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场之后,索妮儿不敢跟她爷爷隐瞒,进老沟盗墓这件事让土地爷知道了,老头chuī胡子瞪眼地数落索妮儿,还轮着棒子要打她,我只好把事qíng揽在自己头上,但是我也怕土地爷的倔脾气,借故先回家一趟,想等老头子气儿消了再说,返程火车从一个林场附近的小站出发,告别前来送行的索妮儿,我一个人坐在车厢里若有所失,闷极了无聊,翻看手头的一册旧书打发时间,那是二老道祖师传下的yīn阳宝笈,内容不止山形水势yīn坟阳宅,也有入地寻龙算命解梦之类,二老道被活埋在炕沿山古墓,可他这本祖传yīn阳宝笈还放在外面,我在他背包中找火柴时翻了出来,我想带回去给瞎老义,之前未级细观,坐在火车里才有机会翻阅,我先看了看那些所谓的风水形势,这跟瞎老义说的并无太大出入,只不过多了图解,看起来更容易领悟,等翻至道家解梦的部分,我立刻想到了老沟古墓中的壁画。
我在火车上反复看了几遍道家解梦的秘诀,可是壁画中萨满神女莽古在一千年前做过的那个噩梦,根本无解,这次听信二老道的鬼话,去炕沿子山老沟盗墓,实在是倒霉透顶,事后想起来,也要怪自己糙率鲁莽,但是敢做就要敢当,没什么可抱怨的,又以为事qíng已经过去了,怎知这千年的噩梦才刚刚开了个头,更加不可思议的事qíng还在后面。
第四章 通天huáng泉
两千年前伏牛山通天岭的气候温暖cháo湿,到处覆盖着森林,到后来水土流失,连山猫土狗也不多见了,仅剩下荒山野岭,途中除了山就是山,还都是形同坟崮的秃山,群山连绵起伏,有如一座座巨大的坟丘,一直延展到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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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那一年的北京,闷热少雨,尘土却很大,huáng乎乎的天,灰蒙蒙的地,很少见得到晴空,据传明朝末年,李闯王进北京,出了一句民谚:“天洒huáng,动刀兵;地蒙尘,走人láng。”人láng者,意指人中之láng,凶徒也,如今虽说海内平定,没有战事,可酷暑时节出现反常的沙尘天气,也不像什么好征兆。
我在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上,看见这灰huáng的天地,已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心里说不出的怕,又不知在怕什么,到家一看,瞎老义已经不在了,是前一天走的,我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往常瞎老义的身子骨就不好,眼神儿也不大行,却有很多常人不及之处,比如谁带来一枚翠玉扳指,瞎老义先拿鼻子闻一闻,再用手摸一摸,顶多伸出舌头舔一下,便能说出扳指的年头,也说得出是坟里埋的,还是家里传的,几乎没错过,要没这两下子,又怎敢在鬼市上换取灯儿打软鼓?当年,在古董行里提起瞎老义的字号,没有人不服,他这辈子存下不少珍宝,可惜大多毁于文革,仅是吃烤ròu用的铁炙子和láng皮褥幸免于难,还有一路墓道石的买卖,在瞎老义临走前有过jiāo代,他将这些东西全留给我了。
瞎老义虽然去世了,但是人死留名,他的字号仍在,大伙看瞎老义的面子,以为我也有两下子,应该是瞎老义的高徒,隔三差五就有人拿东西请我掌眼,怎样也推脱不开,好在我以往听瞎老义说得多了,真东西也见过不少,躲不开便连蒙带唬地应付应付,倒不至于砸了瞎老义的字号,有时我也卷几包取灯儿,一个人去到鬼市蹲着,想撞大运收几件行货。
那些年瞎老义主要做“墓道石”的生意,河北赤城周边有个叫独石口的地方,顾名思义,当地有一块上古时期留下的独石,巨石孤兀,平地凸起,高两丈多,绕着走一圈大约是百余步,长年累月饱受日晒雨淋,依旧巍然不动,巨石上生有古榆四株,枝繁叶茂,大可蔽牛,关于独石从何而来,古往今来传说甚多,至今没个定论,当地以出石活儿著称,包括墓道里的“墓砖、柱杵、翁仲”等等,在独石口应有尽有,有真的,也有仿的。
这一路生意较为冷僻,讲究可也不少,尤其是带鸟shòu纹饰的墓道石,无不有说头,比如“螭首是望远之意;身似鹞鹰的鱼能喷云雨,可以用来镇火;狻猊有延续香火的含义;单角牛是獬豸,能够分辨忠jian善恶”,相信这些风俗的主顾,大多是乡下的村官和土财主,九十年代初,这股风气又在农村死灰复燃,他们为老祖宗修坟不怕花钱,给自家祖坟用几百年前的墓道石,也是很体面的事,墓道石的种类极多,譬如带yīn刻或浮雕的旧坟砖、墓道里的柱杵、镇墓辟邪的翁仲、石俑石马,这些都叫“墓道石”,主顾们各取所需,钱多之人用真的,钱少之人用仿的,这类石活儿大部分出自河北赤城一带,瞎老义在七八年前开始,专做这路买卖,他死后还欠着不少主顾的墓道石,那些人也来找我,我拆东墙补西墙,每天打点这些主顾,更要经常到乡下取石活儿,忙得脱不开身,一想到这是瞎老义给我留下的买卖,怎么困难也不能扔下不做,且对付一天是一天,只好先写封信告诉索妮儿,告诉她今年先不回了,等明年开chūn再到东北去找金脉。
此后我陆续跑了几趟冀北独石口,慢慢摸索出一些门道,只要同当地老乡混熟了,什么事都好商量,自古以来,冀北山民好客成俗,在他们那地方,客人进门喝茶吃饭一概用特号大碗招呼,你去到那也得懂规矩,一是喝茶不能喝得碗底朝天,二是上桌吃饭,不能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否则会视为瞧不起主人,吃饱之后要把两根筷子平放在碗口上,听说天冷的时候,你到村子里还要跟主人全家睡同一处大炕,决不可避嫌推脱,临别之际,板栗大枣柿子等土产,定让你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此地整村整村出石匠,仿古的石活儿做得很地道,更有从山上扒出的坟砖墓石,这一忙活起来,再没有多余的心思了,那阵子我是一天接一天的混日子,但有时连着做噩梦,闭上眼就见到棺材里的死人拖着肠子爬出来,我认为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却也不免惴惴不安,直到我在豫西深山中,遇到一位早已躺在棺材里的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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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得好——“发财遇贵人,倒霉遇勾头”,我去豫西也因有个勾头,经常来杠房胡同找我的人当中,有一位是我的远房亲戚,人送绰号“大烟碟儿”,要按辈分算,我该叫他表叔,实际上比我大不了多少,人家是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了,我也不知道这辈分是怎么论从哪论,反正是远房亲戚,一表三千里,太远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觉得很吃亏,只肯称呼他的绰号“大烟碟儿”,因为他烟瘾大,整日里烟不离口,街面上的人全这么叫他,他这个人穷讲究,心大胆小,经常惹事,却不敢担当,也不知他们家祖坟上的哪根蒿糙长歪了,运气向来不好,他十几岁那年,突然想了解女人的秘密,控制不住冲动去扒女厕所墙头,里头什么样还没看到,却让路过的居委会发现了,被两个街道大妈揪送派出所,还没等民警问,自己就哭着把从小到大犯的各种错误全jiāo代了,包括他爹两年前去野炕嫖过一次,那年头判得重,他爹被发去了大西北劳改,大烟碟儿是先蹲拘留后退学,从那开始一直在社会上混,到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整天到处晃悠,一贯不务正业,凭着能说会道,在鬼市上倒腾些假东西,他看别人挣钱格外眼红,也去农村找老乡收购古董,收回来再想办法找买主儿,他总跟我说只要赶上时运收着真东西,好比平地捡块狗头金,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可如今那些在农村种地的老乡们,也开始学得不忠厚了,提前到城里买几件假货摆在自家炕头,等到有收古董的贩子们进村到他家里来,便谎称是在地里刨出来的,他没少在这方面吃亏上当,让那些老农坑怕了,太偏远的地方他一个人不敢去,何况又没有足够的眼力,去了也是白去。
那年夏天始终不下雨,到处都是蒸笼般的热,这么热的天气,大烟碟儿却非要找我吃烤ròu,在瞎老义去世之后,我没再用铁炙子烤过ròu,因为没收到像样的东西,可拗不过大烟碟儿,当天仍是在那间破屋里,用松塔松枝点上火烤ròu吃,还喝了几两白酒,天热满头是汗,我想到他是有事要找我说,正寻思他会从哪说起,只听大烟碟儿仰天长叹道:“唉……你哥哥我是多么要qiáng的一个人,当初是那么有理想有抱负,可争不过命啊,命不行,再怎么要qiáng全算白饶,当年只不过扒了一次女厕所墙头,什么都没看着呢,就给抓进了派出所,前途从此毁了,还把我们家老头子搭了进去,你说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谁没做过些几件出格的举动?怎么偏让我这么倒霉?”
我说:“你进了派出所还没等人家审你,自己先主动jiāo代了,那能怪得着谁?”
大烟碟儿又叹道:“吃亏就吃亏在那时候小,不懂事,以为公安把人逮进局子,二话不说,先拿铁砂枪顶住屁股轰一枪,什么好汉能架得住这么一下?你哥哥我一想,士可杀不可rǔ啊,趁早自己坦白了,好歹保住屁股,管他从宽还是从严呢,所以全撂了,哪想到铁砂枪打屁眼儿全是谣言,唉……这个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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