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起玉兔,用袖子将他收好:“多谢提醒。那么,我就在此地等着大人来。”
时过正午,早朝下了很久了,我在陈府前蹲着,隐约看见一列轿子从不远处的巷口拐了出来,过不多时,停在了大门对立的影壁处。一个老人慢悠悠地被人搀扶着从轿子上下来,腰背都有些佝偻,步伐却还稳健,五官圆润jīng短,带些喜相,是同我爹一类的人;正是陈明礼。
他已经看到了我。
几步之遥,我袖子里揣着玉兔,沉沉坠下一大截,对他拱手,叫了声:“老师。”
陈明礼的步伐顿了一顿,再往我这瞥了一眼,连门房递过去的名帖都没接,便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府邸中。
玉兔悄声问我:“谢樨,我帮你化的形不成功吗?”
我摸摸他:“不是,我们再多等几天就好。”
得意门生一言不合就弃官回乡,一走就是十年,换了我我也郁闷。来这一趟,苦ròu计必不可少,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陈明礼不见我,也不接我的帖子,我便一直在门外候着。玉兔在我袖子里,怕我烦闷,絮絮叨叨地给我讲他心心念念的那些市井小说,并建议我:“谢樨,你要不要跪着等,我听说这样成功的概率比较大。”
我道:“丢的是郑唐的脸,可老子我的膝盖会疼。你都不心疼我的吗?”
玉兔喜滋滋地给我推销:“很心疼,可是我有兔子毛织的小垫子,能白给你用,很软的。”
我不信他:“你身上能多少根毛?”
他从我怀里跳出来,真变了个毛绒绒雪白的小垫子叼去了我面前:“你要爱护它,珍惜它,里面有嫦娥姐姐替我收集的三千年的兔子毛,很珍贵的,吴刚叔叔找我要我都没给。”
我:“……”
我又把他抓起来搓了一顿:“你以后扯谎也扯像些,三千年的兔子毛?想送我什么东西,直接给我就成了。是否珍贵,我都会好好珍惜的。”
玉兔被我搓得满身的毛都蓬勃了起来,他动了动耳朵,抬起头瞅我,满怀感动地道:“谢樨……”
我道:“哎。”
他蹭蹭地想往我身上爬,拱来拱去好几次后,才安稳地在我肩膀上扒拉住了:“谢樨,今天你可以亲亲我了吗?”
我等他千辛万苦地爬上了我的肩膀,准备再往我头上爬、蹬鼻子上脸的时候,将他抓回来重新塞进了袖子里:“不可以,先办正事。”
他“哦”了一声,趴在我身边不动了。
我捋着他一身攒得圆滚滚的毛,就这么在陈府外站着等了三天。期间我不吃不喝,后期觉得不大能撑得下去的时候,就让玉兔将我的原身提了出去,留一个木偶似的ròu身在那儿。
府邸外有两个石狮子,玉兔隐了身,正好和我的元神一人一个蹲上去,我们两个好似四处飘dàng的幽魂。
等到第三日凌晨,府中打早灯火通明,陈明礼准备去上早朝的时候,我瞧见我的ròu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玉兔吓得一跳,立刻就要扑过去,好歹被我拦住了:“你冷静一下,我好好地在这儿呢。”
他哭丧着脸,叫我的名字:“谢樨……”
这只兔子胆子也忒小,上回我在忘川捞水藻时也是这样。没出息见儿的。
我的牙酸了一下,同时心中又像是有一团热流滚过,莫名带上了些温暖。这感觉很熟悉,我想起我小时候走路磕绊了,我还没出声时,我娘就将我抱了起来,边走边流眼泪。
一个片段的记忆,很容易忘记前因后果。我突然意识到,我在我娘发间瞥见金步摇的那个下午,前因便是我摔倒了,我娘一路抱着我,哄着我上药。
以往我反复回忆都不曾记起的完整场景,竟然在现在轻轻松松地想起了。
我在回忆里摇摇晃晃的,终于回过神来,安慰了兔子几声。另一边,备轿的人已经先一步提了灯走出,一照就照见了我倒在一边的ròu身,一群人惊叫道:“死人了!”
“还有气儿呢!没死,快回去问问老爷!”
“死了,哪里还有气儿,脉摸着都没了。”
眼见着有人要探我的鼻息,我对玉兔道:“等等我,我们去了府内见。”便赶紧元神入关窍。灯笼的火光在我脸上晃来晃去,映出一双又一双盯着我的眼睛。我的头晕了一下,在一叠声的嘈杂呼喊中瞥见了门后姗姗来迟的老者。
陈明礼周身肃穆,过来查看了一下,面上终究带上了些不忍:“带回去治,我早朝后回来。”
我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被人急哄哄地抬了进去。身后紧接着跟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紧张:“我是这位公子的药师,让我也进去罢。”
是玉兔的声音。
我听见他凑上来在我耳边说了声:“不用等的,我现在很聪明的。”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玉兔的手向来都很温暖,我任由他握着,被人抬去chuáng上之后,我又听见他轻声询问管事的人,是否能让一个清净地方,那些人便退下了。
玉兔有那张无公害的脸在,缺点是别人知道他好骗,容易哄他上当,好处是什么人都不会轻易怀疑他。
我睁开眼看他:“好,你聪明。”
他弯起眼睛,俯身抱住我一只胳膊,很满意地对我笑了。
☆、老师
我躺在chuáng上, 玉兔生怕我身体再出岔子, 给我灌了一大堆补药, 扣着我的手腕给我灌仙气。
我拦住他:“就算你是上仙,仙气也不是你这么个使法,太过làng费, 我凡人身躯用不着你灌这么多的。”
玉兔满眼感动地望着我,又要给我深qíng告白:“为了你,灌到仙元散尽也是可以的。”
我:“……”
事已至此, 我不再试图将玉兔的思维从那些qíng如倒悬,爱得魂消魄夺的市井小说中拉回来。
毕竟会写道德经的书生遍地都有,会给自己加大戏的兔子却只此一只。别人有的,我的小兔子也能学, 我家兔子会的, 别人却学不到根骨里。这么一想也便释然了。
我等陈明礼回来,一直等到了晌午。
原先我预计错了时间,林裕当皇帝当得兢兢业业,惯例早朝时间是卯时,我晕倒时以为的大清早, 其实只有三更天。玉兔守在chuáng边,趴在我身上睡了一觉,我摸着他的头发, 倒是一直清醒着,最后听见门外有动静,便轻轻地将他拍醒。
玉兔揉着眼睛问我:“我要躲起来吗?”
我想了一下, 握着他的手道:“不必。”
郑唐是个断袖,陈明礼早晓得这件事,以后瞒也瞒不住,如果我执意要把玉兔藏起来,以后行动时说不定更麻烦。
门嘎达一声,老人踏了进来。玉兔从我chuáng边站了起来,很紧张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陈明礼没理他,径直看向我。我从chuáng上下来,顺畅又自然地在他面前跪下了,再道了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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