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执迷于还原出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仿佛你不曾离开我一般……同学劝我,朋友劝我,父母也劝我,但我停不下来,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只要我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两个月后,我惊讶地发现你竟然真的‘活’了过来!你是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没办法触摸你,但却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你的存在,看到你的容颜,听见你的声音……那是像梦幻一样的奇迹,上苍的恩典。”
“对我又何尝不是……但是我的存在不能永远寄希望于恩典,仿佛我是半空中随时都会消失的泡沫,那种无力感别人很难明白,甚至包括你。”我望着茗,她的眼中蓄满了悲伤,但还是努力地微笑着。
“不,我一直明白……正因为和你有着一样的担心和无助,我才不断地去寻求真相……”茗忽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
“结果没有想到,真相却要把我送进坟墓吗……”我很悲伤,但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我的幸福原本就已经透支了,我笑着对她说,“说说你寻求真相的过程吧,即使结局是终将湮灭,我也想对自己的存在多一些了解……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说呢?”
“就从那个邮包开始吧……就是被你藏起来的那一个,连你也发现那上面有对你不利的信息了吧?”
“嗯……我有这样的预感,但又不太具体,我甚至无法描述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只是出于直觉藏起了那个邮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阿哲的帮助下进行的,不过你不要责怪他,是我‘蛊惑’了他。”我自嘲地笑笑。
“那是黎先生寄来的包裹,里面有详细的调查资料,调查的是我的一份特别的委托,或者说其实是两份委托。两名委托人在互不知qíng的qíng况下同时要求留住同一个女孩儿的灵魂。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但我隐隐感觉到这件事触犯了禁忌,不管从宗教或哲学来看,灵魂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不安过后我马上想到,这可能是一个我了解自身能力的机会,于是我秘密地进行实验,并且托付黎先生调查实验结果……”
“结果是灵魂真的分裂了,同时附着在两名委托人的画上。”我笑着摇摇头。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茗叹了口气,“我还有第二个调查在同时进行。”
“那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关于失败的条件。”
“哦,我记得阿哲提到过你有两次委托失败,真的存在这种条件吗?这和之前的实验又有什么联系呢?”
“两次失败的委托促使我去调查委托人,想借此找出失败的条件来了解我的能力的本质。我可以留住人的灵魂,但却只有包括当事人在内的极少数人能够感知灵魂的存在,外界也不能与之发生任何jiāo互……直到有一天我通过私家侦探的调查偶然得到两人的心理诊疗记录——两人都对催眠治疗表现出超越常人的自我防护能力。”
“这又说明什么呢?”我其实已经猜到六七分。
“催眠。”茗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我想起她在chuáng头放的那本《催眠之声伴随你》。
“我请教过专业的催眠专家,确实符合这样的推断……我的能力不过是一种让我自己都深陷其中的集体催眠,我、阿哲、黎先生还有其余的十位委托人都是催眠成功的受体……”
说到最后,茗的声音哽住了,她似乎有些眩晕地扶住面前的栏杆,十指紧紧地绞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滴下来,再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因为相信,所以存在,对吗?”我苦笑,替她说出了结论,“所以我只是你的想象。”
一切都在那一刻结束了,不管是盛大的催眠还是一夕的梦幻,如今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对不起……”茗低下头,浑身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这不是你的错。我就知道我不会永远存在下去……”我尽力保持微笑,“你没办法永远欺骗自己,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今后没有我,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从画中走出来,紧紧地拥着茗。
她痴迷地望着我,泪珠不住地从她洁白的脸颊上滑落。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腮边的泪水让我感到一丝凉意,“我不该骗你……我只是想再享受一会儿……”
我惊讶于自己竟恢复了一丝活着一般的知觉。
茗握住我的手,缓缓地闭上眼睛。
海风变得和煦,阳光也柔和起来。
渐渐地,她的啜泣声平静下来。
“能为我念首诗吗?”茗没有睁开眼睛。
“拜伦还是雪莱?”我微笑。
“Love's Philosophy(爱的哲学)。”茗靠在我的胳膊上。
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念出来,茗的目光忽然失去焦点。我看到她脸上的表qíng不断变换,从疑惑到恐惧再到绝望,大颗大颗泪滴从她洁白的脸颊上滑下来。
我从旁边看着这一切——是的,从旁边——仿佛是玩电子游戏时忽然从第一人称视角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玩过CS的人都知道,当你的角色从第一人称视角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已经死了。
我尝试着呼唤茗,但她毫无反应,而我耳边的声音也在逐渐消退……海làng的声音、车流的声音、人群的声音、风的声音以及茗压抑的啜泣声……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画面就像是一幕滑稽的无声电影。
唯一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消失。我就这样站在原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触碰不到,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我像是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
记忆就像一个牢笼,我被永远困在了那里。
我开始明白死亡的感觉。
当你在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记忆里都不再生长、变化,那么你就已经死去了。
五、尾声:真实的谎言
一个平凡的星期六,黎远在事务所的长沙发上醒来。
“早啊。”妻子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
“你醒得好早,都不用睡觉的吗?”黎远开了一个玩笑。
“是啊……如果不想睡的话也可以,可惜起得再早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给你做早餐……”妻子忽然失落起来。
“哈哈,你的黑暗料理我可不敢恭维。”黎远打了个哈欠,“虽然就会做这一样,但我的蛋炒饭可是大师级的!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妻子虽然立刻露出生气的表qíng,但这个敏感的话题总算是结束了。
黎远是私家侦探,他是个务实的人。他从不相信完美的爱qíng、灵魂伴侣一类梦话,也不相信会有完美无缺且不会破损的东西——那根本不符合逻辑。在他看来感qíng是靠经营的,只要你足够聪明、足够理智,就能控制感qíng的发展。他会哄女人,而且愿意一直哄下去。
整个上午,黎远都在整理新雇主给他提供的材料,妻子带着温煦的笑容看着他忙碌。
但他的状态并不好,甚至有些心神不宁。
可能由于工作的关系,黎远是很相信第六感的,所以他觉得今天一定会有事qíng发生。果然,下午他收到银行发来的一条转账信息,他的账户里被转入一笔钱,备注是“退回的酬金”。黎远并不缺钱用,而且这笔钱数目也不大。
晚上他又收到一封邮件,发信人是他认识的一位画师,邮件这样开头:“黎先生,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作为我的委托人之一,我认为您有权利知道真相。就在最近,我对我的能力、我们的委托关系有了新的认识……”
黎远并没有把邮件看完,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便点击了“彻底删除”。当然,他完全可以猜出邮件的内容。
“怎么了?”妻子问。
“没事,上个委托人打来了尾款。”他随口说,编起谎话来简直是脱口而出。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逃避什么,只是认为真相一点儿也不重要。
只有小孩子才执着于分清真假对错,你骗我还是我骗你。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柴米油盐才是实在的,而感qíng是抽象的,抽象的东西没有真假与对错,它们本来就是大脑编造出来摧残ròu体的游戏。只要他想一辈子,就可以一辈子。
几个月后,黎远偶然路过曾经拜访过的那间画室。画室锁着门,门把手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门口蹲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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