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连连应允了,又说了些请转告节哀之类的客气话,打发那人走了。
“三娘打算做什么送去?”我好奇问道。
桃三娘略有深意笑笑:“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从先前好几日,欢香馆一直在卖羊肉类的饭菜,我也记不得何二买回过几只全羊了,院子里巨大的锅还熬着羊骨汤,桃三娘把另一只煮着沸水的大锅盖掀开,让我往里看时,我才惊悚地看到锅里白水煮着三个整只羊头,被煮熟了的羊脸上,眼皮子还半翻不翻地睁着,里面的眼珠子黑白上更有一层灰翳,我吓了一大跳,逃离了锅子老远。
桃三娘把大锅移开了火上,然后用勺子把几只羊头分别盛出来,放置砧板上晾。
“三、三娘,这是做什么?”我背贴着墙角,再不敢靠近过去,更不敢目视羊头。
桃三娘选出一把尖尖的小刀,让何二去把几只羊眼仔细挖出来,然后要切薄厚相等的片,然后把一块带皮的肥鸭肉同样切丝,葱姜末一起也在锅里炸熟,再加上切丝的冬笋、火腿,拿一只小瓦罐中加入羊骨浓汤,几色材料一同滚煮,待那汤色更浓时,最后放入切片的羊眼和盐,临出锅前还拿一撮豆粉勾稀薄水芡,这道羹就大功告成了。
桃三娘一边把羹盛好,芝麻饼和腌冬芥也各装了一碟,看我还是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这叫明珠羹,那位大人尝了必然觉得美味的,羊眼可以明目呢……谁叫他有眼无珠,耽于色欲乃至把鬼怪养在身边竟不自知,现在他儿子遭受连累丧了命,恐怕都还不能让他明了此中道理的。”
桃三娘的话,让我从头凉到脚底,但我更想起还有一个人:“三娘……那、那秋吾月呢?元老爷不知道是饿鬼杀的他孩子,会不会反而要杀了秋吾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我也管不着。”桃三娘提起装好的食盒:“好了,李二!”
李二毫不作声地走到院子里,从桃三娘手里接过食盒,桃三娘摸摸我的头说:“我先出门一趟了。”
“三娘慢走……”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十四、菊花骨
东北风吹着,天色昏晚,李二点起一盆炭火在屋中央,火盆边热着几锡壶的老黄酒,桃三娘正在把她用炒盐腌的带皮花肉用铁钎子穿了,在炭火上慢慢地烤着,不时还洒上几滴酒和油酱,待熟了入碟的时候,还放上切碎的葱丝或椒末。
欢香馆里到处弥漫着肉香,客人们都纷纷侧过头来,争着要点上一盘。
“哇!好香!”循声望去,已经是老熟客了的陈长柳和岳榴仙夫妇,正走进门来,深吸着一口气然后大声赞道。
“哟!是你们二位呀!”桃三娘无暇丢开手去应酬,便连忙示意李二去逢迎。
“三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出来这半日,我可是饿坏了。”岳榴仙一边脱下素黑色外氅一边笑着道。
“客官请用茶。”李二拿茶壶给他们倒水。
“嗨,谢了!不过,今天在元府一下午,我就喝够了一肚子茶了。”陈长柳皱眉道:“好酒好菜有什么赶快上来吧!”
“说起来,元府上下也是有够乱的了。元大人身体欠佳,那位姨太太又整日疯疯癫癫寻死觅活的。”岳榴仙也接口道。
“何大,去叫何二炒把新鲜的冬芥菜,少放油;再要一碟麻油拌豆腐,还有鸡炒个糟冬笋。”桃三娘一边吩咐着,一边把手上铁钎子烤好的肉拨到碟子上给他俩人端过去:“元府少爷的头七不是早就过了么?”
“但府上的人商议过。好像要做到‘三七’才能完,唉!那孩子我们上次还见过,机灵可爱的,怎么就没了。”岳榴仙道。
“来,吃这肉还得喝上热热的黄酒才好。”桃三娘又拿锡壶给他们倒酒。
我蹲在炭火边,用铁钎子去拨一下烧红的炭,溅起几点小火星,好像有点困了,想睡。
“三娘的手艺太绝了,每次来还都有不一样的新菜!”陈长柳拿起筷子夹肉送进嘴里:“听说元大人还特别喜欢吃三娘你做的饭菜呢!”
桃三娘的脸上带着毫不在意的淡笑,又忙着去招呼另一桌客人,我觉得无趣,天气又太冷,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正想向桃三娘道辞,忽无意中听得陈长柳和岳榴仙二人说话,陈长柳似有些感概:“元大人一生在朝为官多年,也是显赫有名,结交天下,可惜如今,确是晚景未免凄凉。”
岳榴仙掩嘴笑道:“今日我看那白衣少年,小小年纪倒还是谦恭知礼,与着元管家一起,迎会周到,聪明灵透,不是据说也深得大人所爱么,也许大人就将他收为义子了……”
“你小声点!别乱说。”陈长柳连忙止住她。
岳榴仙只是笑,我看她对元老爷似乎并不十分恭维,话中仿佛还有别的意思,但我没听很懂,不过她口中的白衣少年,应该就是春阳吧。那位元少爷死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天了,但他的丧事似乎还没办完,也是,像元府那么声名显要的官家,必定是这样行事作派的。
不知是不是旁的客人也听见陈长柳二人的谈话,便也在那里低声聊起来,一个男子道:“听闻元府向来是最宽厚待下的,丫鬟奴才也不轻易打骂,可这次小少爷跟元大人那个贴身的小童儿玩耍竟摔死了,好像那童儿还关着呢,元大人现在恐怕还腾不开手,却不知道元大人会如何发落?”
另一个人笑答:“其实早打死了埋了,你都不知道呢。”
“不可能!我一堂弟跟元府上采办很熟,他们常一块吃酒,什么事他们不知道?”那人冷哼道。
“嘁!”那人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正好李二来给他们上菜,两人就低头去专心吃菜了。
我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说不出的滋味,桃三娘正好走过来,我就跟她说一声我先回家了,就走了。
竹枝儿巷里风呼呼地吹,巷子深处看起来黑憧憧的。我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赶紧跑回家去。
※※※
“听说了吗?元府昨晚又死了个丫头!”
“听说了,怪吓人的!是三姨太身边的丫鬟吧?一大早被发现飘在池子里的。”
“哎,也太邪门儿了!莫不是那三姨太发了疯病把丫鬟推下去的。”
“别瞎猜,三姨太身边不是好几个人看着嘛,夜里还那么多上夜的家丁,推个人到水里,也能听到啊。”
“也是……”
我正要出门去给人送一对棉鞋去,不经意却听到街上人这么说,怕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春阳和夏燃犀一天还在元府,那府里恐怕就一天也不得安宁的,怎么又死一个人了?
我抱着包袱独自顺着柳青街走过去,这个方向也是去元府的,不过我是到生药铺去,给谭大夫送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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