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人_余以键【完结】(44)

阅读记录

  这是卓然!我在吴医生让我住的小屋里看见过这照片,夹在一本书中的,只是比这小一些。

  此刻,相架前面放着鲜花、果盘,还点着香蜡,屋内青烟缭绕。

  “卓然!”我不禁叫出了声。吴医生对我认识照片上的人物极为震惊,我说我在谢晓婷给我看的同学合影上看见过她。

  “谢晓婷,你认识?”吴医生大感意外。

  我说刚认识几天。我说他们的同学郭颖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妹妹,几年前,她给我讲过在医学院读书时发生的种种怪事件。

  我点燃了几支香,默默地cha在相架前面。

  “今天是她的忌日。”吴医生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十四年了,读书时,她就和郭颖、谢晓婷同一间寝室……”

  我说我都知道,前几天见到谢晓婷时还说起卓然,挺惋惜的。

  吴医生看来很久没和这些老同学往来了。他问起郭颖和谢晓婷的近况,我说郭颖在国外读博士,谢晓婷现在生活得挺惨的……对卓然的这两位同学兼室友,吴医生显得挺有感qíng,他说她俩经常照顾卓然。

  吴医生向我要了谢晓婷的电话,竟当场就拨了过去,我听见他邀请谢晓婷现在就来他家聚一聚。

  之后,我和吴医生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一时竟默默无语。我点燃了香烟,喷出一口烟来。我的眼光从卓然的照片上移开,无意之中又看见了一把黑雨伞立在屋角,上次来这里时就看见过一次。

  “严永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我怀疑我遇到的幽灵是有人伪装的。”

  吴医生眼睛望着地面说:“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不管他是人是鬼,再出现时抓住他就清楚了。”

  我说:“要是真有幽灵,那你也该看见卓然了。”

  吴医生抬起头来,表qíng悲伤地说:“她母亲看见过,但我知道这是老人家的幻觉,要么是梦。她母亲太不幸了,这样好的女儿没有了。我每月都去看望她母亲一次,她现在把我看做了她的儿子。我说我就做你的儿子吧,说来奇怪,我每次去看望卓然的老母亲,还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吴医生的话带给人一种有点凄凉的感动,但是,我心里压着正面临的种种悬疑,忍不住还是要问:“现在那个叫夏宇的病人,收到的冥钱上怎么会出现卓然的名字呢?”

  吴医生仿佛做梦似的一惊,说:“这事也许不是真的,jīng神病人遇见的事,很多都是虚幻的。”

  “但是,夏宇的妻子小娅能够证明这件事是真的呀。”我说,“小娅的jīng神应该没有毛病吧。”

  “谁知道呢?”吴医生突然显得有点烦躁,“这个女人讲的话也不可信。”

  吴医生的话没有多少道理了。我幸好没讲出听见他折磨夏宇的事,我觉得这之中的蹊跷他会守口如瓶的。

  我的心里开始乱起来,正在这时,谢晓婷赶来了。

  她走进门,看见屋里的景象便流泪了。她走到卓然的相架前,用手抚摸着照片上卓然的脸。吴医生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我看见他的眼睛也湿了。

  我想,郭颖给我讲述校园故事的时候,不会想到有今天这一幕吧。

  谢晓婷仍然穿着那天我见到她时的那一套西服套裙,漂亮而憔悴。吴医生和她聊起了同学们的行踪,但问到她自己的qíng况时,谢晓婷却回答得很简单。“还可以,”她说,“给路波打工嘛,都是老同学了,她还是挺照顾我的。”她不知道,关于她丈夫入狱、她独自带着五岁的儿子艰难生活的qíng况,我已经给吴医生讲了。

  吴医生和她聊了一会儿,便进到里屋,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谢晓婷,说是对卓然的室友的一点心意。谢晓婷打开信封看见厚厚的一叠钱,坚决不收,吴医生要她一定收下,然后将信封qiáng行放进谢晓婷的提包里了。

  在接下来的谈话里,谢晓婷提议明年清明节大家一起去给卓然上坟,当她的眼光和我相遇时,我说:“明年清明,我也去。”

  (11)

  从傍晚开始,大朵大朵的乌云便从天边不断爬上头顶,它们粘合在一起,将天空中有亮光的fèng隙完全封闭了。可一直到天黑,这bào雨却将下未下,空气cháo湿而闷热。

  我坐在住院楼外的石栏上,突然感到我面临的种种离奇事件很可能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既然这样,我还呆在这医院里gān什么呢?我应该回家去了,回去继续写郭颖给我讲述的故事,并且把我现在的经历作为这个故事的后续。

  但是,那个拎着黑雨伞的不速之客还会来敲门吗?严永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在那本书中知道董枫的。据说jīng神病人并不是整个糊涂,他的神经中有清醒的部分,正是这一部分神经使他能打听到我的地址,并且找上门来作了一番貌似合理的谈话。当然,他的谈话,我与董枫沟通后,知道纯属妄想。

  一滴冰凉的雨水打在我的额头上,不堪重负的云层在漆黑的夜空中很快就要倾下一场bào雨了。我回到住院楼里的小屋,从吴医生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凑着chuáng头灯看起来。我用这种方法消磨睡前的时间,这种让我半懂不懂的医学书最能让我的眼皮发沉。我发现这就是那本曾经夹有卓然的照片的书,吴医生后来将这照片悄悄取走了,可能是不想让我看见吧。

  窗外突然雨声大作,雷声由远而近。一道qiáng烈的闪电,震得室内的灯光也忽闪了几下。我赶快熄了灯,躺上chuáng准备睡觉。

  bào雨在外面响成一团,室内却显得更安静了。我闭上眼听着这气势非凡的雨声,发觉这响成一片的声音其实很单调,像火车运行一样,打在树丛中的雨声也是毫无变化的。突然,这“哗哗”的雨声中增加了另一种声音,“咔咔咔”,我反应过来,这不是雨声,而是有人在拨弄我的窗户。

  我屏住呼吸,在暗黑中听着这声音。我想起了上次在窗玻璃上看见的严永桥的面容,这幽灵又来找我了吗?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于是,我从chuáng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对着窗户的方向说道:“请进来吧,我很愿意见到你。”

  正在拨弄窗户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我又补充道:“从前面进来吧,我给你开门。”

  我真的起了chuáng,开了门,让它虚掩着,然后,我就坐在椅子上,对着门的方向,等待这个神秘影子的出现。我想不管他是人是鬼,如果我们能谈一谈,什么事都会搞清楚的。

  走廊上一直没有脚步声,但是我仍然神经紧张地盯着虚掩的门,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到来是不是没有脚步声的。

  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我跳起来打开房门,辨别出那尖叫是从女病区的方向传来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黑屋子,张江这几夜都呆在里面等着和幽灵遭遇。完了!出事了。我冲出房门便向女病区跑去。

  女病区的小铁门已经打开,走廊上的灯也已全部开亮,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正在呵斥一个老妇人,叫她立即回病房去。那妇人嘶叫着,像一头母shòu。

  正在人堆里的董枫看见了我。她走过来对我说,这就是那个有着受害妄想的女病人,她刚才突然冲出病房大吼大叫,还用手不断地指窗户,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也许是雨声太大刺激了她的神经。

  我心里一惊,窗户外有没有什么,谁说得准呢?只是这个jīng神病人不能正确表达罢了。而且,她就住在黑屋子的隔壁,她的受惊让我感到真有什么出现。

  “张江怎么样?”我悄悄向董枫道。

  董枫向黑屋子努了努嘴说:“没事,他还呆在里面呢。外面闹成这样,他不便出来露面,因为,我们不愿意让别的医生护士知道这件事。”

  老妇人被推回了病房,一个护士从托盘里拿起注she器给她打了一针。然后,走廊上的灯被逐个关闭,医生护士们重新回到值班室去。

  我也走出女病区回我的小屋。我走下幽暗的楼梯,在经过门厅的时候,突然看见住院楼外面的空地上,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雨中。我迟疑了一下,脚下一绊,是一件病人穿的条纹住院服,它被扔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团。现在我看清那雨中的人影了,是一个脱得一丝不挂的女人,她站在雨中,双手举过头,像在施展求雨的巫术一样,好像还在不停地喊叫,但雨声太大,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糟了,一定是刚才女病区的小铁门打开后,有病人趁机溜了出来。我回头对着值班室大声喊叫,说有病人跑出来了,楼梯上立即一阵乱响,好几个医生护士跑下来。他们将这个病人从雨中架了回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这个长头发的女病人嘴里不停地说:“你以为我是疯子吗,我是花仙……”

  看着jīng神疾患将人变形为这样,我心里生出一种悲凉。我沿着走廊向我的小屋走去。门半开着,里面有灯光,这是我刚才出门时忘了关灯。我推开门一步走了进去,天哪,一个浑身黑色的人正背对着我站在屋里!我在那一瞬间有点头晕,仿佛撞到了一堵黑墙上。

  “谁?”我冲出喉咙的声音在发颤。

  那人被这喝问惊了一下,回过头来,是吴医生!他穿着一件长长的黑雨衣,上面还有雨水在滴落。

  “我刚到住院楼外面转了一圈。”他说,“我总觉得下大雨的时候,那个貌似严永桥的人最可能出现。上次,这幽灵来家里找你,不就是在一个下bào雨的夜里么?”

  吴医生的执着让我吃惊,同时也让我糊涂。因为有时候,我认为吴医生与这个幽灵有着某种界限不明的联系,有时候又感到他们势不两立。

  灯光下,我看见吴医生的眼里布着细细的血丝,我不知这是未睡好觉的缘故,还是一种恐惧或仇恨在他眼里燃烧。

  (12)

  这天晚上,一场这个夏季少有的大bào雨一直下到后半夜,其间夹杂着雪亮的闪电和隆隆的雷声。吴医生早离开这屋子值夜班去了,可那件淌水的黑色胶雨衣他脱下后却挂在了门后,以至于每道闪电从窗fèng里刺进来时,照见门后就像站了一个人在那里似的。

  迷迷糊糊中,轰响的雨声使我梦见自己在一座工厂里走着,大工业时代的那种工厂,无数烧着柴油的机器在轰鸣,皮带和轮子高速旋转,钢铁的齿轮一个咬着一个。突然,旋转的齿轮和皮带之间卷出一张人的脸来,这脸血ròu模糊,但嘴还在动,像一条濒死的鱼。

  我在惊恐中醒来,黑暗中听见屋外的bào雨正下得地动山摇。我想,这医院外面的那条獾河一定涨水了,甚至已经涨上岸来,将一些糙叶树枝推到了医院的围墙边。这座背靠大河、面向高速公路的jīng神病院,今夜我置身于此深感风雨飘摇。

52书库推荐浏览: 余以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