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二又开始嚎叫起来,猪喉咙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汩汩喷出。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个木盆去接猪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赵一二。
赵一二的喊声持续了两三分钟,越来越弱。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因为从赵一二的眼睛里,我看出,他并不仅仅在承受剧痛,同时也在承担死亡带来的恐惧。
那种绝望的恐惧,赵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来。可是赵一二没有死,虽然他经历了一次死亡过程,但他还是活着。
死掉的猪,被放进烧了热水的大锅里。我知道,赵一二又要忍受开水的折磨。
我对着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们,别gān了。停下!”
有人听到我在呼喊。惊讶的把我看着。
我指着赵一二,“他受不了了。”
“怎么啦,赵先生怎么啦?”这家的汉子问道。
“好烫啊!”赵一二一声大喝。
屋外的人都惊呼起来,那头已经死透的猪,竟然从大锅里蹦了出来。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qíng。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着死猪,一半人看着赵一二。都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叫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汉子打发他的儿子,搀扶赵一二回家。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这家人估计也对赵一二的表现很厌烦。
我们走在路上。赵一二又开始叫喊起来,我知道,那户人家,正在把猪大卸八块。
楚大的怨恨,太qiáng烈。
赵一二回到屋里,疼的浑身颤抖。
我知道,相对于疼痛,最让赵一二痛苦的,是临时前的恐惧。
我心里想着,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忽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整个西坪,在过年前,将要杀多少头猪。
赵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这个过程。
我战栗起来。却又束手无策。
赵一二又开始嚎叫起来。
这一年的腊月,长阳西坪出了一个疯子。到处劝说村民不要宰杀年猪。甚至好几次,都冲到杀猪匠的跟前抢夺杀猪刀。开始大家都还比较客气,都说他是赵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数多了,都不厌烦起来。一年到头,就指望着杀头猪过年,却让这个疯子来捣乱。
村里私下穿着一个事qíng:赵一二师徒,都染上了猪瘟,而且不是一般的猪瘟,听说只要一杀猪,赵一二赵先生就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在屋里发狂……赵先生这么好的人,也得了这种怪病,被猪jīng缠住了。他治鬼镇邪了一辈子,到头来落到如此下场……大家说道此处,都不免唏嘘一番。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变成了一个疯子。我爱挨家串户的去那些杀年猪的农户家中,想去阻拦他们,可是没有用,一次都没成功过。而且适得其反,只要我到场的地方,那些本来已经死透的猪,都会出现某些诡异的动作。最过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经把猪杀死,把猪chuī的鼓鼓涨涨的,正在旋毛。可当我在场的时候,那头如同气球的死猪,竟然飞跑起来,跑到猪圈,还吃了几口猪糙,才又被人摁住。
当我再去下一家阻拦的时候,他们就非常不客气。恶狠狠的把我赶走。
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看着赵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那绝望而又恐惧的过程。赵一二的jīng神眼看就要崩溃。别说赵一二要垮掉,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自己都要忍受不住,离真的发疯也不远了。
一直持续了十几天,这半个月比十五年还要漫长。赵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颧骨高高的耸出来,脸皮成了枯huáng色,眼神散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给他灌酒,让他保持在大醉的状态,这样他才能好过点。
换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后的山涧里去,一了百了。可是赵一二挺过来了。
腊月二十三,农户的年猪终于都杀完。赵一二消停了。
到了除夕,赵一二才稍微恢复jīng神。我煮了腊ròu给他,他看见碗里的腊ròu,就惊悸的大喊,把菜碗给挥到地下。他不能看见猪ròu。只能喝酒。
赵一二的喝的很凶,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都要喝一两斤酒,我又开始担心,再这么喝下去,他迟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发现,赵一二捏酒杯的手,颤抖的非常厉害,往往酒还没喂到嘴里,已经洒了小半。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还不能劝阻。
现在我知道了,楚大根本就不想弄死赵一二,以楚大的凶恶,和赵一二的处境,而我又这么无能。楚大想弄死赵一二轻而易举,但是楚大就是要看着赵一二受苦,他在想着方折磨赵一二。就是让赵一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又想到金旋子的残疾,还有楚大自杀方式的凶蛮。对赵一二问道:“你们诡道还真是邪门,怪不得和正统的道教不能走到一起去。”
赵一二虚弱的说道:“我已经力所能及,我很想改变这个做法,可是我还是没做到。”
我恍然大悟,赵一二从进诡道,就想改变那些邪恶的法术。赵一二选择王八并不是偶然的,王八并不是我的替补。赵一二看中了王八的品xing和意志,他相信,王八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东西。可是,若是真的如他所愿,诡道的法术变得光明正大,那还是诡道吗?
我想起了金仲那张不服气的脸。楚大和金仲当年也许就是不信服赵一二的做法,才导致两房jiāo恶。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金仲想利用石础、楚大侮rǔ尸体,这些在常人和赵一二眼中荒谬绝伦,伤天害理的事qíng,在他们眼中,仅仅就是个修炼道术而已。
怪不得楚大如此深恨赵一二。
好在这几天楚大没有什么用别的方法来整赵一二。赵一二在chūn节前后几天都很安静,没有中邪。这不是楚大善罢甘休了,而是山上到处响着鞭pào,所有的鬼魂都被鞭pào声吓的魂飞魄散,深深的躲进地下。楚大也不能例外,他甚至更害怕鞭pào的声音,因为他生前的路数就是听弦。
我连忙去山腰的集市,买了好大几挂鞭pào回来。心里想着,楚大若是再来,我就炸鞭。这招能对付他。
可是楚大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没来。我反而有点失望,我现在就想狠狠的惩治他一番,替赵一二出口恶气。
楚大一直都没来,我知道他现在肯定隐藏在什么地方,一有机会,就会出来害赵一二。可是我听不到他在那里。他听弦的本身比我高。我才学了几天啊,他可是唱了一辈子的戏曲。
一天睡到半夜,我还在想着楚大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正想着,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惊觉着从chuáng上蹦起来。再一听,顿时泄气,来的是村民。外面的人声嘈杂。
我慌忙把门给开了,赵一二也起来,走到堂屋。
来人是个一对夫妻,冲进屋内,对着赵一二喊道:“赵先生,快看看我家军伢子怎么啦,从中午就开始发烧,现在越来越厉害,都烧糊涂了。”
果然,妻子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发烧烧的脸都是通红的。我用手去探了探小孩的额头,烫手的很。
赵一二吩咐我拿了个温度计给小男孩夹在腋下。拿了听诊器,听男孩的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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