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_余以键【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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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能吗?仅仅是酒店大堂里的一督,那神秘女子的影子便遮住了他从任何角度观望世界的视线。他将看不见海、看不见树、看不见司机的后腿勺和迎着挡风玻璃流来的海滨大道。这种魔障只在他16岁那年发生过,而今他已年届50,命运在他的“知天命”之年让他再次遭遇这不可思议的迷局。

  然而,这一切却发生在他度完假期离开酒店的瞬间。他现在正在向机场高速前进,两小时后,他将升上万米高空,飞回他的内地。当然,他以后还可能来这里,来这座海滨酒店,他会在酒店大堂里徜佯吗?或者,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惆怅地望着空空dàngdàng的大堂……

  汽车猛地停了下来。洪于一惊,机场到了!候机楼像山峦一样出现在他的侧面。司机敏捷地下了车,从车头绕过来替他拉开了车门。

  洪于并没有下车,而是从皮夹内拿出机票递给司机道:“去,把它退掉。”

  一刻钟以后,这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已经飞驰在返回海滨酒店的路上。满脸狐疑的司机认真地开着车,职业习惯使他知道绝不能对客人问任何不该问的问题。

  洪于做梦似地回到了酒店大堂。总台的接待小姐像老朋友一样招呼他,看来她们对客人的任何怪异行为早已没有好奇心。

  “还是住001套房吗?”接待小姐嫣然一笑地问道。这笑容使洪于觉得她似乎dòng察了什么秘密似的。洪于点了点头,001套房是这座酒店最高贵的套房,凡住进这套房的客人,酒店总经理会在半小时内登门向客人致敬。

  接下来要做的事让洪于犯难了,到哪里去找这位让他陷于迷狂的女子呢?他坐在豪华房的大沙发上一连抽了两支烟,脑子里闪过餐厅、咖啡厅、酒店花园的长椅、酒店外面的海滨浴场……他可能像一个梦游症者似地四处乱转,这简直荒唐透顶!并且,就算遇见了她,又该怎样做呢?如果不想目送着她再次消失,那只能走上前去,硬着头皮说,小姐我能请你喝咖啡吗?不行,这种明目张胆地猎艳方式令人生厌。或者先做作惊讶地问道,小姐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呢?这样对方会困惑一下,会脱口而出地问道,你?这样你便可以顺势作出自我介绍,并不失时机地递上你的名片,那上面你的身份所包含的巨大成功和财富,足以让任何女子心动。尽管半信半疑,她也会接受你一同去喝一杯的邀请,以便确认你的身份是否属实,一旦证实了这真是一位令人仰慕的男人,那让她一小时后进入你的浴室、并半裹着浴巾走出来面对你就是自然的事了。

  想到这里,洪于突然像皮球一样泄了气,他真是为这种事从机场重返酒店吗?多少年来,他已经从不为这种事花费半点力气了,就算是京城里有名的模特或演员,只要需要,他可以一个电话让她们从千里外飞来共度良宵,而第二天,他便会兴趣索然地将她们打发掉。

  当洪于意识到当下的举动非同寻常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要什么?该怎么做?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必须见到她。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妇的形象,她站在公jiāo车站上等车,而他在街对面望着她,那年他16岁,她的丰姿与气度像雷电一样击中了这个少年。他目送着她上了车,感到世界一下子空旷了下来。第二天同样的时候,他又去了那个公jiāo站,希望能再次见到她。连续五天,他都去那里站上两小时,而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五天。命运是一种无法预测的东西,30多年过后,谁会相信他会再次遭遇这种雷电的袭击。和少年时的经历不同的是,这次事件中两个角色的年龄悬殊刚好倒转了过来。想到这点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这种一头一尾的事件有点像生命的圆圈。而圆圈一旦画成,似乎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酒店餐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大海。不过现在天正在黑下来,餐厅里的辉煌灯光使窗外的景色过早地变成了一片黑色的空茫。洪于慢慢地品着上好的法国葡萄酒,眼睛却在餐厅里搜索着,或许,那个神秘的女人下一刻便会突然出现在这明亮的灯光下。

  从中午时分返回这座酒店以后,洪于便在这座酒店内外反复地徘徊,像一个心事重重的思考者。他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在这个客人必经的咽喉地带漫不经心地抽烟,电影里的侦探一般也就是这个模样。他去过海滨浴场,在一大片花花绿绿的泳装女人中穿行,一定有人将他误认为是来此大开眼界的乡巴佬了。

  然而,那个神秘女人像梦一样消失了。他好几次想走到总台去,查一查上午10点住进酒店的那个女人的房间号,但他的理xing和身份感阻止了他采取这种唐突的行为。他突然后悔这次度假没有将伍钢带出来。伍钢是他的助手兼保镖,如果这个小子在场,他会在一支烟的时间内找到那个女人的可靠线索,并且在转眼之间就会把她带到他的面前。是的,伍钢的这种本领不容置疑,不论是朋友、仇人、或者匆匆的过客,只要洪于说要见到对方,就算对方埋在地下伍钢也会掘地三尺把那人拎出来。

  洪于这次只身出来度假,完全是在一个失眠之夜后的偶然决定。那一夜,他老是看见一个死去的男人。那男人面色红润,但这种红润显然是殡仪馆的化妆师涂抹出来的,因为他露在衣服外的脖劲和双手是那样苍白。死者是洪于在商界的小兄弟,20多年前,他们曾合伙做过半年的药材生意,为赚到一点小钱而欣喜若狂。如今,这位小兄弟在他自己的公司大楼里撒手归西,留下上亿元的资产不论他如何割舍不下也再已无法打理了。据说他突发脑溢血之前正在审看一份合同,突然感到头痛难忍,就在女秘书给他倒水来的瞬间,他头一歪便伏在办公桌上再也无法叫醒了。

  本来,洪于对生生死死是自认为可以超然视之的,但这种超然实在是因为人总认为死亡离自己尚远的原因。人们本能地回避对这种必然结果的考虑,因为这是世界上惟一一件无法考虑的事qíng。在这个小兄弟死前的两天,洪于刚好过了自己的50岁生日,遵照民间对男人生日“做9不做10”的习俗,他只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家宴,有家人和公司的几个核心人物参加。席间,他对年轻的妻子问道:“我老了吗?”妻子温柔地一笑,那神态完全就是对他的qiáng壮与活力的赞赏。他的妻子今年才24岁,做过空姐的她具有世间罕见的温柔,不只是和他相处时是这样,就是她独自看着窗外时,那种温柔的神qíng也是浓浓的,这只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妻子的温柔助长了洪于的qiáng壮感,可当天晚上左胸一点隐隐地发痛使他对这颗已跳了50年的心脏产生了担忧。两天后听到了他那个商界小兄弟的死讯。小兄弟也才46岁,怎么说走就走了?他开始失眠,平生第一次听见了死亡的扑翅声。

  突然很想独自出去走走。一个人,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不要任何人陪同,去世界上某个安静的地方呆呆,山中,或者海边。洪于不明白何以产生这个qiáng烈的念头。多少年来,他已习惯了活在由人网织成的社会关系之中,即使周末到郊外去钓鱼,他出行的人马驶在公路上也是一个豪华车队的阵容。而这次,他决定独自出行,除了妻子知道他是想出去休养休养之外,集团公司上下的人都认为董事长此次出去定是有重大且保密的商务活动。洪于的集团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共有12家独资或控股的公司,其业务横跨房地产、金融、旅游、jiāo通运输、餐饮娱乐、美容健身、电器生产、商贸等多个领域。近来,除了房地产公司面临银行还贷高峰外,其他各公司都没有让他特别cao心的事。这样,他第一次独自出了门,从内地直飞海边。在这里享受了20年来都未有过的对人生淡淡的惆怅之后,一个神秘女人留住了他离开这里的脚步。

  餐厅里的客人已稀疏下来,晚餐时间已过,看来那神秘女人不会在这里出现了。洪于在送来的帐单上签了字以后,从餐桌旁站起来,再次环视了一下周围,才慢慢踱出了餐厅。

  走廊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一双白色的高跟鞋迎面走来。洪于抬起头,酒店的大堂副理刘小姐已站在他的面前。“洪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吗?”刘小姐礼貌地问道。

  洪于心里格登一下,这家以服务细微著称的酒店,对他的心神不定一定也注意到了。

  “没什么。”洪于笑了笑说道。

  洪于突然下了决心,鼓足勇气地说道:“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请代我查一下一个客人的房号,是一个20多岁的小姐,今天上午10点住进这里的,我感觉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好的,”刘小姐慡快地答道,“待一会儿我打电话到你房间。”

  洪于住的套房在这酒店的五楼,也是顶层,有由保安守卫的专用电梯直达。一般人将这里称为总统套房,但洪于认为这只是酒店宣传,他不相信真有什么总统住到这里来。

  回房不到10分钟,电话响了,是刘小姐的声音:“洪先生吗?我已经查过了,今天上午10点左右没有新到的客人。整个上午只在11点15分到过两个客人,是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儿子分别住在301和302号房。”

  “哦,”洪于吃惊地说道,“不可能吧?”

  “是这样的,”刘小姐在电话里认真地说,“登记簿现在就在我手上,不会错的。”

  放下电话,洪于靠在沙发上有些发楞。他清楚地记得上午10点他到总台退房,那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就站在他旁边。他还听见她要的是一个单间,并向接待小姐要求道,房间的窗户一定是要向海的。

  洪于突然感到心里一紧,有一点毛骨悚然的味道。因为他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当时他和家人住在远离省城的岛上别墅里,妻子在半夜便看见过穿黑裙子的女人,她是被楼梯上的动静惊醒的,出门去看,那影子在楼梯拐弯处一闪便不见了……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洪于出了酒店向海边走去。暑热还未完全消退,他一边走一边脱下T恤、只穿着一条齐腰的宽大短裤悠闲地踱着步子。从海上来的风chuī在胸膛上,使人感到凉慡舒适。

  有车从海边迎面驶来,车灯she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闪在路边,当这辆车和他擦身而过时,他看见了这是辆红色的敞蓬跑车,开车的是一位长发女郎,没看清楚她的衣服的颜色,只见她长发飘起时,luǒ露的背和肩头闪着白光。

  洪于一惊,这不是上午看见的那个长发女子吗?她一定沿着海边兜风去了,现在正返回酒店。洪于呆站着路边,想跟着车回到酒店去,但转念一想,未必是她吧,长发女子也不会只她一个。况且,即使他步行回去,恐怕也找不到她的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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