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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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听,不能想。

  “你啊,你不是我的孩子啊。”

  只能听,不能回答,不要想。

  “你啊,你是我爸的孩子啊。我爸,就是你的爷爷啊。”

  祖父,那个沉默寡言的祖父……

  “他把你妈啊……”

  那个祖父,把母亲,

  眼前站着祖母,我熟悉的祖母的脚阻挡在前方。

  只看脚尖就知道了。不用看脸,我也知道那是祖母,是变成魔鬼的祖母。

  “你不是我孙女!”

  不可以开口,也不可以跟擦身而过的人对看。就算听见了什么,也不可以理会。

  去的时候祖母牵着我。可是,

  回来的时候我只有一侧人。去的时候祖母是那么样地慈祥,回来的时候……

  所以,祖母她,从那之后……

  不,不可以理会,忍过去,不要去想。祖母几年前就死了,父亲更早以前就死了。父亲的长相、声音、气味,我一样都不记得。

  过桥,把桥走完。过了这座桥,那块大岩石上。

  “你根本不是我孙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厉鬼祖母以恐怖的声音叫唤着。管你怎么吼,我也不听。我也不懂那种事。

  跟我无关。

  为什么要过桥?为什么我要过这座桥?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令人忌讳的魔所、邪恶的恶所?

  老人的话是真的,这里盘踞着人类的恶业,是抛却罪业的场所。

  叽。

  叽。

  叽。

  化成风,忍过去。忍过去,只要过完桥……

  那里是成片的圆石子。

  铺满圆石子,人不会去的地方,被罪业填满的业之滨。

  它的正中央,在巨大的岩石和奇妙的植物围绕下,有一座小巧、扁塌的老祠堂。

  ——啊啊。

  从祠堂,

  咕咚,咕咚地,

  滚出圆石子。

  ——那是,

  我跑了过去。

  捡起了那颗石子。

  石子背面,

  是他的脸。两眼空洞,嘴巴半开,那是,

  “美津子,都是你抛弃了我。”

  “打电话给你,害我想起你抛弃我的事。”

  “一想起来我就好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极了,怎么样都忘不了。”

  “我要报复你。”

  ——我要死给你看。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彻头彻尾就是这样一个烂人。你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罪孽深重的家伙。

  我用力将浮现他的脸的圆石子紧抱在胸口,然后,狠狠地扔进海里。

  我回不去了。

  桥只能过一次。

  而我过了两次,那么今后我该何去何从?

  或执心不足……

  回不去了,风之桥。

  注释:

  ①柳田国男(1875-1962),民俗学者,在日本列岛及当时日本殖民地旅行调查,开创、确立日小民俗学。着有《远野物语》等作品。

  ②新渡户稻造(1862-1933),农学家、教育家,历任帝大教授、东京女子大学初代校长等,后来并担任国际联盟事记局事务局次长。着有《武士道》(英文)等书。

  ③内村监三(1861-1930),基督教思想家。就读于札幌农校时信教,提倡独特的无教会主义。

  ④南方熊楠(1867-1941)菌类方面的生物学家、民俗学者。为一知名的博学强记、行为奇矫之人。

  ⑤日本俗信鼬鼠会群众在一起,口中喷火,形成火柱,引发火灾,俗称“鼬之火柱”。

  ⑥原文的祠堂名为“ヨガタリサマの祠”,所以两种汉字的写法都有可能。

  ⑦传说中位在通往冥府途中的河岸。

  第四章 来自远野物语

  01

  水野带来的年轻人说了非常有意思的话。

  这位面相平滑的阿繁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因此让人觉得耿直,颇有好感。没有抑扬顿挫的木纳说话方式也突显出他的朴实,我深深地被他的话所吸引了。

  他说的内容,其实听起来就像在瞎掰。

  要是平常的我,一定会一笑置之:那种鬼扯淡连在酒席上都助不了兴喔。

  然而,

  因为阿繁的语气实在太严肃,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不,这些话无关乎相信不相信吧。应该先为有人相信这些事而惊奇,然后把那种惊奇与自己的内心互相对照,接着深究、自省到不再感到惊奇为止。

  因为我和水野都被阿繁描述的异境奇谭强烈吸引了,我们几乎要在那里个异境幻视到什么了。那里一定潜藏着盘踞在我们的内心,令人怀念又妖异的魔物。

  如果把它当成笑话一桩,付之一哂,也就这样了,不了了之。但是不能这么做,若那么做那样等于是自我贬低。阿繁说的内容原本就没有添枝加叶,十分单调。因此被剔除掉的枝叶必须由听的人自行点缀上去,幻想可以自由自在地伸展枝叶,使其繁茂。这不是件非常愉快的事吗?

  “很蓝吗?”我问。

  “很蓝,河川是蓝色的。被那条蓝色的带子一分为二的……”

  是一片原野——阿繁说。

  “原野听起来好像太夸张了呢。”

  “没有其他形容了。”

  于是我在脑中描绘原野。我所想像的原野,或许不是我国的原野。在一片荒凉的大地上,流过一条蔚蓝的河川,就像用蓝色颜料拉出一条线般。好像不对,不可能是这种儿童涂鸭般的情景。哪里怪怪的。

  ——天空吗?

  在我的想像中,北方的土地与天空似乎笼罩着阴郁的色彩。宛如风雨欲来、乌云汹涌翻腾的天空下,只有河川是一条碧蓝色的带子,所以才显得古怪吧。我问天空也是蓝的吗?阿繁说比东京这里的还要蓝。

  “是蓝的啊?”

  “嗯,山也是蓝的,当然也有不蓝的日子。”

  冬天的时候,也有一片雪白的日子——阿繁说。

  “天空冻结起来,山地被雪覆盖。我的故乡……”

  有三处驿场,此外就只有青色的山脉及河川,然后就是原野。

  “山啊……”

  我脑中的风景也逐渐成形了。不过我幻视到的景象,或许是我出生的西国,或是前些日子造访的南方风景。因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伴随着仿佛乡愁感伤的景色。

  “山上有山人。”阿繁说。

  “是指住在山里面的人吗?”

  “老师,好像不是。”水野插嘴说。

  阿繁娓娓道来。

  02

  有一条叫做笛吹峠的路。

  是从山口通往六角牛,前往海边的捷径。

  山口是村名,因为位在通往山上的入口处,才被起了这样的名字吧。六角牛则是山的名字。

  翻过这座山头,就可以去到面海的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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