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薛灵王会拒绝,或是多少犹豫一下,可他却神色一凛,移开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抿起唇来思索半晌,冷然道:“也好。平日便是些拿不出主意的废物,如今更是大胆包天;胆敢在本王面前论仙子的不是,死千万个也尚不足惜!”说罢,他再次看向笼中蜷着的我,扶在铁栏上的手缓缓握紧,竟生生将它掰变了形。
虽然已经沦为愚钝的僵尸,我却仍有为人时的思维,仿佛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下那颗不停翻搅的心。“毅鸣……”他的手从那变了形的铁栏间伸进来,抚摸着我已枯缩成尸皮的脸颊,俯首苦涩地道,“我定是白日里太过劳累,才做出你变成这般模样的噩梦来……”
白师爷在薛灵王背后看着,并不阻拦他这与僵尸亲近的危险行为,反倒饶有兴味,似是想要看我做出甚么举动来。察觉到僵硬的尸身已可以缓缓动作,我从铁笼中坐起,分明从薛灵王眼中看到一抹畏惧;然而他没有退缩,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仿佛要从那丑陋畸形的面容中看出爱人昔日的模样来。
薛云,是你身边的这个恶人将我迫害至此;千年后的你厌恨他,时常将他剁为破碎的尸块,而我们也终将因他别离。我张着露有獠牙的口,想要把这些话告诉眼前的人,可话到嘴边,却是吐出了咿咿的怪声,无法阐述任何心中的想法。
这怪声是僵尸的语言,眼前的两个活人都听不甚明白,只当那是我悲伤的啜泣。“毅鸣,你说甚么?”许是看到了我猩红眼里的清明,薛灵王有些欣喜,不顾白师爷的警告将我抱紧,凑过来仔细地听着,面上再没了先前的惧色。
他被我掐伤的脖颈散发着美味的色泽,属于僵尸的yù望再一次涌上心头,使我逐渐苏醒的身躯感到了慌乱,愈发急切地咿咿怪叫起来。我说得愈急,听在他们耳里便愈像啼哭;愈像啼哭,薛灵王的眼神便愈是悲哀。
“师爷,救救他!”他将我搂抱在怀,眼角已是落了泪。被细鳞划伤的手指溢出些许血珠,缓缓滴在我的肩头,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凄然起来,“只要你救他,本王甚么都可以予你……”
鲜美的血味不住地飘来,意识愈发模糊的同时,薛灵王的身形也在视野里变得扭曲了。白师爷仍是气定神闲地坐着,如同老者般睿智沉稳地说道:
“救他,自然是有法子的。”
☆、爱之语
我抬起皲裂发黑的尸手,想把薛灵王从快要丧失理智的自己面前推开;可他抱得实在太紧,华贵的衣摆甚至沾染上了腥浓的污秽,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渴血与杀意。
qiáng劲有力的心跳声在我耳旁响着,透过眼前曾爱抚了无数次的胸膛,我看到了那颗正在为自己揪紧的心脏。这个人爱上了给予他欢愉的镜中来客,纵然如今的我已化作没有七qíng六yù的怪僵,再无法以寻常的姿态行那鱼水之欢,却仍像是爱着——
想到正在镜子那边的时空苦苦等候的薛云,嗜血的冲动竟被我倏然压抑住了。薛灵王坐在笼中,一边安抚着咿声怪语的我,一边听着白师爷不知真假的言说。“千岁,僵尸这古籍中记载的东西颇为古怪,虽不是活物,却也不见得就死得透彻;若想再生为人,其实也是容易的。”他顿了顿,许是知道卖官司会惹得薛灵王恼怒,便快而沉着地接着道,“千岁只需找一个gān净的活人来,男女子皆可,教仙子将体内的尸气渡与他便万事大吉。”
“尸气……”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薛灵王抚在我脊背上的手一僵,原先被希望点亮的眸子缓缓黯淡起来,问道,“怎么渡?”
“在朔月之夜行房即可。”白师爷将这滑稽的法子告知薛灵王,眼见他面露异色,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千岁,这逆转yīn阳的法子讲究的便是气与气调和,唯有身子结合了,才能方便渡气呀。”
薛灵王沉默了。我忍不住微颤了一下,心道所谓的渡气,竟是这么个做法。于是不由得同qíng起将要祸害的人来;与这般怪物云雨,怕是被选中的那人还未承载住尸气,便惊吓得一命呜呼了。“……本王不准。”我听到薛灵王从牙fèng中挤出几个字来,底气却有些微微的不足。
“千岁,意气用事实乃大忌。仙子本就不是我们凡人,怎能以妇人的三从四德制之?不过是一夜风流,那人也决计要在翌日命丧huáng泉,这其中的利弊,千岁可要看分明了。”白师爷果然看出了薛灵王心中的微妒,鬼魅双眸注视之下,竟故作伤感地叹口气,火上浇油道,“若是千岁不放心,身为灵媒的我也是可以的……毕竟比起那些蠢钝的下人,师爷要熟稔得多,这条贱命也早就予了千岁……”
吱嘎一声,薛灵王倚靠着的铁栏蓦然变了形。白师爷这话看似忠诚,听在他耳里却像是嘲笑一般,我甚至能感到他瞬间的bào怒与嫉恨。“且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平静了许久后,他重新拥我入怀,目光也从白师爷那里收回,神色复杂地埋首在我湿腻的颈间,不再说话了。
“千岁可要快些想,毕竟多想一日,仙子便要平白多遭一日的罪。”白师爷若无其事地说着,显然击中了薛灵王的软肋。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我沉重的身子从粘着血锈的笼中抱起,转身便要带我出去。
“……你们几个若是忠心的奴婢,便去将千岁与这可怕的物事分开!”被他的举动惊到的白师爷拧着眉,显然不想再放我去作孽,厉声对屋外守着的侍人喝道。薛灵王眉心一蹙,转过身来正yù说些甚么,便被赶来的护卫团团围住,透着畏惧的冰凉武器指向了他怀中的我。
他冷笑一声,并不将这些违逆主子的小卒放在眼里;然而当他踢开武功低劣的护卫继续脚下的步伐时,却被身后的白师爷点了软麻xué,qiáng行与我分了开来。
再次回到铁笼中的我想到,千岁,当真是个讽刺的称呼。
……
缺损的白月在豫地幽幽亮起的时候,我睁开猩红畸形的双眼,看到了对面静静躺着的僵尸。那是一面jīng致的古镜,琥珀色的镜面倒映着我丑恶的姿容,在月光下散发着沉厚的色泽。
白师爷将我关进了灵媒屋中,却没有设甚么防范,好似对这个无能的通天仙者放心得很。或许我从笼中爬起,动用飞僵之力摆脱禁锢四肢的锁链,还可以沐浴着月光回到自己的时代;可我已经再无一丝气力了。
我知道薛云就在镜子那边守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或许身边还有个忠诚的僵尸美人陪伴;然而我看不见他,便只能闭起眼来冥想,以记忆中的甜蜜来掩盖心中的腐朽。
我回忆了许许多多,身为幺子的自己在名望唐家的烂漫童年,未被世事染上颜色的脸孔有着同龄人羡慕的天真;又忆起赴往夷国求学时的刻苦艰辛,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幕幕齿轮般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沉浮,像昔日观看过的古旧电影一般咿呀播放着。
灵媒古镜始终静谧地立在我眼前,仿佛在无声地为我祈祷,传递着另一个时空的思念。吴钩老汉曾说,僵尸王爷的弱点便是镜子,对峙时只需用上一面圆镜来照,他便会呆滞住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诗花罗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