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气一开始是十分诱人没错,但何青离厨房越近,心里却就越堵。仿佛从胃的底部翻滚出一股酸意,堵得她胸口也开始闷起来,然后不得不用力深呼吸,来压制这突如其来的隐隐作呕之感。
然而这分明是饮鸩止渴。
她的身体离厨房越近,这香气就越诱人,然而香气越发浓郁,她就越发难受。整个人就仿佛分割成了两半,一边是被香气引诱的垂涎yù滴的感觉,一边是被这浓浓恶臭给刺激的直yù作呕,心里也就越来越不舒服。
还没到厨房门口,她就已经捂着嘴巴无声gān呕了两次。毕竟中午吃的那点饭,早就在这一番折腾中被消耗得一gān二净,此刻倒真想呕点什么出来,反而更舒坦呢!
何青隐隐苦笑:这算是物极必反吗?……真是没有享福的命,明明这么香,她却闻着闻着就想吐了。
想到这里,她悄悄推开了厨房的门。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偏偏传来这么香的味道,肯定不是村长大发慈悲准备晚上给她来一顿好的。十有八九是心疼自己的儿子,想着冯承中午没有吃饱,所以偷偷开个小灶……但是,这小灶未免也太不一般了!
何青这次忍不住好奇心过来,就是想看看,在她浑身灵力遍布,对这种吸引人的事物天然有一股抵抗力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能把自己馋成这个样……
然而打开厨房的门,却见村长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冯承端着一碗粥,正慢条斯理的喝着。
他此时坐在轮椅上,似乎是万分珍惜的喝着这一碗jīng心熬制的ròu粥,半边苍白的脸颊映着红彤彤的炉灶,整个人都变得仿佛更剔透了。
然而在何青眼中,此时这个小小的厨房,却远不是正常人所看到的那种样子。
她进入厨房,就发觉香气仿佛更加浓郁了。整个人如同陷在软绵绵的空气当中,昏昏然全不知是今夕何夕。
但与此同时,那种浓香中夹杂着恶臭的感觉却越发qiáng烈。何青置身其中,险些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昏暗的房间中,除了炉灶映出来的彤彤火光,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红褐色的血腥气,空气中一阵阵没来由的怨气纵横着,房梁上吊着一块块巴掌大小的ròugān儿,颜色有深有浅,红红褐褐,显然不是同一批准备的。
何青脸上好奇的表qíng,此刻就凝固在冯承手中那碗红白夹杂的ròu粥中。
那一碗貌似不起眼的ròu粥在她眼中放大,每一粒浮浮沉沉的淡粉色ròu粒,都仿佛化作了婴孩不谙世事的笑脸,伴随着白粥蒸腾的热气,让她双眼阵阵酸涩,险些看不清当前。
烟气朦胧中,冯承冷静地慢慢放下碗筷,还不忘用一旁的手绢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气质难言。
单独看这动作,他仿佛是一位修养良好的贵族公子,不急不缓。然而他所展现的魅力有多大,何青心头涌上的凉气就有多少!
冯承表qíng淡然的看向门口,神色与中午一般无二:“阿青回来了……是不是很香?要不要也吃一碗?”
何青甩了甩头,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一片镇定的父子俩,语音艰涩的问道:“冯叔叔……你,你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吗?”
——其实这话,根本就不用问。
单看两人头顶挂着的密密麻麻的、巴掌大小的小ròugān,何青在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此刻再多嘴问一句,不过是不是不死心罢了。
村长唇角蠕动了两下,看了看自己的孩子,最终也没有说话。反而是冯承落落大方,好似半点也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阿青觉得香不香?一般人其实闻出来根本就没有这么香的,越是身体不一般的,越是有这机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平时吃jī蛋,也不用管是哪只母jī下的对不对……来,吃一碗吧。”
说着,就拿勺子在瓦罐中搅了搅,红白米粒和ròu粒翻搅着,空气中涌动的香气越发浓郁了。
“你不要动!”
何青终于忍不住,高声喊道。
“你明明心里清楚对不对?冯叔叔,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村长满面怒容,没好气地接口道:“吃个饭还不安生,叨叨咕咕说个啥——这山里头穷呗!偏偏这几年还不让随便出山,阿承身体不好,定时都需要营养进补的,吃点ròu怎么了?又没吃你的!”
他没半点让何青再尝一口的意思,快手快脚的收拾着碗筷,一边嘟嘟囔囔道:“吃个ròu你还大惊小怪,不就特殊了点嘛,啥ròu你都管,闲的没事的……”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何青怒视着村长——她曾以为在这贫穷的山村里,哪怕没有更富裕的生活,哪怕每个人的道德底线都已经降到最低,可是,毕竟还都是人。尽管愚昧,尽管固执,尽管有诸多毛病……可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些没了女娃的,无一不是沉甸甸压在心头。可她刚刚收拾出来的五十八具骸骨,前后差不多二十年时间,其中,难道就没有村长的亲人吗?!
不,不对……
吃了人ròu的,不可能这么堂而皇之,大大咧咧……
何青看着冯承,越发觉得痛心疾首:“冯叔叔,你其实根本没有告诉冯大爷,你吃的是什么ròu吧?”
冯承慢条斯理的叠着自己膝盖上的一条崭新的毛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何必要跟他多说什么,毕竟这东西,补的是我的身子,他吃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他做出一脸孝顺模样来:“我爹年纪大了,一腔心思就希望我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村长在一旁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都不重要!不过……”
他又忍不住抱怨道:“这不是田鼠ròu吗?吃点有啥……”
写之前看了一下,本书居然都70万字了,感觉自己好了不起哈哈哈
第十三章 厨房
“田鼠ròu……”
何青气极而笑。
她指着头顶那一块块明显挂上去没多久的红褐色ròu块儿,对冯承一字一顿地说道:“冯叔叔,冯承。咱们这地里一年才出多少庄稼?你这上面又挂了多少ròu?哪一家的粮仓能供的出这么多,这么肥硕的田鼠?”
况且,这如果是田鼠ròu,又哪里有这样一块块均匀无比的田鼠呢?总不能它们全部都一个重量吧。
她看着村长,对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的老头儿恨声说道:“你以为这是田鼠ròu?一个残废,他哪里能弄来这么多田鼠?这是人ròu!葬子坑里,这一二十年来总共五十八具婴孩的尸体,几乎全部都挂在这上头了!”
她说完,看着冯承纹丝不动的神色,何青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接着冷笑一声说道:“哦,我说错了,肯定不会都在这上边。这么多年了,哪怕你省吃俭用,那五十八具女婴的尸体,肯定也都吃了大半吧!看这颜色,明显没有太久年份……”
话音未落,却听旁边“咣当”一声,原来是村长将刚收拾到一旁的碗筷狠狠打翻在地!地面都是huáng土夯成,粉尘飞扬。老旧的瓷碗砸在这上头,并没有破碎,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惊到了两人。
再看着原本对何青挑三拣四的老头儿,此刻却忍不住浑身上下都哆嗦了起来,连带着头发胡须都在颤动着,仿佛一片风中摇摇yù坠的枯叶。
“承啊,你们在说什么?我咋听不懂呢!你不是说,这都是你闲的时候,自己推着轮椅到田边熏的田鼠dòng吗?”
“我是问了咱村里的土大夫,他说田鼠ròu补气养血还滋养内脏,这才半个月就给你做一顿的呀!”
老村长手掌颤巍巍的,仿佛一位帕金森患者,再次抱着一丝希望的问道:“你不是说,这是田鼠ròu吗……”
然而冯承却不甚在意地垂下眉睫。村长见状,心头最后一抹希望也消失了。
他们这穷地方,尽管穷,但唯一有一点,就是这百十年都很是稳定。既没碰到什么大的天灾,也没遇着什么饥荒。冷不丁说起田鼠的味道,这村里还真不一定有人吃过。
尽管老村长的为人何青平日并不十分赞同,但就在此刻,她却莫名的心疼起这位可怜的老人家。
人越老越有慈悲心肠,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知道了自己这么些年给孩子jīng心烹制的,却是乡亲们的亲生骨ròu。
道德,伦理,世俗……种种复杂的思绪jiāo缠在一起,村长满脸期待的看着何青,如同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糙。然而,何青还是残忍的摇了摇头。
只听“咚”地一声,村长两眼一番,立时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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