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太上老君就把后果都告诉了他,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听后,少年只是笑了笑:“我不怕天谴,我只知道自己要救他,哪怕粉身碎骨。”说罢,便义无反顾地转身跳进了丹炉里,笑着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他说不怕是真的。
他不怕天谴,不怕粉身碎骨,也不怕三千年的空冷寂寞,可他独独害怕那人转世后的冷漠无情。在白府的每一天,那人每次漫不经心的无视,每句冷眼相向的刻薄,每道刀剑相向的刺骨,都成了剜他心的刀子。
起初还妄想能在那人身上留下一点点专属于自己的印记,趁着自己在这世间的最后两年时光,与他重叙旧情,自私得试图让他想起过去。那人若是渡劫成功两人将就此永别,他终究舍不得,不想那人就这么忘了自己,于是他笑着忍受那人所有的决绝刻薄。
他知晓那人不若常人,只有一缕强留的魂魄,没有心跳,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所以哪怕痛彻心扉心如刀锉体无完肤,他都甘之如饴,他不怕痛。
他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缠着那人,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直到那人突然恢复记忆当场不省人事,着实把他吓坏了,他知道是自己任性了,他不敢再任性造次了,他开始妥协不再奢望。他想,怨恨就怨恨吧,不结发就不结发吧,忘记就忘记了吧,反正自己时日无多,只要他能安然渡劫,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却不想,就在他自我催眠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放下所有杂念时,那人却问“结发可好?”
幸福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能伸手触碰点头应允,后怕得不敢奢望了,自己是个没有以后的人,怎能空许承诺后撇下他一走了之?他不能这么做!好不容易学会无欲无求却又让他不得不生死定情。那人寥寥几字将他推向了绝望深渊。
他不怕痛在身,但怕疼在心。
所以当白忧问他那一身瘀黑青紫时,他摇头,说不疼。
他没骗人。
真的,一点都不疼。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就痛习惯了,这点皮肉折磨真不算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算漏了自己,他活该遭这罪,他能忍受。但不想,自己竟还算漏了那人,这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万万无法忍受的!
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使那人原本欢天喜地的升仙封赐之路变成了亲眼目睹自己灰飞烟灭的生死诀别,他怎忍心自己伤那人至此!!
看着眼前泣涕如雨的白衣人儿,孤鬼忽而发现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才是真正的自私自利。先前连让他皱眉都不舍的自己,如今却令人儿心碎至此,这才真正的让孤鬼痛不欲生!!!
他不怕自己心疼,却独独怕白忧难过,他最见不得他的人儿落泪了。
“臭神仙,别难过了,”孤鬼在白忧怀里蹭了蹭,“我没事的。”
“……”啪嗒啪嗒。
“看你,脸都哭花了,真丑……”孤鬼颤颤抬手,拭去白忧嘴角混着血迹的泪痕,笑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还以为你真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这伤只是看着有些瘆人,其实不疼的,真的一点都不疼,”说着,孤鬼刻意讨好地施展了下手脚,大汗涔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厚,先前被你倒吊抽了三天鞭子都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他越是安慰,白衣人儿泪涌得越凶,最后停都停不下来,犹如天泉山的溪水,成串成串地直往下冲,大颗大颗地砸在孤鬼额头,宛若巨石,砸得孤鬼不敢抬头:“……臭神仙……听话……不哭了好不好……听话好不好……你别这样……你……”
说着说着,孤鬼再也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低低呜咽了起来:“……你明知……你明知我最见不得你难过了……你这样……你存心要让我走得不安宁是不是……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全身疼得厉害……你是要让我活活痛死是不是……你……你成心报复我是不是……报复我以前不听你话……报复我擅自做主……报复我……呜呜呜……你个臭神仙……你故意的是不是……仗着我对你好……就知道气我……你……你别哭了……别哭求你别哭了……求你……呜呜呜……”
手足无措的孤鬼,埋头直往白忧怀里钻,脆弱不安得像个孩子迫切寻求温暖,沙哑似磨石的哽咽声,磨得人心都要碎了。
“……你这痴儿!”猛地扣住孤鬼的颈项,白忧低头狠狠吻上了那早已干涸裂出血的嘴唇,封住了那鬼的低声呜咽,心疼绝望到无以复加,湿/润的舌尖强势闯了进去,带着满腔的绝望悲凉横扫直冲,直抵那鬼的咽喉。孤鬼无力反抗,只能顺从张口,死死环着白衣人儿,仰面承受他那狂风暴雨般的肆意扫荡,与他唇齿相依,绝望纠缠。
屋内,犹如困兽的两人缠绵拥吻,相濡以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彼此是真实的存在。
谁曾料想,前世百花仙为他所酿的美酒,竟会成为孤鬼此生流不尽的血泪!
三千年的孤注一掷,究竟谁的执念伤了谁的心,已经无从知晓了。
直到天边弯月渐渐挂上枝头,怀里一直强撑着的红衣再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袭来夹杂着疼痛的困倦之意,在喃喃低语中沉沉昏睡了过去。
“臭神仙……你……你答应我……三日后……乖乖去浣敛池……答应我……不许……胡来……答应我……答……答应……答……应……”昏睡中的孤鬼,十指却死死拽着白忧的衣袖,不肯松开。
“……好,我答应你,”白忧弯腰小心翼翼将人抱上床,极尽轻柔地替他擦干满脸水气,慢慢拉过将那固执的枯瘦十指,握在掌心,柔和的眸子里寒光闪烁。
忽地,他抬手连点自己周身几处大穴,而后强自催动体内全部真气,硬是将那早已融入他骨血的血魄自体内逼出,自利用自己渡劫得来的一身修为,重新凝聚成形,一手钳住那鬼下颌,重新覆上那鬼微启的薄唇,强行将真气度了进去。
黑夜中,源源不断的白色气体自白忧唇间涌进孤鬼口中,映得黑眸里的那抹温柔,美得惊心动魄。
——痴儿,我答应你,如若救你不得,我也绝不独活。
院外,夜色渐深,落红一地空叹息。
直到月落,才见那抹白影自屋内缓缓走出,神色疲惫,脚步虚浮,一直侯在院外的众人立时围了上去,却听他一声轻叹,指了指一旁的侧屋,径自走了过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江南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