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却是透明的,从石像的头中穿了过去。
星光抬起头,一个浅浅的影子被阳光印在她的脸上。
是神木旁边的少年,他跟着自己回家了。
已经是十一月了,他还穿着一身单薄的学校制服,大概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
“你在做什么?”
他微微张了张眼皮,瞪大眼睛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几缕过长的额发垂下来,清秀又温柔。
“你叫什么名?”
星光严肃地问道,像个小大人。
少年大概觉得她严肃的十分有趣,笑了起来,脸颊上显出两个酒窝,瞳仁的颜色似乎又深了一层。
“我叫斋藤希浩,怎么?”他的声音温和,带一点沙沙的哑,好像变声期去K了太多歌似的,不过却是恰到好处的好听。
“愿意做我的式神吗?”星光费劲地仰着小脸,看着他。
她只知道式神的封印方法,却没用过。
她只不过觉得他很好看而已。
“式神是什么……”斋藤希浩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把手伸到星光面前:“不过,可以啊。”
阳光从他身后暖暖地透过来,将他的整个边缘裹上了一层绒绒的金。
而他就在融化的阳光中,对她说。
“不过,可以啊。”
而星光,费劲地踮起脚,认真地用两只小手握住斋藤希浩的大手。
他的手是半透明的,不过星光运起灵能力是可以触摸到的。
他的手比冰雪还要寒冷。
星光把斋藤希浩封印在一张符纸中,符纸上是星光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的“斋藤希浩”四个字。
不敢告诉家中长辈自己随意封印式神的事qíng。
星光只能趁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将希浩放出来。
两人把腿伸进暖炉中烤火,听外面的风雪呼啸的声音,小声地说着话。
“真没想到,我还会再坐在这样的暖炉旁边烤火呢,可惜仙贝是绝对吃不到的了。”希浩感觉不到冷,只是做个样子。
但这已足够幸福。
他笑起来的时候,瞳仁的颜色会变深,像两道暖融融的墨线,拉长,延伸,闪动着细碎的光。
有希浩在,一切都变好了。
除了柜子里的糖果盒,仍然被放得那么高,而希浩却碰不到。
不止一次,星光抱怨着。
“如果你是活人就好了。”
希浩点点头,神qíng有些落寞。
“是啊,如果我是活人多好。”
在希浩的陪伴下,渐渐长大的星光。
从到希浩的腰,渐渐的到希浩的肩膀。
希浩发现这一点之后,经常拉星光和自己比身高,两个人站在镜子前,镜子却只映出星光一个人。
但希浩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女孩,站在自己的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这么近的距离,一抬胳膊就能抱到她。
“星光今年十四岁,十四岁长这么高,很不错了哦。”
希浩开心地比量着。
而星光只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星光七岁。
希浩十七岁。
星光十四岁。
希浩十七岁。
有那么一种人,是再也长不大了的。
他们被忙碌的世界划出了自己的运行轨道,只能看着时间的河流在自己面前飞快地消逝,白亮的,热闹的,而自己的世界,却是化不开的冷蓝。
如果有那么一天,星光七十岁,希浩仍然是十七岁,可怎么办呢。
星光仰起脸认真地问希浩。
“傻瓜。”希浩捉住星光的头,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他知道女孩的额发应该是软软的,蹭在皮肤有点痒的,但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是啊,星光,如果有那么一天,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
不过只要星光没有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星光。
从七岁就开始守护星光你了,就算守护到七十岁,又能怎么样呢。
星光永远都是星光。
这样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式神。
不会法术,不会咒语,连架子上的糖果盒子都拿不下来。
荻原家的长辈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知道星光不过是小孩子,一直懒得去gān涉。
不过十四岁,也终于不算小了。
这天星光被家中的长辈叫去谈话。
“星光,你应该拥有一个真正的式神了。”星光爷爷正襟危坐,面容冷峻。
“我已经有希浩了。”星光不去看爷爷的眼睛,只是目视前方,面无表qíng地说道。
“那只从街上捡来的地缚灵吗?”爷爷冷锐地瞪了星光一眼,“给你最后三天。”
爷爷走后,星光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三天过后,希浩如果不走,就会落到比做一只孤魂野鬼更悲惨的境地。
“怎么办?”星光哭得昏天黑地,清鼻涕流出来也顾不上形象,只拿袖子一擦,全糊在脸上了。
希浩咧着嘴啧啧地摇头:“你哭得真恶心呀。”
“我是为了谁在哭啊!”星光听了,哭得更凶。
没有办法了吗。
七年的时间,在自己的眼中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孩。
已经习惯了冬天的时候和她一起坐在暖炉旁边烤脚,边说话,边看着她喝一杯热茶。
以后该怎么办呢?
希浩看了看外面,又是一个十一月,院子里的石像头上落了很多雪,但星光早就不去管了。
因为她有希浩了。
那么,等希浩走了,也会有别人来接替。
希浩想着,却没说出口。
“傻瓜,我不会离开你。”
希浩坚定地说着,心口却有一块地方,传来闷闷的酸涩。
是要流泪的感觉吗?
希浩不知道,他很久没流过泪了。
星光点点头,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她的被角掉了下来,希浩伸出手,想抓住那块柔软,却抓不住。
自己只是一个帮她盖被子都做不到的,一无是处的地缚灵罢了。
希浩遗憾地看了星光一眼,转身走开。
星光怀里还揣着那张符纸。
七年的时间过去了,符纸已经发huáng,看起来脆脆的,上面的毛笔字很认真,但是歪歪扭扭。
斋藤希浩四个大字。
从写下这四个字的一瞬起,就把这个少年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但是这一天,他真的走了。
希浩迈出荻原家大门的一瞬,星光怀中的符纸化成了粉末。
青行灯之三十一 爱式(下编)
第三十一个故事:爱式(下编)
希浩走了。
最卑鄙的一种方式,不告而别。
在入睡前,听见他坚定的,温柔的声音说:“傻瓜,我不会离开你。”
结果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他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不告而别。
究竟是离去的人更伤心呢。
还是等在原地的人更伤心?
不管怎么样,等在原地的人很生气。
星光十四岁那一年,听从了家中长辈的安排,有了一只真正的式神。
那是被星光爷爷降服的巨怪,一显出身形来,大半间屋子都被填满了。
别说让他拿糖果罐了,他能把荻原家的宅子像拔糙一样拔起来。
星光不喜欢,可是她喜欢的,已不在。
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希浩的身影已经不在星光的记忆中时常出现。
只是一出现,就要想很久。
想着七岁的时候站在神木下的他,被透过神木树影的细碎阳光穿透,美得像一个幻影。
然后甩甩头,再甩甩头,把那个影子甩出去。
星光已经是一个优秀的灵能者,承担着整个荻原家的希望,令人满意地成长着。
十八岁的修学旅行,三天三夜,去富于làng漫气息的神户。
这次修学旅行结束,星光就要彻底脱离学生的身份,成为荻原家新一任的主人。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在余光中连成一片,灰色的护栏,绿色的植物,两条色彩不同的带子。
星光的心里有些沉甸甸。
到了地点,女生们叽叽喳喳三五成群,有些男女生组成一组,对于彼此倾心的人来说,修学旅行是两人关系得到进展的关键。
每个人都很兴奋。
星光在宾馆放下了行李,已经是傍晚了,天际线绵延出一条橙红色的霞光。
没和任何人组成一组,星光吃了晚饭,独自前往了明石海峡大桥,那是在神户十分出名的景点。
长长的吊桥,极高的主塔,凭栏远望,大片的云絮铺排在橙huáng与黯蓝相融的天空中,丝丝缕缕,像被上帝的手指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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