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狠狠扇他一巴掌,“你个掂量不清轻重的东西!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得不偿失!”
他就在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声音里被拉锯来拉锯去,水火两重天。
他原本不知道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什么意思,听了神农的话,他隐隐约约能猜到,那深渊或许指的是他的三毒印。
另一边的林邠也是,时而青面獠牙,时而张牙舞爪,一会儿用一把大砍刀砍杀了他所珍视的每一个人,一会儿又得寸进尺地把他老子狠狠踩在脚底,嚣张地说:“来杀我呀,你这没骨气的窝囊废,此生不能手刃仇人,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种时候,他会有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眼前只能看到一汪血海,和在血海里起伏不定的骷髅。
想象中,他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所过之处,每个人看见他都瑟瑟发抖,而他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变态的快感。
随之而来的就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的事了,而是一顿拳打脚踢。
如果爱人的能力被强行拔高了三丈,那么仇恨的能力就被人拔高了三十丈。
唯一还让他觉得沾沾自喜的地方,那就是顾寒声在他心里又开始阴魂不散。
限制他那失控般的爱与恨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有时候毒发时间持续一整夜,他在漫长无望的煎熬里,十分自暴自弃地想,“我不要顾寒声了不行吗?我也不恨林邠了不行吗?”
可是毒发一过,他就再一次好了伤疤忘了痛,自负道:“我偏不妥协,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放手。”
符间的毒将他的理智推向崩溃的边缘,他就自己咬着牙,历尽千辛万苦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他有时候实在承受不了,干脆放任自流,自暴自弃地心想崩溃就崩溃,疯就疯了吧。
一点顾寒声的消息都没有。
在他昏睡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间,一个人轻柔地推开房门,垫着脚尖来到屋子里。
洛阳几乎瞬间就知道了来者是谁,温柔的语调,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来人是江梦薇。
他听到程回在一旁对江梦薇说:“……家庭医生说洛阳这种植物人的情况,是因为心里有个执念一直没能放下,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看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一点儿希望。”
洛阳:“……”
你才植物人,你大爷的全家都是植物人。还有,谁说要放下执念了?
江梦薇轻声说:“我会尽力。”
洛阳不知好歹地想,“尽什么力?”
程回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在门口警告二位活宝,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跟这儿捣乱,吓坏了客人,吃不了兜着走。
江梦薇仔细地将洛阳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接了杯温水,一条胳膊抬起他的头将他抱在臂弯里,一手拿过水杯抵在他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他。
“傻孩子,”她叹了口气,在他脸上摸了摸,“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甚至对于我来说,恋爱是两个家庭的事。”
“爱情分好多种,有牺牲自我型的,有周瑜黄盖型的,有相敬如宾型的,也有欢喜冤家型的,可是,最崇高伟大的爱情,是彼此成全。”
洛阳躁动的精神安定下来,在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里,似乎能听进去那么只言片语。
江梦薇亲昵地捏了捏他鼻子,“我听刚才那个帅哥说,你喜欢一个男人?是我住院那天,跟你一起来医院看我的人么?”
“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你到现在都还是个大孩子。当年你追求我的时候,送给我很多东西,但你知道这些东西放在我的寝室里,显得多么滑稽么?打个比方,假如我要一件白大褂,三十块钱的事儿,你会送给我一个裁缝;我只要一个削笔刀,几块钱的事儿,你会送我一个文具店;就连我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你都大手笔地送我一栋房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总想给我最好的,可是很多时候往往弄巧成拙,你的贴心总让我苦恼。”
“我甚至不用问,就知道你如何对待你现在爱慕的那个人。”
“我就想问问你,你追求了我这么多年,有没有问过我一句,师姐,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是心安而已。这个社会上产生不同背景的人,就我而言,我生在小山村里,出来读书上大学,一方面为了谋生,一方面是想改变命运。也许是我不知好歹,拒绝了你这样优秀的人,可是我怕我真得跟你在一起,会消磨我的斗志。当我的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消失殆尽,到那时候,我才算真的一贫如洗。”
“可你一句都没问过我,也从未真正试图了解过,你的爱,就是你所自以为的、盲目的热情的堆积,我无法想象当这种热情消失,你又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表达你的心。”
“同样的,你知道你现在追求的那个人最想要什么吗?你有没有问过他,你这样穷追不舍,以为自己明明深情如此,却丝毫换不来对等的回报是为什么吗?”
洛阳心口凉了半截,心说完了,顾寒声想要什么呢,他最想要的就是我不要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求而不得?因为你的方式根本不是在‘求’,而是在推。让每一个你爱的人都苦恼,但又拿你无可奈何——因为你本身便是一个赋有魅力的人,那么多年,我对你不是没有动心过,我看见你只身一人面对那些盛气凌人的家属时,身上所特有的气场,会想如果这人是我的那该多好。”
“我说过,最伟大的爱情,就是彼此成全,因为那样很难。如果那人真的成了你心中的执念,不妨这样想一想,他的存在已经成全了你的爱,他给了你一个安放灵魂的家园;你又成全了他什么呢?得到会怎样,得不到又会怎样?你只消想想,他的胸膛里有你全副的眷恋,你这段人生也就有个交代了。”
“天地再大,人总得有个住处;心界再宽,也得有个归宿。他无疑是你的归宿,你能不能成为他的归宿,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成全他了。”
“好了,我先回去了,”江梦薇说着站起身来,“你……你别这么安静,我受不了。”
以洛阳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起初听完江梦薇这段苦口婆心之谈时,心里十分不以为意。可慢慢地,他在往日生活的剪影里,仔细地把一幕幕都回放了一遍,发现了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顾寒声是什么人?他喜欢吃什么?偏咸还是偏淡?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安全吗?他到底一声不吭地去了哪儿?是躲在这茫茫人海间哪个角落里独自疗伤么?!
他,只是一味自私地想着要得到他。
几乎一瞬间,他变得哑口无言,也发现自己那些口口声声的表白有多么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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