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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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对克里他岛可有兴致?”饭后加纳克里他突然问我。

  “克里他岛?”我问,“地中海的克里他岛?”

  “对”

  我摇摇头:“说不清,没专门考虑过克里他岛,兴致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没有和我一起去克里他岛的想法?”

  “和你一起去克里岛?”我重复问道。

  “说实话,我打算离开日本一段时间。上次您走开后我一个人在井底一直想这个问题。

  从姐姐给取这个名字时我就想迟早去一次那个岛。为此看了不少有关克里他岛的书。还自学了希腊语,以便将来能在那里生活。我有相当的存款,一段时间里生活不成问题。钱你不必担心。”

  “你要去克里他岛加纳马尔他知道吗?”

  “不,还什么也没跟加纳马尔他说起。不过,要是我说想去,姐姐不会反对,说不定认为那对我有好处呢。姐姐把我作为灵媒用了五年,但她并不单单是把我当作工具使用。

  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以此来帮助我恢复。姐姐认为通过让我在形形色色的人的意识或自我世界中穿行可以使我获得自己这一实体,我想。您知道么?这就是所谓自我模拟试验一类。

  “想来,这以前我还一次也没有向谁明确提出过‘自己无论如何都想gān这个’。说实在话,我也不曾想过‘自己无论如何都想gān这个’。降生以来我就~直生活在以疼痛为中心的岁月里,设法与酷烈的疼痛共处几乎成了我生存的唯一目的。二十岁时自杀未遂倒是使得疼痛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又是深而又深的无感觉。我简直就是行尸走ròu。厚墩墩的无感觉外套裹着我的全身,根本不存在可以称为我的意志的东西。在被绵谷升玷污ròu体掘开意识之后,我获得了第三个我。然而那仍不是我自身。我不过取得了最低限度的容器,如此而已。而作为容器的我。在加纳马尔他指导下穿行在各种各样的自我世界。这就是我26年的人生。想象一下好了,26年时间我竟什么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井底下思考时恍然大悟:

  我这个人在如此长久的岁月里居然什么也不是!我不过是娼妇,是ròu体娼妇,是意识娼妇!

  “但今天我要争得我新的自身。我既非容器也不是穿行物,我要在地面上竖立我自身!”

  “你说的我理解,可我为什么要和你同去克里他岛呢?”

  “因为这无论对我还是对您恐怕都是件好事。”加纳克里他说,“眼下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没必要留在这里,既然这样,莫如不在这里为好。或者说您往下有什么别的安排?有什么安身之计?”

  “没有安排什么都没有。”

  “有想在这里办的事?”

  “现在我想没有。”

  “有不得不办的事?”

  “找工作我想是必要的。不过也并不是说马上非找不可。”

  “如此看来,您不觉得我们有很多共通点?”

  “确实有的。”

  “我们两人都需要从某处开始新的什么,”加纳克里他看我的眼睛说,“作为开端,我认为去克里他岛并不坏。”

  “是不坏。”我承认,“唐突固然唐突,作为开端则的确不坏。”

  加纳克里他朝我菀尔一笑。想来,加纳克里他还是第一次朝我微笑。她这一笑,使我觉得历史似乎朝着正确方向多少前进了一步。“还有时间。就算马上做出发准备,怕也需两周时间。这期间您慢慢考虑一下。我不知道是否能给予您什么,现在好像没有给予您的。

  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空壳。我要~点点填充这空壳。但如果您认为这也无妨的话,我可以把这个自我自身jiāo付给您。我想我们是可以互相帮助的。”

  我点头。

  “想想看,”我说,“很高兴你这么说,果真那样,我想肯定很妙。不过我还有事必须考虑,必须处理。”

  “即使万一您仍说不愿去克里他岛,我也不会因此受打击。遗憾自然遗憾,您只管不客气地说出就是。”

  这个夜晚加纳克里他还住在我家里。傍晚她问我去附近公园散散步如何,我遂忘了脸上那块病走到外面。老是对这玩艺儿耿耿于怀也没什么意思,我想。我们在这心旷神治的夏日huáng昏散步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家简单吃点东西。

  散步时,我对加纳克里他详细讲了久美子信上的内容。我说估计她再不会回到这里了。她已经有了qíng人,且跟他睡了两个多月。就算同那男的分手,也不至于回心转意。加纳克里他默默听着,没发表任何例如感想之类。看样子她早已知晓来龙去脉。大概这方面我是最为蒙在鼓里的人。

  饭后加纳克里他提出想跟我睡觉,想同我进行ròu体式xingjiāo。如此风风火火的,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如此风风火火的,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坦率地告诉加纳克里他。

  加纳克里他盯着我脸道:“您同我一起去克里他岛也罢不一起去也罢,反正请您把我作为娼妇睡一次好么?一次即可。这和去克里他岛是两码事。我想今晚在这里请您买我的ròu体。这是最后一次,此后我就彻底不当娼妇,意识上的也好ròu体上的也好,甚至加纳克里他这个名字都想扔掉。但为此需要到此为止这样一个眼睛看得到的分界。”

  “需要分界我自是明白,可是何苦偏要跟我睡呢?”

  “跟您说,我想通过同现实的您进行现实xingjiāo来从冈田先生您这个人当中穿过,想以此来使自己从自身污秽中解放出来。这就是分界。”

  “嗅,对不起,我可不买人家ròu体。”

  加纳克里他咬咬嘴唇:“这样吧,不用出钱,让我穿几件太太的衣服好了,包括鞋,作为形式上买我ròu体的代价,这回可以了吧?这样我就能获救。”

  “你说的获救,就是指你从绵谷升最后留在你体内的秽污中。解放出来?”

  “是那么回事。”

  我注视一会儿加纳克里他的脸。加纳克里他沿沾假睫毛的脸庞看上去比平时孩子气得多。“我说,绵谷升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小子是我老婆的哥哥。可细想之下,我对他差不多一无所知。他到底在想什么追求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晓。我知晓的仅仅是我们相互憎恶。”

  “绵谷升先生同您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加纳克里他说,随即闭嘴筛选词句。“绵谷先生在您不断失去的世界里接连得分,在您被否定的世界里受到欢迎,反之亦然。也正因如此,他才对您深恶痛绝。”

  “这我很不理解。对那小子来说我岂非微不足道?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绵谷升有名声,也有势力。与他相比,我完全是零。对这样的小角色他何必非yù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加纳克里他摇头道:“憎恶这东西犹如长拖拖的黑影。在大多qíng况下,连本人都不晓得黑影是从哪里伸过来的。也是一把双刃剑,在劈砍对手的同时也劈砍自己,拼命劈砍对方的人也在拼命劈砍自己。有时甚至会丧命,但又不可能作罢,即使想作罢也不成。您也得注意才是。这东西实在不是好玩的。憎恶这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要想铲除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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