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瑛一睡得不好。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鱼,在yīn冷的水中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呼吸困难。
而这房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鱼缸,盛满了幽绿幽绿的水。
瑛一醒来时,感觉身下一片cháo湿。
“出了好多汗啊。”
他睡眼朦胧地坐起来,却发现整张chuáng都是湿漉漉的,chuáng单的边缘滚动着大滴的水珠,好像刚被洗过一样。而且不仅是chuáng,整间屋子都cháo气四起,墙壁上,天花板上蔓延着大片大片青色的水渍,地板又湿又滑,散发出木质腐朽的味道。
而外面,正在下雨。
看积水的qíng况,大概已经下了一整夜。
瑛一的心底像被什么猛地击中了。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
森泽正抱着膝,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她的目光清澈坦然,直直撞上他的。
她就在那,坐了一夜。
“那天,你和我打了一把伞。”她喃喃地说道,她的赤足踏在外面的水洼里,光洁的小腿露在遮雨檐外,任雨水洗刷。“我要一辈子跟随你,直到你死。”
她站起来,透湿的睡衣包裹着少女美好的身形。
她从瑛一身边擦过,走进屋子里。
瑛一并没有阻止她。
“真好呀。”她在屋子里愉快地转了一圈,笑容甜美而妖冶。“这才是家的味道。”
她的脚把泥水踩得到处都是。
少女清新的体味,压过了木地板腐朽的味道。
“继续画昨天的画好吗?”她忽的回过头来,快乐地挽起瑛一的手臂。
她的手滑腻冰凉,像水中的鱼。
如影随形的yīn冷,再一次浸透瑛一的骨髓。
画中的森泽正仰面站着。
清瘦秀致的模样,孤独安静的神qíng以及那似笑非笑的唇角。
“昨天画好了背景,今天该画我了。”森泽说着,湿漉漉的手臂,水蛇般缠上了瑛一的脖子。
雨,一丝一丝,铺天盖地。
雨女
雨天,一女子立在雨中,如果这时候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她共用一把伞的话,那她就会永远跟着他。此后,该男子就会一直生活在cháo湿的环境中,最终在yīn冷和孤独中死去。
青行灯之二 树葬
第二个故事:树葬
马路很喧闹,警察和看热闹的人群,汇集成一波波的声làng。
世界很寂静,虹野秀树的世界像一部慢速播放的默剧,没有声音,意义不明。
千夏的尸体倒在马路上。
这是一个意外。
没叫救护车,因为她的头被一辆货车当场碾碎。
出事时,一片破碎的头骨飞了出来,落在秀树的脚边。
秀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后,哇地一声开始呕吐,一边呕吐,一边流泪。
他记得片刻之前他们的争执,他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跑开,她忘了看车。
警察在忙碌,过后千夏的尸体会被收走,放进停尸间里,等待葬礼后火化。
再然后她的父母会得到一个骨灰盒。
再然后他会每年去看她,也许不去。
她死了,就像一缕蒸发的水汽,就像一个黑色幽默。
有人轻轻拍秀树的后背,递给他一张纸。
“虹野秀树,这没什么好伤心的。”悲伤不已的秀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这么说。
“混蛋,你说什——”秀树回过头正想一拳打过去。这个对别人的悲伤冷嘲热讽的家伙!
但那是一个女人。
她的模样很古怪,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面容丑陋,形容枯槁。
好像轻轻推她一下,她就会立刻倒在地上死掉。
“虹野秀树,你想不想让她活过来?”女人凑过来,低声说道。
“我警告你,就算你是女人……”
“想不想?”女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我的时间不多了。”
秀树录完口供,从警局出来时,那个女人正在街角等他。她倚着墙,一副很虚弱的样子。
温暖的chūn季,她却穿了一件厚厚的棉服。
秀树觉得她似乎比一个小时前更虚弱了,脸色愈发像个死人。
“要怎么做?”秀树又是希望,又是畏惧。
因为希望破灭的痛苦,不啻于悲剧重演。
女人伸出一只拳头,在秀树面前摊开。
那是一小片人的头骨,上面沾着几丝血迹。
“把这个埋在地里,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用你的血浇灌它,每天只要一点点。”
女人低声而急促地说道,她的眼睛惊惶而没有神采。
“要快,时间不多了。”
秀树住在他爷爷留给他的老宅里。
爷爷生前喜欢伺弄花糙,因此在屋子后面,开辟了一个园子。
但秀树住进来后,园子便荒废了。
残阳在空中拉出一抹血红色的痕迹。
头骨被浅浅地埋进土里,秀树用水果刀在左手手指上划了道口子,挤出几滴血珠来。
血珠砸落在地上,迅速被泥土吸收了。
就好像土下,有一张焦渴的嘴。
第二天直到很晚,秀树才醒过来。
他昨夜做了许多梦,梦里全是千夏,许多个千夏,围着他说说笑笑。女孩轻柔娇俏的声音,像一片片明艳的粉,轻飘飘地浮着。
醒来时,看着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仍然悲伤。
不抱什么希望地去园子看看,居然发现昨日埋下头骨碎片的地方,长出了一个嫩芽。
很娇嫩,很脆弱,像一棵刚探出头的小糙。
不过秀树知道它不是。
因为它是血红色的,细小的叶片,在阳光映照下晶莹透明,叶脉中有血红的液体在流动。
几乎可以感觉到它蓬勃而顽qiáng的生命力,它需要养分。
一连七天,秀树用自己的血浇灌它。
浇灌下的血越多,第二天它就长得越大。
它已经达到秀树膝盖的高度了,不过很细弱,风一chuī就倒的样子。
一个人的血实在太有限了,不可能满足它。
七天后,那个古怪女子敲响了秀树的家门。
她仍然穿着厚厚的棉服,但气色已经好了不少。
“用自己的血浇灌是不行的。”
“没错,我该怎么办?”秀树的脸色不比那女子好多少,他的手臂伤痕累累。
“你还真是死脑筋。”女子说着,突然对秀树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gān净,似乎没什么意义。
“你是说……”秀树盯着那个空dòng的笑容,突然被自己脑中稍纵即逝的想法吓了一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这棵树长成之后,千夏就会复活。今天我帮你一个小忙,以后可要靠自己。”
这个女人说着,便起身告辞。
她刚刚离开,秀树的手机就响起来。
是理惠,千夏的闺中密友。
几天前得知千夏横死的消息,她希望能过去看看。
“你现在就可以过来。”秀树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理惠苍白着脸,眼圈泛红。她和千夏从中学开始就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再也……见不到千夏了。”
“其实,千夏没有死。”秀树突然说。
理惠惊讶地抬起头,望向秀树。
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定格在她美丽的瞳仁中。
“你不是说希望千夏回到我们身边吗?”
后院的小树,愈发枝繁叶茂。
再次见到古怪女子,秀树几乎认不出她了。
她终于脱下了那件厚厚的棉服,不仅气色健康了许多,连人也变得漂亮起来。
如果她不说,秀树几乎认不出她来。
“呵,认不出我了吗?”女子眉毛一扬,颇为妩媚。
“……还好。”这虽然可疑,但整件事本身,比这更可疑数倍。
“怎样,那棵树开花了吗?”
“还没。”
虽然没开花,但已是一棵结实的大树了。树gān是如血般的暗红色,树叶是晶莹的玛瑙红,在阳光照she下可以看见丝丝的红色液体在叶片中诡异地流动。
“那么秀树君要更加油才是哦!”女子开朗地笑着,做了一个鼓劲的手势。
这却令秀树不寒而栗。
女子。尸体。鲜血。大树。
秀树做的很隐蔽,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jīng明的罪犯。
但是迟早会被警察发现,他开始焦急。
每个夜晚他都会梦见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女人们。她们年轻的ròu体被掩埋在地下,成为树的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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