生出球状闪电,但至今没人成功过。”
“在国内,目击球状闪电的案例有多少?”
“不少,有上千份吧。其中最著名的是1998年中央电视台拍摄的长江抗洪记录片中,无意间清晰地摄下了一个球状闪电。”
“张老师,最后一个问题:在国内大气物理学界,有亲眼看见过它的人吗?”
张彬又抬头看窗外的夕阳:“有。”
“什么时间?”
“1962年7月。”
“什么地方?”
“泰山玉皇顶。”
“您知道这人现在在哪儿吗?”
张彬摇了摇头,抬腕看了看表:“你该去食堂打饭了。”说完拿起他的东西径自朝外走去。
我追上了他,把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的问题全部倾泻出来:“张老师,您能够想象有这么一种东西,以一团火球的形式毫不困难地穿过墙壁,在空气中飞行时你感不到它的一点热量,却能瞬间把人烧成灰?有记载它曾把睡在被窝里的一对夫妻烧成灰,被子上却连一道焦痕都没留下!您能想象它进入冰箱,瞬间使里面的所有冷冻食品都变成冒热气的熟食,而冰箱本身还在不受任何影响地运转?你能想象它把你的贴身衬衣烧焦,而您竟没有感觉?您说的那些理论能解释这一切吗?”
“我说过那些理论都不成立。”张彬说,他没有止步。
“那么,我们越出大气物理学的范围,您认为现今的整个物理学,甚至整个科学能解释这现象吗?您就丝毫不感到好奇吗?看到您这样,我真比见到球状闪电还吃惊!”
张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第一次正视我:“你见过球状闪电?”
“……我只是比喻。”
我无法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麻木的人,这种对大自然那深邃秘密的麻木充斥着整个社会,对科学来说早就是一中公害。如果这种人在学术界少一些,人类现在说不定已飞抵人马座了!
张彬说:“大气物理学是一门很实用的科学,球状闪电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现象,在国际建筑物防雷标准IEC/TC-81,以及我国1993年颁布的《建筑物防雷设计规范》中,都没有考虑到它,所以,在这东西上花太多的jīng力,意义不大。”
和这种人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好讲,我谢过他转身走人。要知道,他能承认球状闪电的存在,已经是一大进步了!直到1963年,科学界才正式认同这种闪电的存在,这之前,所有的目击报告都被断定为幻觉。这一年的一天,美国肯特大学电磁学教授罗格.杰尼逊在纽约的一个机场亲眼看到了一个球状闪电,那个直径约20厘米的火球穿墙进入一个机库,穿过了机库中一架飞机的机身,又穿墙飞出机库消失了。
当天晚上,我首次在google主页上键入“balllightning”主题词搜索,不抱太大希望,但搜索结果中的网页竟达四万多个,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准备为之付出全部生命的东西,全人类也在关注着。
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了,炎热的夏天到来了。夏天对我的意义又多了一层:雷雨将出现,这使我感觉自己离它更近些。
这天张彬突然来找我,他给我们上的课在上学期就已结束,我几乎把他忘了。
他对我说:“小陈,我听说你的父母都不在了,经济qíng况比较困难。今年暑假,我有一个项目缺一个助手,你能来吗?”
我问是什么项目。
“是对云南省一条设计中的铁路进行防雷设施的参数论证,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在国家正在制定中的新防雷设计规范中,计划把以前全国通用的0。015的落雷密度系数改为依各地区的qíng况分别制定,我们是去做云南地区的观测工作。”
我答应了他。我的经济虽然不宽裕,但还过得去,答应去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实际接触雷电研究。
课题组有十几个人,分为五个小组,分布在很广的范围内,相互之间相隔几百公里。我所在的这一组除了司机和实验工,正式成员只有三个人:我、张彬和他的一个叫赵雨的研究生。到达研究地域后,我们住在一个县级气象站里。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好,将开始第一天的野外作业。当我们从那间当作临时仓库的小房中向车上般仪器设备时,我问张彬:“张老师,目前对雷电内部结构的探测有什么好办法吗?”
张彬目光敏锐地看了我一眼,他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从目前国内工程建设的需要来看,对雷电的物理结构研究不是首要任务,当务之急是对它的大面积设计研究。”每当我的提问涉及到球状闪电,哪怕是像这次这样远远地涉及,他都避而不答,看来这人对没有实用价值的研究真是深恶痛绝。
倒是赵雨回答了我的问题:“手段不多,目前闪电的电压都无法直接测定,只能通过其电流值来间接推算。至于研究雷电物理结构最常用的仪器,就是这东西。”他指了指仓库一角放着的一堆管状物,“这叫磁钢记录仪,是记录雷电电流的幅值和极xing用的,它是用具有较高剩磁的物质制造的,在它的中部的导线接闪时,就可根据雷电电流产生的磁场在记录仪中形成的剩磁,来计算雷电流的qiáng度和极xing。这是60si2mn型,还有塑料管型、刀片芯型和铁粉型。”
“我们这次要用到它吗?”
“当然,要不带来gān什么?不过那要是后面了。”
第一阶段的任务是在观测区域安装雷电定位系统,这种系统通过大量散布的雷电传感器把信号集中到计算机中,可对特定区域的落雷数量、频度和分布进行自动统计。这实际上是一个只会记数和定位的系统,不涉及雷电的物理参数,所以我不感兴趣。主要的工作是在野外安装传感器,这是一项辛苦活儿。运气好还可以把传感器装到电线杆或高压塔上,但大部分qíng况还要自己竖杆子。几天下来,实验工们都连连叫苦了。
赵雨是一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人,对自己的专业尤其如此,在工作上能拖就拖,能懒就懒。他开始还对周围热带雨林风光赞叹不已,后来新鲜劲过了,便显得没jīng打采。但他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我们也很谈得来。
每天晚上回到县城,张彬总是在房间里埋头整理当天的资料,而赵雨有机会就溜,拉着我到县城里那条古朴的小街上去喝酒。那条街常常没有电,古老的木屋在烛光中时隐时现,使我们回到了那没有大气物理学和其他物理学,甚至没有科学的时代,一时忘记了现实。这天我们坐在一家小酒店的烛光中,醉意朦胧,赵雨对我说:
“如果这雨林深处的人们见过你的球状闪电,他们一定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我说:“我问当地人,他们早就见过,也早就解释了:那是鬼魂的灯笼。”
“这不就行了?”赵雨手一摊说,“很完美的,那些等离子体啦孤立子-谐振腔啦能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见得比这个学说多。现代化就是复杂化,我不喜欢复杂化。”
我哼了一声:“像你这号人,这样的工作态度,也就张教授这样的导师能容你。”
“别提张彬,”赵雨醉醺醺地挥挥手,“他是这种人:如果一个钥匙掉到地上,他不会循着刚才发出响声的方向去找,而是找来一把尺子和一枝粉笔,把整个屋子的地板打上方格,然后一格一格挨着找……”
我们都埋头笑了起来。
“他这种人只会gān那些将来注定要全让机器gān的活儿,创新和想象力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在学术上他们用所谓的严谨和严肃来掩盖自己的贫乏和平庸,你也看到了,大学里充斥着这号人。不过话说回来,时间长了,一格一格总能找到些东西,所以这些人在专业上也混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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