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_[日]京极夏彦【完结】(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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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相信你说的话,突然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哪。”

  “不仅如此。其实,慈行师父答应调查的条件,是从贫僧与佑贤师父的弟子一一也就是从曹洞系的僧侣中,选出作为脑波测定受试者的云水。”

  “呃……这实在……”

  换言之,不管得到什么样的调查结果,都与临济系的僧侣无关。益田似乎也这么想。

  “这样啊,可是竟然提出这么不利的条件,那时你是认为佑贤和尚已经同意了吗?”

  “提出这个条件的是了稔师父。我主张就算接受测定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于是了稔师父便说:那么就这么办,没有怨言吧?贫僧觉得无所谓,当时也认为佑贤师父不会介意这种事。”

  “结果他很介意。”

  “很介意吧。但是慈行师父说,要做就去做。了稔师父和泰全老师为何赞成测定,贫僧并不明白他们真正的想法,但觉丹禅师也答应说好。因此不愿意接受调查的只剩下曹洞系的人。不,只剩下佑贤师父。”

  “原来如此啊。话说回来,常信师父,你为什么如此热心地想要实施脑波测定呢?与其说是想,感觉更像是执着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愿闻其详,常信师父。”

  暂时放任刑警问话的旧书商,只靠这么一句话就夺回了主导权。

  “泰全老师赞成调查的理由,他也亲口对后面的这几位说过了。了稔和尚的心情我大概能够想像。但是您如此执着于科学调查的理由,虽然我不是不了解,却无法完全信服。”

  “那只是因为……”

  “作为参考,请不吝赐教。”

  “但是……”

  “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取您的性命,意思就等同于因为您心中的理由而有人想要取您的性命吧?”

  京极堂从衣襟里伸出手来抚摸下巴。

  “致力于不染污[注]之修证的曹洞禅师,何以亲近区区科学,我非常感兴趣。”

  常信垂下原本一直紧绷着的右肩。“这……究竟该……从何说起……”

  恶魔把手从下巴放开,无声地上举,撩起垂落在额头上的发丝。

  “无论从何事、从哪里说起皆可,常信师父。”

  “啊……”禅僧再次向甜言蜜语屈服了,“贫僧是在昭和元年得度,当时我还是个大学生。我并非出生在寺院,而是自愿出家的。当时我对禅一无所知,只知道口出狂言,就出家了。”

  “口出狂言是指……”

  “像是世间无常又如何这一类的,我想是年轻人都会经历的逃避现实的阶段。但是贫僧的师父是一位严格的禅师,贫僧在第一年修行无成。没有得到任何成果,就被派遣到明慧寺来。然后必须在没有师父指导的状况下,独力将一度被破坏到体无完肤的世界观重新建构起来……”

  我想像。

  爬上被雪花掩盖兽径的年轻的佑贤与常信。踏雪的声响。响响啼叫的山鸟。

  这青黑脸庞的僧侣,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成了明慧寺的……

  这座山的俘虏。

  为什么呢?我这么想。

  “一同人山的佑贤师父比贫僧年长八岁,那个时候,他已经确立了他现在的禅风。贫僧受到他很大的影响。”

  “但是,刚才您这么形容佑贤和尚这个人:他只是个了不起的修行者罢了。这种说法不管怎么听,都不像是称赞,难道是我的理解力不佳吗?”

  我觉得京极堂的口气殷勤有礼,问题却很恶毒。就像这样,恶魔一片片地剥下对方的外皮。而与他对峙的人,将裸裎以对。

  “这……没错。不,原本是这样的。但是贫僧并没有贬低佑贤师父的禅风之意,毋宁觉得那才是正确的。佑贤师父是正当的,就如同《辨道话》里头所说的:单传正直之佛法,为最上中之最上也。自参见知识始,无须烧香、礼拜、念佛、修忏、看经,只管打坐,得身心脱落一一佑贤师父虽然深深地景仰只管打坐的道元禅师的禅风,却不仅止于此,更努力向学。不,这并不是贫僧在辩解,我是真心这么认为。作为同一宗门的僧徒,贫僧尊敬他。”

  注:佛家语,指纯洁无瑕之善。

  “原来如此,那么佑贤和尚并未拥有宗统复古的想法喽?”

  宗统复古,也就是回归原点吧。

  无论是构造再怎么单纯的教义,只要在漫长的历史中流传下来,必然会扭曲并复杂化。这种时候,到了某个时间点,就必定会出现回归原点的动向。曹洞宗过去也曾经如此吧。

  常信很快就明白了京极堂问题中的意图。

  “哦,所以您刚才才会提到黄檗云云呢。不,复古运动最重要的似乎是一师印证,矫正师徒面授嗣法之紊乱,所以江户时期才会受到重视戒律的黄檗禅刺激而复兴,不过佑贤师父似乎并不太重视这些。”

  “具体来说是如何?”

  “佑贤师父的理想纯粹是像道元禅师般修行,如道元禅师般悟道。他遵循《永平清规》,实行道环的行持,其他就只管打坐。佑贤师父的打坐完美无缺,完全符合坐禅。”

  “那真是令人钦佩。”

  “是的。佑贤师父与贫僧,两人的师父不同,亦即法系相异,但曹洞宗并不像临济那样,法系有太大的分别。因此贫僧接触到佑贤师父的禅风,大为感佩。但是……”

  常信的表情出现一种无法理解的崩坏。“简单明了地说一一就只有这样。”

  京极堂露出“正合我意”的表情。

  “他很具足?”

  “是的,非常具足。贫僧实在远远不及那种境界。所以贫僧只是打坐,只是修行。但是……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益田表示兴趣,“打坐却不行,意思是会了。)早0拈。 79涌出杂念,还是涌出食欲之类的吗?”

  “那种事应该也不是没有,但贫僧并非这个意思。例如说,坐禅坐久了,的确会开始困倦,这叫昏沉。这种时候,必须用警策敲打。”

  “哦,会被打啊,不能睡呢。”

  “当然了。但是神志清醒着,却思考着世俗之事,那也是不行的。像是肚子饿了,还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和注视自己的内面,也就是那个……和冥想不一样吗?”敦子问。

  这当然是敦子白发性的问题。但是她是为了发出这些问题,而被安排了位置的一个装置。亦即这些发展,全都在恶魔一一京极堂的掌握之中。

  “在贫僧的认知里,冥想与坐禅是完全不同的。不过,贫僧对冥想也认识不多……”

  “所谓冥想,是闭上眼睛,遮蔽眼前的世界与自己,自由想像,以获得安定。”京极堂说出像字典说明般的一串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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