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他也是娈童啰?在元老爷身边干什么呢?”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懂娈童是什么意思,看他们漂亮的衣着,就知道肯定不是普通的小书童或者下人。
“唉,是啊,不过,怎么和你解释呢?”桃三娘有点作难的样子:“你以后慢慢就知道啦。”但看我实在是如坠云里雾里的样子,似乎明白我的疑惑:“人的外表下面,可以是人自己,但也可能是鬼,又哪是容易分清的?但这孩子是人……”
“那三娘就能分清啊。”我还是觉得这一点很欣慰。
“呵,应该是吧。”
因为桃三娘和李二出去了,店里只剩下何大、何二两人张罗,看样子着实忙得够呛。大约四五桌客人,要茶要酒、点菜吆喝不绝。他两人又是闷葫芦一样的人,只会做事不会说话应酬,因此一些客人这个嫌菜慢了,那个叫人来不及答应了,眼看就要乱起来。
我本想这就回家去的,但桃三娘非拉着我说让我再等等,我只好跟她一起进了店。
果然,桃三娘甫一进屋,就听有人喊:“老板娘终于回来了。”
“哎,桃三娘,难得今天我又经过你这,来吃顿饭,你怎么才露面啊?”有一个样子风尘仆仆的男人朝桃三娘这么嚷道。
“唉,没办法,有事耽误了。”桃三娘连忙走过去给他倒茶:“今天要吃什么?还是老规矩?茄子炒五花肉、烧豆腐还是蒸鱼?”
“都上!老子可饿瘪了。”那男人拍拍肚子豪爽一笑。
“好。”桃三娘点头记下了,一边吩咐李二:“去后面把菜名告诉何二。”一边继续招呼好几桌客人,我自走到靠柜台的空桌子坐下等她。
靠窗户的一张桌子,独坐着一个客人。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穿了一身黑色的光绸面衣裳,四十多岁年纪,端起茶杯饮一口茶时,能看见袖子里手腕上缠着一串颗颗都有鹌鹑蛋大的珠串,仪态和神情都与在场的其他客人略有不同。
好像又是个有钱人,不过奇怪的是,他又没带跟班。
“这位客官,吃点什么?”桃三娘走到他面前问道。
那人也朝桃三娘微微一笑:“老板娘好,久闻大名了。”
“哦?这位客官看来倒是眼生,却不知从何处听说过我这小店?”
“呵,我是长沙人,曾听不止一位朋友提起过,江都有家欢香馆,不但老板娘聪明漂亮,而且菜色俱美。”
“哎,实在过奖了。”桃三娘摆摆手:“那么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会尽量为您做到。”
“那就请做一道骨头肉吧?就是猪身上,长在一起的骨头和肉,能一齐咬碎吃下去的,做法随你。然后,还有一道如意圆子,不过可不是那种剁碎了再捏出来的猪肉圆子,而是要把肉切了方块,里面挖空再放入馅的。”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讨厌,他说那两道菜名的时候,我却觉得他在故意为难人,菜名和方法都说得含糊,也刁钻。
桃三娘却毫不在意,笑笑:“好的,请您稍等。”
就到后院厨房去了,临走还示意我也跟她进去。
“三娘,那两道菜你知道怎么做吗?那人是什么人啊?”我有点愤愤不平。
“不难的。”桃三娘把我手里的陶罐拿过去,用水冲冲干净:“我刚想起有腌的咸鸭蛋,给你拿几个回去吃。”
“谢谢三娘了。”桃三娘总是送我好吃的,也拒绝不了她,因此每每我都更不好意思。
“三娘,方才那人点的菜……好像很难啊。”我还在想刚才的事。
桃三娘一边给我拣鸭蛋,一边摇头笑笑,喊何二:“带肉的猪脆骨还有吧?炸一碟,配酱拿出去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我惊讶道。
“是啊。”桃三娘笑我大惊小怪:“不过如意圆子有点麻烦,天黑了,你还是快回家吧?”
“噢。”我只好点头:“我先回去了。”
其实我很想看她做那道如意圆子,但天的确黑了,娘一个人在家,我是得快点回去。
屋子里娘的一盏油灯亮着,娘做好了饭菜但一直在等我回来,我拿出桃三娘给的鸭蛋,然后一起一边吃饭,一边给娘讲去看到爹的情形。
我说爹渴得那样,把甜汤一口气都喝完了。娘就笑,说你爹就是这副蛮牛劲儿。我也笑说,弟弟可不要像爹一样,太淘气了我可管不住他。
吃完了饭,我到井边洗碗,乌龟伏在墙角,看见我就慢慢爬过来,我故意逗着它玩,把它翻过来,急得它四肢和脑袋都伸出好长,可就是碰不到地面,半圆的龟壳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我看着觉得很好笑,过了一会才重新把它正过来。
……不知道弟弟会是什么样的,会像爹还是娘?会不会淘气不听我的话?
其实我宁愿天天在欢香馆看桃三娘做菜,也不喜欢和街坊邻居的那些小孩玩,男孩子们都那么恶作剧,好了不起的样子,女孩们要不就是做针线女工,要不就凑在一块儿说一些无聊透顶的悄悄话……怪没意思的。
“桃月!出去跑了半天,还不快洗澡……”娘在屋里催我了,我赶紧答应去。
※※※
第二天下午,我闲晃到欢香馆的时候,看见了元老爷!
想是天气晴朗,他的身体也好多了,这会子正悠闲地坐在围栏边那最好的位置上,面前摆出一整套翠绿色晶莹剔透的茶杯子,和几色茶点,手里挥着一柄羽扇,在他对面坐着的,竟然是昨晚那个自称长沙人的中年男人。
照旧是着一身白衣的春阳,在风炉上烹着茶,还有昨天看见那个玩球的金黄色衣服男孩子,在默不作声地剥着栗子,还有那些随身小厮,在周围或站或坐。
我不敢从正门进去,连忙绕到侧门进后院。
桃三娘正在把一些新鲜刚下来的青橘子剥皮,见我来了,便把手上剥好的一个橘子肉给我:“怕酸吗?”
“三娘这是做什么?”我接过来橘子问。
“青橘皮切丝、焯水,晚上拌凉菜啊。”
“三娘,那元老爷又来了……”我讷讷地说。
“是啊。”她倒是不以为意:“来看东西的。”
“看什么东西?”我更奇怪。
“那个长沙人,有不少骨董玩意儿。”桃三娘自己也拈了一片橘肉进嘴,随即酸得眯起眼睛:“他手上戴的那串玉石珠子,据说是以前长沙国王棺材里拿出来的呢。”
“噢,是卖骨董玩意儿的……”我知道骨董是什么,江都一带自古繁荣兴盛,常年能看见那些走街串巷,专门收人家里玩意儿的人,街上也有专卖这一类物件的地摊或店面,“他有很多宝贝啰?”
“可能是吧。”桃三娘对这个似乎没一点兴趣,手里不停地收拾青橘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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