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了……”春阳咬牙低声恨道。
我仍不敢置信地看着春阳就站在我的面前,脑中恍然想起先在雪鹓屿送点心的情景:“……原来方才在雪鹓屿要吃江都点心的人是你呀?”
春阳似乎正凝神在寻找王八宝的踪迹,听见我的话,默了默,才微微侧目:“你怎会在这?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我正不知从何说起,远处赵不二和乌糍姐还有阿旺他们就一叠声跑了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啊?”我更加错愕地望向他们,他们显然并不认识春阳,见到我二人在那,还好此时春阳已经收起狰狞鬼脸,一如从前那样挂着淡漠气度的清隽少年;我不知所措看看春阳,又看看他们众人,眼下这情形,我真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我不知所措看看春阳,又看看他们众人:“没、什么事也没……”
“这位是……哪来的客人?”赵不二看看春阳又看看我,那说话语调明显有些暧昧起来:“小月,你在这做什么?厨房里大家都忙成那样,你还有空跟人在这闲聊?”
我连忙解释:“方才和阿浊在搬米酒的时候泼洒了一身,我想回去换身衣服的,走到这边碰到、碰到这位少爷,他许是走岔路了……”我不太会撒谎骗人,所以说着说着脸都涨得通红,还好夜里赵不二看不太清楚吧?我又看看春阳,他自然不必在意赵不二的话,方才身上那件彩绣云芝纹的白鹤氅沾染到尘土,于是他将双手收在长袖里,低头将衣摆两边各自又掸了掸。
“哦,走岔路?”赵不二和阿旺他们几个的脸上果然露出窃笑的神色,他们肯定是把我和春阳想成在这里苟且私会的关系,但这也就罢了,我还更怕他们再说错什么,万一惹怒春阳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幸好这时又有一阵急匆匆脚步声传来,是露哥举灯带着一行女人跑来,她们所有人一见春阳立刻惊惶地迎上来齐齐躬身行礼:“春阳少爷,原来您在这,小的们来迟请恕罪!”
露哥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把厨房里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惊住了,春阳只是点点头:“嗯,我姐姐在哪?”
“夫人在、”露哥说到这顿了顿,眼角觑了一下我们这些人,才道:“夫人一直在鸳鸯馆等候您已经许久了。”
春阳的唇角上扬了一下:“行了,前面带路吧。”忽又看到我还站在这里,便又道:“你做的点心很好,往后我在这里吃的,就都由你做吧。”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我与其他人面面相觑,赵不二见露哥毕恭毕敬地引着他走远了,才吐舌做个怪样子:“怪怪!这十几岁的毛孩子是什么大来头?”
我为免他们抓住我细问,便赶紧道:“我得换衣裳了!”就一溜烟跑走了。
* * *
落入这莫名鬼窟竟能再遇到春阳,我想到他便不由心生感慨,当年仍在江都原籍时的生活也如过影传灯似的历历过目;那年我才十岁,因为贪嘴,便总爱跑到家对面柳青街那间名为欢香馆的、不大的饭馆去帮厨,店里老板娘姓陶,但大家都通称她桃三娘,桃三娘虽然来历不明,却做得一手天南地北的好菜,无论你想吃什么,只要找得到食物材料的,她都能做……因此,爱到欢香馆来吃饭的,不止有贩夫行卒和街坊百姓,还有穷奢极欲的达官显贵,甚至灵界狐鬼、三恶妖魅,当中就有这个来自六道之下三恶道之一,饿鬼道的少年春阳——
在我家与严家都遭遇家破人亡浩劫前夕,我曾阴差阳错跌下奈何桥,到过饿鬼道的;亲眼看到那些生存比蝼蚁还不如的下三恶道众生,它们盲目无依,终日只被饥饿煎熬,不断发出‘饿啊饿’的惨叫,据桃三娘告诉我说,它们是六道之中承受业障之力最为惨烈的众生。但他们当中,却还有着极异数的一些饿鬼,是天生禀赋威德福报而性灵悲悯不泯,只为宿世业力因果而堕生到恶道中受苦的,一如春阳,甫出生即目睹众多亲生兄弟姊妹因为饥饿而在面前互相吞食,使得他后来不得不到人间依附于人间的权贵获取烟火血食,以供养那些家人……
表面上,春阳与人永远都是冷漠疏离,可曾有两次,我都承他救过性命,所以心里一直是存了感激的,这一趟巧遇,不晓得还能求他救命一回,脱离这鬼地么?
“小月,你要的冬笋、香芋、小青菜,这板栗去好壳了,还有这肥鸡,我已经帮你宰好了……嘿!你还在发什么痴呆?”阿旺将一笸箩肉菜忽然递到我面前,末了又不忘再发一通牢骚:“真想不通,那个什么春阳少爷,她们还真是在意啊,吩咐采办去专门另买了最好的回来,还不许与别人吃的混在一起做,炖燕窝、烧鹿尾、煨海参都说不好吃,反要什么西施舌烧的汤,鲟鳇鱼制的白鲞……这时节哪找西施舌去?哎小月,你跟那少爷早就相识么?他倒是对你另眼相看啊?”
我把板栗、芋头放到滚水锅里蒸上,然后洗青菜,对阿旺的问话故意不耐烦回道:“他不过是爱吃个江都口味的点心,那日我送到雪鹓屿去的,正好地震就一起跑出来了,算是早就相识么?”
赵不二在旁边插话:“要说最奇的是,那春阳少爷不是碧茏夫人的亲弟么?怎么他来以后,这萼楼上下的人,包括碧茏夫人都对他唯恐怠慢一分半毫的?本来夫人请他来,听说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商量,还是帮忙的,可他夜夜只宿在‘雪鹓屿’不爱出来,啧啧,年纪看着不大,却是个色中老手么!其实按我说吧,这么个傲慢不近人情的小子能顶什么事?”
乌糍姐听不下去了,毕竟她还是知道一些萼楼的内情,这时便打断赵不二的话:“不是让你烧一道牛乳鸽蛋汤么?反正你连给郑梅夫校书提鞋都轮不上,瞎叽歪个什么劲儿?”
我把青菜切碎然后绞汁,待栗子和香芋都蒸软绵以后,分别将这三样搅合入一定比例调的糯米粉和面粉里,再各自揉成有韧性的面团,乌糍姐走来看我做的:“这是什么?咸点心?”
“以前帮厨时学的,压成算盘子儿的样子,三个颜色也好看,然后配上笋丁、鸡丁炒。”我解释道:“待会再做个甜的,莲蕊红糖角儿,先我拿了些莲蕊去泡发了,再和红糖、面粉一起舂成馅儿。”
面团放置在那醒发,我见厨房内蓄水作用的水缸里快见底了,阿旺他们又都有事不在,只好自己提桶去院子外面一角的水源打水。说起这个水源,毕竟萼楼没有打井,因此用水都靠一根长竹管从外面引来一股泉水,在那墙角上凿洞并下设几方石板架住一个木槽接水,我提一盏小灯照路,走到那刚拿起葫芦瓢准备舀水,忽然眼睛余光瞥见木槽后面一个菜盘子大的圆形黑影子,竖起个尖尖的小头正在那接水花,我愣了一下,赶紧拿灯照近看:“这么大一只甲鱼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佟婕道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