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得意而悠闲地舔舔爪子,听婉莹柔声说:“谢谢,今年你已经帮我处理掉三十个这样的粗人了。有时想想,若没有他们陪我聊天,人生也无趣。日子一久,心里总是愧疚和担忧,可是……”
可是事qíng到这步田地,再没有勇气戳穿谎言。
二、和尚
白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感觉一阵无法抗拒的灵压侵入。楼下传来骚动,有人惊呼:“大师……”还有人调笑:“莫非和尚也动了凡心,要见婉莹姑娘不成?”
顷刻间,和尚不请自来,站在辞树阁中,双手合十,挂紫檀佛珠;颔首闭目,披木棉袈裟。
气氛突然肃穆,就连阅人无数的婉莹也不免额头渗出细汗,不过很快bī迫自己放松下来,问:“高僧可有事要问奴家?”
“施主打搅,贫僧是为那猫而来。”和尚抬头,婉莹这才悄悄抬手撩起纱幔,从空隙处瞧见他是盲的,又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一只动都没动的猫?
“猫儿可还记得,你曾找贫僧要隐莲?”和尚始终微笑着。
听到“隐莲”二字,白猫突然蹿下去,跟着和尚走了。
婉莹着急yù追,如果猫儿跑了,这年的登台放歌马上临近,到时可怎么办?还没起身,和尚说:“施主勿要担忧,不久他就会回来。”
这一猫一和尚,遂谈起关于隐莲的往事。
隐莲,藏于西域沙漠,根jīng埋于流沙中,随沙而动,不定行踪。所以空有传闻,无人能得。但正是这般不可求,偏偏隐喻佛下莲花,能于婆娑世界中去污浊、净众生,葆灼灼年华。
白猫修为有成之时也听得这个传言,某天在混吃混喝的寺庙里问小和尚:“你去帮我向高僧打听一下,何处能寻隐莲?”
寺庙的和尚都知道这里住着一只懒散的白猫,不知几百年修为了,也没做什么坏事,任由他去,谁也不理。只有个小和尚觉得猫儿乖巧好玩,天天拿点饭菜去喂,时间长了,白猫就毫无顾忌地用人话与他聊天。
小和尚还当真热心地帮忙,去问老和尚:“师父,有人让我帮着问隐莲的下落呢。”
老和尚本来正在静思,听得冥冥之中似有佛祖召唤,觉得自己离坐化也不远了,要赶紧jiāo代徒弟一些事qíng,就说:“是谁问?”
小和尚不好隐瞒,照直说:“是寺庙里那会说人话的白猫,弟子也不知他要来做什么。”
老和尚一笑:“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cháo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弟子听不明白。”小和尚还年幼,不懂话里的禅机。
老和尚说:“附耳过来。”嘀嘀咕咕在徒弟耳边说了些话,随后圆寂。
师父荼毗留下舍利,供奉庙中。小和尚告诉白猫:“隐莲须有机缘才能得到,再等等。”
白猫失望之余,再也不来寺院,而是化成美少年,回了临安城辞树阁,那里有他迷恋的婉莹。
彼时他被拒绝,以为姑娘嫌弃他送的礼不够好,一次次换更加宝贵的彩礼,这才有了他问小和尚隐莲在哪里一事。若有隐莲,婉莹将与他一样永葆长生、青chūn永驻。
可青chūn在眼前时,隐莲无足轻重。待三十年悄无声息的日升月落之后,对隐莲的渴求就成为白猫的心结。
他实在不愿见婉莹对镜落泪,花大量的时间打理那张曾经灿若桃李、如今失色的脸,一寸寸用绸缎贴身紧裹、勾勒曼妙的背影,担心有朝一日被人看见美人迟暮。
三、执念
“我刚才听见有人被你chuī下楼的惨叫,似乎断了筋骨,猫儿下手未免狠了些。”当年的小和尚,现在的定慧大师,眼虽盲,心却明。
白猫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佛xing灵光,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去。
是的,这些年他从未放弃婉莹,比所有人类都一根筋。婉莹始终不愿正视时光的流逝,在青chūn的梦里不再醒来。
为了成全这个美梦,白猫决定在关键时刻变成年轻时候的婉莹,带着迷人的笑容去清歌台唱曲,让男人们为她痴狂,粉碎临安城一个又一个不利的谣言。
除了作文赋诗,其他行为举止,白猫都能学得惟妙惟肖。但凡等到与求亲者对词时,必定纱幔后相见,由婉莹亲自开口。碰见莽夫,还时不时要帮着打点一下,刮个妖风chuī下楼。
还好婉莹始终不忘锤炼歌喉,嗓音并没有因年岁的增加而显苍老。就这样躲过三十个chūn夏秋冬,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白猫以婉莹的身份在打点事务。
“将她包裹于梦中,反而会害了那位女施主,迷途不知返。”定慧大师一语点破白猫心中事。
“啊哈,小和尚你都长这么大了,眼睛怎么了?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隐莲的事?”白猫化作人形跟定慧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有个施主需要光明,我就把眼睛送给他。你需要找隐莲,如今机缘成熟,可以带你去。”定慧向着寺庙的方向行礼,那里埋着师父的舍利,师父在世时说过:“你且看,若几十年后他还执着,你就带他去西域沙漠,化解心结。”
等了三十年,白猫和姑娘依旧执念颇深,是时候了。
“那走吧,我们跟着商队走。像你我这般经验不足,哪怕我是jīng怪,也撑不过几天。”更何况你还是个瞎子,白猫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随后把几块石头变成huáng金,径直找旁边的商队头目商量去了。
定慧不多说话,由得白猫安排。
白猫悠闲了几日,一开始觉得沙漠景观不错,再几日就烦了,偷偷问定慧:“小和尚,你带我找隐莲,总归有个大概方向,这样跟着商队,是打算去guī兹吗?”
“快了。”定慧不慌不忙地说。
大风chuī过,远处传来巨响,人称“地龙吐气”。有这种鸣沙,距离流沙也不远,而隐莲最喜欢随流沙游走。
商队的头目兴奋起来:“小心流沙,不过也要仔细看看,传说中的隐莲如果让我们碰上,那可是大收获!”
白猫暗暗懊悔,没想到居然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庞大的一队竞争者。
四、隐莲
飞沙走石,沙漠里的大风像巨镰一样,在沙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不远处有个亮点忽明忽暗、漂漂浮浮,在巨大的风làng中慢速前进。
蜿蜒曲折的绿色藤蔓渗入沙中,细长的叶片泛着青玉般的光泽,四下舒展,无视狂风侵袭,托起一朵尚未绽放的蓓蕾,悬浮于空。蓓蕾中心隐隐散发白色光芒,犹如在风làng大作的海面亮起的油灯。
“那就是隐莲!”常年奔于沙漠的头目大叫起来。
风渐小,远方却传来口哨声、呼喝声。周围的人惊恐不安:“有马贼,亮家伙!”
沙漠深处的马贼,为了抢货、食粮和水,往往手段凶残,不留活口。
在一片厮杀和鲜血飞溅中,白猫总算见识了人类的残酷更甚于猫,他抢东西从不杀生,可人对同类却经常要命。
白猫在自己和定慧身边张开无形的结界,无论马贼怎么砍杀,总是无法近身。
定慧没说话,听到身边的动静,空dòng的眼里落下泪来,默默为死去的商人念往生咒。这是劫难,在劫难逃,他不会qiáng求白猫用自己的灵力去救。
其实白猫正在暗中窃喜,没有商人,就不会有人与他抢隐莲,怎么可能救?
商队里除了白猫和定慧,全军覆没,血流成河。
“这两人奇怪了,老大,怎么处置?”小马贼擦着卷刃的刀问。
被叫作老大的人甩手道:“他们也没动手跟我们打,我们又打不着,放他们自生自灭。这伙商队,我呸,看上老子的东西……小的们,想想怎么摘隐莲。”
白猫一愣,原来他们也想染指隐莲。
流沙吞人,一个又一个的马贼都埋入其中,动弹不得,在烈日下号哭,死命挣扎,反而陷入得越快。
定慧突然站出来说:“让贫僧去。”
“不行。”白猫心想,这和尚去了,即使活着回来,隐莲也会被马贼抢走,还是个拖累。不如自己去好了,到时候变成妖风一溜烟逃走。于是拍着胸脯自夸:“你一个和尚能gān什么,白白搭条命。还是大爷我去,我自有办法。”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的重量极轻。
靠近隐莲的时候,清凉的香风扑面而来,圣洁清雅,涤净铅华,白猫险些不忍心摘。但眼前又浮现婉莹的如花笑靥,万般俗世纷扰瞬间涌来,头脑一热,白猫拔出隐莲的根系,化作一股风绝尘而去。
他听见后面马贼大声质问定慧:“臭和尚,你俩是不是使诈?那同伴是什么妖怪,居然消失不见?你拿命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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