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和尚确实是死了——因为尹秋风梦到了他的一生。
尹秋风接下来的举动,让我们大吃一惊。他居然伸出手,轻轻抚摸姥姥灰白的头发,一下一下,特别温柔,眼神里那种爱确实是真qíng流露。
姥姥紧闭眼睛里滚落出一滴眼泪,声音哽咽,却还在说着:“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尹秋风道:“燕子,你曾经把一个盒子藏在一处山村的祠堂,能不能把具体地点告诉我?”
老太太布满皱纹,形如核桃的脸上忽然呈现出非常狡诈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竟有些毛骨悚然。她闭着眼,断断续续说:“我说过你不是他,要不然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尹秋风道:“或许有了那东西,我就会成为他。”
老太太很明显的身子一震,嘴唇轻轻颤了颤。
尹秋风低下身子,耳朵凑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颤抖着说了几句话,尹秋风眯着眼点点头。
他放开手站起身,走过来叫李副总取笔,然后在一张便签上迅速写了一串地址,说道:“小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一天之内,你到这个村子里的祠堂把藏在横梁上的一份木制扁盒拿回来。”
李副总看看地址,表qíng淡然,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尹秋风回头看看病chuáng上的老太太,自言自语:“还剩下两天,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王雪想给老大尹秋风就近订个酒店房间,尹秋风态度很坚决,就在病房里陪着老太太,哪儿不去。
没办法,王雪联系医院方,据说直接找到了院长,在病房里临时加了一张chuáng,就放在病chuáng旁边。尹秋风果然守在老太太近前,左右不离,有时拉着姥姥的手,轻声喃语诉说衷肠,有时削个苹果用刀割下一小块,慢慢喂给老太太吃。尽心尽力,所做一切皆出乎本心,自然体贴。看的李扬这些舅舅姨妈直冒酸水,私下里说这个大老总怎么比亲儿子都亲。
尹秋风那可是实打实的大神,谁也不敢得罪,只要不过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依着他的意思,把那些没用的亲戚都打发回家,每天就留下一个陪护的家属即可。
又到了晚上,我舔着脸留下来守夜。实在是太好奇,我就想亲眼看看整件事是怎么发展和收尾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若gān年前藏在祠堂里的木盒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王雪这丫头能提拔到秘书,看样子也不完全是出卖色相,能力也是有的。和医院关系整的明明白白,晚上又把饭菜都准备好,为尹秋风准备了一整套新的被子褥子,甚至新内衣都备了几件,什么都想到领导前面,端的是温柔可心。
晚上没事,我和李扬跟尹秋风唠嗑。尹秋风颇有兴趣听我说了几件过去探险的事,尤其是罗凤尸解成仙的经过,听得津津有味。聊着聊着,李扬问他:“尹总,你在梦里化成了那个和尚,那么他的一生你都经历了?”
尹秋风笑着点点头。
李扬说:“那和尚说自己是不死的人,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长生秘诀?尹总你也知道了?”
尹秋风神色很平静:“我经历的这个和尚的一生非常平凡,他是建国前生人,从小无父无母,被好心人养到八九岁。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被养父母送进寺庙,进庙剃度做了小沙弥。长大后出山云游,路遇戚燕,也就是你姥姥。在三十一岁左右圆寂而去。生平普通,就像是一颗流星,匆匆划过人间。硬说留下点什么,那么他这一辈子最难以忘怀就是戚燕,以及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天三夜。”
“完了?”李扬吃惊地问。
“完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再多的细节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个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尹秋风说。
我和李扬看看,总觉得这里面不对劲,李扬问:“尹总你就没记点别的?”
尹秋风道:“我问问你,你清晨睁开眼睛,对于昨夜的深梦你又能记起多少?那就是一个梦而已,我能记住这么多就不错了。”
“长生……”我喃喃道。
尹秋风笑:“你觉得和尚像是长生不老的样子吗?三十出头就死了。他六十年前随口对你姥姥那么一说,你们还当真了。”
“那绣花鞋,符箓什么的?他是从哪得来的?”李扬问。
尹秋风神色迷茫,摇摇头:“完全记不得。”
“他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就死了?”我问。
尹秋风道:“那应该是六十年代初的事。这个和尚走到一处偏僻的山林,独坐山崖凸起的石头上,于一个深夜盘膝打坐,圆寂而去。你们如果再问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们姥姥说得对,我不是他。”
我看看李扬,李扬看看我,眼神都非常迷惑。算了,问也问不出来,想也想不明白,静等事态发展吧。
到了晚上,尹秋风把王雪打发走。王雪磨磨唧唧还不走,让尹秋风训了一顿,说医院晚上不gān净,你一个小姑娘守着将死的老人,非常不吉利,赶紧走。王雪这才离开,临走前偷着嘱咐我,多照顾照顾老大。
我们三个人喝了点酒,一起唠嗑,天南海北的讲。尹秋风这人如果不端着架子,是个非常风趣有亲和力的人,几句话就能说到人心坎里,语言诙谐幽默,而且懂很多地方的风土人qíng,天南海北基本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李扬赞叹:“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尹总,我太羡慕你了,以后我有条件也到处走走。”
尹秋风笑笑:“年轻人是应该出去闯闯,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的特别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李扬神色很yīn沉,他让我过去看一样东西。挂在门楣上那张符箓居然又烧去一截,只剩下三分之一。
我拍拍他,叹口气:“最后一天了,姥姥能挺这么长时间也算逆天了。”
李扬不无担心地说:“我听说过一个人如果到了寿还不走,硬挺着续命,这种逆天法术会极伤福报。唉,我现在多少也想明白了,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到日子就死想那么多也没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他发怔。他被盯得有点发毛:“你老看我gān什么?”
我说:“尹总说他不是和尚。可是又说,有了藏在祠堂里的东西,他就会成为和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扬摇摇头:“完全在想象之外啊。我现在是彻底跟不上节奏了。”
姥姥的qíng况越来越差,中午时候呼吸已经停了,医生检查差点下了病危通知。可是过了十几分钟,又缓了过来。现在整个人已经丧失了意识,闭眼大口喘气,上了呼吸机还觉得气不够用。老舅含着眼泪一直喊“妈”,怎么招呼也没反应,龙钟病态,苟延残喘,那个劲儿别说家属了,连我这外人看得都特别心酸。
尹秋风面无表qíng,一直握着姥姥的手,就坐在旁边,如老僧入定。
姥姥几个儿子一商量,开始着手准备后事吧。和殡葬一条龙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寿衣也买好了,用黑袋子装着,塞到病chuáng底下。这是本地一个习俗,在将死之人的chuáng下放寿衣,能冲一冲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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