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何岫的身上,不冷不淡的说道:“岫郎多虑了。你若是提楚家四郎,十殿阎罗还要费心费力查一查生死簿;你若是直接提莲华宫云翳,兴许还能简单点儿。”云翳拍了拍何岫的肩膀,“直接下了油锅炸熟,更痛快。”
云翳外面披着赤色大氅,里面却是一身单薄的居家里衣,甚至连腰带都未曾系上,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发髻也是松松散散的,几缕发丝从发带中泄露出来,一直垂到敞开的胸口。一看便是急匆匆赶来。何岫心中涌出一丝热流,嘴上却依旧道:“我巴不得从不认得你呢。”
云翳白了他一眼。他也巴不得不认得这个混蛋,奈何这二人的牵连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说的清的。
何岫的生身母亲胡娘子曾是云翳的生父楚公的妾室之一。还是楚老爷子的原配,即云翳的生母王氏做主纳入楚家的。
话说胡娘子入楚家前的身份依旧是个寡妇。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两样“宝贝”:一件是用十八颗晶莹剔透的红莲子串成的手链,只需佩戴便可驱邪清秽,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传闻是神仙所赠,名唤“连生相思”;另一样便是,胡氏肚子里带着一个遗腹子。那红莲子手链被胡氏曾与楚夫人,成了楚夫人王氏的心爱之物。而那孩子,因为顾念前夫,胡氏并不肯将他归入楚家族下。楚公夫妇亦不勉qiáng,遂这孩子出生便冠“何”姓,取“远岫出山催薄暮”之意,名为“岫”。
何岫生来羸弱,从小到大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楚家夫妇虽然明知道胡氏母子非我族类,到底心底良善,又思及稚子无辜,将何岫视为亲生。因他体弱,对他分外的疼爱。因此尽管云翳比何岫还要小上几岁,却自小便被父母告知要照料兄长。
饶是如此百般的呵护,何岫十六岁之时突然染疫,病重不起,楚家夫妇遍寻名医亦毫无起色。胡娘子为子担忧,日夜痛哭不已。还是楚家四郎的云翳当时不过十二岁的稚子,毅然出门为兄长寻医问药。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一位云游四方的仙人,仙人应允赠与云翳一颗神药,“保你兄长自此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条件是,“必须入我门下,随我修行,为我所用。”
楚家四郎不假思索的答应后得药回家,将药jiāo予了胡氏。
彼时何岫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胡氏见到仙药,先是怔了片刻,遂追问药的来历。楚四郎如实说了。胡氏闻言突然伏地大哭,大哭之后又捧药仰天大笑。楚公夫妇只道她是欢喜的疯了,百般的安抚劝慰,胡氏才安稳下来,将仙药喂何岫服下。
从此以后,何岫果然逐渐康健起来。
自此楚家四郎随仙人出家入道,道号云翳。十三岁始便离家,随师云游四方。
楚夫人过世之后,胡氏领了一纸休书,带着何岫离开了楚家不知道去向。
后来楚公的宠妾廖氏同其姘夫的□□被识破,楚家又失去了“连生相思”。楚公陡然病倒。云翳不得已留下来照料老父。
这一天,楚公病重,药石罔顾。恰那廖氏的肚子里的孩子又要降生,云翳又羞又恼之际。门房说门外有人拜访。
云翳连连说不见,却听一人用调侃的语气笑道:“楚四儿,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美妇正是胡娘子无疑。胡氏身后一人,红衣乌发,形容倜傥,风神异质。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云翳实在不能将眼前人同当年那个病萎瘦弱的兄长联系起来,一直到何岫将手臂搭在肩上,亲密的笑道:“四儿,你那个药好使。”云翳这才相信,这个人原来真的是当年那个人。一时之间百感jiāo集,回抱住何岫的肩膀,“阿兄……”。
自此以后,何岫同胡氏便又回了楚家,帮着云翳打发廖氏母子,又帮忙料理了楚公的丧事。一直到云翳做了莲华宫掌教来到了滩涂,后来又将那十八颗红莲子的“连生相思”带回楚家。
何岫母子再次同云翳告别,自此几十年音信皆无。就在云翳以为此生许再不能相见的时候,何岫竟然又找上门来了。
二人叙了几日兄友弟恭的旧,何岫便吐露出了本意。云翳十几岁出家,只认师门规矩,倒是没什么世俗的是非道德,况且何岫yù诓骗的那人恰是滩涂的恶霸之首,也不过是叮嘱不要牵扯他莲华上宫的门号。何岫惯来会拿腔作势,气度比云翳这个真道士还超俗,又是在云翳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按说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想不到,不出事方好,一出事就是这么大一件。云翳将散开的衣襟拢起来,有点后悔将何岫留下。
何岫自顾自的将遇见地láng的来龙去脉絮叨了半晌未听见云翳应他,不满的抬起眼睛,正同云翳的认真审视的双眸对在一起。他吓了一跳,“四儿,你莫不是修道修魔怔了?”
云翳难得未怼他,反而一本正经的往前凑了一凑,“岫郎,你养的那个小鬼儿怎么不跟着你?”
何岫裹紧了大氅,抽着鼻子道:“他被人用柳条抽了,找人帮他长个去了。”
“胡闹”云翳不满的瞪着何岫,“你伤将好,灵ròu还未长全就敢混乱揽差?我早告诉你,得些金银便罢,旁的闲事一概不许管。”
何岫自小就怕他这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管闲事如何能得金银?”
云翳叹了一口气,迟疑了片刻,又说:“今昔不同往日,你做了这一回便收山隐居吧。”
何岫见他说的郑重,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惊愕道:“莫不是同今日这地láng有关?”
云翳张了张嘴,又合上,“原本有一件同你无关的事qíng。我唯恐你在滩涂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牵连进来恐怕于你无益。”
云翳牵着何岫的手,施展了一个移形遁地之术。待何岫再站稳,二人已经到了莲华宫中。云翳自命人备汤沐浴,又亲自找了换洗衣衫。二人躺在同一个汤池里,云翳一边替何岫擦背一边殷殷的说:“我不能说,这是机密。你记得做完这一回就走,带着姨娘躲到山上也好躲到沈家也好。若是安稳了,我便亲自接你们回来。”
云翳说的郑重又严肃,何岫皱着眉毛,若有所思的沉静了片刻,突然指着自己才穿过的大氅上jīng致的花纹问道:“这大氅如何是女人的款式?”
云翳先前一直在房中对着媛珍县君的遗物睹物思人,发现何岫有难一时qíng急将大氅披上便奔了出去。他慌手忙脚的从汤池里跳出来,将大氅夺过来细细的验看,“便宜了你这货。”
何岫酸溜溜的半躺在汤池底,“稀罕!生前不待见人家,死了死了就算日日抱着坟头又管屁用?”
话糙理不糙。云翳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你若是不想被赶出去,就给我闭嘴。”
李媛珍是云翳的逆鳞。何岫适时的给自己嘴巴贴上了封条。二人匆匆洗刷gān净,又换了衣衫。吃过了饭,何岫无聊的翻看何岫案上的书卷,摆弄茶盏,从盘子里捡可口的点心漫不经心的吃。云翳就着灯火,将那大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沾染了几块血迹污物。心疼的不得了,又不好责怪何岫,只得吩咐仆人将大氅拿下去清理,反复叮咛不可弄坏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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