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凡人的无辜的鼻子,立即嘀嗒出了两滴血。
第二拳随后就到,洛阳捂鼻子往后一退,瞪了顾寒声一眼,“就赖你,分我心了!”
顾窦娥一听这话,当即把手收了回来,皮笑肉不笑的,心说:“该!”
第32章 有一腿
他此时的心情一言难尽,十分复杂,说起来……大概也勉强可以用啼笑皆非或是哭笑不得来概括一番。
洛阳啊,洛阳。
这个孩子曾走遍全天下的名山大川,却不一定见识过人心的沟沟壑壑。他姿态万千,却无一例外都以灿烂打底,像一卷万花筒,千奇百怪,每个模样都令人耳目一新。
暗中护着他的时候,留着一只眼睛,看他扯天扯地地胡来,其实他是纵容的。
真正由台后转到台前,可以明目张胆地护着他了,他才设身处地地领略了一番自己对这孩子的“仁慈”,摸着良心说,这种“仁慈”才是真正的□□。
他试图为自己对洛阳的心慈手软找一个不得不如此的借口或是理由,找来找去,只能归咎于他自己曾经领略的苦处,因为曾经难到只剩了下一个不懂天高地厚的信念,便成了一个对苦处三缄其口的哑巴,所以也希望洛阳在接手他之前,能够畅快淋漓地放肆。
九州长、九州长,这个位子前铺陈了一条腥风血雨的路,这个位子上的人肩负了囫囵整个天下的斤两,冰清玉洁的人自一脚踩上这条路开始,就得为自己将来的心狠手辣做好心理准备。
需得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心,要在任何杂念登堂入室的第一时刻,把它清扫出去;还得一只眼睛盯着五湖四海,叫它不要被四海升平所蒙蔽。
“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在你的仪式到来前,还有什么我能满足你的?”
顾寒声默默地想着,突然疲乏了似的,抬手在自己眉心捏了捏。
因为冒出了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念头——洛阳似乎最想要的是他——便越发沉默,他倒想一巴掌甩他脸上,提溜着他的头发,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扣一盆子苦口婆心,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效果无异于填鸭,洛阳打定主意不往心里去的,他的唾沫星子即使淹了龙王庙,洛阳依旧我行我素。
“喝杯茶?”
温故里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正正撞在他耳朵里。
顾寒声环视一周,看到在极远处,一片衣角绕进了一处山障后。
他不温不火地扫了眼已经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心说手心手背的,一个十足欠打,一个急需发泄,没一个省心的,闹呗。
他拍拍屁股,施施然走了——
温故里邀请喝茶,让他骤然升起一股中央纪检委到地方视察工作的感觉,他向来相信他的感觉,他猜想在他不曾知道的上古过往里,温故里至少是个手握重拳的将军。
但《九州志》里竟然没有丝毫此人的记载。
响当当的人物,或者能翻云覆雨,或者能扶大厦于将倾,《九州志》上最起码留下了至少一行白纸黑字。
而温故里的记载,只有个姓名,他的生平,似乎被一阵大风吹跑了。
小屋子前,程回只有第一拳占了个大便宜,此后接二连三的拳头都受到了洛阳七七八八的顽强阻挠。
程回脸阴沉得要滴下水来,光用蛮劲,跟个二流子似的,拳风横七竖八地瞎来,根本没有一点章法可循,纯粹看心情,打那算哪儿,活退化了似的,用一种瞎子也能看明白的鲁莽在出招。
饶是洛阳自忖是个能看人下菜碟的聪明人,丝毫算不出程回下一掌会从哪个角度杀出来。而程回的掌风太密,将他压制得严丝合缝,他一点反守为攻的胜算都没有。
他一边不顾体面地上蹿下跳,一边脑子飞快地转:“程哥是个极克制的人,面冷但心不冷,平时有顾寒声罩着,他和这人虽然不那么亲近,但插科打诨也能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更何况这人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无缘无故地拳脚相加,这倒是破题头一回。”
事出有因的,洛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砍树,后人就得跟着晒太阳,不是他洛阳跟这人有了什么过节,一定是他的,姑且说前身吧,他的前身曾跟程回有了什么不愉快。
并且以程回百忍成钢的个性,不到忍无可忍不会大打出手,由此推断双方之间的委屈一定在己方。
想通了这一关节,洛阳就仿佛瞬间理解了程回的反常似的,眼神跟着柔和下来,且战且退的时候还特别乖巧地喊了一声“程哥”,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误会也坐下来喝杯茶哥俩好地聊,别这么野蛮粗暴。
程回显然不这么想,他猪油蒙了心,除了一掌劈开风的声音,别的充耳不闻。
人极不冷静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而往往事情过后,他们又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洛阳眼风扫见四周都没有顾寒声的身影了,内心反倒十分冷静,本来有二两重的胆子也翻番增重,成了四两。他一旋身,飞快地绕到程回侧手边,肩膀生生扛了程回一掌,也以此为代价,两条胳膊囫囵地拧住了程回的上半身,把他紧紧箍住了。
胳膊上传来的暖意叫程回有一瞬间的清醒,暴走的山川长仿似被按了暂停键的俄罗斯方块,愣了愣,眼圈蓦地红了。
洛阳跟小朋友抱大人腿要糖吃一样,以两条胳膊环成一圈将程回制住,上半身弯下去,躲在程回后背躲避打击,然后立竿见影地感觉到程回不动了。
“程哥?”他试着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
他因打架而衣衫不整,□□在外的胳膊上突然承接了一滴泪,冰凉的。
洛阳似乎被这一滴泪冻住了似的,茫然地眨眨眼睛,难以置信一般,愣住了。
他讪讪地放开手,蹭掉鼻子上的血,手足无措地站在程回一臂之距的位置,想了想,特别认真地说,“我想我以前一定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劈头盖脸地来兴师问罪,我都能理解。但我姥爷还说了,万事得求个心服口服……”
“不关你的事,”程回木着的眼珠子忽然转了转,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片刻前的剑拔弩张倒是不见了。他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饿了吧,进来填填肚子。”
撂下话,推开他的手,率先带头往回走。
洛阳有一丝小不痛快,一侧眉毛略略抬了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回走——
人前他盛气凌人,有时咄咄逼人地要人恨得牙痒痒,别的不说,至少在医院门前要给他脑袋开花的专业医闹们,排着队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但他也有这样谨小慎微、嘴笨的时候。
他这个尿性,说起来也十分无奈,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担下所有的委屈,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卸掉所有的伪装,袒露一颗柔软的心,率直又爱耍无赖。
所以有谁拳脚相加,他那二两软肉便是首当其冲,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能承认自己遇人不淑,唯有自认倒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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