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出来了四名男子。二人穿红,二人穿绿,形貌俊美。卢生更加局促。
“我们都是你姑姑的儿子,大家应是表兄弟了。”
他们相见欢谈,自我介绍——一位任户部郎中,一位任郑州司马,一位任河南功曹,一位任太常博士。皆有功名,且居高位。
卢生又羡又妒,人生在世,不过是名利前程与美妻,但自己沾不上边。
“请随我们到北堂拜见娘亲吧。”
姑姑年约六十多,穿紫色衣裳。她言辞高朗,十分威严。卢生有点畏惧,还不敢仰视。姑姑询问了他家里外的事,特别熟悉氏族qíng况。
姑姑又问: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卢生一怔:
“喜欢 樱桃吗?”
他是在有点心动,她年纪轻轻,又聪明伶俐。还长得娇俏迷人。
但她只是个婢女啊。
姑姑好似dòng悉他的心事。
她道:“我有一外甥女,姓郑,父母早已故世,孤单一人,由我妹妹抚养,长得甚有容色,也很贤淑。我就为你筹划一下婚姻大事。你同意吧?”
卢生家中早有糟糠。他不提。哪能反对这好安排?
姑姑微笑:
“比樱桃好上十倍那。”
他马上改变了目标,拜谢不已。
姑姑二话不说即遣人去迎接郑氏小姐。
卢生心如鹿撞,一如少年。坐立不安伫候美人。这种恋慕前未曾有。
不一会,郑氏一家来了,乘坐马车甚考究。她们查看历书,选择良辰吉日:“后日大吉,就在那天成亲好了。”
卢生正待开口,姑姑道:
“聘礼、财物、函信、礼席等等,侄儿莫忧愁,我通通给你准备处置。你在城里有什么亲戚朋友,都抄下姓名和住址,好让我们发喜帖。”
卢生又听话,共写了三十余条,并且把在台省及府县官员也报上了。第二天发了帖。当天晚上举行婚礼,jiāo拜天地。姑姑主持盛事,奢侈繁华得不似人间。
翌日拜席,举凡都城的贵客都赏光。拜席完毕,卢生和新娘子进入一个院子中,院中安置了屏风、帷幕、新chuáng、被褥……都是罕见的珍异之物。偷看妻子,年纪大约十四五,清丽得天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卢生见了,不胜欢喜,忘了家乡眷属。
转眼之间,又到秋试的时候。
姑姑对他说:
“礼部侍郎与我有亲戚关系,你去考试,他必定尽全力来帮助你的,勿需担心。”
果然,chūn天等第,再应宏词科考试。姑姑又道:
“吏部侍郎与我儿子、你的表弟为同级官员,他们jiāoqíng融洽,为你进一言,你必会取得高第。”
榜子一颁,卢生又等甲科,授秘书郎的官职。姑姑一力安排:
“河南尹是我堂外甥,让他上奏授你东都辅县尉官职吧。”
过了几个月,皇上下诏敕令卢生为王屋县尉。之后,一直扶摇直上:进京迁为监察,转为殿中,拜为吏部员外郎,判南曹铨毕,再任郎中之职。
三年内,他在礼部、兵部、吏部……都当上侍郎,还掌握了选拔官吏的势力,位极人臣,cao升贬权,众皆巴结,他乐享逢迎,以贿款多少分配官职高低。
他从没怀疑过,姑姑何以有此大能大力,点石成金。
也没思前想后,检讨一下自己的实力,际遇和良知。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令卢生飘飘yù仙。
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
卢生有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女们的婚事,仕途的策划,他也一一办妥。内外孙子十人,一家热闹。
一日,家丁通报:
“老爷——”
“什么事?”
“外面——”
“吞吞吐吐的,是有稀客临门吗?”
“有一蓬头垢面妇人求见!”
卢生错愕:
“……”
家丁也不好回话。有点大舌头:
“说是老爷在范阳的原配,很挂念夫君……并特地来报告老爷家饥荒中的死讯……”
妻子、父母、家乡——
卢生才猛然省得自己出身。
那不可告人的,早已抛诸脑后的故旧。他的本来面目。
如何取舍?
如何打发?
此时——
忽见朝廷官差,人马浩dàng而至。原来因贪赃枉法,并富甲一方,令高层存忌,龙颜不悦。必有忠贞分子为皇上设想,奏上一本。
眼见将成阶下囚,xing命不保,九族诛连。他决定逃亡。
在后门如丧家犬般夹着尾巴溜掉。
咦?前面有一寺庙,好生眼熟。
寺庙内,和尚正向善信开讲,座无虚席。卢生内进,走上大殿,礼拜佛像,忽然昏醉过去。身畔有嘤嘤人语,摇晃着:
“施主怎么了?”
和尚在喊他:
“你醒来吧!”
他醒了。
只见自己身穿白布衫,憔悴如故。哪有前呼后拥的官员、俯首听命的下属?哪有豪宅华衣美妻和绕膝的儿孙?岁月亦未过去。
他迷惑地在大殿上徘徊了一阵,慢慢离开。
牵驴的小童拿着帽子站在大门外,急道:
“人和驴都饿了,相公为什么久久不出来?”
卢生问:
“现在什么时候了?”
“天快黑了。”
卢生用力摇摇头,骑上驴背。
他出了寺门,竟见仍坐着那位青衣,她仍携着一篮樱桃,甜艳如前。这会儿,她告诉身畔分尝的一位年轻书生:
“你唤我‘樱桃’吧。”
“樱桃姐姐是哪家婢女?”
“我家娘子姓谢——”
“真的?可巧我也姓谢呀。”
“是吗?……”
“……”
卢生叹息骑驴远去:
“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荣rǔ得失,恩怨爱恨,不过如此。”
《凤诱》李碧华
我喜欢狐狸jīng。天下间的男人,除了洛克逊,谁会不喜欢狐狸jīng?——特别是本人 这种类型,受妻钳制日久,更是蠢蠢yù动。
我叫ALAN TAM。这是近来最炙手可热的名字。虽然在我改名ALAN时,还是书院仔,
就是邓光荣还在演“学生王子”的年代,当年,ALAN是十分流行的。
我的中文名字更劲,叫“冠文”。
老实说,我比许冠文英俊。眼睛较大,脸型较长,肚腩较小。——我只患“轻微肚腩症”。故也算得潇洒。
我很满意自己叫“冠文”,虽然,到银行签名、有外电来找、甚至被介绍于陌生朋 友时,他们总对我连名带姓“谭冠文”三字,展露一阵不大看得出来的隐忍的笑意。
当我三十风气的时候,十分希望自己仍是廿五岁,这样,我便有一大把时间好从头 再来,如今我卅五岁了,又十分希望自己仍是三十岁。每隔五年就节节退让,心中壮志 未酬,总觉有点欠缺。
我当然不想“如此而已”。
“医生,我记不起我是谁?自下而上仍什么目的?上帝有什么用?钱有什么意义? 我每天起来,只觉整个世界对我不起。医生……你快乐吗?”那廿岁的女病人,灰色少女,一星期两次,不停地向我倾诉她的不快乐。问一些得诺贝乐奖金的学者也答不出来 的问题。我欢迎她提问,要是答不了,下星期还可继续。此乃本人的营生。
游目至办公桌上,一帧家计会拈来宣传样板的照片:“我妻、子、女”,一家四口, 其乐融融。 间中,也有病人躺在那儿,身心不忿:“医生,我受不了!天天早起都要与一个披头散发的huáng面婆一起刷牙……”
“你看惯了,老婆并不那么丑样。”
“她用什么牙膏,排牙都一样huáng!”他说,犹有余怒。不管我的开导。
——我就没有同感了。因为,每天清晨妻比我早起,打扮妥当,容光焕发。早餐天 天更换款式。当我刷牙时,只自惭形秽。
“冠文,今天换了新牙刷,与新毛巾衬色。”她总是兴致勃勃,头头是道,生生不息。
我就恨她这点。哼,要是可以出轨……
“……我真的想出轨。烛光、红酒、美人。làng漫一次半次,不上身的。”我在电梯
口与老友史泰龙闲聊:“天天都一样闷。在家,只有老婆讲;在办公室,只有病人讲。 我怕我的心理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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