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
“你以为我们世界从古到今那些得势的人,大富大贵的人,人上人是些什么吗?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人吗?不是,根本不是。在我们世界真要成为一个大有前途、大有作为的人,说白了,那都是在该牺牲自己的兄弟姐妹时牺牲自己的兄弟姐妹,该牺牲自己的妻子儿女时牺牲自己的妻子儿女,该牺牲自己的亲朋好友就牺牲自己的的亲朋好友的人,而且牺牲起这些东西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实际上,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人间干出大事,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角色,真正的英雄!”
他们说历史一个叫曹操的大成功者,他的名言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天下人负我!”
爹、张芝阳、张朝海,还有其他人,向我进一步地引申出了,我们世界从古到今的人上人者,为了成为人上人,在“仕途”上——他们反复告诉我在我们世界要有一条出路,只有走“仕途”,也就是当官,不当官也要当当官的的秘书——需要牺牲时,照样会如牺牲别人、牺牲自己的亲朋好友一样一牺牲自己个人的观点、思想、立场,放弃独立的品格和人格、个人的信念和信仰。他们说,对于一个在我们世界是英雄、楷模、伟人、大富大贵的人、骑在别人头上别人只有给他们当牛做马的人来说,谎言大于真理,谎言高于真理,而不是刚好相反。关键在于什么对他个人利益有用。他们说,我们几千年的历史,从来也不是真理大于谎言,真理高于谎言。他们说,谎言重复一万遍也就成了真理,所以实际上可以说人们是对的,那些心狠手辣心无真理的人是对的,因为人类历史和社会本来就没有一个什么真理,特别是没有什么最高真理、终极真理,一切本来就是相对的、辩证的、一分为二的,只要对自己有用就是好的,就是真理。
爹斩钉截铁地给我说:
“这个世界,这个人类社会,从古到今都没有一个终极真理、最高真理,从来就是谁的权力越大谁就越是真理、越拥有真理,权力最大的就是最高真理、终极真理的化身,他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这个人类社会的真相你必须承认和面对。在过去,皇帝就是最高真理、终极真理,因为皇帝的权力最大!”
对于爹、张芝阳他们,“上天”已死,“上天”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所谓的“上天”都是统治者为了更好地维护和巩固他们的统治阶级而发明出来欺骗老百姓的,世间谁的权力最大,谁就是“上天”,在一个单位或村里面,谁的权力最大,谁就是这个单位或村里面的万能的“上天”、“上帝”、“神”。他们向我讲道,从古到今,我以为什么罪才是最大的?是杀人放火吗?不是。是掳掠抢夺吗?不是。是男盗女娼吗?不是。是贪污腐败吗?不是。最大的罪乃是“犯上”罪。为什么我写的那些文章都可以给扣上“□□”、“反社会主义”的帽子呢?为什么他们说我那些作文要是出自于一个成人之手,我早就已经完蛋了,甚至于死无葬身之地了呢?不过就因为我写的那些作文有“犯上”之嫌。
他们说,历代朝廷,无论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好朝廷还是坏朝廷,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维护和巩固朝廷对老百姓的绝对统治和主宰。他们说,“防百姓之口甚于防川”,意思就是防写作、言论甚于防洪水猛兽,朝廷和官府对哪儿的老百姓在遭灾,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可能会不放在心上,但是对写文章的人在写什么、文人在说什么却时时提防,往往是不惜倾举国之力打击他们,更不惜一切控制文人的言论自由(我成年后知道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意思其实与爹他们给我讲的完全相反,但是,爹,还有张芝阳他们,他们就是这么给我解释这个成语的)。“文章高八斗,当官的不点头”,从古到今的文人知识分子都是官府的附庸,所写文章再好,当官的不“点头”,那也是一文不值,不会给你带一任何好处。得不到官府承认的文人叫做“下九流”,排在娼妓和乞丐之后,简直是为人所不耻,连混口饭吃都困难。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写了像我写的那些有“犯上”之嫌的文章,那就要治罪了。文人和知识分子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歌功颂德,歌颂当今皇帝,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假的说成真的,做朝廷官府愚弄、欺骗百姓的帮凶。
爹给我讲清代一位历史学家编了一部明史,他的用意还本是歌颂、美化当今朝廷呢,可有一位奸臣为拍皇帝的马屁,把这部明史断章取义,说作者有“反清复明”之意。这成了清代最大的冤案之一,被连累下狱者达数千人。
“无数的家庭就这样毁了。他们有很多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仅和作者有远房亲戚关系,甚至于连作者认识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给这位作者挑水的、煮饭的、作下人的,仅和作者认识或有一面之交的,都没有人逃脱。这几千人中还有不知多少是年幼无知的小孩,甚至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都这样不明不白进了冤狱,甚至成了冤鬼。”爹用一种悲怆的语调对我说,“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呢?还不是为了他的统治,他们的江山。可他们打的口号却全都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百姓。”
爹给我讲那些被老百姓称为“圣主明君”的,被后代尊为“千古一帝”的,其实在对文人、写作、言论的控制中往往是最严厉和残酷的,比那些老百姓心目中的暴君还有过之而不无及。清代就有一位“圣主”,历史书上评价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在全国大肆剿灭那些有朝廷听来不顺耳的言论的文人,到处都在搜捕、抄家、抓人,到处都是朝廷的密探,无数的文人今天还是“顺民”,明天就成了“阶下囚”甚至“刀下鬼”。有一位秀才,一天早晨起来读书推开窗子,一股清风吹进来把书翻了几页,秀才随口吟道:“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有人去告了密,说秀才在讽喻朝廷愚昧,秀才当即就下了大狱,定了重罪。
爹对我说,在那样的时代里,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可能是朝廷的密探,每个身边的人都可能在明天去告密,夫妻之间,父子之间,乡邻之间都不敢说话了,更不用说说心里话了,见面打招呼,到店铺里去买东西,甚至于一家人之间日常必要的交谈,都用袖捂着嘴,对什么都是用“唔、唔、唔”的声音来表示,于是全国上下的人都只说一个“唔”字,谁都怕多说一个字又犯了什么禁落下个不明不白的罪名,除了皇帝一人,只有皇帝一个人在那儿当大嘴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口胡说也是真理。
爹给我讲道:“实际上这才是皇帝最期望的。每个皇帝骨子里都只愿他的臣民就是这样只会说一个‘唔’字的臣民。只会说一个‘唔’字的人是什么了呢?那就是动物了。任何一个皇帝都只愿看到他的臣民都不是人而是动物。当然,一位会治国的皇帝也懂得搞平衡,不会一味收紧,要恩威并施,有软有硬,并不会把国家治理到人人都只会说一个‘唔’字的地步。不过,不管哪一位皇帝,都只愿他的臣民不是会独立思考的人,而是会讲话的动物。他们如果只为了生存,只为了争权夺利,踩着别人往上爬,搞阴谋诡计,原则上皇帝、朝廷是不会介意的。所以,每一个朝廷到末了都是腐败的朝廷,官场中的人竟相拍马屁,阿谀奉承,拉帮结派,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只要有点权就大量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置百姓于水火之中。说到底,人就是独立思考的动物。不能允许独立思考了,那还能干什么呢?就只有争权夺利了。所以,我们历史上每一个朝廷都是腐败的朝廷,每一个朝廷的腐败也都是必然的。当然,腐败到了一定的程度,民怨极大了,朝廷为了自己的统治也会惩治腐败,但那只不过是杀鸡给猴看,能骗过老百姓就行了,哪一个朝廷也不会为惩治腐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拿出根本的解决办法来。这就是历朝历代从古到今我们社会的实质,统治者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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