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抹干了脸,水影上前蹲下握住那粗糙的手指,轻声道:“……他人也送走了……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未了的……”未了的心愿或是遗愿,就告诉我们,我们替你完成。
一旁众人低下了头,没人替水影接话。如此那些残忍的字眼,吐出来都是穿心的刀子,叫人如何忍心说出口?
他们的心思,孤鬼又何尝不知?
他违抗天命以卵击石,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早早就精心布置好了一切,从救出雾沧解除皇甫青仙力封印,到联合众人助白忧除鬼煞自己与鬼煞同归于尽,再到借幻术骗白忧升仙,一切他筹备得天衣无缝!
尽管当时情形没到非要和鬼煞同归于尽的地步,但为了以防不测,他还是这么做了。除却担心鬼煞再次侥幸逃脱,更多的私心是他不愿留下独自面对与白忧的最后离别。他觉得到时自己一定无力承受,可能会活活痛死。
所以,天劫之际他毅然而然地选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结界护住阵法,与鬼煞同归于尽。
却不料,那早已融合在他体内,他父亲临死前封印在冰魄草内的最后一道神力保护了他,眼下他虽受了重伤却未能如愿消失。
算来算去算漏了他自己,平白得了三天光阴,他被迫目睹了这场诀别,虽是痛不欲生,他却还是承受住了,没能活活痛死。
那头,白忧怕是早已进那浣敛池了吧。
想到浣敛池……
颓废的孤鬼这才提起了一分精神,嘱咐太上老君、月老皇甫青他们回天庭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要是万一……”太上老君犹豫道。
“若有万一,”孤鬼握拳,狠心道,“那也由不得他!”
如若万一,他看出端倪突然想起,不肯升仙,那就干脆把他直接推下去!
骂自己狠心也好,恨自己无情也罢,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孽缘彻底斩断!
情到浓时情转薄,不求来世,亦不惜前生。
一旁雾沧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竭力压抑自己的身影,忽而明白了当年他收留自己和弟弟时所说的“度化”二字,度人就是度己。当初因着他自以为是的度化,受他感化的弟弟像一时失去理智竟公然跑去挑衅鬼煞,扬言要为天下众生除恶,结果白白送了性命。要知,鬼族作为六界最下等的存在,一旦死了,就彻底出了六界轮回,再也无法重生了。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自那之后,自己便恨透了孤鬼。但为了给弟弟报仇,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潜伏在鬼煞身边,伺机报仇。
这场生死患难之后,他才幡然醒悟孤鬼当初的良苦用心,为时已晚了,心里虽然生出一份歉意,却也无法开口当面说出。
待月老他们离开,孤鬼又把冥衣叫到跟前,吩咐他去沩山把先前自己存放的装有前世百花仙送的东西的包袱取来,周遭没有一点儿关于白忧的记忆,他怕自己走的时候会太过寂寞。见冥衣要走,雾沧随即也跟了上去,他留在这儿也无用,能做的他都做了,他能帮孤鬼的也只有这么点了。
人一走,屋子一下就空落了起来。院外,花叶凋零,沙沙作响,宛若悲歌。
既然没能死成,心愿也已了,终归还是要好好收拾一番,总不能走得不体面。想到这里,孤鬼稍正了正身,小心翼翼探进怀里取了样东西递到水影面前,为了缓和下屋内的气氛,他故作轻松道:“好影儿,帮我梳发,可好?”
千年玉梳。
是他趁白忧昏迷时从他衣服里偷偷摸来的,当初他离开白府前,送白忧的定情信物。新婚那夜,被白忧失手摔成了两截,背面两字依旧清晰可辨——“忧儿”。
刻字得一截被孤鬼紧紧握在手中,另一截递给了水影,目光期许。
顿了片刻,水影颤颤接过那半截玉梳,哑声问道:“主上,喜欢什么发式?”水影觉得自己手里的不是梳子,是石头,不然为何千斤重?
“……”什么样的发式才好看呢?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给他梳发,自己适合什么发式,从没想过,沉默了片刻,孤鬼回道:“都行,弄得体面好看些就好。”
体面,好看。
这要求其实有些过分了,眼下这副形如枯木的模样,任是再神通广大的神仙也难以妙手回春,仅凭梳妆几下,就能变得好看?水影觉得这明显是在难为自己,张了张口,最终却也只有点头应他,哆嗦着拿起了断梳。
一梳……
一梳君伤花欲泣。
二梳……
二梳君心何所依!
铜镜里,孤鬼静静看着水影替细细自己打理那一头脏乱的银发,扯了扯嘴角,浑浊的红眸逐渐弯成一道半月。
三梳……
三梳君笑空自喜!!
四梳……
四梳君去无人惜!!!
悲从中来,噗通一声,水影抱着孤鬼跪倒在地:“呜呜呜……当初,当初真不该让你下山去找他……不找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呜呜呜……他倒是升仙得道走得干脆,把你一人丢在这里……我真后悔……后悔没拦住你!……呜呜呜呜……”
一字一句,好似千斤重锤,把孤鬼好不容易强扯出的一抹笑意砸了粉碎稀烂,痛得都没知觉了。愣一会儿,孤鬼才伸手抚了抚水影的头顶,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啊……我都不后悔你后悔什么?如今他终于不用依赖血魄,不仅有了心跳,在六界还威望赫赫!以前不敢多想的事情现在全实现了,你怎的都不替我高兴高兴?”孤鬼尽量让自己的轻柔温和,却不想依旧像磨砂般粗糙刺耳。
但言语里的嘚瑟激动却是藏不住的,似沾沾自喜的小孩般邀功炫耀,却叫水影泪如泉涌:“他升仙得道洗去前尘都不记得你了!你还高兴!!你!你活该受罪!你活该!!呜呜呜……活该……活该……”水影死死揪着孤鬼衣角,哭得嗷嗷作响。
活该吗?
活该!
说得没错。
眼下他渡过天劫,修得肉/身,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再也不记得自己了,再也和自己无关了,千百年来的纠缠,就要这么断了。
看着手中被红线缠绕着的断梳,孤鬼只觉胸口似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心头肉般,他死死咬住早已干涸的双唇,竭力压制着不让自己难过出声,吐出的气声却是绕着弯地打颤。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皇甫青的声音,只听他远远喊道:“不好了!孤鬼大事不好了!白忧他……他……”
不待皇甫青话完,听闻大事不妙的水影旋即起身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不想,却撞上了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水影大惊:“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却见门外一袭白衣赫然而立,双拳紧握,黑眸似玉,目光如炬,一双薄唇早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映着眉间那抹红色,猩红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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