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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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河川方向传来声音,关口回头。

  桥上有一位眼熟的男子。

  穿着皮制短外套的修长男人,轻盈地过桥,往海岸直奔而来。

  “海!终于来到海边了!喔喔,好冷,怎么这么冷!干吗要待在这种地方啊,笨蛋,这对老人家的身体很不好,会因为神经痛而死啊!”

  声音洪亮的麻烦男人出现了。大约,只有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在哪里变成怎么样去到哪里,都是特例。

  “喂喂,装傻的老人和睡不醒的小说家凑在一起,两个天生傻子对话,没有重点谈不下去吗,看我好好地给你们一点深度。”

  以浩大声势登场的侦探,猛力往关口飞奔而来,“啪”一声打了他的头。

  “不要发呆啊,关口!你也是,伊佐间。真是名符其实的老人饮冷水,不要做危险的事。”

  “很……很痛,小榎。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说讨厌工作吗?”

  “京极那家伙拜托我,推不掉啊。来来,集中精神。在你们发呆之际,这个地球依然在快速自转喔。”

  “大概吧,话虽如此,到底要去哪里啊?我们跟京极堂有约。傍晚,在寺院……”

  “圣宝院。”伊佐间提供了最简短的协助。

  “对,说好去那里。”

  “不论何时,都是猴子头啊你。时代一刻也不停地持续前进,你们站在这里的时候,世界正气势磅礴地前进着呢。来,快点,当我的随从吧,我不想提重的东西。”

  “重的东西?”

  “是的,杂工正是神赐予你的天职。不要想东想西,学学木场修。”

  “神?”

  “就是我啊!来吧,就决定用小猴子和河童当随从了。不要叨念了,跟我来。”

  “河童?是在讲我吗?”

  伊佐间指着自己尖尖的鼻头,确认这句恶言。榎木津大喊:“对啦,河童。”看来伊佐间终于变成河童了。榎木津大概都会把人名省略得记,如果没有好的谐音,偶尔会随便压缩或加以变形。要是仍找不到适当的,就像这样,用夸张的=乱来的称呼作为象征。伊佐间想了一会儿,说:“没有豬喔,榎先生。”

  那是将自己比喻为《西游记》一行人了,当关口发觉时,两人已经走了。

  “等我,要去哪里?”

  “教会啦,教会。听说要做什么神的仪式还是进行什么魔法的,叫我们快去,京极真的很啰嗦。”

  榎木津看也不看关口。

  风沿着川面吹过。孙悟空颓然无力地跟在玄奘和沙和尚后面前进的景象,实在不成体统。

  关口想起京极堂,京极堂常说《西游记》里的沙悟净应该是河童。

  “流沙河里有河童吗?”

  “河童的腰间垂了好几个骷髅吗?”

  记得京极堂说,沙悟净吊挂在脖子和腰间的骷髅,是玄奘三藏前世的骷髅。

  关口想起京极堂的解释。

  ——故事里的沙悟净入门为三藏弟子,是继悟空、悟能后的第三个,但事实上与三藏的渊源最长久,加上悟净与历史上实际存在的玄奘有交集。历史上玄奘的游击是有名的《大唐西域记》,但还有另一部作品《慈恩传》。根据书里记载,据说玄奘经过一处寸草不生的地方,即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的莫贺延碛——所谓的流沙河——非常艰辛,几乎到了濒死边缘。终于来到鬼门关前的时候,玄奘在心中默念观音,做了个梦。

  据说出现在梦里鼓励玄奘的是毘沙门天,之后其化身为深沙大奖,或称深沙神——就是玄奘梦中感应到的神,而这深沙正是沙悟净的前身。据说两者的共同点便是都戴着骷髅,是两个、七个,还是九个,虽然数量的说法不一,但都是三藏法师自己的骷髅。

  关口对《义经三岁骷髅》这本书印象深刻,当然,书中情节是捏造的,书中记载,三藏在前世已经好几次至印度取经,每次都遭魔物吞食,在志业未竟之前死了。然后不知在第几次,终于成功制服魔物,收为弟子,取经成功。

  也就是说,三藏所收的弟子,吞食了过去的自己,并佩戴了那个骷髅。

  京极堂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把沙悟净比喻为河童,讲了很久,但关口忘了。说阴阳五行怎么样,《易经》怎么了,也听不太懂。

  走在前面的伊佐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比喻为河童。这次,前世和骷髅又在这城市里乱舞。

  在教会会发生什么事?

  关口想着降旗这位奇怪的男人,他似乎是到达了关口所无法企及境地的男人。关口是个因为害怕到那里而闭上眼睛的男人。

  ——那个人能心平气和真不简单。

  或许并不平静。但是,因为活着所以等同于平静。关口过去只是“预感”降旗所窥视的那部分,就好几次想结束生命。而降旗窥视着,并且面对面地活着。

  关口不洁的人生观与过度的自卑感,都发自于那个“预感”。虽然或许面对就能加以去除,但一想到届时自己不知将往哪里去,光是想象也教人害怕,害怕得几乎想死去。

  关口将永生永世与平稳无缘。

  话虽如此,在危险之外保持均衡的现在,可说是最平稳的姿态吧。因此,如果关口想要维持均衡,就必须塞耳闭眼。然而那边的诱惑毫不留情地贯穿关口的耳朵,撑开关口的眼睑,让他预感其异样姿态。

  ——狂骨吗?

  仿若留下骨头般……

  所谓虚妄的执念,也会永远留下吗?

  比如,所谓人格的杯子破了之后,就像海里的水的密度将有一部分变浓,或者有机物凝固了一般,那个会留着,持续不断地在海中飘荡吧。如果是这样,被浓缩的许多虚妄执念,会在海中缓慢下沉,如溶不掉的沉淀物,沉淀到海底去吗?所以光线才到不了深海啊。

  关口将这妄想,并非虚妄执念,逐渐扩大,以一径往前的河童背为目标,踩着步伐。因此周遭的城镇风景完全没有进入眼里。在这里走散了,一定会迷路。

  因为没有时间概念,也完全不知道前进了多少距离。

  看见教会了。

  如果不是心想着就是这里了,根本不会觉得是教会,看不出是间教会的建筑物。

  “来吧,两位,上次木场修带来那个叫小旗的奇怪家伙在这里。”榎木津开朗地说,打开门“嘿,小羊来解救迷惘的牧师喽!”

  礼拜堂——是这样称呼吗?关口不太清楚,但总之,在被打开的门里,看见降旗和牧师——白丘。

  降旗坐在最靠近门的椅子上。

  牧师在十字架下。

  回过头来的降旗,比之前更显疲惫消瘦。黑色衬衫加上白色长衣,不知何故卷起袖子。露出来的手臂,看起来好冷。后面跟着两位随从的侦探进入堂内。

  外面天色渐暗,堂内更是昏暗,关口瞬间觉得视野一黑。牧师发出害怕得颤抖的声音。“降旗……这些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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