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耳朵敏感的音乐家忍受不了音阶错乱的音乐?”
“算是吧。’,
“那么说,周围的人你都要给买衣服峻?这样买来买去的?”
“是吧。不过,并非有很多人在我周围。不是么?再看不顺眼,也木至于给全世界所有人买衣服嘛。”
“所谓事qíng总是有限度的。”
“算是吧。”
一会儿,色拉上来,我们吃着。调味汁果然只淋一点点,也就是几滴吧,指着数得过来。
“其他有什么想问的?”女子道。
“想知道你的名字。”我说,“或者说,还是要有个名字什么的好些吧。”
她不作声地咬了一阵子小萝卜。像误吃了什么辣得要命的东西时那样眉;司聚起深深的皱纹。“我的名字你为什么需要呢?不至于给我写信的吧?名字那玩艺儿总的说来不是小事一桩?”
“问题是比如从背后叫你时,没名字不方便吧?”
她把餐叉放在盘子上,拿餐巾轻轻擦下嘴角。“倒也是。这点我从未想过。那种场合的确怕不方便。”地久久陷入沉思。这时间里我默默吞食色拉。“就是说,从背后叫我时需要个合适的名字对吧广
“也就是吧。”
“那么,不是真名实姓也无妨吗?”
我点头。
“名字、名字……什么样名字好呢广她问。
“容易叫的简单些的就行。可能的话,最好是具体的、现实的、手可触目可见的东西,也容易记。”
“举例说?”
“例如我家的猫叫青箭。倒是昨天才取的……”
“青青,”她说出声来,像在确认声韵如何。而后目光盯在眼前的食盐胡椒一套小瓶上,俄顷扬起脸,“ròu豆宏。”她说。
“ròu豆宏?”
“突然浮上心来的。我看可以作我的名字,如果你不讨厌的话。”
“我倒无所谓……那,儿子怎么称呼呢?”
“ròu桂。”
“荷兰芹、鼠尾糙、迷迭香、果石龙刍、百里香……”我唱歌般说道。
“赤饭ròu豆患和赤坡ròu桂——蛮不错的嘛!”
若是知道我和这等人物——赤板ròu豆患和赤坡ròu桂——打jiāo道,笠原May恐怕又要目瞪口呆。嘿,拧发条鸟,你就不能和多少地道些的人打jiāo道?为什么不能呢,笠原May,我也全然摸不着头脑。
“如此说来,大约一年前我和名叫加纳马尔他和加纳克里他的打jiāo道来着。”我说,“我因此遭遇了种种怪事。如今倒哪个都不见了…·”
ròu豆范略点下头,没就此发表感想。
“消失到了哪里。”我无力地加上一句,“就像夏天的晨露。”或像黎明的星辰。
她用叉子把jú定样的菜叶送入口去。随即像墓然想起往时一个约会,伸手拿杯喝了口水。
“那么,你怕是想知道那笔钱是怎么回事吧?前天你拿的那笔钱。嗯,不对?”
“非常想知道。”我说。
“说给你也可以的,只是说起来可能很长。
“甜食上来前可以完吧?”
“恐怕很难。”赤报ròu豆想说。
9井底
顺井壁铁梯下到漆黑的井底,我仍像往次那样摸索着寻找靠在井壁的棒球棍。那是我从吉他盒汉子那里几乎下意识地拿回来的。而在井底的一团漆黑中将这遍体鳞伤的球棍抓在手里,心里顿感一阵释然,真是不可思议。这释然又帮助我把意识集中起来。所以每次我都仍将球棍放在井底——我懒得次次携带球棍沿梯爬上爬下。
每当我找到球棍,便像站进台球区的棒球手,双手紧紧抓住棍柄,以确认这是我的那根球棍。随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核实事物有无变化。我倒起耳朵,将空气吸入肺腑,用鞋底试探脚下土质,用棍头轻轻叩击井壁测其硬度。但这些不过是为使心qíng镇定下来的一种习惯xing仪式。井底同深海底甚为相似。这里所有的物质都如被压力压迫一般静静保持其原形,而不因星移斗转现出怎样的变化。
光在头顶圆圆地悬浮着。huáng昏的天空。我仰着头,思索10月huáng昏时分的尘世。那里应该有人们的生活。在秋日淡淡的阳光下,他们或行走街头,或选购商品,或准备饭食,或在回家的电车中、并且视之为——或者无所谓砚之为——无须特别思考的极其顺理成章的事,一如我的以往。他们是被称为“人们”的抽象存在,我亦曾是其中无名的一分子。在秋光之下,人们接受着某人,又被某人接受。无论持之永远,还是仅限一时,其中都应有阳光笼罩般的亲朋。但我已不置身其中。他们在地面之上,我在深井之底。他们拥有光,我则正在失去。我不时掠过一丝疑虑,担心自己再也返回不了那个世界,再也领略不到被光明包拢的恬适,再也不能把猫软乎乎的身体抱在怀中。如此一想,胸口里也便有一种闷乎乎的绞痛。
但在我用胶鞋底掘动柔软的地面时间里,他表光景渐次离我远去。现实感一点点稀薄,而由井的温馨将我拥裹起来。井底暖暖的静静的,大地深处的温柔抚慰我的肌肤。胸口的疼痛如波纹消失一般渐渐稀释。此处接受我,我接受此处。我紧紧握着球很柄,闭起眼睛,又再度睁开,朝头上仰望。
之后我拽动头顶的绳子,合上井盖(心灵手巧的ròu桂做了个滑轮,我可以从井底自行合上井盖),黑暗于是完美无缺。井口被封,光无从泻入,时而传来的风声也已杏然。我与“人们”之间彻底隔绝。手电筒我也没带。这类似某种信仰的告白。我在向他们表示自己正在无条件地接受黑暗。
我坐在地上,背靠混凝土井壁,棒球棍挟在膝间,闭上眼睛。我侧耳谛听自己的心音。
黑暗中当然无须闭什么眼睛,反正一无所见。然而我还是闭上。无论处于怎样的黑暗中,闭目这一行为也还是自有其含义。我深深呼吸数次,让身体习惯于又深又黑的圆筒形空间。这里有与往日同样的气息,同样的空气感触。井一度被完全掩埋,惟独其中的空气近乎不可思议地同以前一样。有点发霉,有点cháo湿。同第一次在井底嗅到的毫无差异。这里没有季节,甚至没有时间。
我依然穿着旧网球鞋,戴着塑料手表。是我第一次下井时的鞋和表。同棒球棉一样,此鞋此表也可以使我心qíng沉稳下来。黑暗中我确认这些物件确乎牢牢附于自己身体,确认我没有脱离自己自身。我睁开眼睛,稍顷又闭上,以便使自己一点点接近并习惯自己内部的黑暗压力和自己四周的黑暗压力。时间在流失。不多工夫,两种黑暗的界线便无法很好地分辨了,甚至弄不清眼睛是闭着还是睁着。脸颊上的症开始隐隐发热,想必带有亮丽的紫色。
我在混合不同种类的黑暗中将意识集中在清上,思考那个房间。我像对待“她们”时那样试图离开自己,从赌缩在黑暗中的我笨拙的ròu体中脱离出去。现在我不外乎一座空屋,不外乎被遗弃的井。我准备从中逃出而转乘速度不同的现实——在双手紧握棒球棍的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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