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子自告奋勇地走过来为真一点茶,她今天仍然穿着那件白底紫花的和服,那几抹飘逸的紫,像是晕染在大片的白色上一般,带着yīn天的气息,微微反she出柔媚的光华。
这是整个茶会中唯一令真一不烦闷的时候。
而在烦闷的时候,真一只好一会儿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神qíng安闲的优子,一会儿看看壁龛中那副不合时宜的武士画轴。
连绵的梅雨天气,令画上晕染出了小片cháo湿的水渍。
不过发现这一点不过是因为真一坐得离壁龛近,看得又仔细。若是匆匆扫视,是看不出什么不妥的。
偶尔与优子的目光对视,隔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看到外面的光落在她眼中,均匀地流动着,带着一点俏皮的笑意。
于是无趣的茶会便充满了别样的意义。
一直不觉得自己这样热qíng地参加茶会有什么不妥,却突然在优子缺席的那一天发现自己的莫名其妙。
不仅莫名其妙,而且有些自作多qíng了。
优子今天没有来。坐在真一对面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真一心里不禁失落起来了,或许优子对自己完全没什么印象,也说不定。
正恍恍惚惚地猜度着,对面那个陌生女子突然走过来为真一点茶。
“哎呀,劳烦你了。”真一有些吃惊,连忙道谢。
“您不必客气的。”女子抬眼看了看真一,目光里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嗔怪,周围传来女子们细碎的窃笑声。
有什么不对劲,今天。
茶会散了之后,真一磨磨蹭蹭地拖到最后才走。
两个与茶道师傅相熟的茶友,一边轻声jiāo谈着,一边帮忙收拾茶具。
小茶勺、柄勺、茶碗和水罐,这些之前令真一感觉既神奇,又高雅的小东西,却突然失去了一层颜色,变得平淡起来。
“您有什么事吗?”茶道师傅见真一倥立在那里发窘,便放下手中的茶具,走过来问。
“呃,恐怕有些唐突……”真一犹豫了一下,问道:“但是请问优子小姐今天为什么没来?”
“您说优子?她今天来了的,坐在您对面的便是。”
“那是优子小姐吗?”真一摇了摇头,神qíng有些恍惚。原来自己居然连名字也弄错了,这不仅仅是自作多qíng,几乎是可笑了。“那么,请问前几次为我点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茶道师傅沉默了片刻,目光探寻地落在真一的脸上,慢吞吞地说道:“一直都是优子在为您点茶哪……”
真一呆住了,脑海中的记忆忽的模糊起来,像一副洇了水的画,色彩溶解在水中,相互侵蚀起来。
明明就发生在这间茶室中啊。
真一不甘心地四处张望着,他的目光突然被壁龛中的挂轴吸引住了。
那副武士图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点茶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眉目如生,姿容风雅,分明就是前几次来时看到的那个“优子”!
“啊……请问,这副画是什么时候换上去的?”
“是上次茶会结束后换上的。梅雨天气可真是……”老妇人摇了摇头:“原来的那副画不能看了,这副是土左光起的作品,本来是压箱底的……”
真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幅画。
画中人似是微微地抬起了头,对真一俏皮地笑了笑。
画灵
传说劝修寺宰相家有一扇著名画师土左光起绘的屏风,画中女子每天夜里都会走下屏风四处游dàng。古人相信画像、雕塑这些凝聚了艺人心血的东西中都含有灵物。
青行灯之六十二 声色
第六十二个故事:声色
又是一年的七夕。
七叶把五颜六色的长条诗笺一条条系在庭院中的竹子上,竹叶和诗笺一起在风中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在七夕,女孩子们向织女祈祷着。
各种各样的小愿望,闪烁着梦幻般的色泽,软绵绵的乘着风在半空中浮着。
七叶踮起脚,把最后一张白色的诗笺系在能够到的最高处。
远方传来划破空气的锐响,一枚火光冲天而起,在黑暗的空中绘出绚烂的光华,又迅速暗淡下去,细小的火花从边缘开始溃败,溶解在天上。
七叶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心慌地转开了视线。
美丽的烟花。
只令她觉得可怕。
绽开在黑暗中的,刺目的光芒,好像要把天空撕裂一般。
七叶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屋子里,把热闹的世界关在门外。
“下一道题。”七叶的家庭教师星野时久用笔杆轻轻敲打着书页,发出清脆的响声。
落山前的太阳挣扎着散发出最后的热力,有风chuī来的时候说不上是暖和还是清冷,是属于夏季huáng昏的,特有的温度。
还夹杂着竹叶的馨香。
七叶困倦地抬起头,眼中家庭教师的形象有些模糊了,像一张扁平的照片。他是附近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已经做了一个星期。
星野头发的颜色比正常人浅了一些,但眼睛是墨黑的。白皙的面容,一笑就露出两个深色的酒窝,没长大似的。
七叶喜欢这样的色彩搭配,连带着,也有点喜欢他。
“在院子里走走吧。”七叶拢了拢头发站起身来。她的身形小巧纤细,给人一种特别灵敏的感觉。
“好啊。”星野合上书本,眯起眼睛望着天边的落日。
今天的落日,颜色深的不正常。
男生的步子大,而且七叶是故意落下一点在他后面,渐渐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了。
星野穿着纯白的浅色衬衫,背影显得很英挺,七叶在后面,目光时不时地飘落在他身上。
突然星野停了下来,竹叶在huáng昏的风中摇曳着,星野便信手拈了一片系在竹子上的诗笺饶有兴味地看起来。
“哎呀,不要看啦……”七叶有点发窘,走过去轻声抗议着。
那张深色的诗笺上,写的愿望是希望自己更漂亮,让不相熟的男生看了去,怪丢人的。
“不过很有趣嘛。”星野笑的有点坏,故意逗女生生气似的,他又拿起了系的最高的那一片白色诗笺。
这样一个,温柔的、有点爱使坏的、而且帅帅的,家庭教师。
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就像一个懵懂的少女梦。
但并不是每个少女都做梦。
于是。
“叫你不要看啊!”七叶突然像只被惹恼的猫一样跳起来,一把把那片白色诗笺扯下来,在拳头里攥成一团。硬质的纸张边缘刺痛了手心的皮肤。
“我没看见哦。”星野慌忙摆摆手,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眨了几眨,带着一点又抱歉,又好笑的神气,讨巧地注视着七叶。好像在温和地说,“你们女生真是爱生气哪”。
七叶感觉一股热血忽的涌上了头顶。
她恨恨地盯着星野的眼睛,那股热血便在整个身体的范围内冲击、膨胀起来,身体像一只满溢的容器,几乎承载不下,七叶便像个不倒翁一样轻微地摇晃起来,整个人气得发抖。
“你——”七叶冷着一张脸,“真是讨人厌!”
见星野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七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继续说着:“告诉过你不要看!你耳朵有毛病是不是!”
语言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狠狠地,刺进那张微笑着的脸。
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抱歉……”星野的脸冷了下去,不过比惊愕的愤怒更多的,是茫然的手足无措。
七叶瞪着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双深黑色的,写满了无辜的大眼睛。
然后,扭头就走。
过分了。
是自己过分了。
星野走了之后,七叶望着天上有些凄惶的月亮,心里有一点点名为自责的qíng绪,渐渐蔓延开大片的污渍,比落日的颜色浅一些,比月亮的颜色深一些。
就是这样程度的懊悔。
吃晚饭的时候,七叶妈妈也担忧地说道:“今天老师走的时候,好像在生气呀。七叶,你是不是又……”
“他自找的。”七叶愤愤地拨了一口饭,雪白晶莹的大米无辜地躺在碗底。
“你的脾气,真的应该收敛收敛。”
的确应该收敛,七叶因为多次与同学打架的不良记录,连续被几家中学勒令退学,最后索xing待在家里,请家庭教师来补习,远离了人际jiāo往的麻烦。
本来以为星野会和之前所有的家庭教师一样,在见识到七叶的怪脾气之后愤然辞职,但他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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