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后生,诺门坎----我自言自语。
久美子回来已快夜里10点了。3点前打来电话,说今天可能晚归,叫我先吃,她在外面对付一餐。我说可以,一个人简单做晚饭吃了。然后继续看书。久美子回来后说想喝啤酒,我取中瓶啤酒各喝一半。她显出疲倦的样子,面对厨房餐桌支颐坐着,我搭话也不怎么应声,似乎在想别的什么。我告诉她本田先生去世了。哦?本田先生去世了?她叹息说道。不过也到年龄了,耳朵又听不清,她说。但当我说到给我留了纪念物时,她像见天上突然掉下什么似地惊道:
“给你留下纪念物了,那个人?”
“是啊。我也想不出为什么给我留纪念物。”
久美子皱眉沉思良久。
“或许你合他的心思吧。”
“可我跟那个人话都没怎么说上几句呀!”我说,“至少我这方面没怎么开口,反正说什么对方都听不明白,只是每月一次跟你老老实实坐在他面前洗耳恭听罢了。
而且他讲的几乎全是诺门欢打仗的事,扔燃烧弹哪辆坦克起火哪辆没起火等等,尽是这些。”
“不明白啊。反正是你什么地方合他的意了,肯定。那种人脑袋里的事我是理解不了。”
说完她又沉默下去。一种不大舒服的沉默。我扫了一眼墙上挂历。到来月经尚有时日。也许单位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我猜想。
“工作太忙?”我试着问。
“多少。”久美子眼望仅喝过一口的啤酒杯说,口气夹杂一点 儿挑衅意味。
“晚回来是我不好。办杂志嘛,总有忙的时候。不 过这么晚以前不常有的吧?这还是没等做完硬回来的,说自己结 婚有家。”
我点头道:“工作嘛,难免晚些,这个没关系。我只是担心 你是不是累了。”
她淋浴时间很长。我喝着啤酒,啪啪啦啦翻看她买回来的杂 士无意间手往裤袋里一cha,里边仍揣着打工酬金。我还没有把 钱从信封取出,也没对久美子说起打工的事。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一错过说的机会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时间一过,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难以启齿起来。认识了附近一个奇特的十六岁女孩,两人一起去假发公司打工了,报酬意外地好----这么一说也就罢了。久美子再应一句“噢是吗?不错嘛”,事qíng或许也就过去了。问题是她说不定想知道笠原May其人,说不定不欣赏我同一个十六岁女孩的相识。那样一来,我势必从头至尾--一说明笠原May是怎样一个女孩,同我如何在何处如何相识。而我又不大擅长一五一十向别人讲述事qíng的来龙去脉。
我从信封掏出钱,放进钱夹,将信封揉成团扔进垃圾篓。人大约即是这样一点点弄出秘密来的,我想。其实并非我存心对久美子保密。原本就不是重要事项,说与不说均无不可。然而一旦通过这段微妙的河道,无论最初用意如何,归终还是蒙上了秘密这层不透明外衣。加纳克里他一事亦是如此。加纳马尔他妹妹来访我对妻说了。告诉说其妹妹的名字叫加纳克里他,60年代初期打扮,来我们家取自来水水样。但加纳克里他随后突然和盘推出其莫名其妙的身世没等说完又突然不辞而别则略去未说。原因是加纳克里他的身世异乎寻常,要向妻完整地传达其细微的意趣于我几乎是无能为力的。也可能久美子不喜欢加纳克里他事毕后仍长时间赖着不走向我公开其个人吸呷噱噱的过去。于是这个对我也成了小小的秘密。
而作为久美子,说不定也对我保有类似秘密,我想。果真如此我也不能责备她。
任何人都有一点秘密。只是,我保有秘密的倾向恐怕比她要qiáng些。相对说来,久美子属于心直口快那种类型,边说边想那种类型。可我却不是。
我有点感到不安,去卫生间看她。卫生间门大开,我站在门口看委的背影。她已换穿素蓝色睡袍,站在镜前用浴巾擦头发。
“哎,找工作的事,”我对妻说,“作为我还是反复想了许多,跟朋友打个招呼,自己也四下打听过。工作不是没有,想做什么时候都能做,只要我定下心,明天就可以上班。可是心总好像定
不下来。我也闹不明白,不知该不该差不多就把工作落实下来。”
“所以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看着我映在镜中的脸道,“又不是今天明天非落实不可。要是担心经济上的事就不必了。但如果说你觉得不工作jīng神不踏实,对我~人外出工作而你在家搞家务有心理负担的话,暂且找点事做不也就行了!我反正怎么都无所谓。”
“当然早晚必找事做,这是不言而喻的。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东游西逛混日子。
迟早要工作。但老实说,现在的我不晓得做什么工作合适。我原想辞职后再找法律方面的工作轻轻松松于一段时间,毕竟那方面的门路我多少有一点。可现在心qíng变了。离开法律工作时间越久,就越觉得法律那东西枯燥无味,觉得那不是自己gān的活计。”
妻看着我镜中的脸。
“但若问我自己想gān什么,却又没有想gān的。有人命令我gān我觉得一般事都gān得来;但对自己想gān的事却画不出图像。这就是我眼下面临的问题:没有图像!”
“那,一开始你为什么想搞法律呢?”
“反正就是想来着。”我说,“原来就喜欢看书,作为我原想在大学学文学的。
但在选择专业时又这样想来着:文学那玩艺儿----怎么说呢----怕更属于自发xing质的。”
“自发xing质?”
“就是说,文学那东西不是专门学习研究的东西,而大约是从极为平常的人生中自然涌现出来的。因此我选择了法律。当然 对法律的确是有过兴趣的。”
“现在没了?”
我从手中的林喝了口啤酒。“不可思议啊。在事务所工作那 阵子也还是gān得蛮来劲的。所谓法律,无非高效率搜集资料归纳 疑点。里边有战略,有诀窍。所以认真gān起来也还是蛮好玩的。 可一旦远离那个世界,就再也觉不出它有什么吸引力了。”
“我说,”委把浴巾放在下面转向我道,“讨厌法律,不gān什么法律工作不就是了?什么司法考试也忘去脑后不就是了?没有必要慌手慌脚找工作嘛。既然没有图像,那就等图像出现好了。可以吧?”
我点头道:“早就想跟你说明一下,说一下我是如何如何想的。”
她“唔”一声。
我进厨房洗杯。妻走出卫生间,在厨房餐桌前坐下。
“对了,今天下午我哥来了个电话。”她说。
“嗅
‘“他像在考虑参加竞选。或者说差不多已决定出马。”
“竞选?”我吃了一惊,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竞选?莫不是竞选国会议员?”
“是啊。新温伯父选区那边问他下次选举能否出任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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