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久美子?”
“照料是照料,可也没别的什么,放心好了!”牛河笑道。一笑,左右股明显失去均衡,眼镜歪斜下来。“别用那个神qíng瞪着我。我嘛,只是作为一项工作帮帮久美子的忙,不外乎跑跑腿gāngān杂务,冈田先生,一个打杂的罢了。像样的事什么也没做。毕竟太太出不得门。
明白了吧?”
“出不得门?”我再次鹦鹉学舌。
他停顿一下,用舌尖舔一下嘴唇。“呀,不知道就倒也罢了,其实我也解释不了,不知是出不得门还是不愿意出门。您或许想了解,但请不要问我,详qíng我也不大清楚。不过用不着担心,并非硬给人关闭起来。不是电影不是小说,现实中绝没那种事。”
我把手里的啤酒瓶小心翼翼放在脚下。“你在这里为的什么事呢?”
牛河用手掌拍打几下膝盖,使劲点了下头道:“哦,我这还忘说了,真是疏忽。特意做自我介绍,居然把这个漏掉了。废话絮絮不止而关键事丢在一旁是我生来一贯的缺点,常在这方面栽跟头。说晚了——其实我是久美子女士兄长手下的人。牛河。啊,姓刚才说了。就是‘牛’。算是给太太的哥哥绵谷升先生当秘书吧。不不,说是秘书,可同所谓议员秘书不是一回事。那种角色是更上面更像样的人gān的。开口同叫秘书,却是五花八门的,冈田先生,大小高低各所不同。我是最小最低的,以妖怪来说,充其量算小妖一级,脏乎乎老实趴在厕所或壁橱旮旯那类货色。可我奢望不得。不说别的,像我这样形体欠佳的跳到台上去,岂不有损绵谷升先生雄姿英发的形象!前台须由文质彬彬风流倜傥的人上去。三块豆腐高的秃老头上去说什么‘见我是绵谷的秘书’,只能落得给人当笑柄。是吧,冈田先生!”
我默然。
“所以嘛,我一手负责给先生办理不易见人的也就是背后的事,上不得台的事。后厦里拉手提琴——这正是我的专业。比如久美子女士这件事。不过冈田先生,您别以为我照料久美子女士是什么无足轻重的杂役,请您别这么看。如果我的话给您这种印象,那可是天大误解。毕竟久美子女士是我们先生独一无二的宝贝妹妹,能得以照料这样的人物,我都觉得是件相当有意义的工作,老实说。
“对了,由我开口自是有些厚脸皮,啤酒什么的让我也来上一瓶好么?说起话来嗓子就渐渐地渴了。可以的话我自己拿,在哪我知道的。刚才等你时间里,冒昧往冰箱里瞧了一眼的。”
我点头。牛河起身走去厨房,拉开冰箱门取出一小瓶啤酒,折回坐在沙发上有滋有味地对着瓶嘴喝着。大喉咙节在领带上严然什么活物一动一动。
“我说冈田先生,一天下来喝上一瓶彻底冰镇了的啤酒,实在美上天了。世上有些小子说什么冰镇过头的啤酒不好喝,我可不那么认为。啤酒那东西,第一瓶最好冰凉冰凉凉得觉不出什么味儿,第二瓶嘛,的确还是多少温和点的好。不过第一瓶我是中意冰一样凉的,凉得太阳xué直发痛的。当然这终归是我个人的嗜好。”
我依旧背靠立柱站着,啤酒只喝了一口,牛河把嘴唇闭成一条直线,环视一会房间。
“不过,冈田先生,您太太不在家倒拾掇得挺利索,钦佩之至!说来不好意思,我可是半点都不行。家里一塌糊涂,垃圾站,猪窝!就拿浴缸什么的来说,都一年多没刷洗了。忘告诉你了,我老婆其实也离家出走了,走五年多了。说同病相传是不大合适,总之我非常理解您的心qíng。和您不同的是,我那老婆逃走也属qíng有可原。毕竟我作为丈夫坏到了极点,无可抱怨。不如说我倒佩服人家居然肯熬那么久——我这当丈夫的就是糟糕到了这步田地。一生气就欺负老婆打老婆。我嘛,在外头从未打过谁,打不来。您也看到了,我胆子小得很,跳蚤胆。在外面逢人就低三下四,任凭人一口一个‘牛’地叫。不管说我什么我都诺诺连声毫无怨言,满脸诚惶诚恐的神qíng。可一回到家就反过来接老婆,嘿嘿嘿。如何,一文不值吧?
这我自己也明白。不过冈田先生,就是yù罢不能。一种病,这是。动不动就打得她眼斜嘴歪。
不光手打,还又摔又踢。再不然就泼热茶、扔东西,无恶不做。孩子上来劝阻,索xing连孩子一块儿打,可是很小的孩子哟,才七八岁。而且不是吓唬几下是真打实揍。魔鬼呀我!想停手也停不下来,这个。自己管不住自己。心里倒是明白该适可而止了,可不知怎么个止法。
如何,不可救药吧?这么着,五年前一咬牙把个五岁女孩儿胳膊一把折断了,咋呼。老婆终于彻底心凉,领两个孩子离家走了。那以来老婆孩子一次都没见过,也从没联系,无可救药啊,我。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生锈的家伙!”
我默然。猫来脚下撒娇似地一连声短叫。
“哎呀,尽扯闲话了。您那么累,对不起。是想要问你这小子是有什么事才专门跑来的吧?不错,是有事才来的。不是来这里跟您天南海北的。先生也就是绵谷升先生托我来办点事。就把他说的照本宣科告诉你,先请听一下。
“首先第一件,先生认为您和久美子的事重新考虑也未尝不可。就是说,如果双方有意,言归于好破镜重圆也没有关系。眼下久美子女士没这个打算,不可能说办就办。但如果您横竖都不愿意离而打算一直等下去,那么等也可以。不像以前那样qiáng求离婚。所以嘛,若是您想跟久美子联系,可以通过我这个渠道。总而言之就是恢复邦jiāo,不必如往日那样—一对着gān。这是第一件事。这个您以为如何?”
我蹲在地板上摸猫的脑袋,未作一声。牛河看了一会我和猫,随后又开口道:
“是啊,话不最后听完是不便表示什么的。心里响咕现在光是一件,后面不知贴上来什么。也罢,就一竿子cha到底好了。那么第二件事。这件有点费唇舌,实际就是一家周刊登载的“上吊宅院”那篇报道。不知您看了没有。这东西非常有意思,也真是会写:世田谷高级住宅地段有一块怪地,好些年来上面不少人死于非命。这回购得此地的谜团人物究竟是谁?
高高的围墙里面现在搞的是什么?一谜未解一谜又起……“这样,绵谷先生看了这篇报道,突然想起您家就住在那附近,并且渐渐放心不下,怕您同那宅院之间万一有什么关联。所以就调查了一下里边的qíng况——当然实际上是我这不肖牛河驱动两条短腿上蹿下跳,总之调查其是调查过了。结果不出所料或者说果不其然,得知您似乎天天都通过这条后巷到那宅院里去。看来您是同那宅院内进行中的事qíng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嗅,我也吃了一惊,不愧为锦谷先生,到底独具慧眼……“这报道时下只此一回,没有下文。但在某种qíng况下死灰未必不能复燃。毕竟作为话题妙趣横生。所以坦率说来,作为先生多少有点困惑。就是说,您这个妹夫的名字广旦连同什么无聊事端给桶出来,说不定会成为缩谷先生的丑闻。绵谷先生可谓如日东升的人物,舆论如影随形,何况先生同您之间业已存在例如久美子女士那么一件麻烦事,客观上很容易被人家杯弓蛇影。说是杯弓蛇影,其实任何人都有一两件不大希望别人知道的事,不管怎样。尤其事关个人的时候。现阶段毕竟是先生作为政治家的关键时期。也就是说正处于即使石板桥也要破上几遍才可通过且须赶紧通过的阶段。这么着,这里有个小小的jiāo易:您如果同那个‘上吊宅院’一刀两断,绵谷先生方面准备认真考虑您同久美子言归于好的问题,痛快说来就是这样。如何,大致气味琢磨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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