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行行出状元便是如此。”刘将军仍旧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道,“你很好。”
“也……也没什么。”莫林的脸蓦地热了起来,她忙不迭地没话找话,“我都是闹着玩的,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还会做什么?”
莫林瞥了他一眼,小心地道:“我会做的还真不少,不是我chuī,便是大宴宾客,我也敢管保菜色纷繁多样,色香味俱全,哦,还不带重样。”
刘将军默默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莫林故意叹了口气,瞥了将军一眼,自言自语道:“听说这回将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圣上本要赐宴与他,命百官同贺的,谁承想倒让将军给辞了。要叫我说,将军这一辞虽是谦逊自省,qíng有可原,然也显得不通人qíng世故,不好亲近。何不在自家办个家宴,遍请朝中同僚,一来可以示好,二来能联络感qíng,三来……”
刘将军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向上勾起,问:“三来可令你的厨艺有用武之地?”
莫林忙点头:“正是,正是!”
刘将军将酒一口饮尽,放下杯子,沉吟片刻方道:“此事待我禀明上头,再作定夺。”
五、试菜
如此过得数日,管事却亲临了厨房这等腌臜之地,令众人停下手中活计,拍掌道:“新府即成后还未邀人过府一叙,遂拟于半月后园内梅花花开之际,宴请京中众同僚过来赏梅喝酒。”
此消息一出,大厨房内炸开了锅,丫环小子们最为兴奋,因有热闹可瞧。厨娘们却面面相觑,各个为难。原因无他,皆因当日管事雇她们几个只为煮饭,却不为做席面。她们心知肚明,自己那两手填饱行伍出身的军士肚子还成,可要伺候得京城里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的官老爷们,那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可不是贪功冒赏的时候,搞不好是要丢掉身家xing命的,众厨娘不敢托大,皆摆手道自家没本事,揽不下这等jīng细活。
管事的眼睛一扫,指着莫林问:“她们都不成,你呢?可愿一试?”
莫林心qíng激动,也不再推辞,上前福了福道:“愿。”
管事微微眯了眼,威吓道:“若丢了将军府的面子,可是杀了你的头都赔不起。”
“若做不来,只管杀了我的头便是。”莫林笑语盈盈,目光晶亮。
管事看了看她,随后捻须点头:“将宴席菜色写与我,需采办之物也一并开出单子来。”他忽然想起来,又问,“你可识字,能执笔否?”
“能。”莫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不出一日,莫林便将食单拟毕,呈与管事,她心知此食单必jiāo将军之手,故也不慌,心忖:“我这单子便是御史也挑不出违例的错来,尔等一帮行伍出身的粗人又懂什么?”她未寻思完,却来了个小军士,言道管事传她。
莫林寻思着莫非这会儿要见将军了?她拢了拢鬓发,整顿了衣裳,抬脚随着那小子进了后院。来到一处二进院子,院子不大却内有乾坤,背湖山石叠翠山,面朝一波光粼粼的池塘。地上铺着青白方石,沿粉壁种着根枝粗壮的蔷薇,此值隆冬,那蔷薇光秃秃的,然而树gān上却尖刺毕现,遒劲异常。最奇的是当中一座两层楼阁,雕梁画栋,朱红雀绿,檐下镂空缀着鹦哥木架,檐上碧涛生làng,熠熠生辉。
莫林不由得看痴了。
她原以为世上再无“郡主兰”,却不承想此处独留了一整片。日光之下,多少前尘往事似都蒸了出来,今夕何夕,愁肠百转,却更不待与人诉说了。
“当年郡主未嫁之前,香闺便是此处。”有人在她身旁轻声道。
莫林一惊,转头过去,却见花影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中年妇人,云鬓高绾,形态娴雅端方。莫林正不知作何称呼,却听搀着她的丫环道:“此乃圣上亲封的诰命刘夫人。”
整个将军府只有一位诰命,即刘毅亡兄的遗孀刘赵氏。莫林忙垂头行了一礼道:“厨娘莫氏,见过夫人。”
“莫姑娘免礼。”刘夫人道,“抬起头来。”
莫林有些不安,却不敢不依,她抬起头,刘夫人目光锐利地瞧了她好半天,忽而一笑,点头道:“果真好相貌。”
莫林不知她意yù何为,不敢乱说,只得佯装羞涩不语。
“莫姑娘所拟的食单我瞧了,十六碟八簋四点心等依足官场宴客旧例,并无大错,只是咱们刘府本就贫寒出身,无需忘本,故请姑娘过来酌qíng删减一二。”
莫林问:“那依夫人的意思?”
刘夫人微笑道:“我瞧你单子上多有海味,此时节海味运至京城却未必新鲜,还不若蔬笋豆腐,因而做主黜去一些,只余些jī鸭鱼ròu等寻常之物。”
莫林一急,慌不择言道:“那怎么成?”
刘夫人挑眉看她,带笑问:“怎么不成?”
莫林心跳如雷,却不敢多辩,低头道:“我……我错了,谨遵夫人吩咐。”
刘夫人却不放她回去,只站着抬头望那绣楼,缓缓道:“当日老公侯最喜郡主,爱若珍宝,天下的好东西均恨不得堆在她眼下供其赏玩。你只瞧见这院子jīng致异常,却不知,待老公侯锒铛入狱时,这些便皆是其奢靡无度的罪状。”
莫林心下恻然,抿紧嘴唇,并不多语,此时凉风袭来,树杈沙沙作响,夫人与她立了一会儿,方叹道:“去吧!”
莫林复行一礼,匆匆退下。
待得宴席前夜,刘将军仍来与她同食,待莫林端上一口砂锅,盖子一揭,奇香扑鼻。刘将军一瞧,却见锅中一团白绿相间之物,当中盖了一朵硕大的香菇,拿筷子一扒拉,却是一层晶莹剔透的白菜叶子底下窝着满满的莲子、gān糙菇、冬笋、发菜、栗子等物。刘将军好奇地舀起一勺一尝,只觉莲子粉糯、gān菇喷香、冬笋鲜美、栗子芬芳,诸种味道混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个中滋味纠缠不休,待要明辨却又一一分明。
“如何?”莫林笑问。
刘将军不善言辞,只会点头道:“好吃。”
莫林欢喜得眼都眯起,问:“这叫‘八方来客’,乃明日宴席的压轴菜,你觉得如何?”
刘将军反倒不悦了,皱了眉问:“这是拿我试味?”
“是啊!”莫林点头。
“不好吃。”
莫林只觉得他有点儿莫名其妙,道:“你刚才明明说了好吃!怎的又出尔反尔?”
刘将军的表qíng顿时难得的尴尬,低头猛扒饭。
莫林道:“这叫出奇制胜,夫人命我只许做寻常菜肴,我也只好在寻常二字上做功夫了。眼瞅着明日就宴客了,这道菜要不让上,到时候砸了将军府的招牌可别怨我。”
刘将军抬眼盯着她,渐渐地表qíng放松了,吁出一口气道:“随你吧!”
莫林这才复又欢喜起来,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刘将军一顿,随即低头吃了。
这举止与礼不合,这灯下一男一女搭伙用膳也与礼不合,只是府内太大,往来人等太多,喧嚣之外反倒令人心的那点儿荒凉犹若墨点,慢慢晕染开去,直至无穷无边,幸而礼法之外又留点儿便宜行事的fèng隙,让人与人能安然相对,坐下来吃口热饭。
莫林笑了,她看着油灯下的刘将军,忽而涌上些许凄惶和歉疚,哑声道:“对不住了。”
“嗯?”
“拿你试菜。”
刘将军似乎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太轻,一阵风chuī过便没了踪迹似的,淡淡地道:“若真个良心不安,日后,再替我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来吧。”
莫林的眼睛一涩,心想:“你我哪来的日后?”她垂下眼睑,难得地柔声道,“嗯,再说吧!”
六、大宴
正宴那日热闹非凡,莫林领着整个厨房自昨日起便忙得脚不沾地,蒸炒焖烩齐上,jī鸭鱼ròu虽是寻常那些,做法却大大不同。单以鸭子为例,府内平素吃鸭,或烧或卤,或炖或腊,这活鸭到莫林手中,先洗净开膛,在鸭肚子里放入糯米和切成细丁的火腿、香菇、开洋、莲子、笋丁、芡实、白果等物,再用线fèng好鸭皮,放入绍酒中烧了一日,至设宴前已然烧至烂熟。
有厨娘认得此乃八宝鸭,苏杭一带的名菜,倘若到此为止,这道菜便算不得稀奇,顶多只是麻烦而已。然而莫林偏还要剑走偏锋,独辟蹊径,鸭熟之后将整鸭捞出,去骨留ròu,切成五分宽、三寸长的长条,再用温水将苔菜泡软洗净,与鸭肚中的火腿冬笋等物一道用苔菜捆好,码放深盘中重新上锅蒸,最后勾上jī油明芡,这才算大功告成。一道道工序下来,直看得大厨房众人暗自念佛不已,看向莫林的眼中也多了三分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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