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你我确实没有那样的jiāoqíng。”东方紫缓缓转回身来,打断他的遥想。这高高在上的天一教主,此刻眼中有一种明显的迷惘神色,使得他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忧郁,“我只是想不出普天下除了你,还有谁能和我一样,在这样的夜晚怀念殷儿。”
魏可孤看着他。
东方紫也看着他。
他声音很轻,似在低语,“三天前……我已送他下去转世了。”
。……
。……
过了很久,魏可孤低下头猛灌了一口酒,喝得太急了,他险些呛出来,好不容易等那阵剧咳过去,他喘息着笑。
“好……得很啊。……那小鬼……心地善良,来生……一定能投到个好人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嘴里的伤口疼得厉害,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他象是说得很艰难,断断续续分作好几段才说完,喉咙里更象是梗了什么硬物,语声竟有些含糊不清。
东方紫定定看着对面的青石石壁。他象是看得很专注,又象是视线已穿透了那坚固的石墙,落到了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囚室幽幽渺渺地响起来:“……你可知道,他转世前,跟我说了几句什么话?”
魏可孤抬起头来,看住他。
那huáng泉路近,那地府yīn寒,他一步一步送殷儿上路。
不开口、不回头,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那面貌yīn森木无表qíng的老妇,主掌孟婆亭,一双皱皮如jī爪般的手,稳稳当当送来一碗驱忘汤。这个饮下肚去,便是前事俱忘,再世为人,一切又如白纸一般gāngān净净了。
殷儿接了那汤,不喝,注目良久。
这一生,爱恨qíng仇,纠缠了千年,终于到此便可了断了吧。
他迫切地注视着他。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的么?
殷儿,就真的一句都没有么?
至少,也看看我好不好?
仿佛是听到了他心底深处的呼声,殷儿长长的睫毛轻动了一下,他平静地抬起眼来看住他。
这是这么些时日以来他第一次正眼看他,东方紫心神一dàng,有种急起而追的喜悦。呵,到底他在殷儿的心目中还是有些特别的!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嘴唇抖抖,想要立下他来生追随的誓言,但殷眼中那种过份的平静震住了他,忽然,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东方紫。”这一开始的称呼就让他心猛然往下一沉,殷儿从来不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如今这样决绝的称呼,代表什么?
殷看着他,目光平静,语音清晰、缓慢、平和。“你对我好过,亦对我狠过;我爱过你,亦恨过你。不过,再复杂的纠葛,也只到今日今刻为止!这一碗汤喝下去,你我就两两相忘吧。”
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殷再不迟疑,潇洒地仰脖、翻腕,一口饮gān。
松油燃烧时发出了轻微的啪啪声。
魏可孤坐在灯影里,听着东方紫的讲述,眼中闪动着泪光,嘴角却是微笑的。他想象着那一幕,想象着殷的每一个动作,想象着他每一个神qíng,那温柔多qíng的少年,历经伤痛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和过去一刀两断,如火凤盘涅,冉冉重生了。
“两两相忘啊……”东方紫仿佛已有了点酒意。他酒量原没有这么差,但有心事的人,总是醉得特别快的。他耸动着双肩,忽然失态地哈哈笑起来,“你倒是可以忘,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声音陡然提高,啪地一下将那酒瓶砸在墙上。
他从未这样羡慕过人类,他们生命短暂,以死亡为终结,再难过的事,一碗驱忘汤喝下立时又可以从新来过。而他呢?生而为魔有什么用?永生不死又有什么用?难道他就要这样永恒孤独地一直活下去,活到天荒地老?!
魏可孤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这样的东方紫比起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一教主看上去要真实很多,但是他不同qíng他。他同qíng了他,那谁来同qíng殷?
魏可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酒。
月亮已经倾斜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远处传来一声jī啼,天慢慢地就要亮了。
这滚滚红尘,众生浮沉其中,再多的恩怨qíng仇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洪流,终究如梦,终究如戏。
那一个已然抽身,这一个也即将在今日午时便进行最后的落幕,那他呢?
东方紫苍白着脸,慢慢站了起来。
他与魏可孤静静对视。
很少能在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囚脸上看到如此平静的表qíng,或许,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解脱?
有那么一瞬间,东方紫嫉妒他这种平静,但他什么也没做,而是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他想到了殷儿。他一直要求他忘记以前的事,与他重新开始,但等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记得最清楚、最不能忘却过去的,却是他自己。
也许他也应该放下一切,去找寻一种忘记的方法,彻底地,把以前种种全都忘记。
两两相忘是么?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希望,好吧,我尽力一试。
午时整,魏可孤被斩于菜市前。天一教主东方紫不知所踪,盛极一时的天一教风流云散。
第38章 最终章
是结局,也是开始
时移势易。时间的长河静静流淌,来到了公元二零零七年。
chūn城何处不飞花。明媚的三月chūn光,行道旁高大的樱花树满树花朵都盛开了,大片大片的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扬,树下露天咖啡座的客人们被这奇景所吸引,纷纷仰起脸,享受地沐浴在这花雨里。
一片花瓣,悠悠地在风中旋转、旋转,轻飘飘地飞舞,向着它命定的方向而去。几乎是轻轻叹息着,它终于安静地落了下来,轻轻伏在了一份今日的午报上。
那正在阅报的年轻男子,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将它拈了起来,没有伤chūn,亦没有惜chūn,他随意地把那片花瓣放到咖啡的旁边,目光仍然停留在今日的新闻报道上。
在那一版上有着醒目的大字:中国元代青花瓷‘鬼谷下山‘今日在苏富比拍卖行拍出天价,神秘收藏家疑系海外华人。
底下,有着详细的报道和图片说明。
那张照片大概是从拍卖行的目录上翻拍而来,显得不甚清晰,但男子仿佛并不在乎,温柔地轻轻抚摸。
他仿佛已心驰神远,眼中那种温柔怜惜的神qíng,看在四周偷眼觑他的女姓眼中,简直是必杀武器,教她们恨不得能即时化身为他手中那份报纸。
--请不要笑。自古以来,女子本就对出色的异姓有着本能的倾慕。
是呀,这年轻的男子,是如此优雅而俊美,偏生又带着一种不易亲近的高贵冷漠,仿佛是东方的王子。别的男人留长发,十有八九都会显得邋遢,要不就是头发gān如枯糙,但他一头长发如流云、似墨染,整整齐齐,丝丝缕缕……唉,女子们不无惆怅地想道:不知要怎样出色的女子,才配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呢?
在他左手边的一桌,围坐着几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看其形貌,大概是附近高中的学生,趁着这周末丽日相约一起出来玩。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胆子是最大的,刚才看着那男子的十数道眼光中数她们最为热烈。只是可惜他没有给任何女姓机会,她们虽说敢于冲锋,但到底还是有些少女的矜持,眼看那男子对报纸的兴趣来得比她们大,只得怏怏地,转开话题。
少女的心姓总是游移不定,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但慢慢地话题就多起来,从绯闻八卦扯到今chūn流行,又从今chūn流行扯到了校园闲话,最后她们讨论起明天的活动安排来。
“丽都百货最低打三折,那件衣服我看了好久……”
“我这个月的零用钱已经完了。”
“那不如去惠子家吧,她家那个恒温游戏池不错,最近我腰上有点小ròuròu……”
几个少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太在乎让别人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听到有什么关系?她们有大把的青chūn肆意挥霍,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小美你怎么不说话?!”终于,有一个少女发现其中一个同伴并没有热烈赞成她们明天的活动安排。“你不想去惠子家游泳啊?”
那叫小美的女生犹豫地笑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熟知内qíng的女生已经替她解释了,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小美不能游泳,她对水有恐惧症!”
“什么?”几个女生愣了一下,接着就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哪来这种事哦!”
“就是啊,只听过有人惧高,怎么会惧水哦?”
小美尴尬地笑。那个女生,权威地发表她知道的内部资料,“是真的啦!她啊,除非是那种小瓶装饮用水,象河啊、游泳池啊、蓄水池什么,她都不敢靠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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