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当快艇驶近小岛的时候,洪于和伍钢已经站在岛边了。快艇越来越近,洪于看见薛英的旁边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头,面貌还是不很清楚。出乎意料的是,当快艇接近小岛时,船头却改变了方向,贴着小岛向南驶去。洪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曾大师上岸之前要先围着小岛转一圈。
很快,快艇从小岛的另一个方向转了回来。曾大师上岸的时候,洪于看见他瘦削的脸上眼睛很亮,走路时也有一种气宇不凡的样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大师,和洪于握手时他有种很应付的感觉。
洪于将他请进了三楼的小茶厅。从下船到在茶厅坐下,这一段路曾大师走得很缓慢。他先是站在上岸的地方,眼光望着别墅的尖顶,然后视线向下、向左、向右,这样,整座别墅就已经被他装在心中了。在即将进门的时候,他又在花岗石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进门。
没有让女佣打扰,伍钢给曾大师递上茶,然后站到门外去了。
“曾大师千里迢迢而来,本人不甚荣幸。”洪于礼节xing地说道。
“洪老板不必客气。”曾大师不动声色地说,“见面便知,洪老板是大贵之人,此次让我来,究竟要我看些什么,不妨明示。”
“随便,随便。”洪于说,“事业、财富、住宅、寿命、婚姻,等等,大师都可任意点拨。”
曾大师突然将脸一沉,严厉地说道:“胆大!你命虽有贵,但不可求全。yù如四海,但人生能求得其中一二足矣。若要全知,便是全不知,此乃弃暗投明之道也。”
洪于一惊,这大师的念念有词中果然颇有气象,他不自觉地跟随了他的语言方式,点头说道:“大师所言极是。刚才见大师绕岛一周,不知我这里可是发达之地?”
曾大师呷了一口茶,然后说:“恕我直言,刚才环岛所见,皆是蟒蛇之灵。在此居住,男人尚可,女人则凶多吉少。不知洪老板当初建房何以选择此址?”
洪于心里一沉,这种说法与两年前请来的和尚所言一模一样,莫非这岛真有问题?
洪于说:“当初无知而为,木已成舟,不知可有什么解法?”
曾大师盯着洪于的脸看了一阵子,说:“蟒蛇之腹乃万劫不复之地,你能在此平安,皆因15年前险死过一回,由此识得鬼神,有了避邪之力。”
曾大师言中往事使洪于叹服,他决定向大师求救了。
“实话相告。”洪于说,“有一女子之命,想请大师算算。”说完,洪于便将舒子寅的出生年月日告知,这是他清理舒子寅的行李时,从她的身份证上记下的。
曾大师听完后说:“这人今年26岁了,在什么时辰出生的呢?”
“寅时。”洪于答道。
曾大师闭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念的什么。突然,他怒眼圆睁,直视着洪于说道:“洪老板,告辞了!你拿一个死人之命来让我算,是想作弄我不成?”
刹那间,洪于感到如雷炸响。他拉住曾大师说:“大师恕罪,正是死人,我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尸体在哪里?请大师指点。”
曾大师这才重新坐下,闭眼默念了一会儿,说:“从命相来看,此女子被水相克,且与巫相近,鬼魂极易上身。若死,必在水中。刚才环岛之时,我已嗅到水味异常,便知这水下之鱼已染有蟒蛇之灵,可食人于瞬间,故尸不可找也。”
洪于呆若木jī似的听着,慢慢地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他艰难地对门外的伍钢叫道:“送客。”
夜幕再次降临,雾气像无脚行走的怪物,从湖上包围着小岛。时不时地,有只什么鸟在树林中发出怪异的啼叫声。别墅的尖顶上闪着星星诡秘的眼睛。
洪于走下楼来,他想找木莉聊一聊。他在心中抗拒着那个算命大师的说法,因为木莉的妹妹的手臂就没有被鱼吃掉。他想从这只手臂上找到线索。
木莉的房间里没人。洪于又走进另外几个女佣的房间,全都没人!他在窗口探头望了望,看见女佣们正在鲁老头的小木屋外围成一堆,好像有什么事。
洪于走了出来,女佣们见他走来都不吭声了。和女佣们站在一起的鲁老头走过来对洪于说:“这些丫头,都不敢回房睡觉了,她们要我住到里边去,将这间外面的小屋给她们挤着住。”
“为什么这样?”洪于有些生气。
“是这样的。”鲁老头转达女佣们的经历说,“刚才,她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云儿房间的门却被悄悄推开了,她看见舒小姐走了进来。嗨,还是你自己讲吧。”鲁老头转身对云儿叫道。
“是这样的。”云儿的声音发颤,“当时我正在整理chuáng铺,听见身后门响,我以为是梅花或者桃花进我屋里来了,就没在意,也没回头去看,只是说,我没时间和你们玩,等一会儿我还要上楼去整理主人的房间呢。没想到,进来的人并不说话,只是从后面抱住我,我感到这人的全身冰凉冰凉的。我扭头一看,天哪,是舒姐,她的脸上头发上粘满苔藓。我吓昏头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跌倒在地上后,梅花、桃花和木莉都跑进我的房间来了,她们看见我坐在地上大叫,但她们却什么也没看见。她们问我怎么了,我就讲了刚刚发生的事,大家都吓坏了,都说不愿意在这里工作了,我说不行,实在害怕的话,我们住到小木屋去。当然,我也确实害怕极了。”
云儿的经历让洪于又惊又喜悦,他甚至想,今天晚上,舒子寅会走到他的房间来吗?他想,她如果来,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他要拥抱她,吻她,他要留住她不让她再离开。
但是,看见女佣们害怕的样子,他愤怒了,狠狠地吼道:“瞎胡闹!都给我回房去!”
舒子寅会出现!这个念头让洪于立即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将房门半开着,他担心关上房门会让舒子寅失望地离去。进屋之前,他将楼梯上、走廊上的灯全部关闭,他想只有完全的黑暗中她才会到来。
他坐在卧室里,只开着微弱的台灯。不一会儿,走廊上有了脚步声,接着,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你怎么开着房门呢?”是云儿的声音。
洪于失望地看着云儿,她穿着女佣常穿的白衬衣和黑色短裙,局促不安地站在屋里。
她说:“主人你该休息了。”说完,她就按常规进了浴室,洪于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她走出来说:“水都放好了,主人你去洗澡吧。”说完,她便开始整理chuáng铺。
洪于躺在浴缸里,头脑里晕乎乎的一片。他将一只腿抬起来,感受着水的浮力,湿热的、柔软的,好像还有一点儿弹xing,这就是水,它与身体亲密无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和人的肢体这样贴切吗?没有,惟一与之近似的,是另一个人的眼神、语言、qíng感这些和水相近的东西,它可以jiāo融和覆盖一个人。从这一天起,洪于感到自己的生命将发生变化,他全部的渴望和热爱将像临风的树枝一样,伸向这个盈盈的空间。
突然,洪于在浴缸里坐了起来,他惊悚地发现,死亡的诱惑正在水雾中包围着他。原来,死亡是让人有一点点向往的,它像邻家的院墙上伸出来的花枝,让人忍不住揣想院子里的模样。
洪于想到了15年前,巨大的商业破产也使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气息当时像洪流一样涌入他的鼻孔、他的气管、他的肺部,但那是一种绝望的气息,它如果那时chuī灭他的生命之火后,他将坐在冷寂的冰山上与这个人世永远对抗。他至今庆幸那次从死亡的夹板中逃了出来,绝望和仇恨是一堆煤灰,滚入其中的死亡既无尊严,它也让这个世界突显狰狞。
而今夜,他分明看见了死亡也可以是一个天使,她用如水的手抚下你的眼帘以后,你就可以进入那道陌生的院墙里去了。在那里,你可以像儿时玩过家家那样重新确定你的身份,洪于想,与他一起玩过家家的一定是个小姑娘,他正和她办夫妻的家家,小姑娘“咯咯”地笑着,那是舒子寅的笑声……
这是一个令人恍惚的夜晚。从浴室到chuáng上,洪于记不得其间的任何过程了,直到正在替他按摩手臂和肩膀的云儿压痛了某个xué位,他才突然回到现实中。
“几点钟了?”他有种深夜在病房醒来的感觉。
“已过半夜了。”云儿说,“你一直昏昏沉沉的,我不敢离开。我听见你叫过几次子寅,舒姐真幸福,我想她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洪于完全清醒过来,这是在他的房间,是舒子寅消失后的第一个夜晚,是湖边打捞过后,京城的算命大师来过之后,一切仍是未知的第一个夜半。
而云儿还留在这里,是她看见舒子寅昨晚走向湖边的。此刻,在夜半的寂静中她抚慰他,她赞美子寅并反复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她的衬衣湿了一大片,可能是涮洗浴缸时溅湿的,这使她高耸的胸部凸现出直挺的rǔ头。
洪于猛地跳下了chuáng,点燃一枝雪茄后说:“昨晚,你看见子寅走出别墅后,先在门外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
“是的。”云儿怯怯地说。
“可是,在你房间的窗口是看不见那个台阶的!不在一条平行线上,那台阶是退后了几米建的。”洪于在傍晚时进入女佣房间不经意的观察,这时突然像闪电一样亮起。
云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额头上顿时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第十九章
昨夜,舒子寅是在夜半时分走出房间的。在这之前,她先睡了一会儿,可能是和洪于jiāo换了房间的缘故吧,她睡得不是很踏实。想到洪于此刻正睡在阁楼上,她感到又感动又担心。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冰dòng里,她冷得发抖,想爬出那dòng,但四壁全是冰,没有任何可以攀住的东西。她想喊,但喉头像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她一急便醒了,醒来后想到木莉老是念叨她的妹妹就住在别墅里,并说她冷,而舒子寅自己也不止一次做到身体很冷的梦了,这是一种什么预感呢?她无法探知。
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半夜对别墅作了一次探寻。她相信如果别墅里藏有鬼魂的话,在夜半时一定会被她遇上,而她将不再害怕。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真相,就像儿时望见云雾中的山顶就想上去看看一样,结果迷失在山中差点饿死。当然由于那时太小,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的是力量,何况就在别墅里,各处房间住着这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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