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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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谅我,”久美子抬起脸道,“不是我存心跟你发火,只是有点儿累,心烦意乱的。”

  “没事儿,”我说,“别介意。累的时候最好找人发发火,发出去就畅快了。”

  久美子缓缓吸气,憋在肺里好一会儿,然后徐徐吐出。

  “你怎么样?”她问。

  “什么我怎么样广

  “你累的时候也不对谁发火是吧?发火的好像全是我,怎么回事呢?”

  我摇下头:“这我倒没注意。”

  “你身上怕是有一眼敞开盖的深井什么的吧,只消朝里面喊一声‘国王的耳朵是驴的耳朵’,就一切烟消云散了。”

  我就她的话想了想,“或许。”我说。

  久美子再次看起空瓶子来。看标签,看瓶口,捏着瓶颈来回转动。

  “我,快来月经了,所以才心烦意乱的,我想。”

  “知道的。”我说,“不用介意。受此困扰的也不就你一个。马也是每逢满月就死好多好多的。”

  久美子把手从啤酒瓶拿开,张嘴看我的脸。“什么,你说?怎么突然冒出马来了?”

  “近来看报看到的。一直想跟你说来看,忘了。是一个shòu医接受采访时说的。

  说马是爱月亮圆缺影响非常大的动物,无论ròu体上还是jīng神上。随着满月的;临近,马的jīng神波变得异常紊乱,ròu体也出现各种各样的障碍。每到满月之夜,必有许多马得病,死马的数量也远在平时之上。至于何以至此,谁也弄不明白。但统计数字确是这样显示的。专门医马的shòu医一到满月那天就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

  妻“唔”了一声。

  “不过,比满月更糟的是日食。日食之日马们的处境更是悲剧xing的。日全食那天有多少匹马死去,我想你肯定估算不出。总之我想说的是:此时此刻也有马在世界什么地方一匹接一匹死去。与此相比,你冲谁发发火又算得了什么呢!这种事用不着往心里去。想想死去的马好了:满月的夜晚在仓房稻糙上横躺竖卧口吐白沫,痛苦地喘着粗气……”

  她就仓房中死去的马们思索良久。“你的话的确有~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她甘拜下风似地说,“无法不承认这点。”

  “那好,换上衣服到外面吃比萨饼去/我说。

  夜里,我在熄了灯的卧室里躺在久美子身旁,看着天花板暗问自己对这个女子究竟了解多少。时钟已指向后半夜两点。久美子睡得正酣。我在黑暗中思考蓝色的纸巾、带花纹的卫生纸和青椒炒牛ròu。我始终不知晓她忍受不了这种种物体。事qíng本身委实琐碎得不值一提,按理可以一笑置之,不值得大吵大闹。大概不出几天我们就会把这场无聊的口角忘得一gān二净。

  然而我对这件事甚是耿耿于怀。就像扎在喉头的小鱼刺使我浑身不自在。说不定这乃是致命之事,这是可以成为致命之事的。有可能这实际上不过是更为重大更为致命事件的开端。这仅仅是个人口而已。人口里面说不定横亘着我尚不知晓的仅仅属于久美子一个人的世界。这使我在想象中推出一个漆黑巨大的空间,我手里摸着小小的打火机置身其间。借打火机光所能看见的,只是房间小得可怜的一部分。

  何时我才能把握其全貌呢?莫非到老都对她稀里糊涂并稀里糊涂地死去不成?

  果真如此,我这进行中的婚姻生活到底算什么呢?同这位并不了解的配偶朝夕相处,同chuáng共寝的我的人生又算怎么回事呢?

  以上便是那时我所考虑并且后来也一直断断续续考虑的。再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时我的脚恰恰踏入了问题的核心。

  马尔他的帽子,果汁冰淇淋色调和

  艾伦·金斯伯格与十字军

  准备午饭时电话铃响了。

  我在厨房里切面包夹huáng油和芥末,再夹进西红柿片和奶酪片,之后放在菜板上准备用刀一切为二----正要切时电话打来了。

  等电话铃响过3遍,我用刀把面包切下一半,放在盘子上,擦罢刀放进抽屉,又把热过的咖啡倒进杯子。

  电话铃还是响个不停,估计响了七遍。只好拿起听筒。可能的话,真不想接,却又怕是久美子的。

  “喂喂,”一个女子的声音。全然不曾听过。既非妻的,又不是最近煮意大利面条时打来奇妙电话的那个女郎,而是别的我不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请问是冈田·事先生府上吗?”女子道。语调严然在照本宣科。

  “是的。”

  “您是冈田·久美子女士的夫君吗?”

  “是的,冈田·久美子是我的妻子。”

  “绵谷·升是您太太的兄长吗?”

  “是的,”我耐住xing子回答,“绵谷升的确是我妻子的哥哥。”

  “我们姓加纳。”

  我一声不响地等待下文。猝然冒出妻子哥哥的名字来使我很是警觉。我拿电话机旁的铅笔用笔杆搔了搔脖后。对方沉默了五六秒。不光语声,听筒中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女子正用手按着送话口同近处什么人说话也未可知。

  “喂喂,”我不安起来,招呼道。

  “实在失礼了。那么,改时间再打给您。”女子突然说道。

  “喂,等等,这----”但此时电话已经收线。我手握听筒,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再次把听筒贴回耳朵----毫无疑问,电话业已挂断。

  我心里怅怅的,对着餐桌喝咖啡,吃三明治。我已记不起接电话前自己想什么来着。右手拿刀正要切面包的时候,我确乎想了什么,且是事关重大的什么,是长期以来想也未曾想起的什么,就是那个什么在我要切面包时倏然浮上脑海,然而现在全然无从记起。我边吃三明治边努力回忆,但无济于事。记忆已返回其原来生息的意识王国黑暗的边缘。

  吃罢午饭,刚收拾好碟碗,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我即刻抓起话筒。

  “喂喂。”女子道。妻的声音。

  “喂喂。”我应道。

  “还好吗?午饭吃了?”妻说。

  “吃了。你吃的什么?”我问。

  “谈不上吃,”妻说,“一早就开始忙,吃东西工夫都没有。过会儿在附近买点三明治什么的吃。你午饭吃的什么?”

  我汇报了自己的食谱。她“唔”了一声,似乎不甚羡慕。

  “忘说了一件事儿----早上就想跟你说来着----有个姓加纳的人今天应该有电话打给你。”

  “已经打了,”我说,“刚刚。列举了我的你的你哥哥的名字,列举完什么事也没说就挂断了。到底算什么呀,那片?”

  “挂断了?”

  “嗯。说过会儿再打来。”

  “那好,要是加纳再次打来,可要按她说的做哟,事关重大!说不定要去见见那个人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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