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某些黑心店家杀狗赚钱,那何必连没多少肉的小奶狗也偷?
顾寒声神色就变得疲惫又严峻,“事出异常必有妖。”
他勉强勾动手指,修书一封,抬头写的是石典,手指一弹,将这封信弹飞了出去。
没一会儿,就收到石典的回信,石典特有的通讯方式——一根洒了香水的狐狸毛——落在他手心,“你在考验我的眼力吗?上面的字迹太浅了,我看不清。”
顾寒声强忍着要咳嗽的欲望,闭了闭眼,花大力气回了三个字,“别墅见。”
筒子楼上那个小房子里的灯,在一片黑暗中亮得十分突兀。
洛阳猫着腰贴在窗户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上探,维持在一个不会引人瞩目但又能看清玻璃窗之内的半蹲姿势上。
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陋,半壁空间堆满了废旧纸箱和踩扁的易拉罐。房子天花板上的大吊扇的扇叶上,积了厚厚一层油污,黑乎乎的。门后还有一个脏兮兮的汽油桶,从洛阳的视角看过去,不难发现,这个简陋的小家庭用这个汽油桶充当马桶——也许是屋子里有什么人腿脚不便,起夜不能走太远的路。
那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阶段的两个样子,寇嘉禾的双鬓有白发,宽厚的双眼皮早被岁月侵蚀得稀松耷拉,鼻唇沟也十分明显,而他眼下还有两道十分明显的阴鸷纹。
这是行善积德的人的面相。
而他的儿子寇南晶顶多二十出头,也是极普通一小伙子,甚至下巴上还有一丝稚气未脱。
儿子正蹲在地上给老子洗脚。
洗完了脚,寇南晶用脚巾为寇嘉禾擦干净脚,端着洗脚水起身去倒,盆里的水猛地一荡,洛阳才注意到,这儿子走起路来是个跛子,像是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一瘸一拐,颠簸得十分厉害。
仔细注意他的眼神,又能发现他的一个眼珠子始终固定在内侧眼角,几乎不动,只有一个眼珠能完好地来回转。
倒洗脚水的这一路,走得真叫一个惊心动魄,盆里的水左洒一点、右洒一点,等到了居室门口,洗脚水也就洒完了。
寇南晶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他放下盆,取过门后的拖把,又极其有耐心地把淋湿的地面拖了一遍。
他的动作十分呆板僵硬,似乎是个强迫症资深人士,如果左边的地面拖了一次,不管对侧有没有被溅湿,他都会拿着拖把再拖一次。
他就这么机械地拖干了水,然后又从一侧的小案板上的小锅里,端了一碗小米粥,递给了寇嘉禾。
这个半大儿子,好像是半个傻子。
寇嘉禾的手粗糙变形十分严重,端过粥后,手就开始颤抖,有点儿医疗背景的人都知道,他有帕金森氏征——精细动作不准,端着碗的手颤颤悠悠,碗沿距离嘴巴稍远的时候还晃得不太厉害,碗越靠近嘴,他越是端不稳,是小脑明显退化的表现之一。
但他的年龄又根本不到患这个病的时候,或者退一步讲,根本不到患这个病到此种程度的时候。
这样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兴风作浪的人。
可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在清洁公司找到活儿干?说得残酷一点,就寇嘉禾和寇南晶的身体状况而言,恐怕连驾照都没法考到手,这又如何开清洁车?
依这样的身体条件,三百六十行,只有一行可以收容他们——乞讨。
说来有几分讽刺,这一对父子全胳膊全腿,尽管口眼歪斜了点,那也不是赢得公众同情心的筹码,恐怕乞讨也只能落个骗子的名声。
随后,父子二人都睡下之后,屋子里灯就黑了。
洛阳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退了回来,心说,“为什么不见女主人?”
在下楼梯的时候,不知哪家的小狗突然叫了一声。
洛阳随意瞥了一眼,看见那走廊尽头有个铁笼做的狗窝,一只雪白的小狗正瞪着眼睛在打量他,目露凶光,前肢伏地,似乎要冲上来。
洛阳想起自己上回惨遭嫌弃,就不信以自己多年铲屎官的经验征服不了一只哈巴狗,登时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蹲下来,冲狗露齿一笑。
那狗跟受宠若惊了似的,把龇出来的牙收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哼唧,然后,换成坐姿,特别谄媚地歪着头打量他,伸出来的舌头上似乎都要掉哈喇子。
——我仿佛听到一只狗在夸我长得美。
洛阳这么想着,登时就乐了,“颜狗一只,亏你还看门?贼把你家搬干净了,你还在沉醉在贼的潇洒风流里。”
他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接着睡。
说话间,那个房子的房门就被人重重拉开了,寇南晶形如疯子,并且不知被哪个妙手回春的神医治好了似的,突然间健步如飞,眨眼就从洛阳眼前晃了过去。
洛阳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只有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寇南晶。
如果残疾的寇南晶无法开动清洁车,那么眼前这个“寇南晶”呢?
寇南晶冲到方才狗叫的那个位置,一脸凶神恶煞,一双手攥着铁笼子,毫不费力地把它拉断了。
他像抓住什么玩物一样,死死勒着狗的脖子,接着,他张开嘴伸出了舌头,作势欲咬。
洛阳扣在手心的青云扇蓄势待发——
那门里又飞快地奔出一个人来,五指做爪,毫不迟疑地从背后捏向寇南晶的脖子。
那第二个人,毫无疑问,自然是寇嘉禾。
小儿麻痹症的儿子,和帕金森氏征的老子,两个人大晚上如同撞了邪、鬼附身似的,儿子要吃狗,茹毛饮血地生吃,老子不想让儿子这么吃,竟然会从背后下死手偷袭。
洛阳心想,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俩人就在楼道这么窄的空间里动起手脚。
洛阳暂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作壁上观。
在打斗间,寇南晶的眼光突然扫到了洛阳的方向,四肢猝不及防就开始打软,那手里抓着的小狗也被他突然的松手狠狠砸在了地上,狗的头骨和石板相撞,一声闷响。同时他身上有一道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掠出来,裹挟着十分杀气,直照洛阳面门攻下来。
洛阳举扇一挡,岂料那黑影这一招只是个幌子,他虚晃一招,竟然跑了!
倘若这黑影便是白天打来电话威胁他的那个鬼东西,既然放了狠话,临阵跑了又有什么意思?
而寇嘉禾还是原先那样,逮着机会就要把自己儿子往死里揍。瞧着那力度,不出一分钟,他能用那双帕金森氏患者的颤抖的手,把他儿子的脑浆活活砸出来做一碗脑花。
洛阳一掌劈在他后颈,将两个人拖回了屋子里。
寇嘉禾浑身惹起一阵癫痫似的抽搐,眨眼间,就和寇南晶的情况一样,浑身软了下来。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自他脚边慢慢透出来,在寇嘉禾的脚边上卧成了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怪物——像老虎又有独角,像狮子又有四蹄,像山羊又有獠牙。
看来看去,洛阳觉得它最像一只鸡,起码都有鸡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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